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蓉停下步子，躲在拐角处，探头看了一眼。
还真是霍桐。
此时她正和风知面对面坐在一起，桌上摆着几道热腾腾的菜肴，看起来，有人跟她想到一起去了。
王蓉手下意识握成拳头，转过头对自己身后那名狱卒道：“大哥，你先去跟他们一起吃东西吧，等一下我再叫你。”
那狱卒也是一脸的尴尬。
差点忘了，在王蓉来之前，霍桐刚好跟她前后脚一起来看风知。
因为上次霍桐受伤的事情闹得不小，他们这儿的人有不少都认识她，知道她是欧阳休的朋友，再加上，她又拿着贺大人的手牌，他们不敢拦她，就由她去了。
谁成想，就这么巧，让王蓉给撞了个正着。
“唉，行，那您又吩咐再叫我。”那狱卒瞄了一眼风知那边的情况，缩一缩脖子，忙不迭溜了。
二女一男，弄不好又是一场大战，他还是躲远点吧，省得溅着血。
另外一边，面对满桌精心准备的热腾腾的年夜饭，风知和霍桐却是相顾无言。
良久之后，风知终于率先打破了沉默：“你的眼睛……”话说一半，没有继续问下去，从王蓉的角度望过去，可以看得出他多少有些局促。
其实自打那日王蓉告诉了他霍桐的情况之后，他就一直很挂心霍桐眼睛的情况，他想知道到底有多严重，究竟还有没有希望治好，如今霍桐就坐在他面前，他却有些问不出口了。
霍桐似乎也知道他想问什么，表情有一瞬间的失落，却及时止住，故作无事地扯开话题道：“我们先不说这个，你看，这是我特意叫人准备的，都是你爱吃的。你也知道，我如今这个样子……也没办法亲自下厨，就只能买些现成的，你别介意啊。”说着，她勉力扯出一抹微笑。
风知连忙道：“怎么会？这些菜看上去很好吃。”边说边端起碗来，大口大口往嘴里扒饭。
王蓉看在眼里，不由冷笑。
明知道霍桐看不到，为了安慰她，他也是够拼的了。
而霍桐，听到他狼吞虎咽的声音，很轻很轻的笑了一下，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垂下眼睛，莫名其妙来了一句：“阿知哥，以后，就算我不在你身边，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王蓉闻言冷哼。
什么叫你不在他身边？说得好像你在过似的，就算你不在，他也有老婆，他老婆能照顾他。
风知却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立时放下饭碗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霍桐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连忙解释道：“没什么，只是我现在这个身体状况，不适合再在京城待下去了，我已经写信跟我爹说了，这几日就收拾收拾回家去，所以特地来跟你打声招呼。”说着，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可风知却越发觉得不对劲。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对对方多少都是有些了解的，霍桐这个表情，一点都不像是即将离别之前的不舍，倒像是把什么都放下了，什么都不准备要了一样。
“真的没事？”风知一再确认。
霍桐的答案也都是一样：“真的没事。”然后转头将面前盘子往前推了推：“你再多吃一点。”
风知还是觉得不对，可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希望……是他多想了吧。
风知继续低下头吃饭，满桌佳肴，他一个人竟是打扫了个干净，王蓉记得他饭量一向不大，平常在家要干那么多活儿，一顿饭下来，满打满算也就一碗米饭撑死了，这会儿竟是连干三碗，在牢里待了这些日子，饭量也跟着涨了还是怎的。
看来这牢里伙食不错啊，倒是她瞎操心了。
王蓉低头看了看手上的食盒，一股心火顶上灵台，正欲离开，转身的瞬间，却听身后的霍桐压抑着哭腔道了一句：“阿知哥，保重。”
接下来就是风知的一声大叫：“桐儿！”
王蓉吓得马上回头，却看见霍桐手上握着一只银簪，朝着自己的胸口笔直刺了下去，而那只银簪，前一刻还是插在她头上的。
糟了，她这是要……
王蓉暗道不好，下意识想冲将出去，奈何她离得实在太远，哪怕她会闪现术，也已经来不及。
就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刻，还是风知眼疾手快，第一时间抄起手边空碗，用力朝霍桐丢了过去。
碗边准确砸到了霍桐的手腕，霍桐吃痛，手里的银簪当啷落地。
她还想弯腰去捡，但因为眼睛看不见的缘故，只能胡乱在地上摸索，而风知则趁这个时候，从背后死死抱住了她：“桐儿！你这是干什么！”
霍桐挣扎之余，再次摸到银簪，捡了起来，风知握住她的手，用巧劲轻轻一拧，银簪再次掉落，风知用脚将它远远踹开，然后奋力将霍桐拖到了一边。
霍桐知道寻死无望，在风知怀里一边挣扎，一边嘶声嚎哭：“放开我，让我死，让我死！”
风知使出浑身力气抱住她，生怕一松手，她就又会做什么傻事，同时不停在劝她：“冷静点，你冷静一点桐儿！”
霍桐如遭当头棒击般，突然停下所有动作，转头痴痴望向风知，一双眼睛却寻不到焦点：“你好久没有这么叫过我了。”
风知累的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看她似乎冷静下来，改抓住她的肩膀，急急地问：“为什么要做傻事？”
霍桐埋下头，头抵在他胸前，无助抽泣：“我现在这个样子，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说着，捂着脸哭出声来。
风知抱住她，用手轻轻拍着她的肩膀：“我知道，我都知道。”
霍桐突然用力推开她，像个疯子一样大声嘶吼：“不，你不知道，我现在就是个累赘，只会拖累身边人，再说，这辈子，我是不可能会有一个好的归宿了，与其如此，不如早点了断，省得再拖累更多的人。”
风知重又抓住她的肩膀，斩钉截铁道：“你不是累赘，我会对你负责，我会给你一个名分，给你一个归宿，你相信我桐儿，所以，不要再做傻事了好吗？”
王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牢里走出来的。
反正，等她有意识的时候，霜儿雪儿正围在她身边叽叽喳喳的说着些什么。
她一句也没听清，只是木然将食盒递给了霜儿。
霜儿接过来一提，发现沉甸甸的，打开一看，里面的饭菜动都没有动过。
“姑娘，这是……”
王蓉无心解释，只疲惫地挥挥手：“你们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霜儿看她样子有些不大对劲，不无担忧道：“可是姑娘……”
王蓉拔高声音盖过她：“我说让你们回去！”
王蓉一向脾气很好，从来没对她们发过火，甚至连一句重话都没有说过，这还是她头一次对她们用如此重的语气说话。
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雪儿看向霜儿，让她拿主意，霜儿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正在犹豫的时候，王蓉管都没管她们，扭头便走。
两个丫头想追上去，被王蓉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怎么办姐？”雪儿急的直拉霜儿袖子。
霜儿当机立断，拉着她上了马车：“赶快回去禀报大公子。”然后催着车夫赶紧马不停蹄赶回欧阳府。
而王蓉就那样一个人开始漫无目的地在街头闲逛。
她一直走一直走，不知道走了多久，天渐渐黑了下来，天空簌簌下起了细雪。
今天是除夕，这座从早热闹到晚，没有一刻平静的城市，终于迎来了它的安宁。
街头早已灯火通明，道路两边只有寥寥几家商铺还开着，家家欢声笑语，浓浓的新年气氛走到哪里都能感受到。
各式彩灯悬挂在街中央，门上的福字红得晃人。
王蓉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她既不想回欧阳家，也不想去沁芳阁。这偌大一个城，竟没有一个真正属于她的地方。
“姑娘。”王蓉脑袋里面正不断回想着风知和霍桐刚才的那番对话时，一道黑色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她身边，声音很熟悉，她不回头去看也知道是谁。
“姑娘，雪夜天冷，我还是送您回去吧。”桑士一如既往地一丝不苟，尽职尽责。
王蓉赌气道：“走开，不要管我。”
桑士知道她现在一肚子火，只是想找个地方发泄，并不在意，可是他的职责他不能违背：“二公子命属下保护姑娘，所以请恕属下不能遵命。”
都欺负她，全世界都欺负她，她就这么好欺负吗！
王蓉理都不理他，兀自继续向前走。
“姑娘。”桑士追在后面，并不放弃。
王蓉停下来，突然转身看向他，直截了当道：“刚才你都看到了吧？”
桑士没有说话，表示了默认。
王蓉深吸口气：“那好，我问你，今天如果换成是你，你会怎么做？”
桑士欲言又止地张了下口，最后选择了沉默。
王蓉不由苦笑：“看起来，你跟他的选择，应该是一样的喽？”
桑士将头压得更低。
王蓉从苦笑变成了冷笑：“这么说，倒是我不够善解人意了。”王蓉无声发笑，笑到最后，变成了咬牙切齿：“你们男人都是一样，都是大猪蹄子！”
大猪蹄子？这是什么比喻？
桑士愣了一下，抬头时，王蓉已经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