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我在宋朝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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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怨憎会

回到太医院,我刚坐下来,却见对面的王吉英递过来一张纸条,上写:明日酉时,小樊楼见。我一见就心烦,再也没有了往日的隐忍,冲他叫道:“有什么事就当面说,还写张字条给我!”旁边坐着的几个年轻医官见我平日不声不响,今天突然发火,都有些摸不着头脑。素来与我处的不错的何叶走过来,问:“怎么了?”他拿过纸条一看,突然意味深长的朝我和王吉英笑了笑,走开了。

王吉英快步走上前,夺了纸条,把我拉到人烟稀少的角落里,压低声音说;“那东西怎能让别人看见?”

我这才恍悟,这是在宋代,未婚男女相约见面本就该掩人耳目,哪有大张其鼓的,遂无奈地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他瞪大了眼睛,说:“你难道不知道吗?令尊难道没跟你说过我和你------”

我一拍脑袋,其实并不是忘了这事,但人的本能是对希望的事情上心,忽略无关感觉的事情,这一点在我身上尤为明显。

他又说:“我把话在这说清楚了,小樊楼咱们只是走个过场,我和你无论如何是不可能的,你最好放春桃自由,否则我不会放过你的!”

我正要对王吉英说春桃已经成了炮灰,他却一挥袖,走了开去。

第二日我和王吉英都不当值。在母亲赵氏的全方位指导下,晚香等四个丫鬟按照王吉英王大公子的喜好把我从头到脚扮靓一新,头上挽着堕马髻,斜插金丝累攒凤,身上穿着百蝶穿花大红窄衣,外罩同色褙子,下着黄鹂鸣翠白绫裙。

赵氏在旁边不停的说:“笑起来!要笑的甜!”

要知道对方早就对我不屑一顾了,还怎么笑得出来?耳边听着她不停的唠叨,什么王公子品貌俱佳,是难得的人才,什么女追男隔层纱,对他要主动些。我真的很怀疑赵氏是不是穿越的,为什么会有这么前卫先进的理论。傍晚和晚香说起,晚香叹了口气:“小姐你不知道,夫人的意思是王公子配你绰绰有余,你只要努力一把,嫁了个好归宿,她一生的心愿也就了了。”

嫁人,归宿------这些熟悉的词语涌上心头,在现代,母亲也是经常这样耳提面命。然而她们都没有意识到,嫁了人就等于上了保险了吗?无论古代现代,她们在婚后面对的危机远比婚前要多得多,最终还都要自己面对。倘若当初嫁得心甘情愿,那也没得说了。可若是一开头就遇人不淑,那真叫是睁着眼睛往火坑里跳了。我正想把王吉英的真相告诉她,她却听不进去,早早的催我出门,哎,真是急着摆脱我这个负担。

樊楼是东京汴梁最大最豪华的酒楼,在这样的地方相亲,相当于现代在东方明珠观光餐厅,男女双方是倍有面子。它三层相高,五楼相向,各楼体彼此连通,层层都有飞桥栏杆,间间都挂着水晶珠帘。我登上第三层包间,向夜色中望去,整个汴梁城灯火万家,闪烁着温暖的微光,远远望去就像是一座梦幻之城。

不过我和王吉英都知道,再多的梦幻奢华都买不来爱情。约会首先以双方家长的寒暄开始,王吉英的母亲曹氏笑语晏晏,我的嫡母王氏谈笑风生。然而这都掩饰不住王吉英对我的冷淡,我假装无视,一口接一口的喝茶。两位夫人见话说到头了,便相约一起去樊楼附近的“祥瑞成衣铺”闲逛去了。

见她们走远了,王吉英便开门见山管我要人。春桃连同她肚子里的孩子早就不在人世了,我哪敢和他明说,只得来来回回捣浆糊。

王吉英把桌子一拍:“少来这一套!你不要痴心妄想了,我是不会娶你的!”

我正含着一口水,听了这话全都喷了出来,不巧的是,王吉英正伸过头来面对着我。望着他冰山脸上布满的水珠,我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王公子切莫孤芳自赏,我知道你和春桃姑娘你侬我侬,但并不是每一个女子见了你都会非君不嫁的。”

“你真绝情!”他恼羞成怒,叫道,“好歹她也曾是你的人,难道就不念一点儿旧情吗?”

我扶额轻叹:“大师兄,你的一片痴情着实叫人感动。可你瞧,咱们蔡府是我嫡母当家,我若开口为你向她要春桃,你让众人怎么想我?又会怎么想你?成全你们我倒无所谓,可大师兄你的名声------”我抬眼望向他,见他浓黑的眉毛皱了起来,心想:提到点子上了,他一向孤高自诩,爱惜名节。宋朝高官嫁女之前每每打听男方是否已有侍妾通房,若是有的多为不嫁,毕竟嫁女是要一大笔陪嫁的。况且春桃与他属于还未过了明路的,既不是妾也不是通房,他叔叔及家中对此事一无所知。若真传扬开来,不要说蔡家,就是京城六贼中其他几家,如李邦彦李家闺女,梁师道的干女儿,童贯的远房侄女,朱勔的外甥女都不会考虑再与王家联姻。

他忽然十指交缠,语气变得凄楚起来:“我知道,她一定在府里过得很苦,对不对?你行行好,帮我把她救出来,好不好?”

我被他这种前倨后恭的态度搞得几乎人格分裂,良久,说道:“大师兄,我在蔡府里也是身不由己,没有自由啊!”

王吉英长叹一声,像哄小狗一样的哄我:“那你去告诉她,我对她的心仍未改变。叫她暂且忍一忍,等过了门我会加倍好好补偿她。”

我气极反笑:“你喜欢她是你的事,怎么把她弄到你身边也是你的事。可为什么要我作牺牲品,做你纳她的幌子!”

“你们好歹也是姐妹,只要你这回帮了我,我保证,以后会对你很好的。”

看着他信誓旦旦的样子,我再也忍耐不住,怒火冲天:“王吉英你不要太过分了!你想美人在怀就自己去想办法!不要拿我的幸福当炮灰!你们是人,我就不是人了吗?你以为你高贵,英俊,有权有势,就可以支使我做这做那吗?还是你以为我也像春桃一样死心塌地的爱上了你?你做梦吧!我告诉你,虽然我不美,但我们的灵魂是平等的!我可没有看上你!也不会为你做任何事!”我的声音大的出奇,把隔壁几个包厢的人都给惊动了,来添菜的伙计正好推门进来,见到我炸毛的样子吓得手一松,“咣当”一声,一盅好好的小鲍螺酥摔在地上,跌成粉碎。

我见大家已经撕破脸,强自镇定,起身整了整衣裳,拂袖而去。刚跨出门槛,就见两位男子分别立于左右两边,没好气的说:“有什么好看的!”话一出口,才后悔失言,这右边站着的恰是康王,我忙俯下身去想给赵构磕头请罪。

孰料康王竟然抢先扶住我,柔声说:“蔡医官何须如此,是本宫唐突了。”

我的一腔愤怒霎时转为惭愧,忙向他行过万福,说:“对不起是我唐突。”

左侧传来一声轻笑:“你们这样唐突来唐突去,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转头看向左侧,老熟人萧隽正立在那边,眼里似笑非笑,带着看好戏的样子。我有些尴尬的说:“二师兄,你怎么也在这里?”

才隔了大半年,他已经不再是原先那个青涩的大男孩,身量蹭蹭的往上蹿不说,原本柔软的唇上竟然蓄起了薄薄一层胡髭,唯有那眸子仍是亮的像戴了美瞳,令人惊讶的是,他原本白净的肌肤竟有向古铜色发展的趋势,若不是以前在云南和他一直朝夕相处,一定会把他当作异族人。

“想你我就过来了。”

我素来知道他放荡不羁的性子,撇了撇嘴:“康王在这边呢,你还是这样油嘴滑舌。”康王和萧隽对望了一眼,气氛忽然变得有些怪异起来。我觉得这样站在樊楼包间的门口挺便扭的,就说:“咱们先出去吧,在这里不好看。”

他们点头赞成,我随了他们出了樊楼,来到朱雀大街上,忽然想起一事,问:“康王殿下,你怎么会和二师兄在一块儿?”

前头的两人听了这话,都停了脚步。赵构淡淡的说:“这还多得亏你,我和他原本是不认识的,因为今天听到了你的声音,所以都循声而来,这才叫有缘千里来相会呢!”

我冷不丁听到他头一回在自己面前幽默了一把,原本的不快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红着脸说:“今天我是火大了点。”

萧隽表情夸张的说:“岂止是大了‘一点’?简直要把樊楼的屋顶都给掀翻了!”

我越发不好意思,忙着转移话题:“我现在饿死了!你们吃过了吗?今天我请客。”

萧隽马上接口道:“咦!真奇怪,刚才你不是和大师兄相亲吗?怎么还没吃饱吗?”

我撅着嘴,对他紧抓不放的问话很是不满,索性说道:“是!刚才气饱了!现在气消了,肚子空啦!”

萧隽笑得眼睛眉毛挤在一处,说:“所以现在要化愤怒为食量吗?”昔日我受春桃刺激时,经常会出去找云南的“米米虫”炸了吃,被萧隽撞见,嘲笑我是吃货。我便告诉他本姑娘“化愤怒为食量”的人生宗旨,现下他就拿这话出来说。

我见他处处挪揄自己,举起拳头作要打他状。萧隽佯装害怕,躲在赵构身后说:“王爷,你看,师妹这么凶,难怪大师兄不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