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死了!
这绝不是纪空手想要的结果。刘邦在这个时候以这种方式死,也宣告了纪空手精心布置的计划就此失败。
他只能怪自己,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一点,就是没有想到堂堂西楚霸王竟会乔装成一个村妇,以至于让项羽偷袭得手,导致了自己这数月以来的心血付诸东流。
刘邦肯定也没有想到这一点,所以才会在毫无反应的情况下遭到这致命的一击。他甚至比纪空手还冤,这只因为他和纪空手都犯了一个相同的错误,那就是低估了项羽!
纪空手看着棍圣等人一个个地死在自己的面前,心里并没有一丝亢奋,仿佛失了魂一般,只是静静地盯着刘邦那躺在地上的头颅。
他的四周早已乱成了一片,卫三少爷和龙赓也快步赶来。突然,纪空手听到耳边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别回头,就当我死了!”
纪空手只觉自己的脑袋“嗡”的一声,不知道这是真实的,还是自己的幻觉。
“其实,这一切都在我的预料之中。”说这句话的人,双手背负,背对着灯影而立。而在他的身后,除了纪空手与龙赓之外,还有张良与卫三少爷。
这里已是花园重地,整个汉王府,都被一种悲哀的气息所笼罩,只有这里例外。
“我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我知道项羽此人的可怕。很多人对他都有这样的误解,认为他神勇有余,心智不足,但我却并不这么认为。一个自出道江湖以来就未逢败迹的人,他的智慧又怎会低于任何人?如果他真的如传闻中所说的那样有勇无谋,只怕早已死于非命,又怎能登上今日霸王的宝座?”说话者缓缓回过头来,在泛红的灯光下,一张刚毅而不失狡诈的脸现了出来,竟然是刚才还是头身异处的刘邦。
死去的人当然不能复活,那么,刚才坐在王者车驾上的人难道不是刘邦?这究竟又是怎么一回事?
没有人说话,每一个人都将目光盯在刘邦的身上。
“所以,我并不认为我们所布下的杀局就可以置项羽于死地。为了保险起见,我就安排了一个替身化装成我的模样,在河神大祭之后,替我上了车驾。同时为了能够瞒过项羽,这件事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是想得到逼真的效果,让项羽误认为他所杀的人正是本王!”刘邦显然为自己的计划感到满意,不由得意地一笑。
“我敢肯定,项羽必定中计,因为在那个时候,连我也被汉王瞒过了。”纪空手拍掌笑了起来,他笑得很是开心,因为他的确不想刘邦此刻死去。
刘邦拍了拍他的肩头:“你对本王的忠心,本王已经见识了。在那一刻,本王已经感受到了你对我的至诚之心。”
纪空手微微一笑,道:“我当然不愿意汉王就此而死,毕竟,你我之间还有那么一桩交易。”
“痛快!这才是你的心里话。”刘邦哈哈笑了起来,半晌方停,“其实,本王如此安排,还有一层用意,不知你们看出来没有?”
张良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子房莫非有了答案?”刘邦眼中露出一丝惊诧。
“答案是有,却未必正确。”张良道,“如果我所料不差,应该与东征有关。”
“不错!”刘邦点头道,“知我者子房也,这句话可半点不假。”
刘邦的眼芒从在场每一个人的脸上一一扫过,这才脸现得色,道:“本王之所以如此安排,是因为只有让项羽确信本王已死,他才会将注意力转移到齐国战场,从而忽视我们汉军。这样一来,一旦我们东进,就可事半功倍,收到意想不到的奇效。”
纪空手心中一动,道:“但是以现在打造兵器的速度,要想在一年之内出兵,似乎很难,而有这一年的时间,只怕项羽早已平定了齐国战事。到那时,良机已失,再谈东进,恐怕晚了。”
刘邦哈哈笑将起来,很是自信地道:“谁说在一年之内出兵?元宵一过,本王便要亲率大军东进,与项羽一争高下!”
他言语敢如此肯定,必定是有所依凭,纪空手心知肚明,却佯装糊涂:“这我就不懂了,且不说这兵器不够,就是栈道的修复也要时间,岂能在这短短的数十天里完成东进的准备?”
“修复栈道不过是本王所用的障眼法而已,与这购买铜铁打造兵器有异曲同工之妙,其目的就是要让驻守关中的三秦守军误认为我军东进的日期尚早,从而放松警戒。其实本王手中不仅握有百万兵器,更有一笔天下最大的财富,一旦得之,便是项羽辖九郡之财力,也不能与本王相比。”刘邦毫无顾忌地道。
他竟然当着纪、龙二人说出如此机密之事,显然已不将二人当外人看待,这使得纪空手又朝成功的方向大大地迈进了一步。
然而纪空手深知,要想取得成功,就要不断努力,更要谨慎小心。世上功亏一篑的事例实在不少,这足以让他引以为戒,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那我可要恭喜汉王了。”纪空手拱手道。
“且慢恭喜!”刘邦的脸上变得十分凝重,“这一笔财富与兵器能否到手,关键还得看你的本事。”
“我?”纪空手惊道,其实他早已明白,这才是刘邦亲赴夜郎的真正目的。
“对,就是你!”刘邦微微一笑,“若没有你的帮助,本王身入宝山也只能空手而归。”
纪空手道:“我不过是夜郎世家的一名子弟,焉能有这等能耐?只怕汉王看走了眼吧?”
刘邦看了他一眼,道:“夜郎陈家,以勘探矿产闻名于世,你既身为家主,当对这门技艺并不陌生。”
“这和那笔财富有何关系?”纪空手道。
“大有关系,你可曾听说过大秦始皇生前留下登龙图宝藏一事?”刘邦的眼中明显多了一丝亢奋之情。
纪空手佯装不知,待刘邦细细向他讲了来龙去脉之后,这才咋舌道:“竟有这等事情?”
“此乃千真万确之事。”刘邦正色道,“本王已然决定,三日之后,将率十万大军赶到上庸,能否取得宝藏,就全靠你了。”
又到上庸,又到大钟寺。
纪空手故地重游,感慨颇多。五音先生便是死于此地,令纪空手心情沉重之余,更感到了肩上责任之重大。
十万大军驻扎于上庸城内外,连营十里,旌旗猎猎,而在大钟寺附近,更是戒备森严,由刘邦的亲卫营三千将士担负守卫的职责。
而刘邦一行进入了大钟寺后,坐到了偏殿旁的一间禅房里。此次来到上庸的,除了刘邦与纪空手、龙赓外,张良、樊哙、周勃等人也在其列,对这一次的掘宝行动,刘邦显然是势在必得。
当众人纷纷坐下之后,三名信使早已在门外等候。他们都是在到了南郑之后,得知刘邦来到上庸的消息,又从南郑赶来的,一路行色匆匆,显是军情紧急。
“唤他们进来吧!”刘邦从侍婢的手中接过香巾,洗了洗脸,连茶也没顾得上喝,便道。
三名信使大步踏入,都是一脸风尘。每人皆双手呈上一封用火漆密封好的书函,然后才依次退下。
刘邦随手拆开一封,转眼间看完,淡淡而道:“果然不出本王所料,本王设了三道防线,派出七十四名高手,仍然没有留住项羽。此人若非太过残暴,不得民心,天下还有谁可以与之争霸天下,一决高低?”
纪空手这才知道,刘邦除了在长街上布下杀局之外,还另有安排,可见此人心计之深,太过恐怖。
“他能逃脱,未必就是本事,也许只是运气好罢了。汉王何必灭自己的志气,长他人的威风呢?”周勃是刘邦手下的一员虎将,作战骁勇,说话更是直来直往。
“如果这一切都归结于运气,那么项羽的运气未免也太好了吧?”刘邦冷哼一声,随手又拆开第二封书函,一看之下,却半晌没有作声。
“汉王何以如此?莫非发生了什么大事?”张良一脸肃然,问道。
“的确发生了一桩大事。”刘邦的眼中闪出一股复杂的神情,道,“田横在齐纠集了十数万人,已经攻下了一郡八县,声势之大,逼得西楚军不能从齐国撤军。”
“这乃可喜可贺之事,汉王何以一脸不悦?”张良感到奇怪。
“你可知道,在田横的背后又是谁在撑腰吗?”刘邦道。
“谁?”众人齐声问道。
“纪空手!”刘邦此话一出,室内顿时一片静寂。
刘邦离座起身,在禅房中负手踱步,缓缓接着道:“自霸上一别之后,他便杳无音讯,本王以为他已归隐江湖之时,他便在这上庸出现,旋即又玩起失踪的游戏,跑到了齐国。此人智勇双全,与项羽相比,唯一欠缺的就是没有自己的军队,一旦让他借壳生蛋,拥有了十数万人马,那么此人之可怕,比及项羽恐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就算他拥有了十数万军队,也不足为惧。”纪空手似笑非笑,“汉王只怕太抬举他了,放眼天下,无论是汉王,还是项羽、韩信,都已拥兵在五十万以上,项羽的西楚军更是号称百万。区区十数万人马,根本不足以撼动这三足鼎立之势。”
刘邦眉头一皱,摇了摇头:“这不是本王抬举他,而是陈爷未知其人之厉害,是以才有小视之心。你可知道,本王这一生中,唯一做错的一件事是什么?”
纪空手望向他,并没有说话。
刘邦沉声道:“那就是低估了纪空手!本王一直以为,他只是一个有着小聪明,又得到了一些奇遇的小混混而已,就算风光,也不过是昙花一现。可事实却证明,他能从市井中的小混混爬到今天这样的地位,绝不是凭着一些小聪明就能够完成的。在这强者如林的乱世中,单凭一些奇遇得到的武功也难以应付一切的危险,这只能说明,他有过人的长处。只凭这一点,已足以让他跻身争霸天下的行列!”
“如果纪空手真的有这么厉害,那岂非正遂了汉王的心愿吗?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就只怕纪空手未必是头猛虎,根本不堪一击,不是项羽的对手。”纪空手淡淡而道。
刘邦不以为然,因为他的心里非常清楚,只要有纪空手的地方,那里总会有奇迹发生,这似乎已成了一个不变的定理。
他拆开了第三封书函,一看之下,脸色陡然变了,仿佛罩上了一层严霜。
张良心中一惊,似乎还从来没有见过刘邦居然这么严肃的表情,关切地问道:“汉王,有事吗?”
刘邦侧过头来,与张良相望良久,这才心情沉重地道:“子房,你所料的丝毫不差,匈奴果然派出了以蒙尔赤亲王为首的一帮人出访高丽,照行程来算,在下个月的今天,应该就会到达高丽。”
张良的脸色一变,惊道:“这么说来,匈奴王冒顿果然对中原已生觊觎之心!”
“事实应该如此,否则冒顿也不会派蒙尔赤亲王不远万里,出使高丽。他显然已经看到中原局势紊乱,正是他南下的最佳时机,假如与高丽约定同日出兵,以中原目前的形势,只怕很难与之抗衡。”刘邦的眼中多出了一股忧虑,在他看来,一旦匈奴与高丽联合出兵,无论是项羽还是自己,都不可能拥有两线作战的能力。
纪空手显然对冒顿之名并不陌生,事实上当五音先生一死,他就开始留心天下大势,其中就包括了对匈奴的了解。
据他所知,自有匈奴以来,便与中原经常发生矛盾,有时甚至直接导致战争。到战国时期,毗邻匈奴的燕、赵、秦三国修筑长城以防范匈奴,为了抵御匈奴的不断南下侵扰,无不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到了秦始皇时期,当始皇统一六国、威震天下时,匈奴单于头曼在位,势力亦甚为强大,便连以战力著名的大秦军队屡次讨伐,也奈何不得,可见匈奴当时已经拥有了与中原抗衡的强大实力。
而冒顿是头曼单于的儿子,禀性凶狠残暴,擅于带兵打仗,其所属将士在他的精心调教下,养成了绝对服从的军纪,因与其弟争夺这继承人之位,在秦二世元年,他趁父王狩猎之际,竟然率亲卫将父王头曼单于乱箭射死,随即杀其后母与胞弟以及大臣将军中胆敢不服者,自立为单于。
在冒顿的铁腕统治之下,匈奴军威大震,在短短的两三年中,一连击败东胡、楼兰、白洋、月氏等势力,第一次统一了大漠南北,建立起一个强大的奴隶制国家。
同时他目睹中原此际正值多事之秋,无暇北顾之际,不断地派兵南下侵扰。而这一次他竟然想与高丽王国联合出兵,可见其已生吞并中原之心。
张良沉吟半晌,其实匈奴与高丽联合一事,他早有预见,同时也想到了对应之策,可是他却没有料到他们的动作会如此迅速,竟选择了一个这样的时机。
“如果我们要不让匈奴与高丽联手出兵,并非全无办法。”张良似乎拿定了主意,断然道,“那就是在半路阻击蒙尔赤亲王的出访使团,让其全军覆灭。唯有这样,至少在一年之内,匈奴与高丽无法达成联合出兵的意向。”
“这可行吗?”刘邦显然也想到了采用这种手段,却又觉得没有太大的说服力。
“应该可行。”张良一说起话来,眼睛总是那么炯然有神,显示出那种超越于常人的莫大自信,“匈奴与高丽相距何止万里?一路地势险恶,路途艰难。按照正常的速度,走一个来回需要五个月的时间,如果加上气候的变化以及一些人为因素,时间只会更长。只要我们能够将蒙尔赤亲王的出访使团截杀,那么即使冒顿得知消息再派人出使高丽,也应在一年之后了。”
刘邦浓眉一扬,顿时来了精神,道:“对呀,有了这一年的时间,只怕中原大局早已安定下来,到了那时,冒顿纵想出兵,恐怕还得三思而行了。”
“不过,蒙尔赤亲王一向有匈奴第一高手之称,旗下子弟中更是不乏高手,再加上数百匈奴铁骑,要想将这一帮人一网打击,绝非易事。”张良皱了皱眉,他之所以犹豫,就是担心这一点。
刘邦吃了一惊,道:“子房何以这么清楚对方的底细?”他手中的书函中所传来的消息与张良所言大致不差,若非他一直拿在手里,还以为是张良偷看了其中的内容呢。
张良淡淡而道:“兵者,诡道也,要想百战百胜,就必须知己知彼。我在出山之前曾经花费了十年时间研究天下各方的势力,最终选定汉王作为自己的明君加以辅佐,若是连蒙尔赤亲王这等人物都不曾了解,又怎能谈得上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
纪空手一听之下,大吃一惊,他与张良虽然只有一面之缘,却对其素有好感,隐然有引为知己之意。他却始终不明白张良何以会对刘邦如此推崇,难道说张良能知测人之术,算定刘邦日后必成这乱世之主?
“那么照子房的意思,本王该派何人才能担负起此项重任?”刘邦毫不掩饰自己对张良的倚重之情,虚心请教道。
“用卫三少爷的影子军团,只能对付蒙尔赤身边的高手,而真正能够将蒙尔赤置于死地的人,不能说没有,但当世之中,最多不会超过十人。”张良肃然道。
刘邦没有料到蒙尔赤竟然有这么厉害,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这蒙尔赤师出何门?他怎么会这般厉害?”
“他出自魔门,是魔门创立以来,公认的第一高手。冒顿显然料到了这一路上必有凶险,所以才会请他出山,让其作为出访使团的使者。”张良冷冰冰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就像是在说一个铁一般的事实。
魔门自创立以来,已有两三百年的历史,它的发源地在大漠以北,一向不为世人所知,直到近些年来,一些魔门子弟加入到匈奴军队,随军南侵,才渐渐为中原武林所知。刘邦身为问天楼阀主,对魔门也并非一无所知,但缺乏更深入的了解,是以一听到蒙尔赤的姓名,自然感到十分陌生。
他对张良如此推崇蒙尔赤有几分诧异,不过自霸上认识张良之后,他就一直非常信任张良的忠诚,更为其深谋远虑的军事才华所倾倒。在他的心目中,虽然与张良相处的时间不长,却已将之与自己最信任的萧何相提并论,视为左右臂膀,所以他相信张良并非危言耸听。
“照子房来看,在我们这些人之中谁可与之匹敌呢?”刘邦的目光从每一个人的脸上扫过,移到纪空手与龙赓脸上时,略停了一下。
“能够与蒙尔赤一战者,在座中就有几位,但是能够有把握将之置于死地的人,只怕没有。”张良突然微微一笑,“不过,若是两人联手,蒙尔赤纵想不死,也很难了。”
刘邦的眼睛一亮,缓缓地在众人面前扫过,道:“在座的诸君中,谁愿意与卫三先生一起,去担负这项任务?”
张良淡淡一笑,道:“眼看东征在即,樊将军、周将军军务缠身,要想抽身,不太现实,而陈爷又肩负掘宝重责……”
龙赓微笑而道:“这么说来,只有我去了。”
刘邦大喜道:“你真的愿意为本王走这一趟?”
“就算不愿意,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龙赓笑了起来,“汉王莫非还认为我有选择的余地吗?”
刘邦哈哈大笑,转头望向纪空手:“陈爷的意思呢?”
此时正是纪空手到了实施自己“夜的降临”计划最关键的时刻,一旦没有龙赓的相助,很有可能会使自己的计划功亏一篑,但是纪空手却显得非常平静,淡淡笑道:“龙爷能为汉王尽忠,这是他的荣幸,我替他高兴还来不及呢,又怎会反对?”
刘邦道:“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定了。”
龙赓缓缓地站将起来,道:“何时出发,在哪个地点出手?”
张良指着身前的一张地图,在一个名叫“南勒哈草原”的地方点了点,道:“三日之后,你与卫三先生率人从南郑出发,半月后可以抵达这里。要从这草原上经过,就必须先到双旗店,如果蒙尔赤他们一路上不出现意外,将在你们到达双旗店的第五天后抵达。这样一来,你们完全有充足的时间布下陷阱,以逸待劳,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就在龙赓走后的第四天,忘情湖上,纪空手与刘邦、张良泛舟湖面,悠然自得地欣赏着落日余晖下的湖光山色。
“好美的景致,若是汉王不说,谁又会想到在这平静的湖面之底,竟然藏有世间少有的宝藏?”纪空手双手扶住舱栏,甚是悠闲地道。
“陈爷的心情如此之好,莫非已想到了掘宝的方法?”刘邦一门心思都放在纪空手的身上,对他来说,取出登龙图的宝藏乃是当务之急,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纪空手并未回头,只是抬头望了望天:“一连数天,我对忘情湖周边的地形都作了详细的了解,并对一些重要的方位也作了全面的勘探,经过一番研究之后,的确有了一些眉目。但家有家法,行有行规,不到吉日吉时,我可不敢泄漏天机,所以还请汉王耐下性子多等几日,实在不好意思。”
“这么说来,陈爷确已成竹在胸了。”刘邦的脸上泛起一层淡淡的红晕,很是亢奋。
“不敢说万无一失,应该八九不离十吧。”纪空手微微一笑,“如果不是始皇在大钟上留下了一点蛛丝马迹,我也想不到这掘宝的方法来。”
“你所说的吉日吉时又是指哪一天呢?本王可真有些迫不及待了。”刘邦毫不掩饰自己心中的惊喜。
“大年三十,交子之时。”纪空手肃然道,“唯有在那个时辰,我才敢向汉王一一道明。”
刘邦不敢勉强于他,想到数月来藏在心里的一块心病就要解开了,心里着实高兴,当下吩咐侍婢摆酒相庆,推纪空手坐在上席,自己在主位相陪,张良则忝居末位。
酒过三杯,刘邦轻轻地叹息一声,这才感慨良多地道:“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轻松过了,自从沛县起事以来,就觉得自己很累很累,真想找个机会让自己彻底地放松一下。然而,这种机会实在不多,也许就仅仅局限于此时此刻。”
“既然汉王力求轻松,我们大可谈些轻松的话题。”纪空手淡淡而道,“其实在我的心里,一直存有一个问题,如果汉王不嫌我冒昧,还请释疑。”
刘邦略显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道:“你但问无妨,难得今天我心里高兴,只要是我知道的,一定如实告知于你。”
他的确高兴,所以并不以王者自居,就像是朋友间的聊天,显得非常随意。
纪空手迟疑了一下,道:“我来汉中已有些时日了,怎么一直不见王妃和王子、公主?莫非汉王尚未娶妻立妃?”
刘邦闻言,神情一黯,并未马上开口,而是低下了头,似乎又回到了自己往日的记忆之中。
不过,这种神情只在他的脸上一闪即没,代之而来的,是一丝淡淡的笑意。他缓缓地站将起来,双手背负,踱了几步:“我不但已娶妻成家,而且还有一子一女,如果我记得没错,他们应该有七八岁了吧。自沛县起事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们。”
纪空手与张良相望一眼,很是诧异地道:“为什么汉王不将他们接到自己的身边来呢?”
刘邦摇了摇头,道:“要想成就大事,就要懂嘚嘚失利弊,更要懂得舍弃。所谓有一得必有一失,像我这样的人,有时候就要选择无情,只有这样,才可以做到无牵无挂,才可以去放手一搏。”
“汉王难道从来没有在乎过他们,甚至无视他们的存在?”纪空手的眼中闪现出一丝不可理喻的神情,心中暗惊。
“不!”刘邦的目光射向船尾的湖面,船过处,湖水两分,微波泛起,“正因为我在乎他们,才不敢将之接到身边。”
纪空手道:“我有些糊涂了。”
刘邦平静地道:“如果我将他们接到自己的身边,就说明我在乎他们,而我的敌人就会千方百计地打他们的主意,借此要挟于我。而像我现在这样,让他们生活在沛县,反而没有人会去骚扰他们,因为我的敌人都会以为我其实一点都不在乎他们,即使用他们来向我要挟,也丝毫不会起到什么作用。”
纪空手不由为刘邦如此冷静地看待问题感到由衷的佩服,至少在纪空手自己看来,他能想到,却做不到这种无情。
“她会怎么想呢?”纪空手轻声问了一句,仿佛有点为刘邦的妻子感到悲哀。
“她?”刘邦怔了一怔,回过神来,悠然而道,“她姓吕,名雉。她也许算不上一个美丽的女人,却绝对是一个刚毅坚忍的女人,无论我对她多么冷漠,她也绝对没有半点怨言,更不会在乎我的无情。这只因为,我们的婚姻只是一场交易,是问天楼与听香榭之间的政治交易。”
他此言一出,只听“啪……”的一声,纪空手手中的酒杯落地,摔得粉碎。
刘邦的眼睛里暴射出一道寒芒,紧紧地盯在纪空手的脸上。纪空手的脸上一片惊骇,并没有刻意掩饰,缓缓而道:“这是一个惊人的消息,对我来说,至少是这样的。”
“我也吓了一跳,毕竟这消息太出乎人意料之外了。”张良似乎也是头一遭听刘邦说起,满脸狐疑。
刘邦的眼珠转了几下,突然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会吓着你们,因为这件事非常机密,若非你们是我的左右臂膀,我也绝不会向你们提起。”
纪空手很快稳住了自己的情绪,心中有惊有喜。他喜的是刘邦当着自己的面说出如此惊人的内幕,那就证明自己已经完全取得了刘邦的信任;所惊的是,听香榭乃江湖五阀之一,一旦与问天楼联手,其势力之大,根本无人可以遏制,自己的计划只怕也充满了无穷的变数。
南勒哈草原。
过了燕北,还有三日行程,便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此时已到隆冬时节,大雪铺地,草树枯黄,有一种说不出的苦寒。
在这个季节里,游牧的民族已经南迁,草原上并没有春夏时那种盎然的闹意,但也不是渺无人烟,没有人迹。在草原深处的双旗店里,同样聚集着一帮人,他们大口吃着牛肉,大碗喝着烧刀子,钱乱撒,命乱丢,大有燕赵志士那种慷慨激昂的豪侠之风。
双旗店不是店,而是个小镇,只有百十来户人家,却有着草原上最大的赌坊,最勾人的妓院,还盛产一种一口喝下去就浑身起劲的烈酒。有了这三种东西,怪不得这双旗店的人气总是那么旺,那么火,更能吸引一批浪迹天涯的亡命之徒。
亡命之徒通常是老百姓给江湖人的一个通称,因为这些人总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不仅对自己的生命看得很轻,且对别人的性命也不当一回事。不过,他们也有一个很好的规矩,就是绝不在双旗店里闹事,更不准在这里杀人,谁若违反了这条规矩,谁就是双旗店的敌人。
这种规矩和兔子不吃窝边草这句话的含意有异曲同工之妙。毕竟江湖人也是人,总有身心疲累的时候,到那时,他们就会把双旗店当作自己的家,一个可以歇脚的驿站。
谁也不愿意别人在自己的家里闹事,这些江湖人也一样。
当卫三少爷与龙赓带着数百名影子战士赶到双旗店时,已是夜晚。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卫三少爷只带了三四名随从与龙赓一起,进了镇子,其余的战士各自隐藏身形,躲到了一处离双旗店不远的山谷里。
这里虽然已经不是问天楼的势力范围,但问天楼仍然安插了耳目藏匿其中,这销金窟赌坊的严三爷便是其中之一。
龙赓最初也不明白卫三少爷为什么会一进镇子就往销金窟跑,似乎对双旗店的地形十分熟悉,等到他看到卫三少爷与严三爷擦肩而过的那一刹那,两人的手似是不经意地碰了一下,他就已经感到这严三爷的可疑。
出了销金窟,龙赓的第一句话就是:“卫三少爷并不是头一遭到这双旗店吧?”
“不错!”卫三少爷大踏步地走在满地积雪的大街上,“一个对剑道有深刻理解的武者,他的目光总是异常的犀利。”其语气中带出一股欣赏之意。虽然卫三少爷对龙赓并不熟悉,但刘邦既然派他来当自己的副手,那么这年轻人想必就有惊人的技艺,否则也不会让他与自己联手对付蒙尔赤了。
“先生过奖了。”龙赓并没有因此而得意,而是淡淡一笑,“我只是刚巧看到了你从那赌坊老板的手里拿了个东西,如果我所料不差,他应该是你们问天楼派到这里的耳目。”
“嘘!”卫三少爷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小心谨慎地看看四周的动静,这才压低声音道,“你猜得一点都没错,他的确是我们的人。我之所以这么做,是不想暴露他的身份。要知道,要经营这样一个据点,不仅需要大量的财力,还需要至少十年的时间,方可让他在这里扎根下去,混入本不属于他的那个圈子里。”
“我明白。”龙赓点了点头,随即跟着卫三少爷到了一家小酒铺里,在一个最不显眼的角落坐下。
“这里的每一家店铺都不打烊,所以你随时都可以把自己口袋里的银子花出去。而且你千万不要以貌取人,不管是人,还是店铺。就拿这家店铺来说,虽然简陋,却是一家老字号,它所卖出来的酒,据说是南勒哈草原上最烈的,只要我们到了双旗店,总会来这里坐坐。”卫三少爷边说边打开了手心的一个布团,飞快地扫了几眼,然后在手心里一搓,将布团搓成碎末。
龙赓端过酒碗喝了一口,赞道:“好酒,好酒,只要喝这么一口,浑身上下都暖和了。”
卫三少爷哈哈笑了起来,似乎惊动了这铺子里的另外一伙人。这伙人有四五个,山羊皮袄皮靴,一色土著人的打扮,齐刷刷地扭头瞪了卫三少爷一眼,随即转过头又静静地品着自己手中的酒。
他们像是在等人,但卫三少爷却从他们锋锐的眼神中看出这几人的身份有点与众不同。至少,一些活跃在双旗店附近的土匪胡子绝不可能有这样的眼神。
这种眼神精光内敛,犀利无比,若非内功精深人士,哪来的这等眼神?
卫三少爷的心里“咯噔”了一下,顿时对这几人来了兴趣,因为他知道这双旗店虽是藏龙卧虎之地,但同时出现这样几位高手,实在罕见,似乎预示着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
他似是不经意地看了看自己身后的几个随从一眼,提醒着他们保持高度警觉,然后与龙赓就着桌上的几盘冷碟,对饮起来。
他喝得很慢,目光却不时地瞟向那几人,注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这几人只是静静地品酒,静静地听着门外朔风的呼号,这酒铺里还有几桌人正在高谈阔论,与他们保持的静默形成一个极大的反差。
卫三少爷注意到这几人的目光一直盯着不远处的街口,然而此时已近二更天了,街上显得十分的静,根本就没有人在长街上走动,只有斑驳陆离的灯影斜照在地面的积雪上,泛起一种渗白的光彩。
“这几人实在有点怪。”龙赓忍不住压低嗓音道。
卫三少爷点了点头,道:“如果我没有看错,这些人恐怕与蒙尔赤东来大有关系。”
两人刻意内敛精气,是以说起话来仅限对方可以听到,并不担心有第三者偷听。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龙赓很是诧异地道。
“因为他们都是高丽人。”卫三少爷非常肯定地道,“虽然他们在外形上做了改扮,但我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说了几个只属于高丽人才有的外形特征,以及服饰上的细微差别,以证明自己的判断没有错,同时也炫耀着自己阅人无数的眼力。
“可是南勒哈草原与高丽还有上千里的路程,他们赶到这里来迎接蒙尔赤,莫非是听到了风声?”龙赓想了想道。
“有这种可能。”卫三少爷的眉头皱了起来,他们此次行动要想成功,贵在偷袭,如果失去了行动的隐蔽性与突然性,那么这一战将成为胜负难料的恶战,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结果。
沉吟片刻,他突然道:“严老三给我的消息上说,这些人也是昨天才赶到双旗店的。如果我们的手脚够快,在蒙尔赤到来之前先将这些高丽人解决掉,那么等到蒙尔赤到来的时候,我们依然可以占据主动。”
龙赓道:“现在就动手吗?”
“再等等看,他们好像正在等人,等到他们的人全都聚齐了,我们再动手不迟。”卫三少爷显得胸有成竹地,“何况,我们既然到了双旗店,就要入乡随俗,照这样的规矩,一切事情只能在离开镇子十里以外才可了断,否则我们就会成为双旗店每一个人的公敌。”
龙赓傲然一笑,很是不以为然。
卫三少爷看在眼里,不置可否,只是叫了身边的一个随从,在其耳边嘀咕了几句,那名随从点了点头,出门而去。
龙赓知道卫三少爷是想召集人手,不由笑道:“卫三先生未免太谨慎了吧?就这几个人,你我联手,足可应付。”
卫三少爷眉间一紧,道:“我并不担心这几人,倒是担心他们所等的人是我们所不知道的高手,所谓小心能使万年船,多些人手总是没有坏处的。”
龙赓不再说话,只是望向长街。
他希望事情能如卫三少爷所料,对方真的会来一帮高手,只有这样,他才觉得此行不虚。
因为,无论成败,他都希望过程刺激,否则,他会很失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