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风淡然笑了笑,道:“破六韩拔陵当然不会那么傻,去助你们的族人,他也没有那份闲情和心情去做这件事情,但这件事情却由不得他,他想做也得做,不想做也得做,控制权便是操在我们的手中!”
“此话怎讲?”土门花扑鲁眼中神光暴射地问道。
“当前,破六韩拔陵的最大敌人,当然是北魏朝廷,他不仅不会帮你们族人对付阿那壤,而且还定会想尽办法去拉拢阿那壤,这对你们绝对是不利的。但阿那壤为人高傲自大,而破六韩拔陵野心勃勃,对于破六韩拔陵,阿那壤绝对不会轻心以对!”蔡风淡然道。
“你怎知道?”土门花扑鲁怀疑地问道。
蔡风悠然道:“怪就怪破六韩拔陵在那几次柔然入袭六镇时所表现的能力太好,阿那壤乃是高傲自大之人,岂会受如此之气?更何况他更深明破六韩拔陵的军事才能,若是破六韩拔陵一旦成了气候,或是割地为国,对他们柔然族自然是大大地构成威胁,除破六韩拔陵之外的北魏将领,阿那壤根本不放在眼里,与其让破六韩拔陵夺得北魏天下,不如让北魏保持现状。这便是破六韩拔陵的心病!”
土门花扑鲁虽然只是一个杀手,但作为突厥的公主,对自己族中及天下的形势了解的也并不少,自然明白蔡风说的不错,禁不住有些微微兴奋地道:“你是说破六韩拔陵最终还是会出袭阿那壤?”
“不,应该是阿那壤会出袭破六韩拔陵,而破六韩拔陵却不得不应战!”蔡风补充道。
“但那又与我们族人有什么关系呢?”土门花扑鲁又问道。
蔡风神秘地一笑,道:“你还不明白?你们突厥无法摆脱柔然阿那壤的控制,是因为阿那壤的兵力强大,足以将你整个突厥毁于一旦,并不是因为阿那壤一个人有什么通天的本领。”
土门花扑鲁眼睛一亮,恍然道:“我明白了,若是阿那壤的柔然军变得毫无威胁,那么便是我们突厥强大的时候了,对吗?”
“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蔡风欣慰地吸了一口气,接着道,“但事情远不止这么简单,阿那壤什么时候才会出兵,那仍是一个未知数,因此,我们必须合作,让阿那壤早日出兵,同时,你们也要保住你们族的实力,这样才可能一次便摆脱阿那壤的控制,我们更不能让破六韩拔陵与阿那壤修好。相信说到这里你应该明白怎么做了。”
土门花扑鲁神情变得极为欢快地点点头道:“我自然知道怎么做。”顿了一顿,又问道:“可是你又为什么要帮我呢?而且还抛去仇怨为我的族人着想?”
蔡风冷酷地一笑,道:“你刚才不是已经听到凌能丽此刻在破六韩拔陵的手中吗?”
“就因为这?”土门花扑鲁有些不敢相信地道。
“难道还不够?”蔡风目中射出深刻的痛苦,声音微微激动地反问道。
土门花扑鲁不由得愕然了,微有些歉意地道:“我们也想不到事情会弄到这种地步,对不起!”
“你不必说什么,任何东西都不会逃过劫运。若不是因为你们可以将功折罪,那你绝对不会看到今夕的大漠落日!”蔡风的声音若由空中流过的冰雹,令土门花扑鲁的心头生出一股寒意。
蔡风望了望土门花扑鲁那有些色变的俏脸,淡漠而苦涩地道:“破六韩拔陵与我的仇隙也并不是今日才开始的,无论怎样,他绝对不会放过我。因为,他的儿子,破六韩灭魏便是死在我的手中。我不去找他算账,终有一天,他也会来找我算账的。只不过是因为这件事,使我与他之间的冲突激化,我们的决战早一些进行而已。”
“我听说过,而且还听说你曾让破六韩拔陵受了伤?并因此而成为军中的风云人物。”土门花扑鲁有些倾慕地问道。
“那只是过去,我要的不是破六韩拔陵受伤,而是要他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包括鲜于家族,没有人在惹了我蔡风之后有好结果!”蔡风有些霸气凌然地道。
“可是,你真的有把握能够胜得了破六韩拔陵吗?更何况破六韩拔陵拥有数十万大军,连官兵都闻风丧胆,朝廷也无法可想,还派出黄门侍郎郦道元来安抚六镇,你又凭什么战胜破六韩拔陵,又怎么能够挑动阿那壤去斗破六韩拔陵呢?”土门花扑鲁质疑地问道。
蔡风的目光转为悠远,自信地道:“破六韩拔陵不会是一个蠢人,他会在占着绝大的优势之下,接受朝廷的招安吗?谁不想做皇帝?谁不知道只要他接受了招安,以后便不会有好日子过!只凭这些,他便不会接受招安,那么要对付他的人,便不会是我蔡风一个,而是朝廷的百万大军。而另外的,阿那壤只要出兵及时,那破六韩拔陵真的只会是四面楚歌的局面,毫无回转的余地!至于如何让阿那壤及时出兵,这之间便必须要你们相助,再加上朝廷的一些手段,相信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土门姑娘认为如何呢?”
土门花扑鲁呆呆地望着蔡风,眼中尽是惊佩,却忘了回应蔡风的问话,良久才醒悟过来,佩服地道:“这一刻,我真的明白了,为什么你如此快便能够查出我们的行踪,为什么破六韩拔陵与鲜于修礼会如此重视你的存在。想来,你能够自元府偷出‘圣舍利’也并不是偶然!”
“可惜,我仍是被你算计,还被夺去‘圣舍利’,看来,你也不比我差!”蔡风揶揄道。
土门花扑鲁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缺点,每个缺点都可能是致命的,我们只不过拣了一个小便宜,抓住了你那个缺点而已。否则就算我们人数再多一倍,也无法得成愿望,只可惜,我仍只是为别人做了嫁衣裳。”
“人不一定只靠武功便可以立足于江湖,能立足江湖而不败的人,便必须是武功与智慧全都达到不败之境。勇而不智者,唯有匹夫之勇;智而无勇者,唯知耍些手腕,终难成一方之主。你们让我上当,是你们智慧所至,我有何不服?能够发现敌人的缺点,这便是最大的优点。有缺点暴露出来的人,并不是一个真正的高手。你们给我的,只是教训!”蔡风并没有丝毫动怒,只是极为平静地道。
“你的确是一个可怕的对手!”土门花扑鲁由衷地道。
“因此,你最好不要成为我的敌人,也只有我们合作成功,我们才有怨释的机会!”蔡风毫不客气地道。
“凌姑娘若知道你如此对她,她定会很高兴的。”土门花扑鲁似乎有些感慨地道。
“但她若知道我放了你们这些凶手,她可能这一辈子也不肯原谅我。”蔡风神情变得忧郁地道。
土门花扑鲁也不由得有些黯然,瞬即,俏脸变得一阵异常的羞红,因为她发现自己竟会有了感情,竟会因为别人的忧伤而忧伤,竟会因为别人的表情而牵动自己的心绪。这在以前,几乎是不可能的事,那些日子,除了杀人,仍是杀人,几乎已经完全淡忘了自己是个女人,完全忘了自己也会有感情。而这一刻她竟发现自己的情绪有变,自然便会感到有一丝难为情的感觉。
蔡风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异样,只是陷入了一种记忆之中,似乎感觉到了凌能丽那种境遇之中的惨况,十指都紧握成拳头,捏得好紧好紧,虚空之中竟有一连串关节收紧的爆响。
土门花扑鲁竟似能够读懂蔡风心中的痛苦,虽然她本是一个无情的杀手,但情义天生便存在于每个人的脑中,谁也无法摆脱情与义的纠缠,只不过有的人擅于压抑感情而已,而这一刻,土门花扑鲁似是从感情禁锢的阴影中苏醒过来。
“呜呜呜呜……”
几声哀号的哑呜,划破了大漠的宁静,在这苍茫而广野的虚空中,拉起了一连串惊心动魄的震撼。
蔡风与土门花扑鲁的脸色微微一变,但却并没有为之所动。
蔡风是不屑动,而土门花扑鲁是因为蔡风没有动才没有动。
蔡风的神情太镇定,便像立于大漠寒风下千年不倒的胡杨,似乎没有什么东西能够让他分一下心神。
蔡风微微地抬起眼,盯着土门花扑鲁的眼睛,目光变得极为温柔,便像是和煦的春风拂过大草原,立刻让土门花扑鲁的心底注满了生机与活力。
“发生了什么事?”土门花扑鲁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
蔡风哂然一笑,极为轻松地道:“是破六韩拔陵的人来了。”
残阳不残!
大漠的落日比什么都圆,那种不沾杂质的优雅与浮动的黄沙全是两种不能混为一谈的境界。
美,并不是一种境界,而是一种感官的享受。其实,立在落日的余晖之中,看那扬上半空的沙尘,也是极有意思的一件事。
长生很享受这种感觉,沙漠之中的景色与太行山上那林密阴昏的感觉绝对不同,便是心情也绝对不会相同。
那升上天空的,并不是狼烟,只是黄沙,那奔驰的马队,将这苍龙一般扬起的黄沙赋予了动的生命,那种游荡的景观,立成一种让人激动的战意。
大漠依然如故,干冽冽的风,转动着干冽冽的沙,打着旋而在沙漠上推移、流走。
突飞惊的眼神之中似露出一些幸灾乐祸的色调。
长生并没有丝毫的惊色,只是漠然地扭过头来向突飞惊打量了一眼,又看了看另外几人,显得毫无感情地道:“你们最好不要有任何异动,否则后果自负。”
“你不觉得你已经自身难保了吗?”巴噜微咳了一声,极为不服气地反嘲道。
长生不屑地一笑道:“这应该是你们自己才对。”
“哼,别以为你们武功好便有什么了不起,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对付这些人。”突飞惊不屑地道,语气之中自有一股难释的怨气。
长生再次扭过头来,望向那逐渐变得清晰的骑兵,无比冷漠地道:“如果你们想与这些蠢货一起去死的活,你不妨便试着动手看看。”
“你以为我们不敢?”突飞惊怒气顿生低吼道,手中的大铁杵竟捏得咯吱咯吱作响。
“呜……呜……呜……”号角声在空气之中不住地震荡着,显得有些凄厉,也有些苍豪。
残阳在长生的脸上映出一股浓浓的杀机,天边的晚霞有些异样的艳红。
瞬即,那近百匹骏马飞驰而至。扬起的黄沙,使远处的夕阳变得有些异样。
黄沙在天空中飞扬,流沙在地面上若波纹一般流淌,很自然,很缓和。但是突飞惊的眼神却变得有些异样,那与突飞惊并立的诸人也似感觉到了一丝异样的气氛。
地上的流沙竟是逆着风向而流,不经意之中,流沙竟突然改变了流向,便像是水竟是由低处向高处流一般让人难以置信。
但事实是如此,改变方向的是由长生的脚下开始,如微浪一般向那近百匹马流去。
马嘶之声已清晰可闻,甚至那马首领队之人脸上的一道马疤也看得极为清楚。
突飞惊认识这个人,在鲜于修礼的府上,他见过这人。因此,他知道这人是北部极有名的马贼之一。虽然这一帮人已经投入了破六韩拔陵的军中,但其在漠外的威名却并没有消失,所以突飞惊认识。
长生不认识,但他却知道这是破六韩拔陵的人,至少与破六韩拔陵有极好的关系,只凭那在风中飘扬的旌旗,那若苍龙的“元”字,他便知道应该怎样去对付这些人。
长生发现了这些人,这些人也同样发现了长生与突飞惊诸人。但他们却不认识长生,也并未对突飞惊留下什么印象,但他们却深刻地感觉到了一种难以吹散的杀气,似变成了空中的一团积雨云,自有一股难释的压抑。
那脸有刀疤的人便静立在十丈之外,他的马也便静立在那里,那近百匹战马瞬间竟变得很宁静,马背上的人不再似先前那般呼啸狂野,虽然他们凶悍若大漠的狼群,可是他们也很容易感察到危机。
“你们是什么人?”那脸有刀疤的汉子声音极为浑重地问道。此刻似乎并没有马贼的那种悍野的凶性,或许是因为长生诸人的出现大大地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也许是因为凝于虚空的那浓浓的杀机让他们的凶性有些收敛,但这个开场的确让突飞惊大为意外。
当他认出眼前那立于马背之人正是有名的马贼刀疤三时,便以为会立刻有一场劫杀。可这一刻,刀疤三竟以礼相向,的确不是他一贯的作风,但事实却是这样。
“我便是我,你可是破六韩拔陵的走狗?”长生没有半点情面地反问道。
刀疤三一愣,立刻气得“哇哇”大叫,他没有想到自己一改往日嚣张的作风以礼相询,反而受此窝囊气,不由得怒吼道:“妈的,何方野种竟敢如此辱我刀疤三,先将你碎尸万段再说!”
“杀……”刀疤三一挥手,身后立刻飞出十数骑。
“哦……哦……”马背上的马贼手中挥舞着长长的斩马刀,口中不住地呼喝着向长生与突飞惊诸人飞驰而至。
长生眼角射出一丝不经意的杀机,眼神变得锋利尖锐,便像是两柄横过天空的利剑。
“呀……呀……呀……”众马贼眼中显出极烈而狂热的战意,似乎杀人本身就是一种极为欢快的事。
长生一声长啸,似乎将积压了千年的闷气,在这一声长啸之中尽呼而出,高昂若裂帛般狂野,便若先前飘荡在虚空原野中的号角之声,但却比号角之声更为强烈。
刀疤三似乎微微有些惊异,但却绝对没有退避的意思。马贼有马贼的自信,那便是自己手中的刀,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得住他杀人的意图。他自然没有考虑到可能被人杀,因为他对自己的实力极为自信。
并不是每个人都会对自己的自信永远不变,特别是当遇到挫折时。
刀疤三的自信仍在,是因为他并不知道危险所在,但那驰出的人却深深地感觉到了危险的存在。
那便是长生,危机由长生而起,由长生而出,出自腰际,出自剑之身,那亮丽如虹的剑身,涌动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杀意,比那干冽冽的寒风更野,比那流动的黄沙还深沉,比那飞扬的沙雾更有动感。
长生的剑是在长生的身子化成一抹淡影时射出的,长生的身子化成一抹淡影,是在他一声长啸击破天顶最底的那片云开始的。
刀疤三的惊异便是因为长生的剑,但他并没有真正地感觉到这柄剑的威胁与危险,但那些马已经感受到了,那马背之上的骑士已经感受到了。那在空中挥舞的斩马刀似乎也感觉到了这种让人心惊的杀意,竟发出一阵低低的嘶鸣。
那是破空之声,那是飘浮在空气之中的沙粒与刀锋摩擦的声音,像是鬼在哭,像是狼在嚎,那震荡的刀身,反映着夕阳的色彩,成就了一种难以抗拒的妖异。
这是一些充满血腥,注满杀意的刀,不知道饮过多少人的鲜血,那浓浓的血腥之气,似是随着刀锋在风中涌动。
马贼的刀,便是如此,便有这般狠!
长生的眼睛在这之中变得很亮很亮,就像是刀身上反映的残霞,就像剑身游走的寒芒。
当马背上的马贼发现这双比星星还亮的眼睛时,长生的身子已冲入了他们散开的马群之间。
“当……”这声脆响立刻打破了本来已有的宁静之平衡。
“呀……”一声惨叫却似在宣布战争的开始。
长生的剑仍在闪烁,但,却是在马背之上,那是马贼的马,马上的马贼此刻却成了沙漠之中露出沙面的一截胡杨。
那柄长而沉重的斩马刀,竟似美丽的纸鸢,在虚空之中划过一道还算美丽的弧线,远远地坠入沙尘之中,便像是那倒霉的马贼,一头扎入黄沙之中。
刀疤三此刻显得有些动容了,因为他完全没有想到,对方如此年轻,却有如此的神力,那一剑之中,虽然有许多巧劲,但那种圆润而优美的动作之中,绝对不会少了那雄浑的臂力之作用,没有超凡的臂力,绝对不可能将那柄近五尺长的斩马刀劈飞那么远,更不可能将那沉若石头的壮汉劈入沙中。
“呀哈……”几名马贼在一刹那间便回过神来,发现了正在得意的长生,那横空而过的斩马刀在刹那之间全都改变了方向,向长生的身上劈至,数柄刀划过的弧线在虚空之中,便似织成了一种极密的网罗,只待罩住长生之时,便将他分割成无数的小块。
长生自然感应到了那浓烈无比的杀气与战意,他似没有想到这些马贼的反应能力与战意强悍至此,而且这种由千百次作战得出的简单而有效的杀招更有着意想不到的威力。
这一刻,长生知道,再也不能粗心大意。说到作战经验,他比这些纵横大漠的马贼的确要差上许多。而马背上的作战经验,更与之相差太远,自己手中只是轻便的剑,更没有那种专为马背上使用的斩马刀杀伤力大,唯一可以绝对优势的,便只有武功。可是武功在马背之上又受到限制,而对方的武功虽然称不上什么武林高手,可都具有一身经过千锤百炼的马上对敌之术,甚至比一些武功更有效。再加上马贼那悍不畏死的精神,的确是极为可怕的一个局面。
长生没有任何考虑的机会,他知道绝不可以冲上半空,那样将会成为对方练箭的活靶,那绝对不会比这在众刀夹击时更轻松。
“呀……”长生一声轻啸,坐下的战马一声狂嘶,竟整个向下一矮,四蹄一齐陷入黄沙之中。
长生的身子借机一伏,由马背上平蹿而过。
马贼们没有想到长生竟会如此逃生之法,更没有想到长生有如此神力,将马的身子压入沙中,仅凭这一点,便足以让人心惊了。
让人心惊的更是长生的剑,他极为恼怒这些马贼如此凶悍,是以手下绝没有半点容情成分,当那马贼仍未从长生刚才出乎意料的一招之中复醒过来,便一下子斩断了对方的马蹄。
“唏吁吁……”那战马一声悲嘶,向前扑倒。那马贼身子一歪,本来改向斩长生的一刀立刻偏移了一个位置,竟落在另一柄斩马刀之上。
长生的身子若一团旋风般,在黄沙之上飞旋。
黄沙若雨暴一般向天空中升起,所有人的视线在这一刻都变得十分模糊。
“啊……”一声惨呻,一声马嘶,显然是那名马失前蹄的马贼被另一匹战马踩伤,但绝对没有人敢忽视一件东西。
那便是长生的剑!长生的剑在哪里?
没有几个人知道,因为没有几个人知道长生的具体位置,黄沙扬起太烈,没有人能睁得开眼睛,这是马贼的悲哀。
剑也是剑,但却失去了剑的形象,便像一条飞舞的沙龙,在呼啸的风沙之中,显出异样的凄厉。
刀疤三的眼睛变得好亮,似乎从这一剑之中看到了所有的危机,看到了一些让人振奋的能量。
不知在什么时候,他的手中已经多了一张大弓,像是凭空而来的大弓,在刀疤三的手中显得是那般灵活,那般有动感与力感。
他要射杀长生,无论对方是谁,他绝不容许这种可怕的敌人活在世上,那是一种来自心底的威胁感,就因为那游戈于黄沙之中的剑!
“呀……”一声惨叫使那弥漫于战场中黄沙显得更为惊心动魄。
死去的当然不是长生。长生便像是他的剑一般绝对没有半点波动,便像是杀人时的心情一般,平静得可怕。说到猎人,长生才是真正的猎人!
他的每一个步子,每一次闪跃,每一次出击,无不展现出一个高手的气魄与魅力,更有一种难以解说的动感美。
突飞惊是一个比较粗野的人,他的脾气更有些傲,几乎从来都不想承认别人比他强,可是到了这一刻,他也不得不承认,长生的武功是他无法比拟的,无论是从感观还是从力度上去看,他都不是长生的对手。说到凶悍勇猛,长生绝不输于他,只凭长生那连马带人一齐斩成两截的杀意,便可以感受到那蕴藏在心底,如将爆之火山的杀意!
刀疤三的出现,并不是意外,但长生的出现,却是意外。
“嗖……嗖……”刀疤三的箭极快,极狠,便像是两只钻天的云雀,当所有人的眼睛仍没有什么反应的时候,便已经冲入了沙雾之中。刀疤三的眼力极好,他很清楚地看清了腾跃于沙雾之中长生的位置,是以,他的这两箭,只想来个一击致命!
事实若照他所想的,那长生的确是死定了,因为这两箭太狠、太猛。但想归想,事实始终是事实,绝对不是谁想便能够做到的。
那两支劲箭的确穿入了沙雾,但却没有射中长生。不是这两支劲箭力弱,也不是长生真的能够闪过这两支劲箭,而是这两支劲箭的确没有对长生起到任何影响。
因为一只手,一只由沙底伸出的手,然后便是一个顶着毛毡的人!
来得那般突然,那般不可思议……
一切都似是在长生的意料之中。一切都出乎刀疤三的意料之外,他甚至不知道,这样一个人,这样一只手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出现的,因为黄沙太大,虽然他刚才能准确地看清长生的位置,但在这一刻,他并没有聚中精力去看沙雾之中的战况,他太自信了,自信自己的箭一定可以洞穿长生的胸膛,所以他认为没有必要再去看沙雾之中的战况。
当刀疤三发现那突然出现的人之时,那十匹战马却只有四匹有主人了。
全都死了,死在长生的剑下,也是死在那由沙中蹿出的人手中那柄闪烁着银芒的刀下。
很年轻的一个人,和长生并不会相差多少。这种情况虽然突飞惊先前见过长生的出现,但现在仍然为之神颤。更可怕的是,这些由黄沙之中蹿出来的人,似乎每一个都是那般可怕,似乎每一个都足以成为当今的高手。
便是那柄银刀,那闪烁奔流的弧线,绝对不是突飞惊可以比拟的。
长生似早就知道那柄银刀的厉害,也似乎早就知道结局是这样。
当沙尘尽敛之时,剩下的最后两名马贼极为安静地倒下了,甚至连惨叫都没有发出,因为,他们的喉间已分别钉上了一支劲箭。
那是刀疤三的劲箭,刚才刀疤三想射杀长生而未成。这时候,那与长生一般年轻的人,极为优雅地将那两支劲箭钉入了最后剩下的两名马贼之咽喉,便像是为情人拈花一般温柔。可是刀疤三的眼睛却绿了。
那是一种可以将人生吞活剥的杀机,对长生也对那拈花的青年!
这似拈花的青年,不是别人,正是游四,葛荣手下最年轻有为的人,而这一刻却是如此优雅,如此潇洒,只是那银刀上所滑落的血痕极损那种温柔的风情。
游四并没有还刀入鞘,而且将银刀极为轻柔地在身边的马贼尸身之上擦了擦,将那些未干的血迹全都抹去,那种动作便像是吟诗,也像是在作画,让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将这种动作与一个剑手联系起来。
刀疤三的气息竟变得极为平静,他知道眼前的人绝对不会是好惹的,只望那两人气定神闲的模样,便足以让任何人考虑一下后果。
刀疤三没有率众冲杀,这并不是因为这两个人的可怕。无论这两个人多么可怕,但终归是人,虽然这两人的武功很好,但又如何能够与这么多强悍的马贼相抗衡呢?他担心的,只是那不远处的一顶帐篷,莫测高深的帐篷!刀疤三也是一个高手,不仅是高手,而且天生便似有些野兽的灵觉,他深深地感应到那存在于帐篷之内的危机。那是一种直觉,也是刀疤三这么多年纵横大漠而未死的重要因素。
长生与游四并排而立,像是立于大漠之中两块未被风化的岩石。
风微微地掀动着他们的衣角,那飘浮的衣摆若扬洒在风中的杨柳,自然恬静之中,有一种自得的优雅。
突飞惊诸人惊异地望着游四的身形,心头却极为骇异,他们根本就弄不清,蔡风身边到底有多少人,而像长生这种高手又有多少?想到此处,不由得心惊地望了望自己脚下的黄沙,似乎脚下每一寸黄沙之底,都有可能钻出一柄刀,一柄剑,每一寸黄沙之下都潜伏着一股不能察觉的杀机。只不过,他们根本不知道这潜伏的杀机在什么时候爆发。
那逆流的流沙,依然在逆流,但是已经没有几个人去注意那不经意间的细小变化。
“你是破六韩拔陵的人?”游四也轻柔地问着同一个问题,不过措辞可比长生要优雅得多。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刀疤三目中射出寒芒,冷厉地问道。
“你不必知道我是谁,只要明白我是破六韩拔陵的敌人便行了,其他的一切只是多余的!”游四有些傲慢地应道。
“你不觉得自己很狂妄吗?”刀疤三冷笑着道。
“这个世间的狂人并不止我一个,只是你太孤陋寡闻了而已!”游四淡然笑道。
刀疤三怒火大升,狂吼道:“你简直是太不识抬举,给脸不要脸,那你就给我去死吧!”说着手臂一挥,数十张大弓,便像玩魔术一般来到众马贼的手中。
长生与游四不由得骇然,难怪破六韩拔陵几乎是战无不胜。单凭这些箭手那种熟练而灵活的操弓动作,便知道,这些人无一不是以一敌百的沙场老手,朝廷方面岂有胜仗可打?长生与游四吃惊,突飞惊也同样吃惊,他还是第一次见到破六韩拔陵的属下集体出击,这种利落的动作,与那些战马的错位顺序,足见这些人的作战功底,便是他们突厥族的勇士队伍也不过如此,这岂不让人骇然?
刀疤三的眼神变得无比狠厉,因为他知道,只要他的大弦一松,那些可厌的敌人便会成为一团长满刺的尸体!
长生与游四的眼睛眯得很紧,从两道缝隙之中所挤出的目光便像是冰片一般锋利。就在刀疤三的大弓将要拉满的时候,长生与游四的口中同时发出一阵裂帛般的尖啸,若两柄无形的利剑直插入云霄!
“轰……轰……”
黄沙再一次冲天而起,就若有数十包火药在黄沙之底炸开。
那正是刀疤三众马贼的脚底。
“呀……唏吁吁……”情景混乱到了极点。战马、马贼便似感到世界末日的来临,乱成一团。
那本全都上在弦上的劲箭,便因这么一乱竟全都打不到方向,又因战马受惊,狂嘶乱跳之下,那本是向着长生与游四射出的箭,竟全射入了自己人的队伍之中。
马依然在狂嘶,人依然在惨号,他们根本就没有想到,这来自地底的灾难。
刀疤三一声狂嘶,身形若大漠的苍鹰,跃上了半空,他只感觉到几道寒冷无比的杀气由他的脚底掠过,便见到了许多由地底钻出的人。当他知道自己中了埋伏之时,似乎一切都有些迟了。
马贼的马几乎全都陷入了黄沙之中,而他的战将也全被这由沙底冒出的人,毫不留情地斩杀了一小半。
不动则已,一动则石破天惊,只是刀疤三想不到会是谁有如此可怕的实力!
“呀……”一声长喝,一道人影若惊波的紫燕,并不给刀疤三任何考虑的机会,已经将若长虹般的长剑化为紫电切入了刀疤三的护体真气之内。
刀疤三一声闷哼,眼角闪出无比强烈的杀机,他没想到对方竟会如此强悍,只不过,他已经没有任何考虑的余地了。
“当……”一声爆响,刀疤三的身形急沉而下,但那名由黄沙之中奔出的剑手却向后倒翻几个跟斗,重重地落在地上。
刀疤三绝对不是善男信女,今日的战局早激起了他滔天的杀机,是以才一驻足,便丝毫不停留地向那名剑手攻到。
刀疤三并不是用斩马刀,他的刀很朴实,但却给人一种厚实而稳重的感觉。不过,在他的手中,便像是一只只极欲噬血的饿兽,似乎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止他刀势的走向。
那飞扬的黄沙,竟似被一种神秘莫测的能量所袭,顺着刀锋向两边疾分而开,给刀疤三的刀让开一条通道。
刀疤三便若夹在两者沙墙之中的屠夫,那种架势与气势,足以将对手的心神全部占驻。
“三子,快退!”长生一声惊呼。
刀疤三的武功的确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那种凌厉的杀气,他在数丈之外,已经深深地感应到,是以才会如此急忙地呼喊出来。
那名与刀疤三相对的年轻剑手正是与长生一起长大的三子,只是这一刻,他已经无法抽身而出,虽然他的武功并未达到一流高手之境,但指点他武功的人却是绝顶高手,对眼前的各种形势的分析,绝对不会比别人差,他知道只要他扭身一退时,跟在后面而来的便是刀疤三若流水般毫不间歇的杀招。那样,他绝对没有缓气的机会,甚至连那本有的以逸待劳的一点先机也会消失。若真是这样的话,他可能挨不到长生的到来,便会丧身刀疤三的重刀之下!
“呀……”三子一声狂吼,以双手握剑,整个身子便如是系在风中的一根飘带,顺着剑势依着刀疤三的刀锋扭动起来。
“轰……”刀与剑相击的声音竟有些闷。
刀疤三有些诧异,那是因为三子竟挡过了他这要命的一刀,虽然有些取巧,可依然是挡住了。
三子的身子便若风筝一般,向后飘飞而去。但那握剑的双手依然没有丝毫的动摇,眼神之中有些痛苦,但却表现出一种不屈的坚韧,嘴角却溢出了淡淡的血丝。
“噗……”三子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在黄沙之上,但却已经完全逃出了刀疤三刀气笼罩的范围。
“呵……”一柄沉重的斩马刀横空而过。
三子一咬牙,若滚地葫芦,在沙面上一阵翻滚,手中的长剑,斜斜一挥,顺势斩断了那向他身上踏至的马蹄。
战马一声狂嘶,跪伏在地,马背上的马贼身不由己地由马背上摔下,但却望见了三子那等在半空中的长剑,竟不禁发出一阵绝望的狂嘶。
刀疤三一怔之下,身形再次向三子飞扑而至,这次刀势与刚才那一刀完全不同。
刚才那一刀,似乎极为单调,但却有着一种沉稳如山的气势,但这一刀却只是在虚空之中交织成一张巨网,显得极端飘忽,又无比的凄狠。
“别以为你很了不起,让老子来领教领教你的狗屁刀法!”长生极为轻蔑地冷哼一声,身子若游于风中的长蛇,冲入刀疤三的刀网之中。
“当当……”一连串清脆的爆响,长生的身子倒弹而出。
刀疤三也同样是反弹而回,但脸上却挂着一丝不经意的冷笑。
那是因为长生剑上流淌的血,不是别人的,而是长生自己的!
长生手臂上本来绷得极紧的劲服此刻竟被拉开一块,鲜血已经染红了那一只衣袖,并顺着长生的手指流至剑身,再淌落在黄沙之中,是那般自然,却又是那般惨烈。只是没有人能够在长生的脸上找出那种痛苦的神色,似乎这并不是长生自己的手,似乎受伤的不是自己而是别人。
长生冷静得便像是那仍在孤寂地立着之胡杨,自有一番傲骨,自有一种气魄。
“你怎么样呢?长生哥!”三子有些虚弱地立起身来,骇然地问道。
“我没事,这丑鬼还要不了我的命!”长生声音极为平静地道。
“哼,两个小鬼不自量力,竟敢与本大爷过不去,连我都打不过,还想与我大哥为敌?我劝你们还是回家多吃几年奶,长点力气再说吧!”刀疤三脸上的刀疤竟变得有些红润,语气之中多了许多不屑与轻蔑,不过心中却暗忖道:“这两个小子的剑法竟如此古怪?”
“哼,你别得意得太早!”三子不屑地回应道,同时反向长生打了个眼神。
长生立刻领会,将右手的剑交到左手,两人并肩而立。
“啊哈,够狠!废了你的右手,你便用左手,看看待会儿废了你的左手,你会不会用右脚来握剑!”刀疤三哑然失笑道。
“试试便知道!”长生一声低哼,与三子两人同步而出,一左手握剑,一右手握剑,竟达成一种难得的默契。
刀疤三显得有些讶然,估不到两人一左一右的配合,竟会有如此威力,剑式竟变得更为可怕。不过,他却知道,这两个人都已经有伤在身,并不足虑。倒是那些由沙底蹿出的杀手,却是极为可怕,每个人都似乎武功很好,虽然他的部下都是驰骋沙场的老手,可是一旦战马陷入黄沙之中,徒步作战并不是这些人的对手,只是占着人数的优势勉强可以支持。而他身边的几个好手,都被游四缠上,无法抽身,只能够靠他自己,先收拾了这两个极为顽强的年轻人,才会有机会扳回胜算。
刀疤三的刀再一次展开,便像是自天地的原始之处,遥遥地飘来,达至一种不可捉摸的飘突,但那种浓浓的杀气却早已弥漫了整个空间,像是在刹那之间,所有飞扬在空中的黄沙都变成了要命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