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绍武抬起头:“小莉,去看看谁来了?”
何小莉打开防盗门的窗往外看:“是邱叔,请进。”
邱浩成进屋:“方市长,先道歉,这么晚还来打搅你。”
方绍武放下报纸:“老邱,我了解你,一有工作,你就会夜以继日地干。我想,你来又是离不开盐的事。”
邱浩成笑着坐下:“别人说我是管盐的,三句话不离盐。”
“哈哈,这证明你的敬业精神得到了群众的认可。要规范当前的盐政市场,这个任务不轻啊。你们专案队在全面开展工作了吗?”方绍武心想邱浩成是来研究查缉私盐案件的事。
“专案工作正在紧锣密鼓地开展。明天上午省盐业总公司的领导要来我市,传达中央和省上领导有关指示精神,了解我市碘缺乏病的情况。”邱浩成心想方市长必须要到场,才能体现政府对盐政工作的重视。
“好啊,你汇报盐业市场情况,我介绍全市的治理工作。会议地点安排在市政府会议室。
今晚你要加个班,准备好汇报材料。”
邱浩成准备告辞,突然想起久病不愈的王梦玲,关切地问:“王大姐的病情怎样?”
方绍武道出苦衷:“前年她做了子宫癌切除手术,身体一直不好,呼吸缓慢,四肢乏力,喜怒无常。”
邱浩成一听到这些症状,有些敏感:“从症状上看好像是克汀病。”
方绍武若有所思:“不可能是克汀病,据医生讲是手术后的后遗症,还有些精神上的因素,需要长时间的调理。”他真的希望不是克汀病。
“应该再去医院做个全面检查。”邱浩成诚恳地说。
“我想再看看病情的发展,如果没有好转,就到省医院去治疗。”
“我建议还是早点去省医院做一次全面检查治疗。”邱浩成拿起公文包,“方市长你也要早点休息,不要把身体累垮了。明天见。”
邱浩成刚进屋,妻子苏婷就迎上来,接过他的外套,挂在衣架上,惊喜交加:“你回来了就好,我正准备给你打电话呢!”
“什么事?你一惊一乍的。”邱浩成发现妻子的神色有点紧张。
苏婷递给邱浩成一杯热茶:“刚才我接了两个电话。”
“谁打的?”邱浩成呷了一口茶。
苏婷坐下:“一个是税秘书长给我打的,叫我给你吹吹枕边风,他说大山乡王洪章是方市长的岳父,卖了几吨私盐,给个盐政处罚算了,不要深层追究。他还说这也是方市长的意见。”
邱浩成一听又是税秘书长在说情,感到很烦:“这个税秘书长总是爱管闲事,把他的想法强加给方市长。”
“还接到一个恐吓电话。”苏婷显得很惶恐。
“什么内容?”邱浩成紧紧追问。
苏婷认真表述:“是一个语音变调的男人打来的,他在电话里说,你是邱浩成家吗?我们要警告邱浩成,他卖盐升了官、发了财,也要给兄弟们一碗饭吃,不要搞得风风火火。否则,你们家也没有好日子过。”
邱浩成义愤填膺:“真是岂有此理,这些人贩卖无碘盐,坑害群众,民怨沸腾,不严肃惩处,难平民愤!”
苏婷从来都支持丈夫的工作,邱浩成单位事多,尤其是近几年查处私盐案件,节假日都很少休息,他热爱他的岗位,一心扑在盐政事业上。苏婷很理解,家里的事都不让他操心,家务事由她包揽,从来没有怨言。今天遇到恐吓电话的事不是真的怕了,她也是个坚强的敢爱敢恨的人。当年有很多俊男追求她,她没有动心,却主动向邱浩成示爱。她就爱上了他默默工作、为人诚实、正派无私的人品。但是,目前的治安形势还没有根本好转,违法犯罪分子胆大妄为,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她很担心丈夫的安全。便婉转地叮嘱:“你出门要提高警惕,加强自我保护。”
邱浩成站起来,显得很激动:“那些人几句大话就想改变我,打错了算盘。我祖宗三代都是卖盐的,都具有盐的性格,盐的咸味任何化学反映都无法改变。苏婷,我们要坚信:邪不压正。”
苏婷感到丈夫的性格太刚直了,的确为他的安全担心,她想从另一个角度来提示他,坏人的暗算不得不防:“浩成,你祖父是怎样死的?父亲是怎样残废的?”其实苏婷听别人讲过,想以此来警示丈夫。
苏婷的提问,勾起邱浩成对往事的回忆,他想妻子可能不知道这些历史,便讲给她听:“大山乡是我的老家,世世代代的穷乡僻壤,生活在那里的老百姓十分贫穷,当地流传着‘养女莫嫁大山汉,肩挑背磨是祖传,穿衣没有钱,吃饭没有盐’的民谣。由于缺盐,很多人智力低下,患有粗脖病和克汀病。我祖父从十岁开始,就到1000多公里外的川南贩盐回来。
他是个好心人,把盐低价卖给乡亲们。后来国民党说他偷税,抓进了监狱,死在牢房里。我父亲看到乡亲们为缺盐发愁,他又冒险去贩盐。1933年红军打到我们这一带,穷人扬眉吐气,都踊跃参加红军。国民党对根据地实行疯狂围剿和经济封锁。红军生活艰苦,靠野菜充饥。但是无盐无油,无油还能克服,没有盐,就难以生存。我父亲就主动到川南贩盐给红军。
有一次路过成都,被成都的盐商周绍奇向国民党告了密,父亲被国民党特务抓进监狱,打断了一条腿,成了终身残废。”
“上两代人都是为盐进了牢房,一个死了,一个残了,真惨!”苏婷心情悲痛。
“你知道周绍奇是谁?”邱浩成心想告诉了苏婷,她一定很吃惊。
“他是谁?”苏婷望着他。
邱浩成放慢语调:“他就是周文革的父亲,在‘文化大革命’中死了。”
“这个坏蛋死有余辜!”苏婷气愤地骂道。
“苏婷你上床去休息,时间晚了,我去准备明天的汇报提纲。”邱浩成进了书房。
电话响了,邱浩成拿起写字桌上的分机,是一个低沉的女人声音:“我是绿水,有人要向你们下毒手。”说完就挂了机。
邱浩成很纳闷,绿水是谁?她一定知道革兰集团的许多内幕,必须找到她。
上午十时,一辆红旗轿车驶进市盐业分公司,在办公大楼门口停下。
邱浩成迎上去,紧紧握着省盐业总公司任总经理的手:“任总,大家正盼着你来给我们出谋划策。”
身材瘦高、干练、神采奕奕的任总经理,目光炯炯地望着邱浩成,打趣道:“怎么,还有我们邱处长攻不下的堡垒?”
邱浩成了解这位全省最高盐官的作风,凡是遇到重大问题或棘手的事情,他都镇定自若,胸有成竹,思维敏捷,决策果断。他关心和信任下级,但是工作上要求严格,谁出了差错,他从不讲情面。这次双岭市贩卖私盐造成了严重后果,自己作为全市盐业主管的一把手内心有愧:“正因为出现了顽固的堡垒,要任总给我们锦囊妙计。”
“在具体战术上,你既是指挥员,又是战斗员。我呢,有尚方宝剑,因为我带来了上级领导的指示。”任总在邱浩成的陪同下,边说边上楼。
在公司办公室,邱浩成递给任总一杯热茶:“任总,市政府方市长请你上午到市政府,他在等你。”
任总喝了一口茶:“就不去惊动更多人了,就在你们公司会议室,我们开个座谈会。”
邱浩成吩咐办公室小顾,布置好会议室,马上开会。
方绍武和税修到市盐业公司会议室。方市长上前握着任总经理的手:“欢迎任总到来,感谢你来指导我市的盐政管理工作。”他在任总身边的座位上坐下,“邱浩成同志先汇报全市的盐政工作。”
任总摆着手:“方市长,具体情况就不再说了,你们市里的报告和各部门的专题报告,省政府和省上主管厅、局都收到了,省上也给国务院和中央各主管部、委报告了。国务院领导和省委、省政府领导都批示:要加强盐政管理,打击私盐犯罪,消灭碘缺乏病,提高人民的健康素质。”
方绍武放下笔:“任总,我们市的情况通天了。我作为一市之长,是有责任的。”
任总合上笔记本:“碘缺乏病,这不是你们市才有的。据联合国卫生组织透露,全世界191个国家和地区中,有129个国家和地区都存在碘缺乏病,我们国家提出要在近两年内消灭碘缺乏病,要实现这一目标,还需要全社会的共同努力。当然,最有效的办法,就是要杜绝食用无碘盐。我们盐业部门作为盐政主管部门,畅通碘盐的销售渠道,杜绝无碘私盐,是消灭碘缺乏病的有效措施。”
邱浩成插话:“我们市的私盐泛滥还没得到有效遏制,这是导致出现地方性克汀病的主要因素。”
任总接着讲:“私盐泛滥,这也是当前的普遍问题。在建立市场经济体制中,完善的社会管理机制尚未健全,法律、法规尚未完善,给违法犯罪分子留下了可供利用的空隙和机会。致使假冒伪劣产品充斥市场,甚至出现有毒有害食品,危害人民群众的身体健康。食盐这个特殊商品,是人类的基本生活资料,价格虽然不高,但是,违法分子贩卖的无碘私盐,每吨可以获取上千元的暴利。老邱,你们市的私盐流量和价格在什么幅度?”
邱浩成流利地回答:“我们市400万人口,按每人全年食用4公斤计算(因为山区比城市标准高),全市一年要销售32000吨,实际上盐业公司只销售了28000多吨,估计有近4000吨的私盐流入城乡。从已经查处的私盐案件证实,每吨私盐的成本在400元至500元之间,销售价每吨1500元左右,每吨私盐的利润1000多元。”
税修咳了一声,插话道:“4000吨的私盐,就牟利400万元,税收损失也大呀!”
方绍武一听这么大的数字,显得惊讶和惋惜:“这对我市财税收入确实是一大损失。市盐业公司是我市的纳税大户,这么大的流失,治理工作是刻不容缓了。”
“不但要算经济账,更重要的是要算政治账。”任总的声音越说越洪亮:“私盐灾难的后果,直接危害群众生命,对全面建设小康社会也会带来危害。国家盐业总公司已经作出决定,要在全国开展查缉私盐的集中统一行动。我们省公司已经制定了统一行动的方案。总的要求是:‘打击现行,依法严惩,挖掉团伙,堵住源头,净化市场,规范管理’。你们双岭市盐政稽查处与公安经侦部门成立联合专案队,这种方法很好,我的意见是要在全省推广。”
邱浩成暗喜:全国统一行动开始了,要抓住这个契机,把我市隐藏很深的、狡诈阴险的私盐团伙一网打尽。他正视着任总:“我市的私盐犯罪案件,可能还涉及省内外的少数盐场,需要省上领导支持。”
“浩成同志,这方面不用担心。全国盐业系统包括各盐场在集中统一行动期间,都要紧密配合,不能有半点含糊。需要省公司做的工作,我们会加倍努力地做好。”任总也清楚双岭市的私盐案件是复杂、疑难大案,涉及面比较广,需要动大手术,邱浩成的言下之意要他表态,他的态度是鲜明的、坚决的,“在外省需要协调的,由我负责。你们尽管抓紧时间查办。
”
会议开到中午12点半才结束,方绍武要陪任总在盐业公司食堂就餐,他突然想起要告诉梦玲中午不回家吃饭了。他拨通了家里的电话,通了许久,是夫人中气不足、词语不连贯的声音:“我,我早吃过午饭了,小莉她、她上街去了。”
方绍武合上手机,猜测地嘀咕了一句:“上什么街?莫非上他那里去了?”
何小莉到街上美发店洗了头,修剪了直发,又焗了营养油。本来乌黑的头发,经过理发师精心设计,更加飘逸诱人。她对着镜子反复打量着自己高挑的身材,感到胸部过分高耸,太招摇了,她把手伸进秋衣内把胸罩往下拉。眼睛的余光看见旁边的男理发师把眼睛直端端地落在她的胸前,又立刻涌起羞涩感,脸颊一阵泛红。她走出美发店,想去医院看望住院的母亲,可又想到周文革早在办公室等她了,绝对不能失约。如果没有周董,母亲早就走上了黄泉路。这个好心人,一家人都欠他的情。
她叫了一辆的士,直奔革兰大厦。
因为是中午,办公楼的人都下班了。上电梯时新来的保安也没有阻拦她,还笑着向她点头,心想一定是周董给保安打过招呼。她推开了周文革办公室的门。
“你知道吗?我等得有点发慌。”周文革双手像铁钳似的箍着何小莉。何小莉有点喘不过气来,把嘴迎上去。
周文革推开何小莉:“把外套脱掉,我开着暖气的。”他反锁上门,“我上午到医院去看过你母亲,并给医院交了药费。你母亲手术后恢复得较好,你哥照料得也很细心。”
“如果不是你,我妈早就不在人世了。”何小莉知道她母亲的食道癌手术费和治疗费,已经花掉周文革三万多元了。
“小莉,我是有恩必报、有仇必记的人。‘文化大革命’中我随父亲下放到你们大山乡劳动改造,我当时还不到十岁。记得有一个冬天的晚上,我爸被红卫兵拉去批斗,只剩下我孤零零的一个人,家也被红卫兵抄了,没有吃的东西。我爸凌晨二点钟才跌跌撞撞地回来,被红卫兵打得遍体鳞伤,又发高烧,我们父子抱头痛哭。你们家住在隔壁院子里,你妈妈冒着挨批斗的危险给我们父子俩送来了绿豆粥,你爸又拿来了药。我爸经常挨批斗,你妈妈就悄悄照顾我。现在你们家有难,我能不管吗?”周文革虽然显得很平静,但是心里永远铭刻着那段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