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鹰卫营地。
当影子将栗哈曼背叛自尽的事用平淡的语气汇报完毕,铁弗嘴角慢慢浮现一丝狰狞的笑意,只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
“他的骆驼和水带回来了没有?”
影子点点头,目光闪动。
“现在什么时辰?”
“寅时(凌晨3到4点)”
“尼扎木应该回来复命了?”
铁弗沉吟着问。
影子立在篝火阴影处,没有说话,铁弗沉默着地走出营帐之外,向着远处的沙丘徒步走了过去,栗哈曼突如其来的叛逃,让他大感恼怒,这对他黑鹰卫首领的尊严是一种赤裸裸的羞辱。
连跟随自己十五年的副手都选择背叛自己,那么其他人呢?
这个念头让他心绪难平。
他要一个人走走,让夜风吹凉自己干燥的眼睛,平复一下自己躁动的心,顺便去亲自迎候尼扎木。
晚上的沙子比白天厚实很多。
一步一个浅浅的脚印。
他站上沙丘顶上,屹立如一杆标枪。
……
一动不动,铁弗已站了一个小时,就在寅时将尽,天际线出现一抹黎明的微光时,西南方向终于传来沙沙的脚步声,有光点像萤火虫一样慢慢飘了过来。
尼扎木?
铁弗眉头跳动,快步迎了上去。
走到相距十步之内,他突然停下脚步,瞳孔猛地收缩,越过尼扎木那张哭丧的脸,他看见一个英气逼人的男人。
男人笑如满月,眼神却锐利如刀。头发懒散地随便用一根蓝带子束在脑后,一身浅蓝色的长衫在晚风中猎猎飘扬。
“燕幕城?”
他脱口而出。
对面的男人点点头,微笑地开口道:“黑鹰卫的铁弗大人是吧,这一路辛苦了。”
嘴里说着,一只手亲切地搂着面如死灰的尼扎木,这肆无忌惮的举止让铁弗额头有青筋突起,他压抑怒火,低声喝问:
“燕幕城,你来西域干什么,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当然不认为燕幕城混在商队里,只是为了拿一份护卫的薪水,更不会傻到认为燕幕城是来西域度假的。
可是燕幕城对他这个问题无意回答,而是用温煦的语调笑着回应:
“我现在只要一袋水。”
他叹了口气解释,“尼老弟用刀子不小子划破了一袋水,那袋水正好是我的,铁弗大人,你知道我们的水是限量供应的。”
铁弗不是个幽默的人,也不懂什么是幽默,任何在他心情不好讨开的玩笑,都是对他神经系统的挑衅。通常这个时候,他会用一记手刀将对方嘴连身体拍上天。
就在尼扎木闭上眼,等候铁弗在暴吼声中雷霆一击时,却意外听见自己残忍的顶头上司平静回复,“好,跟我来。”
能曲能伸,才是枭雄。
燕幕城露出一个很赞的眼神,这样的对手,才有意思,他放下搂住尼扎木肩膀上的手,侧过脸对他打趣说道:“尼扎木,你很有眼光,你的老板很懂事。”
“懂事”这两个字传到铁弗耳中,让他脸部忍不住抽动一下。
尼扎木依旧如行尸走肉,一句语也不敢说,整个大脑一片空白,他只记得当他小心翼翼地准备划破第二袋水袋时,身后就传来一声温柔的问候:
“要不要帮忙?”
燕幕城的声音在寂夜里有一种金属般的磁性,女人听了一定会倒贴过来,而尼扎木只想夺路而逃。
但他知道自己逃不掉。
他举起柳叶刀放在自己脖子上,又实在舍不得死,还有几个月就可以见到自己那一对双胞胎女儿,他不甘心。
“我知道商队里有奸细。”燕幕城语气停了停,叹口气,“但真心不希望是你。”
“你怎么知道是我?”尼扎木忍不住问。
“你那天话太多了。”燕幕城淡然道。
气氛陷入沉默。
薄脆的刀片掉在地上,无声无息,尼扎木吐出一口气,双膝突然跪下,仰看燕幕城,用发自心灵深处的声音哀求:
“燕大侠,我想活下去。”
……
还没有来到营地。
一群衣衫不整,动作却是整齐划一的黑鹰卫,已手执明晃晃的弯刀冲了过来,将铁弗身后的燕幕城和尼扎木团团围住。
晃动的火折子下,刀光如虹。
尼扎木瑟瑟发抖看向燕幕城,燕幕城脸上依旧挂着淡然的笑意,看向铁弗:
“我答应尼扎木留他一条命,铁弗大人,给他一匹骆驼,让他走。”
铁弗浮起狞笑,目光阴寒,盯在尼扎木脸上:“来人,让开一条道,给尼扎木一匹骆驼。”
骆驼牵来了,尼扎木一把夺过缰绳,迫不及待地跃上骆驼,扬鞭而去,在长安生活那么久,夜长梦多的道理他懂。
他刚骑出十几步外,人群中就有人悄悄拉起一张势大力沉的牛角弓,箭尖精准地对着尼扎木晃动的背心。
嗖!
一声惨叫,这只握弓的手被一个石子击中,弓也掉了地上。
燕幕城拍拍手,声音很温和,“我说过让尼扎木走。”
众人这才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燕幕城的飞出的石子竟然像长了眼睛似的,穿过人群的缝隙击中目标。
瞬间把其他蠢蠢欲动的人给震住!
……
军心不能涣散。
“杀了他!”铁弗终于咆哮出声。
如果说自己和影子的战力只有燕幕城实力八成的话,那么三四十个黑鹰卫精英完全可以弥补那两成实力的空缺。
伤亡肯定不可以避免,但只要拿下燕幕城,即使付出一半人员也值得。没有燕幕城撑腰的马努商队就是一只待宰的羔羊,铁弗用剩余一半的力量也足以拿下。
老大的话让众人热血沸腾。
夜色中个个眼神如狼,透出一股渗入骨髓的阴狠气质。
今天的那场风沙让众人都憋着一股怒气,这怒气需要发泄出来,杀人无疑是最令他们爽快的一种。
狼在血腥中才感觉自由。
而且这个汉人太嚣张!
五个人嘶吼着挥刀率先扑过去,羊皮靴子摩擦沙粒发出刺耳的声音,五柄弯刀,三前两后,都是对着燕幕城的头部和胸口。
不等他们刀锋接近,燕幕城纵身腾跃,一个漂亮的回旋腿,将身后两个人一齐踢翻,剑鞘飞出又重重甩在前方一人的颧骨上,在骨头的碎裂声中,他一剑刺中第四人的咽喉,吓得第五个人一跤坐在地上,手中弯刀抖得像麻花。
燕幕城一系列动作,令人眼花缭乱,除了铁弗和隐藏在暗处的影子,几乎没有人看清其中的细节。
更让人心悸的是,燕幕城在和他们交手的同时,居然还在留意其他人的动静,提防再有人向尼扎木方向射出冷箭。
……
五个人一死三伤,还有一人被吓尿裤子,铁弗阴沉着脸一步上前,将坐在地上那名手下一拳爆头,鲜血溅了他一脸。
铁弗擦也不擦,冲燕幕城狠厉地笑道,“果然犀利!”
他大吼一声,“刀来!”
两把雪亮的弯刀迅速递到他的手上,铁弗一向很少配刀,一双开山劈石的铁拳足够他横行西域,众人倒吸一口气,这汉人究竟是谁?竟然能逼得老大动刀?
而且是还双刀!
……
燕幕城滴血的剑锋指向他,“请!”
众人像外扩散,留出一片空地,很久没有看见老大出手,他们充满期待,另有一些人已经悄悄地拿起弓弩待机而动。
铁弗将帽子抖落,露出一个铮亮的光头,头顶上的纹身图案刺人眼目,纹的赫然是一条狰狞盘卷的黑蛇,仿佛活物一般,嘴里吐出一根鲜红如血的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