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沉,月已西沉。
庭院内的胡杨木发出沙沙的响声,衬得这一片夜色越发寂静。
卧室宽大的窗前,乌苏雅女王一个人伫立良久,一夜之间她仿佛白了头,整个人老了十岁,这一刻的抉择,是她这一生遇到的最大危机,精绝国举国上下3000多人的性命,就在自己的一念之间。
是屈服?还是反抗?
当大殿一片狼藉,到处流淌着护卫们的血和惨叫,当似如己出的朵尔丽被打得肋骨齐断不省人事,自己的第一反应是拼着王位和性命不要,也要和那两个恶贼同归于尽的。
可是,自己可以死得壮烈,但无辜的精绝国臣民呢?他们一家老老少少的血也要为自己一时冲动去流干吗?
牵一发而动全身。
自己是精绝国的国王,当自己的命运和整个王国的命运连为一体时,自己任何一个决定都关乎千万人的生与死。
汉人先贤孟子不是有一句话吗?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一个不把老百姓放在第一位的人,不配做个一个好君主,
自己励精图治,改善民生,大力维护水土,制定了西域国家中第一个护水国策,不正是为了让老百姓的过上好日子吗?
既然民为贵,那么换位思考,此时此刻,他们最需要的是什么呢?
是…是活着!
她擦干眼泪,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但若要他们活下来,自己和女儿就必须去忍受难以忍受的侮辱,即使这侮辱比死还难受100倍。
她深吸一口夜晚潮湿的空气,还是觉得自己的心肺有一股浓烈的窒息感,仿如压得她喘不过去来,该怎么办?
自己…可以……可以忍……
可是自己的女儿娜朵绿云公主一向性格刚烈,而且她与未婚夫即将成婚,又怎么能受得了如此巨大的打击?
想到这里,她心乱如麻。
心更如刀绞。
……
卧室的门在吱呀声中推开,一个水蓝色的身影安静地走了进来。
女王浑然不觉。
直到一根如玉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这才慌忙拭去眼泪,对来人露出一个笑脸,不用看,也知道是自己爱女绿云公主。
“母亲,你别哭了。”
“绿云,你……”
女王看着自己女儿的脸
她宝蓝如钻石的眼睛,也已红肿,显然也已经哭过了。
这一刻,母女俩默默凝视对方,双手紧握在一起,无声胜无声……
过了良久,娜朵绿云突然轻声道:“母亲,我愿意……”
女王身子一震,用力把绿云揽在怀里,不知说什么才好,许久才道,“对不起,绿云,真希望你不是托身帝王家,不是我的女儿,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牧羊女。”
“母亲,别说这样的话,今生能成为你的女儿,是我的幸运和福气……”
两人又沉默良久,
女王望着暗淡的星空怅然道:“风雅城那边……让娘去跟他说。”
绿云从母亲怀里抬起脸,迅速擦去滚落的一颗眼泪,轻咬樱唇:
“他是个驴脾气,女儿…今晚就…就…亲自跟他说。”
……
黎明,花园里鸟声啾啾。
惊醒了燕幕城的酣梦,但他没有和平时一样从柔软的床榻一跃而起,而是如一个赖床的小孩,头枕在双臂上发呆。
他昨晚梦里漫山遍野都是蓝铃花,而他牵着蓝铃古丽的手,在花丛中漫步、追逐、嬉戏……那画面实在太美。
他舍不得起床,好好回味。
良久之后,他拉开窗帘,窗外一片浅绿色的薄雾,露水挂在树叶上,婉转流动,太阳未出,看来时间还早。隔壁传来园丁老夫妇轻微的呼噜声。
燕幕城悄悄起床,穿好衣服,今天他准备不告而别,立刻找到马努商队,和他们汇合,至于风雅城这边只好说声抱歉了,等以后回精绝国时再请他喝酒赔罪。
不过,走之前,自己再去看看梦了一整夜的蓝铃花,顺便给它们浇浇水,自己怎么说也是个园丁,至少完成一天的使命。
他哈了口气,斜斜伸了一个悠长的懒腰,从屋檐下拎着个木桶和水瓢,迎着啾啾的鸟鸣声,在蓝铃花特有的芳香指引下,来到这一片梦境与现实交融的地方。
清晨的蓝铃花比任何时刻都更美,因为一颗颗露珠浸润在紫蓝色的花瓣上,让这一片蓝色晶莹夺目。
他痴痴看着,像个烂漫少年。
燕幕城放下水桶和木瓢,嘴角微微一笑,发现自己此刻浇水,完全是多余的,不如去湖边洗把脸再喝口水。
……
穿过花间小道,他脚步轻地像露珠,刚走到湖畔,就被一个白色的人影吓了一跳,细看一下才发现竟然是风雅城。
燕幕城停下脚步,对方一动不动,似睡非睡,不知在干什么?
此刻的风雅城头乱得像鸡窝,白色的长袍上满是污垢,手里拎着一瓶酒,用低不可听闻的声音喃喃自语,和昨日的风度翩翩简直判若两人。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燕幕城心中一紧,虽然只认识半天,他无疑是喜欢这个帅气认真的小伙子,否则那一路船上也不会和他谈笑风生。
风雅城金色的头发在湖水中漂浮着,整个脸在水中随波起伏,燕幕城大吃一惊,急忙把他的扶离水面,生怕他淹死了。
当自己看清他的脸时,心不由地悸动,已分不清他脸上是水还是泪?只是那一脸痛入骨髓的绝望之色,让燕幕城感到全身寒冷,他想起那一晚自己也是如此。
那晚,当蓝铃古丽无声地消失在孔雀湖的那一刻,自己跳入水中拼命的找绝望的嘶喊,那一脸的湖水与泪水就是风雅城这样。
……
黑夜已尽。
乌舒雅母女却不愿这么快见到黎明。
她们盛装伫立在大殿的台阶,仰望天边那一轮红日,多希望那是月亮,好让她们母女俩再度过一个相聚的夜晚。
肆意笑声远远从台阶下传来,打碎了此刻母女之间无声的宁静。
这声音,嚣张,霸道,恶心。
当一张比声音更恶心的扁脸出现她们视线时,女王和公主不得不露出一个艰难的微笑,无奈又悲凉。
天气清凉,驹于赢还是摇着折扇,故作风流地走了过来,背后一人神情阴沉,嘴角挂着一丝戏谑的冷笑。正是昨日在大殿大开杀戒的黑狼卫首领呼尼毒。
他们看向台阶上这对母女的目光,就想像看两只肥羊,和昨日相比,更加肆无忌惮,如果昨天十分对话中有三分客气的话,那么今天连半分敬意都没有。
因为今日之后,他们就是精绝国的主人,对这一对母女何需客气?
一上台阶,驹于赢就被绿云的美色震住,他眼睛直勾勾地眨也不眨,猥琐地跑上前,就想去拉娜朵绿云的手,却被公主闪身扑了空。
他不怒反笑,“哈哈,好好,公主比传说中的更要人老命!果然是一匹刚烈的胭脂马,太特么和本王子的胃口了!”
见公主受辱。两旁的女护卫们发出愤怒的嘶吼,却被女王用眼色止住了。
这一幕被王子尽收眼底,心里发狠地想,倒时会让这一个个女护卫来自己床前排队听候,谁敢不从,杀她全家!
驹于赢阴狠地一笑之后,又涎脸看向一脸铁青的女王,见她端庄中透着股勾人心魄的妩媚,身材丰腴,眉目间虽然忧戚,却更为诱人,他喘息着笑道:
“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岳母大人,那本王子先从你开始吧。”
他把扇子斜插在脖子后,双手做伸缩状,完全不避讳朗朗乾坤之中,众目睽睽之下,居然向女王抓去!
刚迈出一步,就被公主一脚踢翻在地,娜朵绿云将母亲扶在一旁,气得浑身发抖,她知道这人恶心,却万万没想到恶心到如此地步,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
一想到要跟这样人的成亲,简直比吃了癞蛤蟆还恶心一万倍!
她突然后悔,不想再嫁给这个不是人的人了,想起昨晚风雅城嘶声裂肺的痛哭,又心如刀割,脚步不禁踉跄,心中迸发一个强烈的声音:去找他!去找他——让他带自己离开这个地方——
但她咬了嘴唇,又猛然摇摇头。
把这个念头赶走。
自己若是一走了之,母亲怎么办?3000多精绝国百姓怎么办?
她痛苦地垂下眼帘,放开母亲的手,默默地立在她身后。如果这是命运给她的安排,她决定任命了。
……
这时驹于赢从地上爬了起来,捡起地上的折扇,发现已经摔散架了,一脚踩得粉碎,又一步步朝公主走来,嘴角噙着口水,涎着脸笑道:“美人,刚才那一脚够劲!”
他突然伸手抓住了公主的手,绿云这次并没有反抗,驹于赢的嘴已经拱起,眼看就要被这癞蛤蟆拉入怀中。
“放开你的臭手!”
空气中一个声音炸响。
接着驹于赢再次被一脚踢飞,惨嚎一声滚在地上,公主被一股熟悉的气息包裹在胸前,一切发生得太快,就像做梦一样,等娜朵绿云清醒时,自己已身在一个男人的怀中,一张又哭又笑的脸正深情地凝注她。
风雅城的脸。
绿云公主抬起眸子怔怔看着自己的未婚夫,泪花一朵一朵绽放。
但只一瞬。
柔情就立刻被恐惧笼盖。
她猛然推开风雅城,嘶声道:“快走——你快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