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卧房,霍显魂不守舍,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在卧室内辗转不安。那只猫又在“喵喵”地叫起来。她烦躁地瞥了它一眼,想喊“子……”只喊了一个字却停住了。她不想让王子方知道她心中的秘密。男人们都是醋坛子,让他知道了反而会坏事。她自个儿走出卧室向花房走去。可是走了几步,又心虚怯阵。她已经是四十多岁的徐娘,会不会再遇到当初被王子方拒绝的那种窘境?为了让花工对她动心,她又返了回来坐在菱花镜前打扮起来。
菱花镜里映出她那副莲花盈盈般的脸。这张出众的女人脸,使她又有了自信。她自负地笑了笑,走出房门,四顾无人,小跑似的向花房走去。多少年她没有这样慌乱地跑过。尽管她知道这个行动与她现在的年龄、地位不相称,但心急如火,顾不得那么多了。
王子方每天夜晚都要到霍显的房里来。刚转过墙角就看见霍显鬼鬼祟祟、慌忙奔走的样子。他明白了一切,偷偷地跟了上来。
正要关门睡觉的冯殷看见霍显慌慌张张地进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连忙跪在地上迎接:“是太夫人,奴才给你叩头了。”
“起来吧!”霍显借扶起冯殷的机会,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
“这……这……”冯殷被吓蒙了,想推开霍显又不敢,木偶人一样地呆站着。霍显毫无顾忌地把冯殷揽在怀里,疯狂地亲吻他的脸,上气不接下气地安慰冯殷:“你……不要怕,是我爱上了你。自见了你以后,我就神魂颠倒,再也忍耐不住了,一个心眼地想着你。你长得太好看了,比你浇灌的这些花还好看,比古时候的美男子殷子都还可爱。你以后就叫冯子都吧,我喜欢这个名字。”
王子方躲在花丛里,他的跟踪早被霍显发现了。霍显不惊不乍,不恼不羞,有意说给王子方听:“你不要怕,在大将军府是没人敢说三道四的。王子方侍候了我半年,没有一个人敢嚼舌头。你说是这样吧,子方!”王子方听见霍显点了他的名字,知道躲不过去了,尴尬地站了出来。
霍显委屈地诉说着:“在这高大的将军府,我太寂寞了,只有王子方一个人侍候是远远不够的。子方,你过来!”
王子方走到霍显面前。
霍显一手拉着冯子都,一手拉住王子方,深情地说:“你们俩我都爱。你们要记住,单日子都来陪我,双日子方陪我。如果我高兴,你们俩一起来。”
冯子都这才知道霍显和王子方也有那种关系。心想,他王子方和太夫人私通不怕出事,我怕什么?想到这里也就大起了胆子,说:“我听太夫人的安排。”
王子方倚老卖老地说:“我会让着子都小弟的。”
霍显紧紧地抱着两个情夫,心满意足地陶醉在新宠旧爱的幸福中。为了和这两个情人私会方便,霍显借口搬进了现在住的这个紧靠后花园的宅院里。
霍兰遇上的那两个花工就是王子方和冯子都。
霍兰对那两个男人心生怀疑。莫非母亲和这两个男人都有染?可是,按照一般情况和常理,一个女人不会同时同地和两个男人有那种事,何况母亲还是一个有身份的人。屋子里放着的两盆花也可证明那两个男人的确是来送花的,侍女红红和母亲没有欺骗她。不管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是真还是假,她都不能告诉第二个人。因为她早就把霍显当作亲生母亲。
霍兰永远不会忘记霍显对她的疼爱和关怀。在她生女儿上官莹时因为难产,肚子疼得撕心裂肺,把新缝的被子都抓烂了。是霍显一直守在她的床边紧紧抓住她的手,安慰她:“孩子,不要怕,女人们生孩子都是这样子。”她烦躁得一把把霍显推开,因为用力过猛,霍显仰天跌倒在床下,头撞在床腿上碰了个大窟窿,鲜血汩汩地往外流,周围的人都吓呆了,霍显却说没事,包扎伤口以后又坐在她的身边,依然是笑着鼓励她:“孩子,你坚强点,女人们生孩子都是这样。”霍显陪她一直熬到第二天黎明才生下了上官莹。这次生育她经历了九死一生,霍显也累得大病一场,头上还落了个伤疤,至今遇到天变就疼痛。
当她每次回来见到霍显漂亮的额头上那条像刀划的伤疤时很是过意不去,觉得对不起霍显。只要回府她都是先去看霍显,一口一个“妈”地喊叫。霍显高兴,把霍兰紧紧地揽在怀里,像亲生母亲一样地爱抚她。两人接触得多了也就无话不谈。霍显听说霍兰和上官安的关系不好,经常询问。一提起家事,霍兰就抱着母亲痛哭起来,说以前丈夫虽有去妓院的事,但总是偷偷摸摸,从不敢一夜不归。自从女儿当了皇后,他被封为车骑将军以后胆子就大了,经常夜不归宿,听说他在红花院还包养了一个叫玉花的妓女。只要她问起这事,他就打她骂她,有一次用脚把她的腿都踢肿了。霍显一听大怒,说:“他胆子也太大了,竟敢欺负大将军的女儿,看我不收拾他。”霍兰哀求母亲说:“家丑不可外扬。让外人知道了,不但损坏上官家的名誉,也有伤霍家的名声。”霍显只得忍下这口气。
不管怎么说,怎么想,她今天要告诉母亲的事情远比她看到的事情重要和紧急。
“妈,我有事告诉你!他们……”霍兰话到嘴边又犹豫了。因为她要向母亲告发的不是别人,而是她的丈夫和公公。她深知母亲不是省油的灯,如果她把这件事情说出来,霍显决不会和上官家善罢甘休,那将导致两家反目成仇,也会使她在上官家终生不能安生。
霍显看霍兰低着头不说话,以为霍兰说的“他们”是指刚才看到的王子方和冯子都,脸色一红,心又“怦怦”跳起来。她极力掩饰着内心的不平静和恐慌,有意转换话题,顾左右而言他,做出十分关心女儿的样子问:“是不是上官安昨晚又去红花院了?”
霍兰摇了摇头。
霍显说:“如果真有此事,你就告诉妈。”
霍兰出身于霍家这个名门望族,深知宦海争斗向来残酷无情。她如果不把这件事情告诉自己的家人,一旦上官父子参奏父亲的事是真的,父亲岂不要无防无备遭人陷害吗!在这关系着霍家安危的紧急关头,她必须把真情告诉母亲,让母亲给父亲提个醒。
霍显从女儿的神态中看出是出了另外的大事情。要不,她怎么一大早就回来。她一大早回来决不是要捉她的奸。她焦急地催问女儿:“闺女,不管出了什么事情,妈都给你做主。”
霍兰终于下了决心,把听到上官安酒后失言的话告诉了霍显。霍显一下子愣住了,她简直不敢相信上官父子会有这样的险恶用心,更不相信他们竟然会有这样的胆量。但这话是女儿亲口告诉她的。如果是其他人,她一定会认为这是造谣,有意挑拨他们两亲家的关系。女儿的话,尤其是霍兰的话她不能不信。
“妈,这是真的,我亲耳听到的。上官安在酒醉中对我说,‘霍光很快就要被参倒了,要不了几天,就得滚出皇宫大院……’”
霍显相信这是事实。最近她也风闻上官父子和霍光有了矛盾,但没有想到如此严重。她担心霍兰回来久了会引起上官家的怀疑,就催促霍兰:“既然是这样,你就快回去吧,这事我会有办法的。”
霍兰感到后怕,不敢回上官家了,犹豫着。
霍显给女儿壮胆说:“你什么也不要怕,平平静静、从从容容地只当什么事情也不知道,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
霍兰这才胆战心惊地回了婆家。
女儿走了以后,霍显认为必须马上弄清这个事实。丈夫不在京,她去向谁问清楚这件事情呢?她忽然想起盖长公主日夜伺候在皇帝身边,一定知道内情。她平素跟盖长公主也还有点来往,对盖长公主印象不错。但没想到发起弹劾霍光的正是她要去找的这个女人。
盖长公主从宫里一回来就大骂上官父子不守信义。他们要她办的事,她给他们办成了;她要上官父子办的事,他们不但没有办成,最近连面也不照。又骂桑弘羊老奸巨猾靠不住,参霍奏章不知道他到底写没有写,她在宫里至今还没有听到有关燕王上奏章的风声。让她更加焦急和担忧的是上官桀父子和桑弘羊会不会在霍光那里出卖她。
丁外人宽慰盖长公主说:“如果说出卖,我看他们还不敢,可能是害怕霍光的权势龟缩了。”
盖长公主骂道:“早知道这父子俩是忘恩负义的东西,我就应该把周阳侯的女儿送给皇上。”骂了上官父子,她又骂霍光:“霍光是什么东西?他的权势还不是我们刘家给的,他只不过是我们家的一条看门狗,他耀什么威,扬什么武?主子一旦不要他了,他连丧家犬都不如。”正在这时,家人禀报大将军夫人来看望她,盖长公主感到突然和震惊。她来干什么?莫非是来闹事的?丁外人说:“不会的!参奏大将军的事只有咱们五个人知道,上官桀父子现在还不会把这件事情告密给霍家。”盖长公主却不这样认为,说:“那可说不准,他们两家是什么关系你还不知道。”丁外人坚持说:“上官桀父子都不傻,他们不会做出不打自招的事。
”盖长公主问:“那你说,霍夫人来找我是干什么的?会不会是她听到了什么风声来问罪的。”丁外人一时也猜不透霍显的来意,只好说:“你出去看看,见机行事。”盖长公主不放心地说:“得有准备,她一旦和我闹了起来,你就把她轰出去。”丁外人问:“我出面合适吗?”盖长公主推了丁外人一把,说:“全京城谁不知道我养了你这个白面汉子。再说,霍显也是个风流女人,听说她现在和两个家奴私通,三个人打得火热。如果她敢和我翻了脸。我就去把这些肮脏事儿给霍光全抖出来,让她吃不完兜着走。”丁外人连忙制止盖长公主说:“常言说捉贼要赃,捉奸拿双。大将军的夫人可不是省油的灯,如果你们翻了脸,你一时拿不出证据,她不会罢休的。依我看息事宁人的好,不管她说什么,你都要忍着。”
“让我忍着?”盖长公主气得想跳起来,“我早忍不下这口气了。”她想起霍光骂他们是奸夫淫妇的话气得对外大喊着:“让霍夫人走,就说我不想见她。”
家人愣站着,不敢去回这话。
丁外人倒是冷静,循循善诱地劝导说:“如果是平时,咱请人家,人家还不一定来。现在霍夫人登门拜访你,一定是有事求你。咱们和上官父子的交易不成就另找旁人,她求你,你也趁机要她帮忙。听说大将军最听夫人的话,只要霍夫人对大将军吹吹枕头风,我封侯的事就成功了。”
“要说也是。”盖长公主恍然大悟,“我怎么没有想到走夫人路线呢?快,快帮我梳妆。”
客厅里,家人呈上了茶,安慰霍显说:“夫人不要着急,长公主马上就出来迎接您老人家。”
“不急,不急!”霍显嘴里这么说着,心里却在骂盖长公主架子大,竟然让大将军夫人在外面坐冷板凳。
客厅里静坐的霍显突然发现盖长公主的卧室和她的卧室一样都是和客厅连接着。似乎听到里面有两个人在说话。她马上猜测到是盖长公主和丁外人在里面。她和王子方、冯子都在一起时也是这样,侍女红叫她起床,她也是迟迟不愿离开那床笫之欢。由自己的情人她又联想到盖长公主的情人。风闻丁外人是京城出名的美男子,她今天一定要看看这男人到底美在什么地方。有了这个好奇心,她就不时地往里面窥看,盼望着那个美男子的出现。
“啊呀,是大将军夫人啊!是什么风把您刮来了,失敬失敬。”盖长公主笑容可掬地从卧室里走了出来。
霍显好长时间没有见到盖长公主了,她的突然出现让霍显吃了一惊。她比以前更年轻漂亮了。发如黑墨,面如荷花,光彩四溢,看上去比她三十多岁的年龄要年轻十多岁。听人说,爱情使人焕发青春,这话一点不错,她也有同感。和冯子都有了那事儿以后,她的心情每天都像扇扇子那样畅快,走路满身的劲儿,身边没人时还情不自禁地唱小曲。可是,盖长公主的年轻容颜又让她生出妒意。她哀叹自己比盖长公主大十岁,头上两年前就生出了花发,脸上也有了皱纹,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老了。但这丝毫不影响她对自己高贵身份的自信。盖长公主虽然是皇帝的姐姐,有名的长公主,满朝文武大臣对她畏惧恭顺,而自己却不会对她低眉顺眼。自己早已不是那个低贱出身的侍女,而是身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大臣的夫人。如果说皇后是全国的“第一夫人”,她就是“第二夫人”。“第二夫人”要用什么样的姿态来应对这个倨傲的皇帝姐姐?她琢磨,不能过于热情,贬低自己高贵的身份;但也不能太盛气凌人,毕竟是来向人家打听事情的,太拿架子了,盖长公主不买她的账,自己就得无功而返。那就见机行事,她热情我也热情,她怠慢我也怠慢,她尊贵我更加自尊自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