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斩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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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甜不甜

腊月初九。

秦寡妇家遭大火了,火光冲天,待火势平息,整座屋子连同屋里的东西都被烧成了飞灰。

冬季本就容易起火,只是这次起火的却是几个月前便已空无一人的秦寡妇的屋子,不免让街里街坊的心里有点不太安生。

因为住在桃叶巷的人都知道,秦寡妇死的冤啊。

就因为那丧天良的周家二公子周槐仁在市集闲逛之时看中了那秦寡妇,便大张旗鼓地跑到人寡妇家里凌辱强暴,不仅如此,还用镶金带玉的长剑在人身上刺了一个个窟窿,完全把人当畜生对待,等到秦寡妇奄奄一息的时候再用白绫将她勒死,悬吊在梁上做出自尽的假象。

可笑的是,秦寡妇在“自尽”之前手就已经被周槐仁打折了,哪里还能悬梁?只是县衙门里的吴大人十分笃定地说秦寡妇就是悬梁自尽的,桃叶巷的小老百姓不好也不敢反驳他。

吴大人还说了,秦寡妇生前便不守妇道,害死丈夫,性淫好色,贪欢纵欲,床底之间还喜欢玩些自虐的伎俩,这才弄出满身伤痕,怪不得别人。

这时便有好事的下属巧妙地附和问一句——大人是如何知道的呢?

吴大人便会哈哈大笑,挑挑眉毛,勾勾嘴角,露出一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神情让下属们自己领悟。

下属们顿时“恍然大悟”,哈哈一笑,便跟他人艳羡道:没想到吴大人居然还有那等桃花运,能跟城里最有名最貌美的秦寡妇有一段露水姻缘。

......

周府在城里便是高人一等的。

一是因为襄州武当里贵为外门掌事的周槐义便是周府周自能的大儿子,武当派的阴影之下,别说那些个缩成泥蚯蚓的地头蛇了,便是条过江龙你也得伏着。

二是因为周自能与孔老爷是经年好友,当年孔一己上京科举的路费都是周自能垫付的,正所谓“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孔老爷金榜题名知南阳城时自然是对周自能百般贴附,有求必应。

层层叠叠的关系网铺张下去,庙堂的,外地的,管不着,本地的,便懒得去惹周府这个“刺猬”;江湖的,不管本地外地的,没人敢借口在武当派的大本营兴风作浪。

至于行侠仗义?

拜托,都永乐三年了,哪个走江湖的还会天天把这四个字挂在嘴上?

江湖庙堂皆有人,周府自然高枕无忧,但周自能倒也不是什么昏头昏脑的愚蠢人物,平素也懂得“养望”,施善粥之事倒也没少做,如此一来,南阳城内不知底细的小老百姓倒还真有几分觉得“周大善人”心善,平日里也多给他祈福。

由此可见,周府人势、民望俱在,可谓是如日中天。

这也难怪秦寡妇一条人命如此低贱了。周自能向各方施力压下此事实在是在容易不过了。

所以,当周自能发现在绛朱色的前门口、自家那头花了高价买下喂养的獒犬血淋淋的头颅之时,既惊又怒。

但他不知道,这仅仅只是开始。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君子门报仇,从早到晚。

......

腊月初十,周府收到被斩獒犬头颅一颗。周自能勃然大怒,命令守卫严加防守。

腊月十一,周府二少爷周槐仁在青楼赏花狎妓之时被人下药,寒邪侵体,肾虚内寒,缩阳不振。周自能大怒,严令周槐仁短期内不得出门,封停了那座青楼并斩掉了几个护主不力的家仆。

腊月十二,周槐仁半夜三更梦醒时分惊见“牛头马面”和“地府阎王”,吓得险些七窍生天,尖利的叫声响彻了整个周府,自此精神恍惚。周自能惊怒异常,斥令加强夜巡力度,并亲自斩杀几个守夜懒觉的护卫。

腊月十三,县衙的吴大人被人割掉了舌头,敲碎了脊梁骨,成了彻彻底底的“软骨知县”;周槐仁于府内人间蒸发。

腊月十四,焦急不堪的周自能收到一封染血信,信里赫然一根削去皮肉的指骨。周自能面色瞬间煞白,强撑着不晕倒,向官府报案并飞书通知大儿子周槐义。

腊月十五,周府门口突兀多出一口封顶大缸,周自能颤抖着手打开朝里一看后顿时昏死过去,周府大少周槐义登时暴怒,上报武当派,请求为无辜弟弟做主。

腊月十六,武当山来人,姓宋,名书远,背负长剑,胸口纹有太极两仪图案,参与调查。

腊月十七,一无所获。

腊月十八,一无所获。

腊月十九,宋书远于城北出城口抓获贼首并其从犯,严加拷问后得知其作案经过及动机,而后禀明官府,斩首示众,百姓纷纷为任侠仗义之武当叫好,拥立之心更坚。

腊月二十,宋书远回山。

腊月二十一,武当召回周槐义,并撤去其外门掌事之职位,赐予其入内门修习之资格。

腊月二十二,仿佛老了许多岁的周自能收到一封书信。他已然失去了临危不变的淡然与身为上位者的威势,抖动着苍老的手,惊惧交加地打开了那封惨白色的书信。阅信之时,周自能时而痛哭流泪悔不当初,时而仰天狂笑自嘲是猪,但到最后,他还是渐渐平静了下来。

腊月二十三,小年夜,周自能悬梁自尽。

一条白绫。

......

几日之后,张临寒穿着厚实的布袄在市集上一边啃着绿豆糕一边问李三:“师父,为什么最后的时候我们明明还没出手,那个周老王八却自杀了啊?”

“谁知道呢......”李三嘴里塞得满满得,模糊不清地说,“兴许是真见鬼了。”

张临寒皱了皱眉头,不只是因为嘴里的绿豆糕不仅不甜还有一股苦味,还因为李三话语里不尽不实。

他觉得李三大概是知道的,但不愿意告诉他。

“驱虎吞狼......”李三咽下绿豆糕后,低声自言自语笑道,“到底还是被老虎吃了。”

“你说什么?”张临寒转头问道。

“没什么......赶紧吃,今晚还有活要干呢......”李三乘张临寒不注意,抓了好大一把绿豆糕弄嘴里嚼着。

“给你吃吧......这个一点也不好吃,比秦姐姐做的差多了。”张临寒苦着脸喊道。

“这就是你秦姐姐做的。”李三面无表情道。

“嗯?”张临寒一愣。

“那次我出远门前你秦姐姐特意跑山上来送的一盒绿豆糕,我藏了几个月了没舍得吃,结果放到现在。”李三仰头轻声说道。

“藏了几个月了......还能吃吗......”张临寒小脸愈发地苦了。

“冬天嘛,适于冷藏,东西没那么容易坏,放心敞开肚皮吃。”

“话说你先前吃了那么多还没闹肚子也真是厉害啊......”

“开玩笑!你师父我铁打的胃!唉呀......不行,我得去个茅厕......”

张临寒虚着眼睛看李三像刘皇叔一样矮着身子摸着肚子运起追星赶月的轻功到处找茅厕。

铁打的胃......呵呵......

少年低头看着那一绢绣着比翼鸳鸯的布帕上仅存的寥寥几块,犹豫许久,还是小心翼翼捻起一块看上去比较干净的绿豆糕,抱着试毒的决心,狠下心,放到嘴巴里后像是在咬生铁一般地大嚼特嚼。

“甜吗?小寒?”仿佛有笑容明丽大方的青衣女子俯身低头问道,纤纤素手将垂落的青丝轻轻别到耳后。

“甜!”少年使劲地上下点头,舌尖上复杂的苦味蔓延开来,泪若涌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