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唐宋词史演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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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集句:宋词的创作方法之二

摘要:宋词的创作,在按谱填词的前提下,经过词人的探索,产生了和韵、集句、隐括等创作方法。集句是指集辑前人的诗文成句以融汇成篇的一种作词方法。一般多用篇幅短小而形体整齐的词调,所集多为唐人五、七言诗句。它与和韵、隐括都是在某种限制之下进行创作的方法。

关键词:宋词;作法;集句

中图分类号:I207.23文献标识码:A

“集句”也是宋人运用较多的一种诗词创作方法。作为古代诗词的一种创作方法,它是宋人十分喜欢运用的。运用这种方法所创作出来的诗词,虽然不是原创性的文学作品,却是宋人喜闻乐见的,自有它的文学意义在。

一、集句的基本特点

所谓“集句”,是指集辑前人的诗文成句以融汇成篇的一种作词方法。用这种方法所作的词叫做集句词,它是一种特殊的词体。由于集句的要求是一首词全部使用前人诗句而不添减一字,所以,虽然有集经、史、文句入词者,但是,因谱调限制,难以做到没有出入,所以大多数是集近体诗句而成新词。

“集句”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很久以前,首先是从诗歌创作开始的。现存最早的完整集句诗始于西晋,傅咸的《七经诗》标志着集句体的初步形成,在诗词集句史上享有开创之名[1](P182)。从晋代一直到宋初,则出现长时期的空白。集句之名是宋人正式提出的,集句的创作方法则盛行于宋神宗元丰年间。宋蔡蓧《西清诗话》明确指出:“集句自国初有之,未盛也。至石曼卿人物开敏,以文为戏,然后大著。……至元丰间,王荆公益工于此。人言起荆公,非也。”由此可见,集句的提倡者为王安石,王安石是中国文学史上第一个大量创作集句诗的作家,也代表了宋代集句艺术的最高水平。在王安石的影响下,集句诗得以空前发展,效之者亦不少,俨然成为一时风尚,如苏轼、黄庭坚、孔平仲、孔武仲等人都有集句诗的创作。至南宋以后,出现专集一家之诗(如文天祥的《集杜诗》)的情况,并开始出现别录成集的现象。

集句词大约是随着集句诗的盛行而同时出现的,创始于王安石。宋吴曾《能改斋词话》卷二云:“王荆公筑草堂于半山,引八功德水,作小港其上,叠石作桥,为集句填《菩萨蛮》云:数间茅屋闲临水……。”[2](P145)一般把王安石当作集句词的最早作者。然而,苏轼的《定风波》(雨洗娟娟嫩叶光)词有序曰:“元丰六年七月六日,王文甫家饮酿白酒,大醉,集古句做墨竹词。”[3](P372)那么,苏轼作集句词的时间可能不会比王安石迟多少。集句词出现于宋代的原因很简单:创作集句词的主要词人,就是推演集句诗风者。这也反映了诗坛词坛相互影响,以及宋人“以诗为词”的消息,也足以说明集句的出现是词体向诗歌靠拢的一个表现。

二、集句的主要形式

宋人集句作词主要有两种形式:五七言体与杂言体[4](P185)。一般多用《生查子》、《浣溪沙》、《玉楼春》、《菩萨蛮》、《南乡子》等篇幅短小而且形体整齐的词调,所集多为唐人五、七言诗句。罗忼烈《宋词杂体》指出:“在《全宋词》里,集句词的数量相当多,全用小令。因为集句的来源以唐人五、七言近体诗为主,而小令有些是以五、七言为主的,句式和字声易于将就。但二、三、四、六言句诗中不常有,平仄也不易于合辙。所以,除《生查子》、《浣溪沙》、《玉楼春》、《菩萨蛮》等少数词调外,若用他调,遇着二、三、四、六言句,就要变动原来诗句,或加以割裂,或稍稍增减,或干脆自作一句来弥缝,方能合律。所以宋人的集句词,有些不是全部‘集’来的。”[5](P135)

(一)五七言体

五七言体,是指整首词皆辑取五言近体诗句与七言近体诗句构成,没有其他句式。如王安石的《菩萨蛮》词:

数家茅屋闲临水。单衫短帽垂杨里。今日是何朝。看予度石桥。梢梢新月偃。午醉醒来晚。何物最关情。黄鹂三两声。

又如黄庭坚“戏效荆公”所作的《菩萨蛮》词:

半烟半雨溪桥畔。渔翁醉著无人唤。疏懒意何长。春风花草香。江山如有待。此意陶潜解。问我去何之。君行到自知。

又如石孝友的《浣溪沙》词:

宿醉离愁慢髻鬟(韩偓)。绿残红豆忆前欢(叔原)。锦江春水寄书难(晏几道)。红袖时笼金鸭暖(少游),小楼吹彻玉笙寒(李璟)。为谁和泪倚阑干(中行)。

这些词全都是用整齐的五、七言诗句集合而成的。

(二)杂言体

杂言体是指词中除了五七言句式外,还有二言、三言、四言的句式,如苏轼的《定风波·元丰六年七月六日,王文甫家饮酿白酒,大醉。集古句作墨竹词》,系用七言与二言构成。词曰;

雨洗娟娟嫩叶光。风吹细细绿筠香。秀色乱侵书帙晚。帘卷。清阴微过酒尊凉。人画竹身肥拥肿。何用。先生落笔胜萧郎。记得小轩岑寂夜。廊下。月和疏影上东墙。

又如苏轼的《南乡子》(寒玉细凝肤)等三首,系二、五、七言句式,如“其一”词曰:

寒玉细凝肤(吴融)。清歌一曲倒金壶(郑谷)。冶叶娼条遍相识(李商隐),争如。豆蔻花梢二月初(杜牧)。年少即须臾(白居易)。芳时偷得醉工夫(白居易)。罗帐细垂银烛背(韩偓)。欢娱。豁得平生俊气无(杜牧)。

至于黄庭坚的《鹧鸪天》(寒雁初来秋影寒、节去蜂愁蝶不知)词,郑少微的《思越人》(欲把长绳系日难)词,通体用三、七言句式;而晁补之的《江神子·集句惜春》词所用为三、四、五、七言句式。五七言句直接来自古人成句,二、三、四言句又取自何处呢?应该说还是辑自他人,只不过方式不同。清沈雄《古今词话·词品》曾用“割切”一语,云:“若内用二字、三字、四字,当割切之于何人,而注为某某句乎?”[2](P843)形象地说明了这些短字句系割截他人之句而成。这里也反映出集句词在形式上是受到限制的,它不能自由地运用所有词调进行创作,但因难见巧,又正是文人慧业的体现。

当词人创作集句词时,是否自注出处?恐怕难以一概而论。今所见通行本王安石词不注出处,苏轼的《南乡子》词三首均注出处,于是有人以为自王安石后作集句词者大都自注出处,这是不确的。苏轼集句词固然有注出处者,然而不注者亦有,如墨竹词;而且,其注出处者未必出自作者之手,如《南乡子》三首,元刻本无出处,傅注本之出处很有可能是傅干所注。另外,黄庭坚、晁补之、郑少微数家同王安石一样,都不注出处[3]。所以似乎可以反过来说:宋人集句词大都不注出处。

宋人集句作词,其所辑多为古人诗句,尤以唐人诗为主,如杜甫、韩愈、白居易、许浑、郑谷、李商隐、杜牧、韩偓等家之诗往往在选。然而,也有集辑同时人的诗词的。如苏轼《书曹希蕴诗》云:“近世有妇人曹希蕴者,颇能诗,虽格韵不高,然时有巧语。尝作《墨竹》诗云:‘记得小轩岑寂夜,月移疏影上东墙。’词语甚工。”[6](P2130)而苏轼所作墨竹集句词的末句正是“记得小轩岑寂夜,廊下,月和疏影上东墙”,即是辑自“近世”人之诗句(其中“月移”、“月和”一字之别,当出于传写之异)。如晁补之的《江神子·集句惜春》除了“桂堂东,又春风”二句来自李商隐的《无题》诗外,其余均为本朝词人张先的《一丛花》(伤高怀远几时穷)、欧阳修的《浪淘沙》(把酒祝东风)、《定风波》(把酒花前欲问公)等词中的句子。

但是,也有集经语而成词的。因为集经语句在韵律方面是比较难以合辙的,所以词作较少。如辛弃疾的《踏莎行·赋稼轩,集经句》词:

进退存亡,行藏用舍。小人请学樊须稼。衡门之下可栖迟,日之夕矣牛羊下。去卫灵公,遭桓司马。东西南北之人也。长沮桀溺耦而耕,丘何为是栖栖者。

此外,还有一种集曲名的集句词体,是以曲牌名称联串而成的作品。这种方法在词曲中都有应用,最早也是出现在宋代。如哀长吉的《水调歌头·贺人新娶,集曲名》词:

紫陌《风光好》,绣阁《绮罗香》。相将《人月圆》夜,早庆《贺新郎》。先自《少年心》意,为惜《殢人娇》态,久俟《愿成双》。此夕《于飞乐》,共学《燕归梁》。《索酒子》,《迎仙客》,《醉红妆》。《诉衷情》处,些儿好语《意难忘》。但愿《千秋岁》里,结取《万年欢》会,恩爱《应天长》。行《喜长春》宅,兰玉《满庭芳》。

三、集句的艺术要求

从创作艺术上说,因为词体婉转抒情,低回要眇,所以集句为词比集句作诗难度为大。同时,词体为长短句,集句为词往往要割裂原句以求符合句式。所以,明徐师曾《文体明辨序说》认为集句“必博学强识,融会贯通,如出一手,然后为工。若牵合傅会,意不相贯,则不足以语此矣”[7](P111)。又清沈雄《古今词活·词品》引《柳塘词话》曰:“徐士俊谓集句有六难:属对一也,协韵二也,不失粘三也,切题意四也,情思联续五也,句句精美六也。”沈雄又给它增加一难:“曰打成一片。稼轩俱集经语,尤为不易。”[2](P843)六难之中,前三难属于格律偶对,第六难属于选择句子。总而言之,大致有四个方面。

首先,所集的诗句必须符合所填词调的平仄、韵脚以及对仗等方面的要求,不能“削足适履”,当然也不能够为了符合词的平仄而改变原来诗句的文字及其平仄。这是最基本的规定。像贺铸词,善于从他人诗作中取材,但是,他往往是加以融化,改动字面,严格说来,就不是集句词。

其次,所集各句意思要连贯一致,相互之间应当承顺有致,接衔得法(可顺接,也可反接),以共同组成一篇新的能够表达完整意思的词,不能格舛抵触,各自为政。

再次,构思之先,全词必须有一个明确的思想准则或情感基调,围绕一个表达中心,以他人的陈句来铸我新词,这样才能够“驱使”古人或他人而不为之驱使,不能八面开花,四处出击,丧失了一首词所应有的意思的完整性。

最后,最好能够袭其句而不袭其意,“旧瓶装新酒”,化腐朽为神奇,给人耳目一新之感,即使原作者自己读到,也能莞尔一笑,击掌称善。

集句作为一种文学现象,在宋代为什么会经久不衰?这是因为集句能够满足人们的一种特殊的审美需要。用集句方法作词,既是宋人“以诗为词”的创作倾向和创作特点的体现,也是元祐学术影响于词坛的结果。宋代词人多数兼具学者品格,他们不但自身博览群书,泛滥百家,学富五车,著述丰硕,还非常注重学养对创作的作用,常常于论文谈艺时提倡多读多诵前人作品。集句词的创作与翻书觅句不同,不是临时性地从古人书中左抄右取,而是熟读默诵千万首之后,含英咀华,深叩其意,然后才能在创作时信手拈来,天然凑泊,左右逢源,用古人诗句来表达自己的情感,似从自家心中、口中流出一般。优秀的集句之作往往是借他人的酒杯,来浇自己的块垒。正如清谢章铤《赌棋山庄词话》所说:“集句别有机杼,佳处真令才人搁笔。”[2](P3469)

因而,我们认为,集句虽然不是一种直接对社会生活进行提炼、升华并加以典型化的艺术创造,不是“即目”“所见”式的文学原创,但是,它作为古代的一种特殊创作方法,其文学性主要表现在语言的形式美上,是作家通过对已有形式所作的别出心裁的改造,以获得新的美学意蕴,让欣赏者在形式感中获得美的享受,具有一定的文学价值。

参考文献:

[1]吴承学.中国古代文体形态研究[M].广州:中山大学出版社,2002.

[2]唐圭璋.词话丛编[M].北京:中华书局,1986.

[3]唐圭璋.全宋词[M].北京:中华书局,1999.

[4]彭国忠.元祐词坛研究[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

[5]罗忼烈.两小山斋论文集[M].北京:中华书局,1982.

[6]孔凡礼.苏轼文集[M].北京:中华书局,1986.

[7]明·徐师曾.文体明辨序说[A].吴讷,徐师曾.文章辨体序说·文体明辨序说[C].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

(原载《湖北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05年3月第1期,署名徐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