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白衣如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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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山花烂漫

且说白如云追那金丝猴不及,反而触发自己真气冲突,跌坐在树下捧腹喘气,左右打量,那泼猴儿早已不见踪影,不和他玩了。追踪间不觉时光流逝快,一晃已然斜阳西照。

白如云歇息良久,剧痛消散,终于缓过气来,站起身拍拍屁股,再看看周围,山还是那个山,林还是那片林,路却不是那条路了。他有山林打猎经验,认准太阳方位,推演东南西北,选定圣坛方向,慢悠悠的走过去。

沿路走来,满目苍翠,甚是怡养。树木婆娑,偶有鸟鸣,更觉静寂。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忽闻一阵箫声传来,空幽婉绵,招人遐思。大敌临门,梵净山上竟还有此闲情逸致之人?

白如心中一动,莫名其妙的想起箫仙琴魔夫妇,凭着二人教导的曲艺知识细细鉴品,吹箫之人已初具火候,至少比自己好多了,虎妞?她只会炒菜。脚下不由自主的随着箫声走去。

拐过一个小山坳,豁然满眼烂漫,骤不及防。

那是一片其他地方见不着的高山杜鹃,正当季节,盛放的花儿这一团那一簇,如同着火一般鲜红,一直烧到山的那边;又时值黄昏,远处巍巍群山映着万道霞光,好看极了。

一个豆蔻年华的女孩子,坐在秋千上轻轻的荡啊荡,手里还拿着一支横箫,正聚精会神的吹着哩。那女孩子侧身低头,瞧不清脸容,只见她肌肤雪白,肩腰窈窕,穿一套淡绿色的水绸月华裙,腰带紧扎,穿一对高底小蛮靴。

山花烂漫,再加上这个粉装玉琢的小女孩,真可算得尘外仙境。

他的心砰砰直跳,竟踟蹰不敢上前,唯恐亵渎这美好的画面。

箫声戛然而至,小女孩倏地转过头来,那梳着两条小辫子的小脑袋歪倚在肩头上。她生性娴静,不喜热闹,看了他一眼,不觉脸飞红潮。此时梵净山上已经没有同龄人,忽然看见一个,还是陌生面孔,怎不好奇。

“你是谁?”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也是好听得紧。

“我迷路了。”白如云道,“这地方真美。”

走得近了,方才看清她的容貌,鼻子略显有些尖挺,水灵灵的大眼睛忽眨忽眨,与普通女孩子不一样,她的睫毛乃是上下翘,精灵极了!

有一瞬间,他忽然想起妹妹。眼前的小女孩和记忆中的妹妹,身影慢慢重叠,仿佛合并成同一个人。

“早知道有这么美的地方,我就早点迷路了。”

小女孩噗哧一声笑了,露出两排碎玉似的洁白牙齿。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玩?”

小女孩嘟起嘴唇:“我爹爹是大忙人,整天惦记着练功、练功、练功。舅舅最疼我了,派人给我造了这个秋千,我便常常来这里玩。一起长大的小伙伴们越来越疏远,一个个都对我很客气,无趣、无趣、无趣。”

白如云差点笑出声来:“那你娘呢?”

小女孩登时脸色黯淡,把玩着手中的横箫,小小的眼睛藏着大大的忧伤:“她去世了。”

白如云啊了一声,感同身受,语调也不觉沉重下来:“你还有爹爹,我连爹娘都没有了。”

“不说这些了。喂,推我一把!”

白如云用力推她一把,秋千荡起来了,荡得老高。小女孩得意大笑,抓紧吊绳,一双小蛮靴悬空乱踢。山风吹过,摘了几朵紫红花儿,徐徐落下。小女孩伸手去接,白如云跳起来,抢先捞在手心。

小女孩叫起来:“给我,给我。”

白如云放在鼻尖嗅了嗅,故作沉醉状:“不给,我先抢到的。”

“坏蛋!”

“此人的确是个大坏蛋,大小姐你要小心。”

杜鹃林中又走出一个女孩子。首先入目是一双艳红夺魄的绣花鞋,红得仿佛在滴血,如此熟稔,白如云想忘也忘不了。接着才看见那一身黑泽透亮的裙装,套在这个小女孩身上,有一种超乎年龄的味道。她拜在黑寡妇门下,不仅学武功,连衣着妆扮都开始模仿师傅了。

陈沐恩!

冤家路窄,白如云暗中大呼倒霉。

陈沐恩缓缓一步一步走过来,脚步很稳很轻,前后脚几乎走成一条直线,那一双绣花鞋暗藏杀机。白如云登时提神警戒,当真动起手来,也不怕她。陈沐恩却径直从他身边越过,走到秋千跟前,手中捧着一件叠得方方正正的大氅。

“大小姐,太阳下山有点凉,默娘叫我捎一件氅衣给你披上,莫要感染风寒。”

她说着,将大氅抖开,披在大小姐肩膀。大小姐抬头看看她。

“默娘呢?”

“山上吃饭的嘴多,厨娘又遣散一半,人手不够,默娘便说要亲自下厨,给你弄一碗刀削面,还说要用见手青来炒呢。”

“好啊,我最爱吃默娘做的刀削面了,那是她家乡的做法,其他人都不会的。再加上当季新摘的见手青,简直美味得不得了。”

两人说了几句,浑然当白如云透明似的。

白如云呆呆的看着她的侧脸,只见她容貌和初见时无什么变化,但双眼却少了几分灵气,多了几分沉练,仿佛里面藏着过多的忧伤;念及她爹爹被霍英琼所杀,心中滋味难以名状,也许是这场剧变,让一个水灵灵的姑娘变得格外稳重吧。

大小姐道:“沐姐姐,你认识他?”

陈沐恩冷冷道:“交过手,杀不死。他是坏人,也是来攻打梵净山的。”

大小姐侧头道:“我看他不像坏人哩。”

陈沐恩道:“坏人会将字凿在额头上么?大小姐千万不要被这厮骗了,且看我如何揭破他的真面目,看打!”

她一边说话,一边好整以暇的将秀发打个结盘在脑后,这句话堪堪说完,猛然一踩脚,触动机关,一把尖利的匕首突然从绣花鞋前端弹射出来,明晃晃可照见人脸,同时侧身飞脚踢起。

白如云早有提防,施展轻功,身形轻盈如蝴蝶翻飞,陈沐恩飞脚自然落空。

“大小姐看好了,他使的是红妆盟的《花间舞》轻功。”

不待招式用老,陈沐恩柳腰扭摆,几下连环飞踢,虎虎生风。白如云又好气又好笑,不再闪避,猛然跨步撞入她的脚影,一爪探出,影消风止,只见白如云五指不斜不歪正好扣住她的脚踝。

“大小姐看好了,我使的是琴魔的《如意幻魔手》。”

陈沐恩还想以匕首伤人,白如云不慌不忙,手腕托举扭转。陈沐恩吃痛,脚踝完全无法动弹,那把匕首便伤他不着。老把戏了,白如云不住冷笑。

“还有什么花拳绣腿,尽管……”

倏然,陈沐恩一掌拍来,这一掌颇为玄妙,似慢实快,倏忽便到近前,只见玉掌光华绽放,又稍闪即逝,变得萎靡,仿佛一刹那便历尽人间沧海桑田。

黑寡妇的《枯荣手》!

白如云晓得厉害,心中骇然,不由自主的松开手指,蹚蹚退开两步。陈沐恩得势不饶人,又是施展掌法追上来,但使来使去都是重复这一招,原来她习此掌法时日未久,只会这一招。白如云瞧清楚掌势,心中大定,也施展《如意幻魔手》,忽掌忽爪,却从不与她掌心接实。

两人斗个不亦乐乎,论武功本该是白如云高些,但他此时怪症缠身,不敢妄动真气,一身真气只敢用上五成,还要小心翼翼,唯恐惊动其他两股真气,这般打斗,心中着实窝囊。

大小姐在秋千上荡阿荡,看两人打架,可开心了。

“哈哈哈,两位小朋友打什么架,争糖果吃吗?”

忽然,背后传来一阵洪亮的笑声。白如云愕然转头,只见杜鹃林中又来了一个中年儒生,方方正正的国字脸,极具神气,龙行虎步,几步便走到近前,却丝毫不闻脚步声息,显然轻功修为极高。

他径直向缠斗的两人中间撞进去,带着无俦罡气,仿如实质,白如云不由自主被挤压得倒退两步,浑身上下却是无受伤。陈沐恩也被罡气挤开,满脸慌惶,连忙双足立定,正要福一礼,儒生微笑摇手。

大小姐猛地从秋千跳下来,飞一般扑进儒生怀抱:“爹爹!”

她这几下动作干脆利落,身手敏捷,竟然也是身怀武功的。

儒生笑道:“默娘说要带你去她大同老家耍一阵子,天天有钩刀面吃,你怎么不去?”

“你去不去?”

“傻丫头,爹爹和叔伯们有事情走不开嘛。”

大小姐摇头:“你不去,我也不去。”

儒生笑了,转头望向白如云:“这位小兄弟面生得紧,是那个分舵的?”

陈沐恩抢先道:“他是红妆盟门下。”

儒生倏忽脸色大变,猛然右臂探出,五指张开,如龙爪夺珠。

白如云急忙施展轻功躲开,一边辩解道:“我是药王门下……”

话音未绝,他只觉前方空间有一股怪力吸来,避无可避,身子忽然失了重量,轻忽忽的飘起来,脖子不偏不倚的掐在儒生右手虎口,倒似自己主动挂上去一般,喉咙咕咕几下怪叫,后面的话便说不出来了。

陈沐恩几曾见过这般厉害的武功,登时愣住。大小姐也花容失色。

白如云双手掰着儒生手指,腿脚悬在空中乱踢几下,翻起死鱼眼,脑中混混沌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死了!

忽然,一道雄浑的真气钻进来,沿着经脉流转全身,其势迅猛不可挡,所到之处摧枯拉朽,极其霸道。白如云浑身打了个激灵,那道真气已经走满一周天,来得快走得也快,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说也奇怪,白如云的自身真气对那道真气一点也不排斥,反而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好生舒服。

儒生甚是惊愕,失口啊了一声,五指松开,白如云即时掉在草地上,摔得屁股酸麻,犹自不可置信的摸了摸喉咙,那道暗红的血痕却是不假。

“小兄弟,药王护法提起过你。”

儒生眯起眼,颇有兴趣的上下打量白如云,缓缓说道:

“他说你体内有三股不同的真气鼎立,互为犄角,极为棘手。你这三股真气,其中一股是合欢门,另外两股是什么来头?”

白如云道:“一股是家传内功心法,一股是血蝙火丹。”

“原来如此,好个血蝙火丹,小子你福缘不浅。”

儒生点了点头,抚摸山羊胡子,若有所思,好一会儿不说话,末了忽而嘿嘿冷笑:“这真气打架的怪症,药王束手无策,却难不了老夫。”

白如云又惊又喜,猛地骨碌翻身爬起来:“先生救我。”

儒生板起脸孔:“老夫与你非亲非故,为何要救你?”

白如云登时愣怔。

儒生又道:“首先你要成为本会弟子,你可愿意加入本会?”

“大天尊,万万不可!”陈沐恩忽然尖叫起来。

白如云失声惊叫:“你……你就是……大天尊?”心中登时澄明:我倒是糊涂了,依夏药王所言,除了大天尊还有谁有此能耐救我?

宋江山略抬起下巴,横睨陈沐恩一眼:“本尊自有分寸。”

他桀骜乖张,不怒而威,多年的枭雄生涯让他带着一股天然的霸气。陈沐恩登时垂袖拢手,肃立在大小姐身旁,再不敢说话。

白如云更是惊愕,万没料到大天尊要自己先加入香灯会。他听屠姑和霍氏姐妹灌输不少香灯会的种种奸邪恶毒事迹,但这一路走来亲身经历,只觉得香灯会信徒正邪难判,大多数都是有情有义的好汉。眼下虽然被红妆盟逐出门户,若要自己加入香灯会,却是从未有过的念头。

他神色为难,心中乱成一团,无以言对。灿烂绚丽的杜鹃林下,宋江山、大小姐和陈沐恩三对眼睛一起凝视着他,霎时之间,周边更无半点声息,唯有落山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更觉抑静。

过了好一会,白如云才吞吞吐吐道:“承蒙大天尊看得起,想我武功低微……”

宋江山冷哼一声,面色不悦:“本会如今已是武林众矢之的,将来行走江湖,少不了遭人敌视。你不愿加入本会,原是明哲保身的美事。”

白如云道:“大天尊忒小看我了,我如今怪症缠身,随时小命不保,纵使江湖上千万人刀剑相向,又算得了什么。在下犹豫不决,只因贵会确实有几人,我瞧不顺眼。”

“说来听听。”

白如云深深吸了一口气:“大先生,他索取秘笈不成便加害琴魔,难道就没有公道?”

宋江山目光锥心的盯着他:“这些都是你亲眼所见?”

白如云重重点头:“亲眼所见,如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

宋江山道:“用不着如此重誓。本会兄弟姐妹素来同舟共济、守望相助,倘若当真发生手足相残之事,老夫自当彻查到底,还死者一个公道。只是如今正当非常时期,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白如云面色平静无异,心中冷笑:果然不出所料,听其口风大有包庇大先生之意,天下乌鸦一般黑,这个世界只有利益,没有公道。

“那么丑侏儒呢,他杀人如麻,尤其喜欢蹂躏年轻漂亮的姑娘,在下不屑与之为伍。”

“丑侏儒长老,出生在岭南蛮族,天生残疾,自小遭人歧视,以致性子怪僻,后来学得一身本领,睚眦必报,的确做了不少坏事。但他自从加盟本会,受会规管束,已经不再妄开杀戒。难道只准少林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就不准丑侏儒在本会洗心革面?”

白如云又是一愣,觉得哪里不对,却无从反驳,嚅嚅说道:“还有黑寡妇,她心肠歹毒,嫁一个杀一个,连杀三任丈夫……”

未待宋江山答话,陈沐恩已勃然大怒:

“你放屁!”

陈沐恩气到极处,柳眉倒竖,微微耸起的酥胸起伏不定,咬着银牙道:

“你这小坏蛋,休得污辱我师傅名声。师傅待我如亲生女儿一般,常与我促膝谈心,无话不说,有时候说到夜深,便干脆与我同床而睡,我心中早已将师傅当成娘亲一般。你敢再说我师傅半句坏话,我纵使武功不济,也要和你拼个你死我活!”

白如云低声嘀咕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你可知道我师傅为何要杀那三个混蛋,好,待我说与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