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让洋子坐在那里，我坐在对面，缓缓开口。
“洋子，你该知道几十年前日本侵略中国吧。”
她恍恍惚惚。
当然，日本教科书不会那么写，年轻人也不关心。
“在那场战争里，无数中国人死，并且惨死在日本人手里。你们日本人犯的罪行，罄竹难书。”我开始咬牙切齿。
她泪袭眼角。
“六哥的爷爷今年是九十岁的老人了，他小的时候家人都被日本人杀害了，他因受伤昏了过去才幸活下来，后来参军，抵抗日本人，被日本人砍掉一条胳膊。爷爷作战勇敢，不断受到提拔，建国后军衔很重，现在又是为数不多的健在的老八路了，是受国家领导人接见的。六哥的爸爸也是部队高官。可以说，他家是军人世家。爷爷现在还会受邀去学校进行爱国主义演讲，老人一讲起抗战的事就义愤填膺，他与日本人之间是血海深仇。我不知道如果你是中国人，六哥会不会喜欢你。但是我肯定因为你是日本人，又是贵族，六哥一定不会喜欢你。作为爷爷最宠爱的孙子，他怎么也不会选择你，无论是从家国情怀，爱国主义角度也好，还是从个人角度而言，都不可能。最起码，他也不敢气爷爷，九十岁的老人，经不起打击。”
我从没见过一个女人可以哭得这么美，这么令人心痛，心碎，心累。
脸上的泪水比月光柔和，比星光顺滑，就那么安静地流淌。可在这安静中，我看到她眼里的悲伤与绝望。她冲我微笑，礼貌，无奈，比陈药还苦。深深鞠躬，离开。
对不起，我忘记了。可是，当我想起陈年旧事，忽觉沉重难以喘息。我也苦笑，确实不可能了。我却不想过去安慰她，因为讲起那段历史，我的心里也猛地窜出对日本人的恨。
*
我想，她就快搬走了，除了帮我打扫公寓，似乎她没有任何收获。
所以第二天我没有看到她踪影时竟觉有些奇怪，敲敲她房门，她还蜷缩在床里，我要看她，她拼命往被窝里钻，难道你盗了洞而我不知道？再看那张脸，只觉得又好笑又难过。日本女人眼睛本来就不是很大，哭了一晚，肿得像核桃，这个比喻实在太滥，肿得。。。。。很可爱，像一种小动物。可是那苍白的脸颊让我心生怜悯。我很想安慰她回国后也会碰到很多好男人，终是忍住了，不能下逐客令吧。
我给她熬了一些粥喝，之后她便出去了，竟然没有要我带路，一路磕磕绊绊的，也不知做什么去了，大概是买些用品准备离开吧。谁知晚上回来告诉我说她报了汉语班，又报了厨师班。我目瞪口呆，张大嘴巴，她却微笑，似乎有些得意，仿佛寻找生机，就差没耀武扬威地摇摇尾巴了。这又何必？难道你能扭转历史？难道你能改变出身？难道你能纠正即成事实？我干笑，随她去。晚饭她自保奋勇，从此我就过上了菜咸饭硬的日子，六哥啊，还不是为了你？你如何报答我？
六哥还没报答我，竟又为我出难题，虽然我也为他欢喜。他说他要开一家武馆，我发现我们俱乐部这七匹狼个个不寻常，人人都自立山头，称霸为王。哼，单纯写诗是没意思，哪天我也组织个什么，比如说读书俱乐部？太俗烂了吧！显然一时我还没有头绪，空羡慕而已，所以得先帮六哥张罗。可是这种事情向来是想法比现实简单。初听他的想法，我拍手叫好，可是遇到现实，就麻烦了。首先要向相关部门申报，之后在哪里组场地，设计什么样的服装，起什么样的名字，资金从哪来，各种各样的细节实在太多，我是不擅长操持家务的人，何况一个武馆？名字六哥倒是想出来了，叫玄拳，取自老子道德经首篇“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二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玄是深黑色，意思是深远，难以看透。这是其学说的一个重要概念。六哥说玄拳之妙不在与固定招式，而在于在固定的规律及力学原理条件下随心所欲，自由发挥，故而深远玄妙，令人不辨其综，不明其意，出奇制胜。我拍手称好。
六哥忙着去租场地，却给我留下大难题，要我设计服装，然后由二哥画给他看。这些天我都没有联系二哥，哎，断了线的感情。更重要的是，设计武馆服装啊，我凭着自己天花乱坠的想象，总觉得将来六哥会成为一代武学宗师，也许会被写入史册，像霍元甲一样，那我怎么能轻易动手？日后要是有人把六哥的经历搬上银幕，人家会不会说：“多好的拳法啊，毁就毁在这衣服上了。”我弥陀佛，我心向善，不能辜负他啊。
可是瞬间就来了点子，我回去找到洋子，我记得她说过她在日本时修过服装设计课，去美国又修现代艺术，也许她有好的想法。听说六哥要开武馆，她惊啧连连，那份深藏心中的崇拜又在粉嫩的小脸上盛开，桃花朵朵，引不来六哥。
我顺水推舟，请她设计衣服，她难以置信的表情，“我可以吗？我真的可以吗？天啊，太感谢了，真的是太感谢了。”又是一通几里哇啦的日语。我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