郅支城里的建筑很奇特,包括皇宫在内的几乎所有北匈奴高官宅院的建筑形式都像一个个巨大的圆形蒙古包,虽然工匠都是康居人,但立志恢复大匈奴帝国荣光的郅支单于,还是希望至少在建筑上能体显祖先游牧的草原生活。
单于的宫殿就建在郅支城的中轴线上,位于东南西北四个角的正中心,象征着郅至单于自我为中心的性格已达到了偏执的地步。
“北匈奴单于”这个称号,已经满足不了郅支单于对权利的欲望,先吞并西域,再将汉人赶到海里喂鱼,已经成为他数十年来孜孜以求的目标。
如果不是汉人作梗,他弟弟主导的南匈奴政权怎么可能是自己的对手?所以七年前,他将这股愤怒发泄在汉使谷吉身上,亲手用箭射杀了他。
虽然被迫从蒙古草原迁徙到这个西域大漠,可是因祸得福,反而可以趁机休养生息,暗中发展壮大,即便让汉人看出自己的野心那又如何?
哈哈,他们除了动动嘴皮子,又能拿自己怎么样呢?
不过,随着数月的增长,和这几年过于顺风顺水,就连郅支单于本人也发现自己有些变了,变得刚愎自用,不肯虚心接纳臣下的意见,更别说一般的黎民百姓。
而手下那一帮和自己起兵的老弟兄,要么离开,要么变成了阿谀奉承的马屁精,这又让他在得意之中心生忧虑。
一开始他也有意识地想约束自己,后来在酒色的腐蚀下,他终于开始完全放任自流,而且给自己找了一个理由:权力嘛,就是用来享受的。
这个理由似乎很完美。
从此,他要么在酒色中流连,要么在斗狼场看狼生撕活人,眼眸之间兽性张扬,令人不敢直视。
……
郅支城的夜晚,就像草原狼背上的毛,灰暗压抑,既使抬头看上一眼,也会令人心生窒息。
在皇宫的右手边,有一个在建筑格局明显小了几号的圆顶建筑,里面的主人是北匈奴赫赫有名的第一高手也是北匈奴右大都尉兼黑虎卫都侯贺拔峰的宅院。
他妹妹也住这里。
贺拔云虽贵为北匈奴的右大当户,而且年龄不小,已经快三十岁,但至今还是个单身,所以仍和他哥哥嫂嫂住在一起。
夜色已深,雪势小而未停。
在庭院一道积雪的树枝下,一个人一动不动站着,也不知伫立了多久,脸上和肩上都结了一层厚厚的雪花。
远远看上去竟像个雪人。
这人的脸很奇特,左边脸是方的,右边却是尖形,这使得他颌下的胡须呈现不规则的排列,如果不是他深陷在眼眶里的眸子即使在晚上也显得异常犀利的话,这张脸会令人觉得滑稽可笑。
不过,即使他没有一双深沉的眼睛,在整个北匈奴除了单于之外,还没有任何一个人敢于当面或者背后取笑他。
因为他正是此间主人,贺拔峰。
在北匈奴人心目中,他不仅是西域第一高手,也是北匈奴政权高官中为数不多的正直好官,完全没有一般匈奴贵族骄横妄为的恶习,无论对手下兵士或城中百姓都平易近人。
……
右侧厢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身裘衣便装长发披肩的贺拔云走了出来,伸手拍了拍男人肩上的雪花,沉默了片刻才道,“哥,嫂子说你心情不好,晚饭到现在都没吃,是不是有事?”
贺拔峰转头看向妹妹,冷峻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没事,就是和主上顶了几句,建言他不要再用活人来喂狼,这过于残忍,长此以往,必然激起民愤。”
他伸手想摸摸妹妹的头,却被贺拔云用头甩开,只见她跺脚道,“哥你……”
由于心急,嘴和大脑并没有同步,让她的话好半天才说出来,“哥你…你怎么这么笨!老虎屁股摸不得,你倒好,都摸好几回了,主上性格多疑,又喜欢一意孤行,你又何苦招惹他!”
见妹妹看自己的眼神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贺拔峰只能报以苦笑。
他把妹妹的衣服往里拢了拢,“我知道,汉人有句古话,得民心者得天下,主上既然有一统天下的雄心壮志,那么,就应该善待百姓。”
“你知道个屁!汉人说的话也是个屁!”贺拔云怒道。整个郅支城也只有她敢如此怒怼她哥哥。
“哥,想当年,我们兄妹不过是草原上给贵族放牧的孤儿,是主上收留重用我们,现在很多贵族都嫉妒我们兄妹,想看我们的笑话,你又何苦去和主上抬杠?”
贺拔峰沉默片刻,长叹一声道,“现在主上身边的马屁精太多,我再不说几句真话,恐怕就没人敢说。”
贺拔云咬着嘴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一时间,兄妹俩陷入了尴尬的沉默,雪花也渐渐飘满了贺拔云的肩头。
良久之后,贺拔峰突然道,“听说你请了一个面具人做驯马师?”
贺拔云一愣点点头,“怎么了哥?”
“你明天请他过来吃中饭。”贺拔峰两眼精芒闪动,“这个人来路不明,而且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我要摸摸他的底。”
“哥,不用!”贺拔云罕见地露出焦急之色,“他这人很孤僻,不喜欢走动,再说,我已经仔细问过他的来历了,他叫狼烈,是河西羌族部落一个首领的儿子,爷爷和父亲都死在汉人手里,他也被汉人通缉,现在来西域避难。”
“哦,既然已经来了大漠,汉人鞭长莫及,为什么还带面具?”贺拔峰问。
“他说他不能替爷爷和父亲报仇,没脸见天下人。”
“哈哈哈!这借口好。”
贺拔峰突然大笑起来,震得树上的雪花漫天飞舞。
“哥!”妹妹顿时涨红了脸。
贺拔云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羞辱。正想开口,就被贺拔云用手打住了,他道,“你别再说了,明天必须把那个叫狼烈的请过来,我要看看他的脸,否则我不会让他留在你身边。谁知道他是不是汉人派来的探子?哥不仅要看他的脸,还要试试他的功夫。”
贺拔云倔强地闭着嘴,用沉默来表达抗议,可是她哥哥丝毫没有在意,又扑充一句,“你若不叫,那我亲自去请。”
“好啦,知道了!”
贺拔云翻了个白眼,气汹汹地跑回自己屋里,狠狠地把门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