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述几人,都是很难确定为好人还是坏人的人,因此,在这里我们必须还提及另一个人。
他就是郑楠。
他已经死了,可是,余波并未平息,甚至,暗流还在涌动。
郑楠是自尽身亡的,这样的人,是不可能举行什么遗体告别仪式或者追悼会之类活动的。可是,明主任还是带着几个秘书和司机小丁给他操持了后事,孙铁刚也带着一些民工赶来,冯健男也用轮椅推着袁志发相随而来,消息不知怎么传出去的,火化当天,无数山阳的百姓从四面八方赶到火化厂,好多人放声大哭,嘴里不停地叫着“郑书记”,有两个年纪大的老太太居然哭晕了过去,小丁更是跪在地上,一边给郑楠的遗像磕头,一边哭叫着“郑书记”,至于他何以如此悲伤,大家都认为是给郑楠开车三年建立的深厚感情,至于他受赵汉雄之命,曾经谋害过郑楠并在最后关头改变主意又救了郑楠的事,就谁也不知道了。更不可思议的是,火化之后,郑楠的骨灰盒居然成了宝贝,好多人争着要保存,最后不知被谁拿走了。后来听人说,在那道郑楠说要埋骨的青色山岭上,一圈嫩绿的松树中,立起了一块石碑,上边刻着六个字:“怀念你,感谢你”,没有抬头,没有落款。可是,每逢年节及各种祭日,总是香火不断,鲜花环绕。
最后,应该说说专案组的成员了,他们是当之无愧的好人。
好人应该得到好报。这是人们的期盼,是读者的渴望,可是……
怎么说呢?案件破获后,当然惊动了新闻媒体和上级领导机关,可是,在相当一个时期,不知是谁、通过什么途径颁布了一条不成文的禁令,白山地区任何知情人不得向新闻媒体透露案情。当然,后来,白山市委也进行了改组,遗憾的是,新任市委书记不是关市长,因为,作为市委领导班子主要成员之一,他对白山发生的这些事情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被调离白山,省委另外选派他人来白山任市委书记和市长。
因为案件的侦破牵扯到方方面面,造成了白山的政局动荡,所以,也有人暗地里说什么专案组破坏了白山的稳定大局,有人甚至说:“这案子还不如不破。”
这种情况,不能不对专案组成员的命运产生影响。
当然,总的说,他们的命运还是不错的:谷局长被调离白山,提了半格,到省厅任厅长助理去了。按常规,这是一个拟提拔的岗位,可是,谷局长已经年过五旬,他前面的副厅长最大的才四十八岁,最小的则三十八岁,他还有提拔的希望吗?所以有人说,这是省厅对他的保护和安慰。至于为什么要保护和安慰他,其中的玄机就不得而知了。
谷局长调走了,林荫代理局长,主持全局工作,至于能不能扶正,什么时候扶正,还是一个未知数。
应该说,收获最大的是秦志剑和邱晓明。
秦志剑终于提拔为副科级。之所以达到这个目的,据说还是因为清水市委班子换届后,新一任班子提出了破格提拔人才的口号所致。不过,他虽然被提拔,却附有一个条件:清水的公安工作需要他,他不能调往市局刑侦支队。既然领导这样信任自己,他也就慨然应诺了。
小心谨慎的邱晓明倒是顺利地接替老曾当上了山阳县的公安局长。不过,他当上局长后,变得更加小心谨慎了,还有人说,他家中的墙上还贴了一条横幅,上边写有“难得糊涂”四个字,也不知是真是假。
吕康立了三等功,还在自己的岗位上工作着,干得非常有劲儿。
最后,该说说李斌良和苗雨了。
专案组解散后,因为江泉出了一个疑难案件,李斌良第一个离开山阳返回。
离开的时候是上午,下着蒙蒙细雨,林荫、秦志剑、邱晓明和吕康一直把他送上车,向他招手,直到公共汽车远去,不见了踪影。
可是,李斌良并没有即将归家的欢欣,相反,他的心情就像这天气一样,十分的郁闷和茫然。
因为,送他上路的人中少了一个身影。
苗雨。
他和苗雨的关系没有再发展,或者说,陷于一种僵持状态。因为,除了在水中救起她的一刹那,她叫着他的名字,说出了“我爱你”三个字之后,再也没有说过同样的话,后来,还总是躲避着他,每看到他,就会把眼睛垂下,然后转身离开。
他的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难道,当时她只是因为被救而一时冲动说出了那句话?难道,她在冲动后又冷静下来,经过深思熟虑后,否认了当时的感情?
是啊,冲动是一时的,而生活是长远的。这不能责怪她。
本来,他想找机会和她好好谈一谈,可是,看到她那种回避自己的姿态和眼神,就心灰意冷了。是啊,自己确实配不上她,即使真的和她一起生活,恐怕也难以保证带给她幸福……算了,一切,就当作一场梦吧!
可是,他的心情还是难以平静,还是非常的忧郁。
这种忧郁伴着他上了长途公共汽车,踏上了归程。
他默默地坐在车中,对自己说,不要再想了,时间久了,你慢慢会忘掉她的,一切都会过去的,一切都会恢复原来的样子……
真的吗?一切都恢复从前的样子……住办公室,吃食堂,每周见一次女儿,难道,自己的一生就这样度过?
不。
此时,他忽然觉得,那种生活是那样的难以忍受,他不想再过那样的生活。
可是,不这样,又能怎样?李斌良忽然一点也不想回江泉了。
司机是个四十七八岁的中年男子,他不知从哪儿弄来的老录音带,车厢里一直在演唱着八十年代流行的一些歌曲,一会儿是费翔的《故乡的云》,一会儿是崔健的《一无所有》。
现在,是费翔在演唱:
“……我曾经豪情万丈,归来却空空的行囊,那故乡的风,那故乡的云,为我抚平创伤……”
费翔好不容易离开了,崔健又来了:
“……脚下的地在走,身边的水在流,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
歌好像都是唱给他听的,他觉得,那空旷的风正在刮过他空旷的心房,那桥下的水把他的心流淌得更加凄凉。
忽然,公共汽车减速了,继而停下来。李斌良木然地抬头看司机,见他正把头探出窗外:“哎,上车吗……找谁?李斌良……哎,哪位叫李斌良,车下有人找!”
李斌良心猛地一跳:有人找我,是谁?
他急忙走到车门,跳下车,这时他才发现,客车已经驶出山阳县城,停在一个路口,而且,不知什么时候,雨已经停了。车外,碧空如洗,天光灿烂,一个人就站在蓝天之下,大地之上,站在公共汽车旁边,在微笑地望着自己。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不相信地揉了揉眼睛。
没有看错,是她,真的是她……
他的眼睛忽然湿润了,嗓子也哽咽了。
“苗……雨。”
苗雨走上前,明亮的双眼迎接着他的目光:“谢谢你,没有叫错我的名字。”
李斌良:“这……今后,我不会再叫错了……你……”
苗雨:“我想跟你走,可是,我不知能否被接受。我是一个曾经和另外一个男人厮混过的女人。”
李斌良:“你……就是因为这个……一直不理我?”
苗雨点头,眼中闪出担忧甚至恐惧的光。
李斌良的呼吸更加急促:“你……苗雨,你想错了,不管你做过什么,我都爱你,我愿意和你生活在一起!”
他看到,她明亮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
两人不约而同地向前走近了一步。
司机的话传过来:“我说你们二位,到底是上车走,还是留下来呀?”
苗雨急忙擦了一下眼睛,现出明丽的笑容,对着车上:“走,马上就走!”
她把手伸给了他。
他一把拉住她的手,用自己的全部生命紧紧地抓住。
他明白了,这是他的回报,是他生命的回报。
她的手在微微颤抖着,他拉着她上了公共汽车,登上了归家的路程。
公共汽车上,崔健还在唱着:
“……这时你的手在颤抖,这时你的泪在流,莫非你正在告诉我,你爱我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