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白衣如云
8420400000060

第60章 座山金雕

众人无不惊诧,抬头,只见朗朗星空下,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子傲然屹立,敌我众多,竟无人知悉他何时来到。

陈沐恩大喜:“雕叔叔,帮我杀了这些人!”

“这又有何难。”

他哈哈大笑,纵身一跃,径直从那高不可攀的牌坊跳下来。众人大惊,只见他身在半空,双臂平平展开,登时将圆月遮去一片阴影,原来长了一双翅膀,缓缓滑翔而下,宛如草原雄鹰在天空盘旋。

鹰人无声无息飞至众人头顶,那双翅膀格外惹眼,终于看得清楚,原来是个鹰目勾鼻的中年男子,穿着紧身衣裤,腋窝连腰缝有流线型的伞翼,也不知道是什么布料,既轻且薄,柔韧无比。

鹰人忽然双臂收拢,从天而降,落在一名伏牛寨的大汉肩膀上,身形轻巧得不可思议。

下一刻,他五指洞穿大汉的头盖骨!

这一切就发生在瞬息之间,众人都以为自己眼花,没人相信那鹰人真的用五指洞穿一个人的头盖骨,直到他拔起手指,血水混杂着脑浆的可怖液体从骨孔汩汩溢出,方才失声尖叫起来。众人何曾见过这般狠辣手段,无不骇惶。

殷离双目如要喷出火来,大刀“梅花三弄”斜劈过去。

鹰人哈哈大笑,双脚一蹬,在大汉尸体轰隆倒地的瞬间,腾空而起,其势迅捷。

众人纷纷挥舞着兵器拦截。他夷然不惧,反而把众人的身躯当作承力点,左脚踩肩,右脚踏头,脚不沾地在人群头顶之上飞跃,惹得阵阵惊呼,却无人能够伤得他半条毛发。

陈沐恩忽然指着霍英琼道:“雕叔叔,帮我杀了这姓霍的女子!”

“好。”

鹰人刚刚落在某人肩膀,当即在他脸庞蹬了一脚,留下一个清晰的脚印,借力猛然拐个急弯,径直奔霍英琼而来。

霍英琼冷哼,剑氅展开,便要誓死一战,身边倩影晃动,乃是妹妹来援,当即心头温暖,眼前形势再凶险也不怕了。

霍英琼喝道:“卷帘势!”

霍英娇应声:“好!”

霍氏姐妹并肩,同时挥舞氅衣,步伐进退自然是一样的,两面银帘如风卷残云,残云中不时有冷冽电光闪烁,赏心悦目之中暗藏杀机。鹰人晓得厉害,忽而翅膀张开,鼓风在半空停滞了片刻。便是这片刻的时差,两柄长剑交叉横空刺出,差点便陷入埋伏,他双脚蹬蹬连踩几下,踩着剑背,借力凌空翻滚。

接着,一柄大剑冲天而起。

屠姑大吼一声,屈膝,蹬地,庞硕的身躯弹射而起,崩金剑直指天穹,不偏不倚插向鹰人的背脊。千钧一发之际,鹰人仿佛背后长了眼睛,竟然反手一把抓住剑刃,剑刃虽利却伤他不着,翅膀又忽然张开,借着滑翔之势,身体在空中拐出一条巧妙的弧线,恰好从崩金剑旁边掠过,只把屠姑气得七孔生烟。

鹰人一口气杀人、袭击、避剑,终于落地,片尘不扬。他取敌首级于千军万马之中,看似轻松,其实险象环生,小凤仙氅中藏剑不容小觑,凶婆娘大剑威重也不简单。

屠姑扬剑:“阁下轻功了得,敢问尊姓大名?”顿了顿,倏忽想起绝世轻功和鹰爪功不就是那个大魔头吗?忍不住涩声问道:“阁下可是座山雕?”心中实有一万个期盼他否认。

鹰人抬头挺胸:“正是!”

众人顿时哗然,原来是他,果然名不虚传。

黑寡妇眯着眼眸盯住他的手掌,好奇的问道:“哟,你从哪里弄来的铁家伙?”

座山雕十指拧拳又松开,原来戴了一副铁爪子,精巧灵活,忍不住得意笑道:“鲁天工给我研造的好东西,叫麒麟爪,果然好使。”

正道众人听了越发心惊,江湖传闻他的鹰爪功十分厉害,赤手空拳已经如此,再加上那可以洞穿头骨的奇门兵器,如虎添翼,岂不是更加难对付?

黑寡妇努嘴道:“鲁天工偏心,不行,下次我也要找他讨件兵器。”

屠姑容色铁青,本来她们对付屯堡义士稳操胜券,不料连续来了两个香灯会长老,形势逆转,为今之计只好暂且退让,与凤主会合之后便不惧他们。她与霍英琼对视,彼此眼神交流,都是一般心思。

屠姑拱手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告退。”说罢转身。

“慢着!”

屠姑脸色微变,转身回来,原来是黑寡妇,屠姑手指已经悄悄握在剑柄上,掌心满是汗。

她正要开口说几句狠话,只听得黑寡妇幽幽说道:“人死为大,你们认领同伴的尸体吧。”

屠姑愣了一下,点头:“是这个道理。”

白如云心中想道,江湖传闻黑寡妇连杀三任丈夫,如今看来似乎不像众人所说那么心肠歹毒。当然,这念头也只能在心中想想,决计不敢当着屠姑和霍师姐面说的。

当下,敌我双方休战,将尸体辨认归类,在那硬涩晦冷的石街上排成行,杀敌一千自伤八百,双方长长的尸队都是见首不见尾。屯堡义士当然要择日风光厚葬,中原同道便只能匆匆火葬了事。

白如云从客栈搬出药箱,匆匆炼制的伤药终于派上用场,殷离和关小刀帮忙摊派给众伤者。偷眼望去,陈沐恩也在救死扶伤,忙东忙西,不让自己闲下来,如果不找点事情做,她会崩溃的。关公生前德高望重,但凡相识的都安慰她几句,她一一道谢。那撕心裂肺的悲痛过后,她反而冷静下来,冷静得可怕。

又听得黑寡妇闲聊问道:“大天尊召集大伙齐聚梵净山,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我替七绝剑办件事,所以耽搁了些时日。”

“哦,是什么事?”

座山雕忽然左右看了看,脸色古怪:“我跟踪市井四俗了。”

白如云正在给霍英琼包扎伤口,她眉心的轻伤不打紧,仅留一道伤疤,但先前被暗箭射伤大腿,不及时处理,怕伤口会溃炎。他无意中听见市井四俗名号,不禁暗自留意,忽然想起那日七绝剑说请了一位轻功极好的高手帮忙,敢情便是座山雕了。

黑寡妇颦眉:“你跟踪那四个家伙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是七绝剑叫我跟踪的。”

“哼,他就会指使别人干活,自己整天神秘兮兮的不知道在干什么,我才不理他!”

座山雕嬉皮笑脸:“且说那四人很机警,故意绕路试探有没有人跟踪,当然难不倒我。我尾随他们出了郊外,一直沿山路走,沿途还有双人暗哨,也难不倒我。只是等我把暗哨除掉之后,那四人就不见踪影。我继续沿山路追,追了老远,什么也没有。哎呀不好,我发现上当了,赶紧折回来,抓暗哨那两人出来问路……”

“你一问,他们就告诉你了?”

“嘻嘻,开始他们嘴巴硬得很,我将其中一人的脑瓜开了天窗,另外一个就老实了。”

黑寡妇挤眉弄眼的笑了:“那必须老实,估计你要问他房事儿能坚持多久,他都不敢吹牛。”

此女衣着言行,无不惊世骇俗,这般香艳的话儿,从一个浓妆露肩的弑夫寡妇口中说出来,格外耐人寻味。

座山雕尬笑几声,又道:“原来到了暗哨位置,便不能继续往前走,要拐弯钻入树林。我依指点找去,穿过树林,果然看见那山腰陡坡有一间吊脚楼,好端端的房子偏要建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必有古怪。”

陈沐恩忍不住靠拢过来:“吊脚楼?”

座山雕侧头尽量回忆:“那吊脚楼十分简陋,树几根木柱,铺一排横板,将竹片织成围栏扎在四周,用杉皮茅草覆盖屋顶,真怕落脚用力点便踩塌了。如果鲁天工在此,定要大谈什么榫卯结构之类的。我是看不出什么名堂,但它视野开阔,却是极好的。”

陈沐恩虽是中原氏族,却自小在南疆长大,对当地风土人情甚是熟稔,道:“这多半就是过山瑶。他们深居大山,刀耕火种,食尽一山,则移一山,日子可苦了。”

说罢,陈沐恩还唱起了瑶歌:“千里开田来就水,万里抛心来就山,吃了一山又一山,背起竹篓把家搬。”

瑶调子不用谱,音韵优美纯朴,在少女清脆的嗓音唱来,格外悦耳。

座山雕挠头道:“他们怎么不搬到大山外面去住?”

陈沐恩冷笑道:“还不是给朝廷逼的。”

座山雕一时无话。

黑寡妇又颦眉:“那四个家伙去找过山瑶干什么?”

“且听我细细说来。我见那吊脚楼依山凭险,必有岗哨,当然难不倒我,便兜了老大一个圈,从背后摸过去,飞到屋顶,听见里面有人说话,便一个倒挂金钩……”

白如云一直竖起耳朵偷听,脑补当时座山雕双脚勾着檐木,头脚颠倒,双翼收拢,宛如巨型蝙蝠的场景,不禁莞尔。

“然后用口水在窗纸点开一个小孔,眯眼看进去,乖乖,你们可知道我看见什么?不得了!大堂里面……”

陈沐恩纠正道:“坐歌堂。”

座山雕望了她一眼,继续道:“坐歌堂里面,两人分宾主坐定,宾席坐了一个红衣喇嘛,主席却坐了一个狗头人身的妖怪!”

众人啊的失声。

黑寡妇惶急追问道:“那妖怪可是驼背?”

座山雕惊讶点头:“是的,你怎么知道?”

陈沐恩掩嘴笑道:“那不是妖怪,是盘瓠,南疆诸族共同供奉的神灵。那人应该是戴了面具,不过有资格戴这个面具的可不是普通人。”

黑寡妇狠狠说道:“是啊,他可不是普通人,乃是南疆诸族的大祭司,木老怪。他不在祭殿里炼毒,偷偷跑来这么偏僻的地方与人见面,定是有见不得人的阴谋。”

白如云忽然想起,夏语冰这野丫头曾经提及,曲非受黑寡妇的枯荣手所伤,琴魔和夏药王曾去南疆向此人求火鼠,求不到便抢,结果二人联手也打不过,遂灰溜溜的滚回中原,这木老怪想必是极厉害的。

黑寡妇说着说着,痴痴的望了望远方,不知不觉,东边天际已经蒙蒙发亮,心神仿佛穿越回去那天。

“上次我和琴魔一起守堡,就在此处设案,我焚香,他弹琴,南疆诸族全部在大门口止步,可威风了。那天幸亏那老怪物没有来,否则……”

“原来是那老怪物,果然了得。”座山雕叹服,“当时我躲在窗外,受他模样惊吓,稍微动了一下翅膀,这也被他发现。木老怪喊了一声‘窗外是哪位高人?’,我不答话,接着便一刀砍出来了。”

黑寡妇摇头:“不对,木老怪不是用刀的,他用的是金蛇剑。”

“用刀的不是他,乃是那喇嘛。那把刀也不寻常,刀身暗红,挥舞时隐隐生出火光,刚中带柔,和七绝剑的‘绕指柔’有点相似。他的武功好生怪异,与中原武学大不相同,如果七绝剑见到,定然要挑战他。”

“我们打了一会,不分胜负。木老怪不耐烦,便掏出一个有孔的圆石头……”

陈沐恩又纠正道:“那叫陶埙。”

座山雕瞪了她一眼,拒绝接受她的纠正:“他拿着那石头吹了几下,说也奇怪,忽听见草中簌簌声响,不知道从哪里钻出一条毒蛇,长舌吞吐,嗤嗤发声,怪吓人。我一脚踩死,又钻出几条,越来越多,整间房子都是,妈呀怎么都杀不完。”

这下无论敌我,皆脸色大变,须知那吊脚楼如此设计,便是要防这些蛇虫鼠蚁,如今却被毒蛇团团包围,定是被那木老怪吹埙呼唤而来,天底下竟然有这样的奇术!在场半数都是女性,虽然都是习武之人,但天生便害怕这些滑溜溜的东西,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座山雕道:“我看情况不妙,转身就跑。那喇嘛刀法厉害,我打不赢他,但是我要走,他也拦不住我。”

黑寡妇容色凝重:“那喇嘛竟如此厉害,连你也不是他对手?只怕要大天尊或者几位老供奉出马才行。”

此时,大伙终于收拾完残局,屠姑阴沉着脸,也不告辞,径直率领队伍离去。

陈沐恩连忙扯着座山雕的伞翼,撒娇道:“雕叔叔,你刚才怎么不杀了那姓霍的?”

座山雕脸色难堪,咳了几声:“暂且留她一命。”

黑寡妇勾嘴莞尔:“你不杀她,可是瞧上人家大姑娘了?要不你杀了她,我嫁给你?”

座山雕脸色大变,慌忙摇手:“万万使不得。”见她掩嘴偷笑,方才松了一口气,“你又来消遣我,我怕你们师徒俩了,反正也是顺路,再替你们杀几个人便是。”笑容收起,杀机勃发,“从今日起,我跟在她们后面,一天杀一人,你们说如何?”

陈沐恩拍掌,咬牙切齿道:“好啊。”

正道众人头皮发麻,彼此对望,眼神里都是写着恐惧。这大魔头轻功超绝,鹰爪功狠毒,打也打不过,逃也逃不掉,便如被老鹰盯上的小鸡,今天抓一只,明天抓一只,就看谁先遭殃了。

这时夜寒渗骨,月亮已被乌云遮去大半,惨淡无华,更增众人心中惊怖惶恐之情。

屠姑脸色铁青:“来便来,未必怕了你,我们走。”说罢,率领众人撤退,她亲自把持崩金剑断后,唯恐这大魔头当场翻脸。

红妆盟、伏牛寨及三山五岳好汉,男男女女一行袅袅走出屯堡。座山雕和黑寡妇还在说话,白如云想听,遂故意放慢脚步,落在队伍末尾,被屠姑催促,又走了几步,终于听不清了。

背后,厚重的石门发出沉重的磨轴声,轰隆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