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笑，是最让人觉得安全的表情，它能轻易让人放下戒备，它能让看到它的人感到舒服。
但是尸体脸上的微笑，就实在是来得让人恐怖，让人不寒而栗。不过对于看惯了尸体的刑警来说，这样的尸体已经对他们来说算是恩赐了，至少没有内脏流一地，需要用铲子铲起来。
“很明显，王早康是冻死的。”
安画微的这个答案并没有出乎人们的意料，尸体面带微笑，衣服卷起或干脆褪下，暴露皮肤，没有打斗挣扎痕迹，这是很明显冻死的表现。
花花公子之前倒是知道冻死的人有这样的表现，但他并不太明白其中的缘由：“反正顺着这玉米田还不知道要走多久，你就当是给我科普了，解释解释这个人被冻死前，为什么面带微笑，又要自己脱掉自己的衣服。”
安画微似乎是懒得理花花公子，没有说话只顾往前走去。
温雅捂着嘴偷笑，片刻说道：“看你这么好学，我就给你讲讲吧。”
“温雅课堂开课啦。”温雅双手侧举以保持自己身体平衡，她走在田边的田埂上摇摇欲坠：“因为大脑是最容易骗自己的啊。花花公子，你肯定发过烧，最高烧过多少度。”
“四十度吧得有。”花花公子思索了片刻。
“人正常的体温，应该在三十七度左右。”温雅像是个放学回家的小孩子：“有时候，你烧到四十一度未必危险。但是你的体温要是到了三十五度，你一只脚就踏进阎王殿了。我问你，你发烧的时候什么感觉？”
花花公子随手揪着玉米叶：“四肢无力，头晕脑胀，体弱发冷。”
“你成语倒是学的多。”温雅说道：“这就是一个道理了，发烧的意思就是，你的体温超过了人体恒定温度，明明你发热，却感觉到冷，这就是你的大脑作祟了。人体发热的时候，是因为你的免疫力在抵抗外来病毒，你的大脑会短暂的认为身体必须要保持高温，才能消灭病毒，因此你的大脑会告诉你，你很冷，你要多穿衣服，争取让体温上升。”
“等病毒消灭了，你的大脑就会告诉你身体温度太高了，需要降温了。这时候你就会出汗，因为出汗会散热。所以有些老人家，觉得发烧就是要多盖被子，出了汗就好了。其实不是，是因为你快好了才会出汗，而不是你出了汗就好了。”
温雅从田埂上掉了下来，她有些懊恼，又踩了上去：“因此在发烧时，捂被子出汗，其实并没什么用，还是该吃药吃药，该打针打针。只是你的大脑让你有了错觉，所以你觉得还是多盖被子好。反过来，你的体温要是太低，也是差不多的道理。”
“通俗易懂。”花花公子说道：“有意思。”
温雅笑了笑：“当你体温过低的时候也是这样，当体温过低的时候，你的身体会忍不住打寒颤，就是浑身哆嗦。其实哆嗦是骨骼肌在收缩，当你的骨骼肌在收缩的时候，就会消耗三磷酸腺苷，产生热量。你的大脑尽量将血液供给重要部位，提醒你太冷了，你需要保暖升温。”
“如果错过了这个阶段，没有使身体升温，反而体温降到了三十五度之下，那么事情就会发生相反的变化。”温雅说道：“血液一直集中在核心部位，你的四肢再不供血，恐怕就再也没有供血的机会了。因此你的大脑不得不将血液供给给四肢，以确保你的身体机能。你的四肢一直处于寒冷状态，热血第一次供给到四肢，相当于从体内供给到了体表，你就会觉得四肢开始发热。天气越冷，你就觉得血液越热。”
温雅继续说道：“虽然你的体温在降低，但和气温对比之下，你仍然觉得体温很高。大脑告诉你，你现在太热了，你需要脱衣服。于是你就真觉得自己体温很高，热到不脱衣服不行的地步，因此冻死的人，多半在最后都会觉得自己很热，从而脱掉自己的衣服。”
“为什么人会笑呢？”花花公子又问道。
温雅忽然认真了起来：“可能这就是造物主的神奇吧，人在冻伤的时候十分难受痛苦，可在被冻死的弥留之际，却觉得身体是温暖的，人是安详的，是不会感受到巨大的痛苦的。这或许是上天对人类的一种安慰，毕竟没有一个人自杀是选择冻死的，冻死的人，多半是不想痛苦死去的……”
温雅看向了安画微：“画微姐，我没说错吧。”
“除了一些专业名词有瑕疵，举例子有点不严谨之外，大体上就是这个情况。”安画微说道：“所以确定王早康是被冻死的，从现场的情况看，王早康应该是一路逃跑，导致浑身是汗，当他停下来的时候，汗珠被风一吹，带走了他身上大量的热量。他穿着的衣服又不保暖，体温下降得很快。”
玉米地似乎越来越挤，玉米越来越密集，安画微低着头躲避玉米叶：“没有保暖措施，他越是运动，随着汗珠蒸发的热量就越多，他体温就下降得越快，直到最后，当他体温下降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大脑就会出现幻觉。”
花花公子想到了之前看到王早康尸体的样子。
很难想象，一个未成年人，在保守折磨逃跑之后，却活生生被冻死在了这片玉米地里。他已经逃出了临西市戒治中心，眼看就要和自由拥抱。可他却想不到，温度要了他的命。不知道在弥留之际，他的大脑给他浮现了什么幻觉。
或许他坐在了窗明几净的饭店，大快朵颐，吃的他浑身发热，或许他钻进了温暖的被窝，沉沉睡去，做着美梦，又或者他在和自己的家人聊天，快乐有趣。更或者，他在玩电脑游戏，畅快淋漓。
似乎正如温雅所说，没有人会选择一种如此痛苦又漫长的死法，被冻死的人，多半是不想死去的。
好在漫长痛苦过后，弥留之际感受到的不是更深的痛苦，而是彻底的解脱。
在一场永远都醒不来的美梦中，温暖而安详地离去，从此离开这个痛苦绵长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