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
韦鸿卓虽已许多年不曾领兵上阵，可他在军中的威望却丝毫未减，如今军中的大部分将领，都曾是韦鸿卓的部下。
韦家可以倒，韦鸿卓也可以死。
可一旦韦鸿卓一死，谁能保证，军中那些将领不会因此心生怨愤。
倘若不能君臣一心，后果将不堪设想。
可此时的徐勇，满心只想着尽快除去韦家这颗毒瘤，听到小皇帝这么说，他反而不置可否道：“陛下，恕微臣直言，陛下是否多虑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韦鸿卓的党羽固然多，可他们都是陛下的臣子，更何况，一旦韦鸿卓失势，焉知这些人不会弃暗投明？”
徐勇平时考虑事情比谁都周全，此时却反过来说他多虑，看起来，他是真的很想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不想再让韦鸿卓有机可乘了。
小皇帝又何尝不想呢？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小皇帝口中不断念着这句话，自嘲苦笑：“那爱卿又是否听过一句话，叫做‘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徐勇怔了一下，神情复杂。
不得不说，小皇帝这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真的敲到他了。
是了，他也曾做过武将，怎会不了解，一个将军对于一只军队的重要性。
他们可都是在战场上生生死死一起扛过来的，这种感情，不是简单的君臣之情可以替代的，底下那些战士们，心里当然更向着韦鸿卓。
这就是最现实的问题。
“朕何尝不希望他们弃暗投明，但朕不能用军心来做赌注，倘若韦鸿卓一死，军心生变，这个责任，不单单是你，便是连朕，都负不起。”小皇帝越说越无奈。
要不说，皇帝难当，皇位难坐，有时候，杀伐决断，也不是刻意随心所欲的。
徐勇饶是再死心眼，这个时候，也会以大局为重，谁叫他是一国丞相呢？
韦家要除，但不能急于一时，这点，他竟是还没有小皇帝想得明白。
想到这里，徐勇颇觉汗颜，终是妥协道：“那陛下，希望微臣怎么做？”
小皇帝放下一口未动的茶杯，抬眼看向他：“留韦鸿卓一命，朕会褫夺他大将军的名号，至于韦家，家财充公，没入国库。”
“那韦家其他的人……”韦鸿卓所犯的事通敌叛国，欺君罔上的大罪，依照律法，是必要诛九族的。
就是不知道，小皇帝是想只留韦鸿卓，还是将韦家其他人的性命也一并留下。
小皇帝自然有自己的算盘：“贺力言此人不能留，至于韦承……他得留着，韦鸿卓下来之后，朕还要靠他帮朕来稳住那些依附于韦家的人。”
可徐勇心中不免顾虑道：“但是，陛下不担心养虎为患吗？”
众人皆知，韦承和贺力言是韦鸿卓最信任重用的两个人，杀贺力言是为了杀鸡儆猴，可倘若留下韦承，难道小皇帝就不怕将来，等有一日，韦承羽翼丰满了，会像他爹那样，变成一个纵横朝野，只手遮天的祸患吗？
这点小皇帝却不怎么担心。
“韦承有多少本事，你我都很清楚，养虎为患，也要他做得成那个虎才行。”
韦承是他的臣子，没人比他更清楚韦承有几斤几两了，论能力，韦承在他这一众臣子里面算得上是出众的，毕竟是韦家大少爷，本事还是有的，可跟他老爹比，差得可远着呢。
更别说，韦鸿卓身经百战，一身本事都是在杀伐流血的战场上练就的，韦承上过战场的次数，用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日后恐怕也不会再有机会了。
官场如战场，韦承能站稳朝堂，却未必能像他老子那样大放异彩。
所以说，留下韦承，稳住韦家那些党羽，是最合适的。
徐勇看着面庞稚嫩，眼神却早已有超越他这个年纪的成熟与城府的小皇帝，终是站起来，拱手深深一揖道：“臣……遵旨。”
徐勇离开后，小皇帝重新靠回躺椅上，他身边的小太监恭敬将手炉递上，同时不无费街道：“陛下，您何以非要留下韦鸿卓的性命？”
他从小皇帝还是太子时便在他身边伺候了，只要小皇帝动动眉头，他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明明一心盼着能将韦鸿卓除之而后快，再将韦家连根拔起，现在却要徐勇留韦鸿卓一命，难道真的单单只是怕军心生变吗？
未必吧……
果然，小皇帝刚才还严肃沉重的脸上，突然放弃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挑起眼角睨向那个小太监道：“你说呢？”
小太监忙恭维道：“陛下如此睿智，我猜陛下定是有自己的思量？”
这马屁拍得小皇帝十分受用，伸出手点点小太监额头道：“你这小子，倒是越发机灵了。”顿了下，笑容可掬的脸上出现一抹冷意：“不错，朕之所以要留韦鸿卓一条狗命，除了需要他帮朕稳定军心之外，还有另外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韦家倒台之后，朝堂之上，必须有这么一个人，可以帮朕牵制徐勇。”
是了，这才是小皇帝真正的目的，留下韦鸿卓，提拔韦承，让他们和徐勇两相牵制。
权力制衡，此乃帝王之术。
然而小太监却有些不明所以：“牵制徐丞相，为何？”
徐勇忠心耿耿，人尽皆知，连他一个小太监都看得出来徐勇是个难得的忠臣，难不成皇帝还担心他会有什么异心不成？
他哪里知道，做皇帝的，除了自己，从来就不相信任何人。
“为何？”小皇帝勾唇冷笑，眼底泛出一抹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狠厉之色：“你以为，朕当初为什么会破格提拔徐勇做这个丞相？朕就是要他帮朕牵制韦家，可一旦韦家倒台，难保徐勇不会一人独大，朕不能允许再有第二个韦鸿卓出现，所以，韦家暂时还不能倒，等有一日，朕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可以与徐勇两相牵制，到那时，再除去韦家也不迟。”
小皇帝话语中带了几分得意之色。
必须要承认的是，论心机城府，小皇帝绝对不会输给任何人。
可也正因如此，听完他的话，小太监直觉心中一片寒凉。
徐勇这样的忠臣，在他眼里，却不过只是一枚帮他牵制朝堂势力的棋子，可想而知，这偌大的皇宫之内，他根本就没有真正信任的人。
思及此，小太监忙诚惶诚恐地低下头，做心悦诚服状道：“陛下深谋远虑，奴才望尘莫及。”
徐勇出宫只是，这件案子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传遍了大街小巷，成为整个京城在未来一段时间的热谈。
街头巷尾，不论是百姓还是贩夫走卒，都在谈论这件事，有人认为韦家会从此一蹶不振，也有人觉得韦家根基深厚，不会这么容易倒下。
但大家几乎都有一个共同的认知，那就是——韦鸿卓是罪有应得！
王蓉知道事成，是在初五那日的傍晚。
徐勇出宫时已是下午，他一回丞相府便遣人去欧阳府给她捎了信儿，告诉她事情成了。
在知道韦鸿卓已经被下狱候审之后，王蓉悬在半空的那颗心才总算落回了肚子里。
她知道，这次应该八九不离十了，只要再等一些时日，风知应该就可以放出来。
王蓉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没有忘记她同韦承的约定，于是，初六这日中午，王蓉特意跑了一趟徐府。
彼时，徐勇刚刚从天牢回来。
今日无需上朝，徐勇一大早便赶往天牢那边去处理韦鸿卓的案子了，本想说中午回府吃一口饭，休息一下，便继续去忙的，谁知道刚一进门，就听管家说有客来访。
打昨天晚上开始，来他这丞相府递拜帖的人不计其数，无非都是一些见风使舵之人，见韦家倒了，便想攀附于他，好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以及荣华富贵。
他才不屑于同这种人打交道，况且他累了一上午，现在只想好好休息休息，于是就命管家将人打发了。
可听管家说，来人是个年轻的姑娘时，徐勇便猜着会不会是王蓉，结果过去一看，还真是。
“欧阳姑娘怎么来了？”见王蓉似是等了很久的样子，徐勇忙走到她面前道。
王蓉起身相迎，福身一礼道：“见过丞相大人。”
徐勇亲自扶起她：“姑娘不必多礼。”继而在她旁边的位子上坐下，因整日在外奔波，吹了不少凉风，脸还是红的：“姑娘特意前来，可是想要询问你夫君一事？你放心，我已经着人去办了，就这两日，你夫君应该就能放出来了”
“此事倒是不急。”让风知那个大猪蹄子再多关两日也无妨，正好她心里那口气还没散，暂时还不想看到风知那张脸。
徐勇闻言却有些惊讶。
她之前可是三天两头就派人来他这里问情况，怎么这个时候又不着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