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斩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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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天启永乐

大胤天启年间,京城腹地玄武大街传来一声惊天巨响,由北到南,莫不可闻。刹那间,天昏地暗,烈焰吞吐,万室平沉。

巨响声中,有擎天火柱冲霄而起,上顶天暗,下震地裂,暴烈的火浪狂风将方圆五里内房屋尽数摧毁,瓦砾腾空而下,十万间屋,五万多人化为齑粉。车马皆死,石块、木屑、人尸、禽尸如雨点般自天空落下。

《胤史》有云:“天启二年五月戊申,玄武街灾,烟尘蔽空,自昼晦冥,凡四五里;”

“从西北起,震撼天地。黑云乘之颠荡,坏民居室数里无存,驴马鸡犬殆尽,断臂折足破头缺鼻者,枕籍于街;”

“声震宫阙,古今所未有也。”

其时,大地震动如地龙翻身,朱墙坍塌,木槛、鸳瓦自空中坠下,宫中死伤者无数,其中便包括当今天子的刚满周岁的皇太子秦慈淮。

灾变尔后,大胤朝野震动,江湖庙堂一片人心惶惶,民怨鼎沸。

不得已,皇帝秦棣亲赴太庙祭拜,并下了一道《罪己诏》以平民怨。

然而,坊间却不知为何,开始流传出一种诛心之说:

“当今圣上谋逆篡位、倒行逆施,苍天有眼,不忍见此昏君欺瞒百姓,故夺其子嗣,降此天罚罪之。”

谣言渐起,皇帝勃然大怒,下禁言令,无论平头百姓还是朱紫贵门,胆敢妄议天子家事者格杀勿论;并斥令暗御卫严查谣言源头,查明谣言散布者,诛其九族。

一时之间,暗御卫权势熏天,朝堂人人自危,午门外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时任监察御史的范文范御史不忍见此惨剧,遂当朝谏言圣上“堵不如疏”、“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皇帝闻之,大怒说天子家事,草民议之,成何体统?遂将范御史下狱,变本加厉催使暗御卫火速破案,否则提头来见。

既得皇帝“便宜行事”的明令,暗御卫愈发肆无忌惮,下至江湖名宿上至公卿贵族,纷纷入狱,无人幸免。

乱象渐起。

......

自“玄武灾变”后,天启连年大灾。

天启三年,向称“水旱从人,不知饥馑”、“天府之国”的巴蜀大旱。

天启五年,襄州、关中大饥。有夫妻雉经于树及投河者。

天启六年,京师饥,御史龚庆献《饥民图》。

天启七年,赤地千里,父子、夫妻、兄弟相食。

......

天启七年夏末,有武当道士张北玄出山入京。

道士身高七尺,白眉白发白髯白袍,背项斜悬长剑,胸口纹有太极两仪纹案,负手而立,侃侃而谈,学究天人,所思所言玄而又玄,自称可布施云雨,解决旱灾。

皇帝秦棣自是不信,但也不妨让他一试。

道士布下道坛阵法,画符舞剑,念念有词,一时半刻之后,原本的万里晴空竟然乌云遍布、雷声滚滚,宫中众人愕然望之,只见黑云之中隐见紫电穿梭,有声似吼。

“轰!”

雷霆降下,狂风怒号,暴雨倾盆而出。

众人望着武当道士矫夭如龙、举剑指天的身影,直觉宛如神袛。

......

天启八年秋,皇帝下旨取缔暗御卫,一般贬为庶民,祸首秋后问斩。

天启十二年,大胤王朝皇帝秦棣拜武当山,尊奉真武大帝,认道教为国教、掌门张北玄为国师,颁布旨意大修武当宫殿。

天启十三年秦棣用来供奉北天玄武大帝的正钦安殿落座紫禁城北。

天启十五年,皇帝改年号为永乐。

武当大兴。

......

永乐元年。

青城山,上清宫。

上清宫坐落在青城山巅之阳,四周树木高耸环绕,宫殿青琉璃瓦如鱼鳞般铺陈其上,气势森然。层层叠叠的飞檐上几只乌鸦起落,叫声凄厉。

残阳如血,原本森青的宫殿被抹上了一层不祥的赤色,青城派师范总管管昼言在上清宫内三清殿外来回踱步,眉头紧皱,面带忧色。

不久,一个身穿青色道袍的男子从三清殿内走了出来。

管昼言急忙凑上前去,上下打量着男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道凶厉剑痕自右肩划下直抵左腹,皮肉外翻,深可见骨,鲜血汩汩流出,染红了半边道袍。

一般人受了这等重伤,恐怕早已倒地不起,可这人面色漠然如雪,身姿笔挺如长松,倘若不看他的身上只瞧这脸还以为他安然无恙呢。

管昼言熟稔地递给男人一个酒壶,男人默然接过,惯例似的仰头喝了起来。

管昼言赶忙撕下男人上半身的道袍,倘若此时有旁人在侧,便可看见男人身上经年累月、刀枪剑戟留下的伤痕,纵横交错、盘绕蜿蜒,有如龙蛇。

男人坐下来默默地饮着酒,他禁欲修道,不嗜酒,这酒喝来主要是起麻痹作用的。

管昼言用火炙后的小刀将因血凝结而粘连在他身上的布料连同坏死的血肉一并割掉,再用针线谨慎地缝合伤口,尔后敷上草药,最后用在金创药里浸泡已久的细布一圈一圈地将伤口缠了起来。

他很熟练,因为他做这活已经不止一次了。

待管昼言做好后,夕阳已下,夜幕降临,明月高升,清辉洒地如雪,朦胧了一片灰墙青瓦。

管昼言不顾形象地一屁股坐在男人身边,终于放松似的大舒了一口气。

男人还在默默地饮酒。

管昼言毫不客气地一把抢过男人手上的酒壶大口大口地灌了起来。

男人也不生气,只是摇了摇头。

管昼言喝完后提着酒壶隐晦地指了指殿里,小声问道:“死了?”

男人点了点头。

管昼言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口气比之前那口还长,但鉴于里面已然躺下的那人是他和眼前这人的恩师,管昼言微默不语。

男人坐了一会,复又起身,提着之前从殿内带出来的两柄长剑,一步一步地向上清宫外走去。

好几只漆黑的乌鸦在上清宫的飞檐上起起落落,尖利的嗓门疯狂地向着两人叫嚣着。

血流半身的男人看也不看地往飞檐上划了一道。

“砰!砰!砰!”

黑鸦血肉模糊,应声坠地。

男人左手并提赤金双剑,右手抬起,想要推门而出。

但他突然停了下来,细细思索了一会儿后,从破碎的上衣上撕下来一条还算干净的细长青布条,双手绕到脑后认认真真的把披散的长发束了起来,整个人显得精神了不少。

“看起来怎么样?”男人一边上下打量着自己一边问道。

“嗯......丝毫不像一个即将要当掌门的人,倒像个刚刚拼完命回来的疯子。”管昼言揶揄说道。

“哈哈哈,”男人抚掌笑道,“我就是个使剑的,哪里懂得当什么掌门,以后派里的事还得让你来打理。”

“你他妈又想当甩手掌柜!老子才不帮你擦屁股!”管昼言气极。

男人笑着摇了摇头,意思是这个活你接定了,没得商量。但还没等管昼言回骂,他手按在了上清宫的九宫大门上。

管昼言闭上了嘴。

接下来,是决定青城派前途命运的时候了。

男人缓缓地推开沉重的九尺长门,夜晚清新的空气从大门处涌进,冲淡了男人身上的血腥气。

他放眼望去,九十九级台阶和坪上都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人,他们都穿着青色的道袍、打着灯笼,面色忧然。

上清宫宫门大开,好几百双眼睛齐刷刷地望向自门内走出的男人。

众目睽睽。

男人赤裸着剑痕虬结的上半身,先前破开的伤口微微地渗着血,染红了缠身的细布。

他说话,声音平淡而低沉,却传遍了整座青城山。

“自今日始,我为青城掌门。”

上清宫门前,话音刚落,坪上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似乎是有几人不服,欲要站出,却被同伴拉住了,指着男人手上提着的东西不敢说话。

那几个方才还想乘着男人伤重虚弱站出来驳斥较量一番的家伙一见那“东西”立马噤若寒蝉,畏缩地退了回去。

“那东西”是青城派的“信物”。

传承已有三百余年、世世代代坐镇青城山的圣物——

“雌雄龙虎剑”。

握“雌雄龙虎剑”者即为掌门。

众人一见那剑口吞金藏血、剑锷分别铸有龙首虎口的长短双剑,俯首便拜,口颂——

“拜见掌门!”

“拜见掌门!”

“拜见掌门!”

呼声由远及近,由山顶传到了山腰,沿路的青城道士纷纷稽首颂道。

自山顶到山脚,声音不停地在山里回响,树欲静而风不止。

清幽的山里,生灵们纷纷望向山巅,偶一点头,似乎是认可了那个说法一般。

男人扫视了一眼山呼海啸的众人,也不言语,提起双剑就走。

“你去做什么?”管昼言见这场面,原本一直在打鼓的心脏安定了下来,在“拜见掌门”的汹涌声浪中望着男人离去的背影大声问道。

“去拆了祖师殿。”

“东青你伤还没好,待会再去也不迟啊!”管昼言吼道。奇怪的是他关心的不是自家祖师殿而是男人的伤势。

“不碍事儿。”方才即位的青城掌门李东青背着管昼言挥了挥虎口崩裂细布粗绑的右手。

下山去了。

......

永乐元年,青城派何掌门大弟子李东青弑师灭祖,夺得掌门之位,江湖哗然,纷纷痛斥李东青倒行逆施,罪大恶极,人人得而诛之。

然李东青破而后立,举派讨伐当时气焰滔天的魔教众人,孤身闯入魔教山门,一人斩下魔教三千四百九十七颗人头,其中包括时任魔教教主的时无常与其四大护法,可谓功勋卓绝,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而青城掌门,只付出了一只眼睛的代价。

一时之间,巴蜀青城名声大震,隐隐盖过了同在巴蜀的峨眉派和并称剑中双尊的华山派,声势直逼“救世武门”的襄州武当和“天下武宗”的嵩山少林。

“青城剑鬼”的名号也在江湖上不胫而走。

没人敢再提青城掌门弑师之事,一方面是因为青城功大于过,另一方面是因为所有人都怕了那把剑。

那把名为“李东青”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