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马云禄把眼一瞪,哪里相信眼前这个落魄汉子便是威震江东的霸王孙策?她爽朗的笑了一声,道:“将军,你就别开玩笑了。你若真是小霸王孙策,不在江东治理自己的土地,跑到中原来修凳子做什么?”
“不是修凳子,只是陶冶情操、修养身心而已。”男子一边继续修整那木凳一边答道。他看了看马云禄道:“我就知道你不会相信,不过你既然知道我,想必你的身份也不一般吧?姑娘,你又是谁呢?”
马云禄也笑道:“将军,我想你也不会相信我的话,也会以为我是疯子吧?”男子倒不着急否认,凝神道:“你先说说看,我再回答。”马云禄便道:“我叫马云禄,你应该不知道我,但我爹是马腾,我哥哥是马超。你应当知道他们。”
“哦?西凉马腾的女儿?”男子半信半疑道:“西凉和中原关系比较紧张,你一个人也敢孤身来到中原?你为何要冒这么大险?”马云禄一听,眼色又暗淡了下去,叹道:“这也是我后悔的地方,我······我为何要来此?”
男子有些奇怪,刚刚道:“马姑娘······”忽然脸色一变,捂着胸口咳嗽了起来。里面哪老者听见声响,跑了出来,严肃道:“怎么?又痛了?”男子脸色忽然苍白了许多,额头上也冒出许多豆大的汗珠。此时他已无力回答,只能奋力点了点头。老者连忙道:“进来,我再替你抵御。”便架着男子想要走进屋内,男子的体重甚重,虽然距离很近,但两人走得依旧艰难。马云禄在一旁看着,心里也担心不已,不顾自己腿脚不稳,也帮他俩一起走进了屋内。
老者扶着那男子盘膝坐在一张木桌上,自己也坐在了他背后,喃喃道:“你中毒后,禁受不了江南的潮湿气候,我才带你来此。不过我也说过,无法确定这里的干热的气候是否适合。你可得挺住。”男子的嘴唇一阵发紫,咬牙道:“这都是······是第几次了······来吧······”双手各自抓住对面的手腕,同时将挂在他肩膀的草衣直接塞进了嘴里。
马云禄在一旁看着骇然,坐在凳子上思索道:“这老伯伯刚才说他们是来自江南,还说这位将军是中了毒,受不了江南的气候才来此。那么······他真的是小霸王孙策吗?他······他怎么会落到如此田地?”
她刚想到这,那老者突然运功抵在了男子的后背,男子哼了一声,嘴里不住地发出呜呜的叫声,手掌也发劲用力的掐住手臂。马云禄看着老者的左掌突然收回,在男子的后背各处穴道点了起来,没点一处,男子上身的颤抖都会剧烈几分,同时他的头顶不住的冒出几股细微的黑气。
马云禄清楚的感觉得到那是毒素,心道:“不好!他······他真的是中毒了······”知道自己是什么忙都帮不上,只得在一旁默默地祈祷,愿上天保佑他平安无事。
等老者将他背后处处穴道都打了一遍之后,他便重新撤了左掌在身前一凝,又抵在了他的后背。男子又“呜”的发出了沉闷的呼声。马云禄听得出那是多么沉痛的声音,不知为何心里也难受不已。只见他双掌其实也没什么指甲,却也被抓出了数道血痕。马云禄心道:“怪不得······怪不得他手臂上会有那么多伤痕,原来并不是干活伤的,是他······是他自己抓的。这······他承受的这究竟是有多痛苦······”心里越来越相信他便是传闻中称霸江东的孙伯符了,毕竟在她心里,也只有他们这类人才能够承受此等痛苦。
又过了许久,马云禄的心情已从急切转变为了平静,毕竟着急是没有用的。他们俩既然都在坚持,自己便没有着急的理由。终于那老者缓缓将双手放下,又闭着眼睛自己运起功来。男子的双臂无力的垂了下去,被抓着的地方已是鲜血淋漓,伤口虽然不深,却也透出了血液。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嘴巴一张将几乎被咬烂的一坨草衣吐在地上,似乎想要说着什么,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马云禄见他想要起身,却根本控制不住身体,向着旁边就要滚下来。马云禄一惊,立刻伸手将他扶住,却不小心摸中了他的心口,那结实的肌肉的触摸感是那么的真实。男子的吐气就在她耳边,给她一阵阵温暖之意,让她脸不禁一红,奋力将他托住,帮他重新坐好。
男子也不说话,只是不断的用鼻子喘着粗气,并用感谢的眼神看着马云禄。马云禄忽然有些不好意思看着他大大的眼睛,转过身去,不看着他道:“将军······痛苦吗?”
她本以为男子并不会回答,没想到他却用沙哑的声音回答道:“痛苦,非常痛苦。但是却痛苦的让我不能说我痛苦。”
一听这话,马云禄更加确定了他的身份,立刻拱手道:“马云禄有眼不识泰山,竟认不出孙将军,还请孙将军见谅。”孙策嘴角一扬,道:“不必如此,你······你的力气不小,我看你的武功定然也不低。你受到的创伤,我想并不仅仅在于身体,更多在于内心。”
“内心?”马云禄眨了眨眼睛,并不愿意承认。孙策叹了口气,道:“我离开的时候,我妻子的眼神和你的一模一样。”
“这······”马云禄忽然感到了无比的哀伤,为孙策,也为他的妻子而惋惜,同时对自己的未来也充满了迷茫。孙策还想说什么,他身后的老者却挣开了双眼道:“行了,你身子这么虚,还不老老实实的休息?有什么话睡一觉醒来再说。”孙策点了点头,一把将地上的草衣捡起。老者也起身又重新坐到了一旁的座位上,孙策便在那木桌上一趟,将草衣盖在身上便闭上了双眼。
“这样······真的合适吗?”马云禄觉得就睡在这个地方对身体不仅没好处反而有伤害。那老者却以为她嫌弃孙策,笑道:“伯符,现在有姑娘在了,你这一身臭汗就不怕影响到人家?”马云禄连忙道:“没有没有,没有问题。”忽然她肚子叫了一声,她这才感到了令人慌张的饥饿感。老者一看她的神情,笑道:“那我是知道了,姑娘,你睡了整整三天。我们只喂了你些许粥,现在饿了吧?行,我带你出去吃点东西。”
马云禄看着似乎已经睡着的孙策,担心道:“我们出去了,那孙将军怎么办?”老者道:“咋们这一个穷地方,你觉得谁会来抢来偷?就算谁眼力见不好来了,这里的可是小霸王孙策,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惹他?走吧,不会有事的。”便率先走出门去,马云禄有些担心地扫了孙策一眼,只好跟了出去。
老者心里其实还是放心不下孙策一个人在屋里,和马云禄直接选了隔壁的一家饭店。马云禄向他问了事情的经过,原来孙策在外出打猎之时被刺客袭击,虽然成功杀了刺客,他却受了重伤。刺客的武器上都涂有剧毒,那时华佗并不在江南,光凭他的徒弟医不好孙策的剧毒。眼看孙策生命垂危之时,是他于吉正好在江东传法,告知了江东众人唯一解救孙策之法。但是如果将孙策带离江东,江东将会群龙无首。众人终究不能看着孙策就此死去,只好答应了于吉,由孙策假意授命将于吉抓入大牢并严刑拷打致死。同时于吉偷偷带着孙策离开,一路北上到达此地。孙策的位置则由他刚刚年满十八的弟弟孙权接任。
马云禄好奇道:“于先生,您将孙将军带来这里,有多大的把握能够治好他呢?”于吉抖了抖眉毛,用无可奈何的语气说道:“此乃天意,这把握什么的东西都是虚的。就算是有十成的把握,不顺天意,还是活不了。”
“啊?”马云禄瞪大眼睛道:“那······那也就是说,孙将军到此受了那么多苦,活下来的概率依旧很低咯?”于吉点头道:“是啊,这也是我钦佩他的地方。明知几率近乎没有,他也要拼死一试。若是他没这个心思,我也不会陪他来这里。好好的在江南传法不好吗?还让江南的人都觉得我死了?”
马云禄道:“那······为何孙将军要制造出他杀了您的假象呢?”于吉“嘿”了一声道:“这就是他高明的地方了。他这伤啊,实在是难治。我和他的家人们和手下都说了,即使我将他带走,也不能怀有什么期望。毕竟这毒已入骨能存活的概率太小了,他的那老母亲和美人妻子本来是坚决不允许,还是他坚决的说如果不走他必死,倒不如拼一次。如果活了,他会回来孝敬母亲、疼爱妻儿,且决不再沾染已经给了他弟弟的位置。为了让人认为他真的死了,他便传出假消息说他杀了我,结果他自己也被天谴而死。这样世人都会觉得是他咎由自取,而让他弟弟名正言顺的继承他的位置了。”
“咎由自取?”马云禄不太理解。于吉道:“这还不简单?我不仅仅是去江南传法,也是治病救人、济救百姓的,我名声多好啊?被他杀了,人们能不说他咎由自取吗?”
“啊?”马云禄叹道:“他······他干嘛这样毁自己声誉啊?”于吉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吧?他的名声差了,百姓们自然会对他的继任者抱有更大的期望,只要他弟弟干得好,必然深得民心。唉,他的考虑实在是周全,可惜啊······那个位置永远不会属于他了。”马云禄一听,也陷入了沉思。
等两人返回木屋,孙策兀自倒在桌上呼呼大睡,于吉也重新坐在了之前他一直靠着的木椅上又哼唧了起来。马云禄眼看着天色已晚,在门口孙策刚才修木凳的地方转了又转,脑海里尽是赵云撇下自己相救窦香的情景。她难以自己,也难以释怀,自己好不容易原谅了赵云并理解了他的一切行为。没想到在那如此关键的时刻,他却选择了相救窦香而丢下了自己。更让她心寒的是,当时自己唯一用作支撑的绳索也是被赵云亲手一枪扫断的,在她看来,赵云不可能不知道。幽幽的叹了口气,马云禄心道:“也许这就是命吧,我跌落下去,也并未看见他有什么行动。但我终究还活着,也许上天还有什么任务要我去做。”
“想什么呢?”马云禄一看,孙策已经换上了之前的草衣,搬着凳子坐在了门口,连忙摇头道:“没什么。”却不知眼中晶莹了泪珠已经暴露了自己的想法。
孙策还不点破,只是指着她的眼睛道:“你的眼神不太对嘛,这是什么心情?”马云禄一听,擦了擦眼睛道:“不······我只是很同情你。”
“同情我?”孙策一怔,随即苦笑着摇头道:“不,你不应该同情我。需要同情的人成千上万,同情我一个事业有成的人做什么?”马云禄道:“难道你不需要同情吗?你失去了你的一切啊,你的权力地位、你的家人朋友,难道······”
孙策一边拿着水袋喝着茶水,一边摇头道:“不,你说的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如果死了,那你说的这些都毫无意义,全天下成千上万的无辜的人被残害、被屠杀,你在这里同情我,倒不如去同情他们。像你所说的一般,失去了权利地位、家人朋友,自然是痛苦的,但我毕竟还活着,这就比那些人要幸运得多了。”
“活着······”马云禄自言自语道:“活着······真的那么重要吗?”孙策一听,笑道:“我相信你一定不是自己跳河的,要不然你苏醒了之后也会立刻寻死。而且你现在似乎是死去了一些生活上的希望,我猜啊,你是为情所困。”
“什么?”马云禄愣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孙策指着自己的眼睛道:“马姑娘,你的眼睛已经说明了一切。情究竟是缘,还是劫?这是一个值得追寻的问题。其实每一份感情都是缘,但也都是劫,只是这个劫有的时候不会出来。马姑娘,我走的时候,我妻子就是这个神情,我永远也忘不了。所以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切勿因此失去了希望。”
马云禄听着他语气平静,似乎并未带着任何情感,奇怪道:“孙将军,你就不想你的妻子吗?”“呃······”孙策的眼眶似乎红了些,他用力掐着自己的鼻子,思索着道:“当然······但是不能。我此次离开背负着太多人的希望了,我的任务就是让自己活下来。但是我不能运功,也不能带有太多的情感,否则我会死。因为我知道为了大家我不能死,所以······一切的一切我都可以忍······”
“这也太难······”马云禄又想到刚才孙策在承受于吉对他运功的时候,叹道:“也是······那么痛苦孙将军你都能忍,这些想必也能坚持下来。”孙策道:“现在已经好多了,我刚来这里的时候,不论是否发作,每天的子时、卯时、午时、酉时四个时辰我都必须接受运功。那种日子有多难熬?我自己也说不清楚了,但是那种日子我都经受住了,未来想必也没什么更可怕的了吧?所以啊,马姑娘,这世上没有什么比死更可怕的了,不论遭遇什么挫折,都没必要和自己的生命过不去。世人心中的孙策已经死去了,但是我还活着。”
马云禄心里暗暗赞叹,却又不得不叹息道:“孙将军,感谢你对我的鼓励。但是你我的遭遇毕竟不同······”孙策一听,奇怪道:“你不会要寻死吧?”马云禄连忙解释道:“不不不,我不会寻死······”便把自己和赵云、窦香的经历都说了一遍。
孙策凝神细听,终于挠头道:“看来情这玩意到底还是说不太清啊。马姑娘,不过情在你这里倒是成了毒啊,还是解不掉的毒。不过我想你们之前的感情那么真挚,想必他是有原因的。你在听他亲口承认之前,还是不要妄下定论的好。”
“那可不行。”马云禄道:“他之前还信誓旦旦的说最爱我一个,到了紧要关头还不是靠不住?不行不行,你们男人若是光靠嘴,我是不相信的,得拿出行动来。现在来看,他是没什么行动能够证明了。”说着黯然落泪,显然是非常希望赵云能够证明。
孙策又喝了口茶水道:“不过你还是见了他再说吧。依我看他先去救另一位姑娘更多的是因为责任,他不能放任另一位姑娘去死。对于你,他若是救不了你,恐怕他也不会独活吧?你摔下河里,他肯定发疯似地找你,若是找不到你,估计他也会寻短见了。不过这都是我的猜测,只是希望你不要太过着急的定义了他。唉,我自己都败给了情字,怎么现在反而还来教导别人了?”又自嘲的笑了起来。
马云禄当然希望他说的是真的,正要开口,忽然外面风声一紧,有几道黑影从空中飘过,落在了各处屋顶上。
孙策毫不在意的又喝了口茶,喃喃道:“什么东西?在这种时候穿的这么怪是要打家劫舍?”马云禄却清楚的认得他们乃是黑风部队的人,连忙起身要拉着孙策进屋。孙策奇怪道:“干嘛?你认得他们吗?”马云禄道:“他们就是将我击落的人,估计来这里也是为我而来的。来者不善,我们还是躲一躲吧。”
孙策“哎哟”了一声,道:“看起来那个鞠义的儿子对这里挺了解的嘛,老东西别闭目养神了,该动手了!”伸手将地上插着的柴刀拔出,跟着马云禄一起退到了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