书城短篇七匹狼俱乐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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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1)

“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我大喊。

“可不可以有一秒钟不无耻?”心姐鄙视,“明明是小念大喜的日子,你不过是个伴娘而已。”

“可是伴娘是谁?”我扬头,曲脖向天歌,“是我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惊天地,泣鬼神的夏天。我是豪门婚礼的伴娘!我骄傲,我自豪,我是新时代的小辣椒!”

心姐啐我一口,“你不过是物质而已,勉强做个豪门伴娘可以这样疯狂。你这样的女人,没有善始,难以善终。

如此歹毒的言语,换了旁人早口吐鲜血,倒地身亡了。可我忍得住,毕竟念姐是尽力争取才让我当上伴娘的。原本宋家是要什么模特大赛的冠军做伴娘,可是凭着我和念姐感天动地的姐妹深情,她更希望出嫁时陪在身边的是自己人。出嫁前,一切都是宋家说的算;出嫁后,宋家一切说的算。这次,我是她唯一的争取。我转头看念姐,梳妆台前单薄无助,任凭化妆师在她精致的脸庞上肆意涂抹。那白色婚纱,不是纯洁,而是哀悼。

再看自己,还好,在心姐亢奋的玛莎拉蒂跑车里没有变形。

我们都太清楚她的苦楚,却不敢问,围着她只顾说些无趣的话。

一切就绪,念姐转身,冲我和心姐心酸一笑,缓缓走向刑场。

两边掌声雷动,一声又一声,好像念姐心中无法止息的雨滴。司仪是著名的电视节目主持人,一张利嘴,两片薄唇,三分谄媚,将气氛引向最高潮。婚礼无非是如此的流程,如果非要找出不同之处,那就是,宋家的婚礼酒店外是名车展览,酒店内是名流云集。心姐这样的女强人型企业家也不再是奇珍异朵。我忽然怀念我们七匹狼俱乐部那种简单的生活,虽然是心姐为首,但她和我们在一起特别真实,且真诚。而在这里,她和那些人一样,穿着我不熟悉的牌子,说着我不熟悉的话题,捏出我不熟悉的虚伪笑容。这里太陌生,我很冷。

可是气氛很热烈,司仪已经郑重地要两人互换戒指了。

而让我无比恐惧的事情,也终于发生了。

他还是来了。

我们都以为他不会来,他答应要给念姐幸福,只是我们还没弄懂幸福的定义,就定下故事的主题,于是,走错了路,铺错了轨。

他站在那,我看到宋俊豪一脸的愠怒,忍而不发。

而他的脸,被命运鞭挞了千万遍,终于,展开笑颜。“小念,跟我走,我比他优秀,我比他爱你。对他而言,你是附属;对我而言,你是全部。我终于想通了,对你而言,和我过颠簸流离的生活比和他过安逸富足的生活更幸福。这是你心底的声音,你从来没听到过吗?还是在一味逃避?”

我以为自己在看琼瑶小说,我只知道楚风是天才型作曲家,却不知道,他也是天才型煽情家。好吧,我承认我被打败了。一路看着他们那艰难的乞讨般的爱情,我就已经被打败了。出门时心姐说天空有流云,大概有不良事件。对于宋家而言,果真不良。可是对于念姐,这该是她的祈愿吧。

所谓的“空气凝固”,所谓的“时间停滞”都不足以形容彼时的尴尬,整个大厅安静得可以听见花童篮中花瓣掉落的声音。

豪门果然豪爽,宋俊豪哈哈大笑,炫耀性的把戒指戴到念姐手上,态度略有粗暴。

而楚风也举起手,那枚纸戒指,没有光芒,却引出念姐的泪水。

我很怕,忙寻找心姐,二哥,三哥,五哥的身影,他们的表情没有比我轻松。

楚风为念姐做了很多曲,其中一首,情意绵绵,高如山,深似海,据说是二人的定情曲,曲谱沿着五线撕成整齐的一条条,叠在一起,卷成一枚戒指。

我知道,念姐跑不掉了。她已被那纸戒指缚住了。

但是,她是不会跟他走的。她欠宋家太多,得还,就这么简单。

可我错了,我还在盼望楚风赶快消失,念姐却鬼迷心窍地,恍惚地走到他面前,任凭他握着她的手向外走。

门口保安拦住。

她一定是在做梦,抑或我在做梦。

宋俊豪慢慢走来,一步一雷声。

三人僵尸般。

“我们决斗,这样公平。”楚风天真地说。我得承认自始至终他就是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所以惹人爱。

宾客发出嗤笑声,如果他们听到他的音乐,他们不会这样,毕竟,没人敢嘲笑神。罢了,他们怎么会听的懂他生命的吼叫。

“你是不会跟他走的。”宋俊豪斩钉截铁地看着念姐,看着满眼哀怨却神情惶然的念姐。

“如果我告诉你这大厅里我已安了炸弹呢?”楚风邪笑,“砰!砰!砰!”声音很大,模仿地很像。

有女人尖叫起来,秩序顿时混乱,宾客太多,且太多金,怎么舍得死?

混乱通常都是一个人的惊慌引起一群人的骚动,我们都太容易被别人所左右,误导。

所有人慌不择路向外冲,狼狈之极。有谁能想到此时面容扭曲,仓皇失态的人就是彼时屏幕里的名人。真是滑稽!

可也不必讥讽别人,我自己也被这局面吓得惊慌失措,倒埋怨这身漂亮长裙碍我逃窜。

街上交通被阻。我们瑟缩在那里,再也不见新娘的身影。

仿佛一场闹剧,落寞回到家里,我多想和心姐他们交流感受,可是心姐说念姐可能会来找我们,所以各自回家,等待救助那可怜的落跑新娘。

等了一晚,门无声。

清晨,终于有人敲门,我欣喜开门,是二哥。

“念姐去你那了吗?”我问。

他摇头,自顾进门,随手拿起我刚泡好的咖啡,狠狠吞下去。

“这一晚,”他说,“我都没睡,等小念是一方面,怜悯自己是另一方面。”他转头看我,目光朦胧。“如果当初张菲的婚礼上我也像楚风那样,你说,她会跟我走吗?”

“不会。”我毫不犹豫。

一剑穿喉。

他尴尬的笑,太可怜,反而我想哭。

“醒醒吧,二哥。念姐和楚风是上天劈开的一块美玉的两半。楚风是作曲家,念姐是钢琴家。就像舒曼和克拉拉。念姐弹奏着楚风的曲子,楚风微笑在念姐的琴音里。他们是真正天生的一对,只是上天让他们生来受苦。而张菲根本不爱你,不要问为什么,不要总拿你的才华作为爱情的唯一标准。她已为人妇,与你无关了。就像天上的流云,与你这水中蛟龙是不处一室的。”

他苦笑,搅得我一阵酸楚。最近为他们流了太多的泪,昨晚念姐又让我双眼红肿。

打电话给心姐,她正在处理公司事务,果然女强人。

而我,沉浸在“恋念之风”的纸戒指里,难以自拔。

敲门声又起,我再次欣喜,这次是了。

开门,警察。

幸而二哥在我这,否则我会紧张地无法言语。

我们没有包庇罪犯!

他们是罪犯吗?

开门见山,“昨日宋俊豪先生的婚礼上有人涉嫌恐吓,伤人,我们来调查取证的。”

“楚风没有恐吓,也没有伤人。他比较偏激,我相信他是故意那么说。”

“偏激?”一个警察看着我,“那我们反而相信他的怪异行为。”

我就这样傻傻地帮了倒忙。

“昨天记者也报道了,经证实里面没有炸弹,所以他是故意恐吓而已。”二哥帮忙。

又是倒忙,什么叫“故意恐吓”?这些艺术家的思维真的常常让我崩溃,还是回到心姐为你准备的小阁楼里作画吧。外面的世界不适合你。也许这就是张菲不爱你的原因。

没有好的开始,我们已经方寸大乱,接下来的问话回答地东倒西歪,秋后的庄稼,不过如此。警察走后,我已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

我得找心姐,我需要有人扶我,虽然平日我总是装出很拽很拉风的样子。

*

心姐并不安生,宋俊豪的母亲已经登办公室造访。声音大得我在门外都能听见。

“她林念是在什么环境下长大的,小时候妈妈就盗走爸爸工厂的钱跟别的男人跑了,害得他爸爸工厂外债累累,最后倒闭,欠了一屁股债,自己气的满世界找那女人,反而被撞成重伤。这么多年,那么昂贵的医药费是我们宋家掏!那些外债我们宋家还!把林念当做自己的女儿养,见她对音乐有天赋就花钱培养她!钢琴贵不贵?音乐学院贵不贵?如果不是因为先前两家的交情,如果不是俊豪喜欢林念,我们何必要管?做了这么多年的菩萨,到手的玉童反倒跟着别人飞了。没有家教的孩子就是可恨!”

我记得宋俊豪的母亲是书香门第家的小姐,父亲是院士,母亲是教授,也会这样。其实也不奇怪,林家欠宋家的,上代的债要这代来还。宋俊豪确实喜欢念姐,可是不是有个人喜欢你而你就必定要嫁给他?爱情不止是你来我往,不是物物交易。可是,这是念姐的债,确实得还。

我不敢进去,不敢看他母亲的眼睛,里面有太多的骄傲,稍一对视,自己的眼睛就会被烧伤。我真的很懦弱。

门大开。她气冲冲离去。好一身华丽!

心姐瘫在椅子里,一脸疲惫。

秘书送来文件,她轻轻摆手。

我上前,“心姐。”

泪珠掉落。

她从不避讳在我面前哭。“你是唯一我敢在其面前放肆哭泣的人。”她曾这样说。所以当人们以为她比男人优秀,比男人坚强,比男人心硬的时候,只有我知道,她是多么爱哭。和我一样,表面嚣张,内心脆弱。“你是十二年前的我。”她常这样说。只不过,我是个自由职业者,穷得只有诗稿;而她是房地产公司的老总。

“楚风是孤儿,念姐家里又那样,两人能去哪呢?难道已经离开这里了吗?”我问。

心姐摇头,“我一夜未睡,很累。”

*

我不再言语,只能暗自揣测。一日过去,仍然没有念姐的消息,恐惧渐袭,恶梦伏来。所以当我在三哥家里调解三哥和三嫂的争吵时听到心姐打电话告诉我念姐回到宋家的时候我只觉得当头棒喝。怎么会!众目睽睽下勇敢地追求幸福,却又一个人孤零零地返回牢笼。三哥三嫂之间的小争端已无所谓,我气喘吁吁地跑到心姐面前时她二话不说把我拽到车里,油门大开,直奔宋家。

“是宋俊豪打电话告诉我小念回来的,不知她婆婆会怎么对待她,我们过去帮忙挡一阵子,你这刺头,可别惹祸。就连我都得忌讳三分。”心姐一路絮叨。

我抿着嘴,不知能说什么。一切都太突然,随心所欲地令人迷乱,在尘埃落定之前,我们只能选择沉默。

宋家别墅在郊区,孤傲亮眼。

经帮佣引领进入客厅,只看一眼,我便目瞪口呆。

不是因为那赤裸裸的辉煌奢侈。

而是念姐跪在宋母面前,头低垂,眼落泪,一团蜷曲的棉絮。

如此可怜,在那不可一世的宋母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