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听着他最后的遗言,又何尝不是心痛无比。听着他充满怨念的声音,他甚至能够想象到罗森是怎样的神情。诸葛亮此时也站立不住,坐回到位置上,微微摇动羽扇,却也不做奔逃的举动。
“您不走吗?”赵云奋力站起身子,拖着青釭剑缓步向前。诸葛亮叹道:“子龙我真的不理解,你为别人考虑了一辈子,何尝······不为自己考虑?”赵云只是摇头:“我第一次自私,因为自己的人性,看着手下兄弟们而死而不去相救。第二次自私,间接害死了我师妹。第三次我救回了云禄,在那之后,我便再也没有自私的机会,因为我良心不许······丞相,你现在还有收手的机会······”
“我绝不骗你。”诸葛亮闭上眼,满心痛苦的摇头道:“但我决不能违背我的本心。我愿意在现在接受死亡,也愿意为大汉流干最后一滴血,但说什么都绝对不能放弃。”
“好······好······”赵云勉力走到他桌前吴岱身侧,看着吴岱的遗容,他更是难过,只奋力抬剑直指诸葛亮。诸葛亮点了点头,双臂摊开,右手紧握着羽扇放在桌上,眼睛也缓缓闭上,表情何其的平静。
赵云双手握剑,却依旧不住地颤抖,紧盯着诸葛亮想要下手。姜维倒在地上看着赵云抬剑,着急的拼命挣扎,却怎么也动不了。赵云紧盯着诸葛亮颤抖了许久,忽然放下青釭剑,身子往后退了两步,半跪下来,喃喃道:“我······终究下不了手······我还是······软弱无能啊······我如何能够杀害一为国为民倾尽一生之人!”说着,双手握剑,猛地在自己脖子上一划。
“不!”诸葛亮刚一睁眼,便看见他一剑抹了自己的脖子。姜维也同样震惊,死命想让自己往前挪动。赵云脸上的、身上的鲜血仿佛都凝固了一般,眼睛瞪得比以往都大,仿佛又看到了过去和将士们并肩作战的场景。待那剑尖上新的鲜血滴在地上,他嘴角微微一上扬:“云禄······原谅我······”脑袋便垂了下去,半跪着的身子姿态却依旧保持。
“子龙······”诸葛亮看着赵云虽死,身子依旧岿然不动,双手重重拍在桌子上,低着头痛哭起来。姜维也不忍再看眼前这场景,垂泪不止。诸葛亮痛哭许久,这才缓缓抬头,一字一句道:“镇东将军赵云······行军途中病故······乃大义之将领也······”
陈到他们一行人返回军营之中,却远远地听见哭泣之声,他们有些奇怪的前去查看。只见马云禄在营中抱着赵云浑身浴血的尸身放声痛哭,众人全都大吃一惊,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马云禄只顾大哭,却什么也不说。陈到仔细看了看赵云后背插着的羽箭,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低声道:“这是‘荆襄二十四才俊’的武器,究竟怎么回事,一目了然。还是我······是我没有阻拦他去······”
“什么意思啊?”楚晴诧异道:“真让他去刺杀丞相了?”楚勋一听,震惊道:“你是说他······”周涵连忙捂住他的嘴道:“这里是军营!你别胡乱说话。”陈长擎、吕玲绮、郑岚等人围在赵云尸身旁也都垂泪不止,陈到叹道:“这件事,现在不得处理,否则影响军心。一旦魏军趁虚而入,我们几万大军全都陷入危险当中。等安全之后再说吧。”也不等大军行动,连夜和马云禄带着赵云尸身返回汉中。
又过了几个月,张郃和费耀也都引兵前来支援陈仓。诸葛亮看着情势不好,便也选择了退兵。
由于汉军传言都说赵云是急病而死,没有多少人知道真相。刘禅感念赵云两次相救之恩,也为赵云办了葬礼,亲自送赵云下葬。陈到、楚晴等人也悄悄跟在人群当中,一起为这位驰骋疆场未有败绩的名将落泪而默哀。
夜晚,诸葛亮丞相府邸之中。
陈到手提白毦剑从屋顶迅速落下,只见诸葛亮正坐在屋外,一边轻摇羽扇,似乎正在闭目养神。
“在等我吗?”陈到揭下遮住大半张脸的黑布,道:“看来你对我还是足够了解。”
“你一定会来。”诸葛亮淡淡道:“就凭子龙与你多年并肩作战的关系,你就一定会来。”
“这次,不打算让‘荆襄二十四才俊’拦着我了吗?”陈到缓步在诸葛亮身边绕圈而行。诸葛亮也不看他,道:“他们早就没了。再说了,不论我叫谁来守护,只要你真的起了杀心,没人能够挡住。不过幸运的是,我知道你并没有杀心。”
“笑话!”陈到“刷”的抽出白毦剑朝着他一指,道:“我有没有杀心,岂是你这般轻易能够看出来的?”
“陈将军住手!”只见黄月英抱着诸葛瞻出现在房屋门口,满脸祈求的看着陈到。
“你们怎么来了?”诸葛亮斥道:“退回去。”黄月英不睬,抱着诸葛瞻便跪了下来,诸葛瞻也跟着道:“不要伤害爹爹!”
陈到颇为无奈的扫了扫两人,仍旧不放下白毦剑。诸葛亮转过身子面对陈到,道:“叔至,若真要动手,你便可轻易取我性命。不必多言,不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改变我的志向与理想。我要真像你和子龙所想的做了,我没脸去见先帝。”说着伸展双手往府邸四周挥了挥,道:“其实我就是这样的普通人,但是为了承诺与志向,可以付出一切,甚至是生命。”
陈到也跟着扫了扫丞相府里的一切情景,这里确实和自己所想象的差距甚大,根本没有什么气派富丽的气息,倒像是普通人家的平民楼一样。就连诸葛亮、黄月英甚至是诸葛瞻的服饰都只是些粗布衣裳而很是平常。这里不过几顷土地,还种了几百棵桑树,多半都是诸葛亮亲自动手种的,充满了乡土气息。
“看来,你还是适合卧龙岗里的生活。”陈到自言自语道。听着黄月英哀求道:“陈将军,你······你是答应过我的······”终究放下白毦剑,叹道:“我终究不能够想象,一个身居丞相之职的人,过得甚至还不如一个小官吏。要真杀了丞相这样的人,不说是否会成为千古罪人,我自己都良心难安。”
“你不妨直说,你本来就不是来杀人的。”诸葛亮微笑道:“叔至,我们曾经是同路人,但是在这个时候,注定将分道扬镳。你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我绝不会再阻拦。但同时,你也不能够阻拦我。”
“丞相。”陈到叹道:“我承认你是一个好人,同样是个有抱负而值得尊敬追随的人。我不能说你残忍,但······或许你真的对我们······人情味还是淡了些······”说着,转身扭头施展起轻功,飘忽而去。
“人终究是要变的。”诸葛亮看着陈到的身影过去,泪水竟也流露出来,道:“当人在这样的位置,在这样的时候,若真的讲人情味的话,只会在未来将死之时回味一切的时候后悔罢了。”
次日,陈到和邓泰便上书向刘禅和诸葛亮请求移职,离开成都镇守一方。诸葛亮便建议刘禅改封陈到为永安都督、亭侯,和邓泰统领剩余的白毦兵驻守巴东郡,受李严差遣,并且写信告知李严“到所督,则先帝帐下白毦,西方上兵也”让他放心。陈到便和邓泰带着家人一同前往永安。临行前,陈到去和马云禄告别。马云禄叹道:“我真的很羡慕你们,早知如此······我该早劝云哥离开成都,去其他地方也好过在那里。”陈到道:“子龙固执,他真想要做什么,我们阻拦不住的。即便他远在东海,听闻陈仓开战,也肯定会回来。”马云禄听了,强笑道:“那也是啊,若非他有这般固执的心,我又怎会爱上他?他没有那么多要求,我也一定要做好。孩子可以没出息,但是必须做一个忠义的好人。”陈到也点头道:“没错。学了武功也不一定好,甚至进入官场都不好。上战场和敌人兵戎相见,在官场拿笔墨为刀剑,斗得谁主沉浮,不如平平安安过一世来的畅快。”
马云禄便带着赵统和赵广送一行人出城,心里却仍不住地呐喊着:“云哥······我早就知道你会怎样选择,但我等一晚上,依旧在等那个奇迹。既然我等不到奇迹,还请你在天之灵,保佑着其他人······等我完成了对你的承诺之后,再来找你。”陈到也嘱咐了城里其他的朋友对马云禄多多照看,便前往永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