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魅生(妖颜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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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鸳梦(2)

照浪凝视他若即若离的容颜,光阴在脸上跌宕纵横,仿佛一不留神就会遁去。奇怪啊,这平易的脸孔看久了竟有诱人的魅惑,稍一凝神就入了戏,悲欢离合皆被他丝丝牵动。

长生怕照浪纠缠于尹贵妃之事,忙插嘴道:“城主来此看的是我家少爷,还是娘娘?”

“我来看你。”照浪转向长生,“要是扮成你的模样,我就可留在紫府多住一阵。”他言下之意不在长生,而是想从长生瞳中窥见紫颜风神秀慧的身影。他仿佛坐井观天,永看不透紫颜的真身。

紫颜静静微笑,他的镇定影响了长生,少年鼓起勇气从容说道:“城主若无他事,小人要为娘娘上粉。”于是蘸了益母草制的玉女粉,在照浪的注目下为那宫女一一点上。

他的手迟疑生疏,小心谨慎。紫颜和照浪的四道目光犹如缚住手脚的锁链,令他难以呼吸。但上妆就像点燃一只烛,烛火跳动时有了自己的生命,长生的手顺了额、眉、眼、颊依次而下,拂过处风生水起,宫女僵死的面部逐渐缀满生气。

紫颜问照浪道:“她叫什么名字?”

“一个小小宫女,我可记不住名字。”照浪冷漠轻慢。

紫颜不理会,吩咐长生:“下面的我来,你去找英公公,只问她前世是谁便好。”长生忙往外走去,刚迈两步,照浪懒散的声音卷来,“她叫茜草。”

执拗的一对师徒,照浪恼怒地想。

她有了名字,长生不知怎地心中一痛,体会到紫颜此举的深意。她不该默默无闻死去,湮没了姓名来历,只是他人的替身影子,见不得阳光。现下有他和紫颜知道她是谁,会为她烧一柱往生的香。

他相信有紫颜的生花妙手,她必会以绝美的姿容下葬,一个不是安慰的安慰。

“茜草本是活血草,可惜性味苦寒,逃脱不了悲凉的下场。”紫颜慈悯地叹息。

照浪自觉立着无趣,卑贱的宫女比他更吸引两人,忽地想起一事。

“听说你府里来了位夫人,艾骨承她照顾,改日我要登门道谢。”

“连你也会好奇?可惜她是吃人的母老虎,城主最好多带些人压压她的气焰。否则……”他一语道破照浪的心思,仍是波澜不惊地浅笑,令照浪恨不得砸上一拳。但紫颜随后的这句更有隐隐的得意,“万一城主折损了人马,以后没脸再来寒舍,我和长生就很寂寞了。”

照浪哈哈大笑,不过是懂武功的娘们儿,有何可惧?转念一想,紫颜加上那位夫人,这实力不可小觑,稍有轻敌说不定真落了陷阱,到时难看的将是自己。

“好,后日皇上回宫,我偷闲便上门拜访,但愿宫中琐事勿要留住你才好。”

他话中有话,大笑去了。长生恍如一梦,回想这事的前因后果,福至心灵地道:“少爷可是猜到他会来,有意安排我打先手?”

“呀,我又不是算命瞎子,谁知他会来?你这惫懒徒弟,学了几月只会洁面上粉,要不是似模似样没在外人面前丢脸,我只怕不肯教了。”

长生求饶,收声敛容,一丝不苟端坐在紫颜旁边看他施术。

“茜草的脸型比贵妃略瘦,无须开腔削骨,反要在两颊垫衬膏粉。”紫颜比划给他看。

“是否先前我不该洒上玉女粉?”

“你错有错着,玉女粉能散淤血,可化去尸身僵硬,消除尸斑。今次改容只是为了入葬,故点到即可,连若鳐族的人肉也省下,用些云母粉和杏仁粉就成了。”

说着,紫颜从镜奁里倒出两种粉末,加适量的鸡子清调和成膏,敷在茜草脸上。长生目不转睛地看着,心下明白,他和紫颜不仅是技巧高明与生疏的差距,单就技艺而言,他对易容药物的药性所知甚少,尚在易容术的门槛外徘徊。

一时三刻后紫颜停下手,长生憋足了的一口气终于尘埃落定,眼见血肉鲜活的茜草以尹心柔的面貌重生,长长的睫毛安静地阖在眼帘上,仿佛在闭目小憩。如此巧夺天工的手段,长生看多少遍也不厌倦,情不自禁低叹了声:“真好。”

她此去黄泉,色相华美。长生奇怪地想起太后郁郁寡欢的面容,有的人活着不过比死人多口气,高高在上的太后未必会比躺着的茜草更快活。

紫颜站起身,长生倾身相扶,小腹咕咕一叫。紫颜笑道:“你想是饿了,我们回府里用膳去。”

两人收拾行囊走出锦绣宫,即有小太监飞报英公公。英公公先进寝殿里瞧了瞧,出来时咋舌地朝紫颜一拜道:“先生真神人也!”请紫颜稍事休息,往蓉寿宫报太后去了。

不多时,太后赐了十盒西域茵墀香、百匹鱼油锦,命人送往凤箫巷。长生心知尹贵妃失踪的真相只瞒皇帝一人,有了茜草改扮可以搪塞,英公公这大内总管也了却诸多心事。他本担心太后会过河拆桥,见有如此礼遇,大大放心。

侧侧在家里引领而望等到心焦,两人刚踏入紫府,她便嚷道:“来,给我看看,有短少什么没有?”长生心情极好,插科打诨道:“我们府上有个母夜叉,谁人敢惹我们?”侧侧也不生气,笑眯眯摸出一根针,“长生,想不想穿耳洞?”长生大骇,逃也似地往院子里奔去了。

紫颜忍俊不禁,没想到侧侧转头就嗔怪道:“你们幸好是早早回来了,不然,我可要扮成玉清夫人的模样,进宫瞧你们去。”玉清夫人是太后幼妹,极得太后眷爱。紫颜道:“你没来就对了,照浪在宫里。”

“他莫非盯上了你?”侧侧不快,“有种他再来一回,管叫他出不了这大门。”

紫颜无奈笑道:“他后日就到。那时皇上南归,贵妃大殓,唉,我只怕……”他话没说完,侧侧敏觉道:“你怕他捣乱,还是怕太后留难?”

紫颜沉吟,良久方道:“我尚无全胜的把握。”

侧侧反问道:“这一切难道不是你苦心筹谋的?时机自然而至,你就顺应天命,做你想做的事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过长廊,白花花的假山深处,一个伫立在山石中的身影一动不动。等他们去得远了,那影子飞掠出石洞,消失在幽荫荟蔚的院子里。

一日后的酉时。眼看夜色扑散下来,与照浪约定见面的日子就要过去,长生和侧侧在紫府里巴头探脑,萤火和艾冰、红豆则各自暗藏兵器严阵以待。唯独紫颜守在他的披锦屋里,取了鸳梦之香来回薰制身上的衣服。

忽有小厮送了照浪的信来,众人紧张地聚拢,侧侧凝神替紫颜拆了,读完大骂:“这诡计多端的家伙,又想使什么坏招?”紫颜手一抄,将信取去读了,看毕笑道:“他不过约我去晴翠园叙旧。”侧侧横眉道:“那是皇太后的园子,他是什么人,竟连太后也巴结上了。”

长生忍不住道:“他既能在皇宫里随意行走,巴结太后有何出奇。”

紫颜挥挥手,让他们稍安毋躁,他对侧侧笑道:“今次他是要见你,我就带你去,了你心愿。”侧侧脸上一红,恰似鸳鸯娇羞地交颈相向,将细生生的脖子一弯,转过头去不和他说话。去见照浪自不会如此欣喜,长生看出端倪,知她是要与紫颜同时在外露面,心生欢喜。

这回没他的份,长生默默地为紫颜收拾行囊,备齐易容的物品。按紫颜的话说,他称手的兵器唯有这些易容的家什。侧侧则轻便多了,只把几根长短不一的针插在发髻里,最亮的便是一根长簪,尽头有扁圆的针眼。

紫颜与侧侧坐上照浪派来的凉暖官轿,去了晴翠园。在园子外迎接两人的居然是英公公,紫颜打过招呼,英公公低了声道:“贵妃刚刚大殓,皇上不胜其哀,正在园子里陪着太后。先生须多等一阵。”

紫颜和侧侧在暖阁里坐了,有小太监奉上贡茶渠江薄片,色如铁,香浓郁。侧侧心不在焉地抿了一口,蓦地想起姽婳给的那截香,极是妖娆叵测。

“你的身子如何了?姽婳的香可有帮到你?”她倾过身去问紫颜。

“死不掉。”紫颜的面容在灯下渐渐漫漶不清,似是水洗去了纸上的墨迹,一点点将五官洇去。

侧侧咬咬唇,“你的技艺已臻化境,何必为了再上层楼自伤……”

紫颜把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嘘”的手势,侧侧登即弹起,掠至门边,用力一拍门板,“出来!”

门外无人。侧侧一手叉腰立在门口,没好气地道:“鬼祟的家伙!是照浪?”

紫颜想了想道:“那人的气味与照浪不同,想是艾骨。”

两人默了一阵,不远处的宫廊上灯火如长龙游走,一簇人拥着一个黄衣少年往园外去了。侧侧遥望仪仗道:“是皇上。”紫颜想起英公公的话,难得地叹息,“他对尹娘娘是真心喜欢。”侧侧看向他,“娘娘不爱他?”

紫颜停了一停,望着园中高阁翔云、潺湲绕砌的皇家气派,慢慢吟道:“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侧侧心里转过一丝凄凉,勉强笑道:“要是有日我去了,不知你会不会像皇上待贵妃那样,痛不欲生?”

她虽在说笑,人在夜色中却快要僵掉,一寸寸凝成岩石。许久,没有听到紫颜的回答。

晚风兜转,从园子这头掠向那头,卷去扬在空中的一些悲哀。

晴翠园的暗处,照浪一手揽着怀中的美女,肆意地拨弄她耳畔的垂珠。那女子禁不住颤抖着,仿佛被豹子扑倒的小羊,无力地挣扎。

“你是说,他有意要对付我?”

“我只听他说苦心筹谋……不知是不是要对付你。”

照浪俯下身磨蹭她柔软的身体,笑道:“你到底是心疼我的。托你的福,我有些猜出他的来历了。”

“那我几时可以回来?我好不容易趁他们不在溜出来,要是被紫颜看穿,一切就完了。”

照浪在她耳边轻吹一气,道:“艾冰不能让你满意么?”

红豆的身子突然变硬,声音里带了哭腔,“你……不要把我推开就忘了我!我一定要回来。”她伸手紧抱照浪,把脸贴在他的锦袍上。若她是捕兽的套索,便这样死死地箍紧他,和他血肉相连,不再让他在丛林中逃逸。

照浪微笑着点了她的穴道,红豆瘫软在地上,像一截断了的菟丝。他面无表情地着人拖走她,对了远去的背影徐徐地吐出几个字:

“破镜不能重圆。”

他转过身,艾骨站在一边,见他目光扫来,连忙说道:“紫夫人的武功身法,像是出自沉香谷。”

照浪斜睨他道:“你又和她交手了?”

艾骨赧颜,“暗中交了手。她真从那里来,就该来为沉香子报仇吧?”

照浪哈哈笑道:“他是自己气死的,技不如人与我何干。报仇?如果紫颜是沉香的徒弟,我倒很想亲手掂掂他的分量。你这样跟太后说--”他招呼艾骨走近,低语了两句。艾骨讶异地应了,领命而去。

紫颜和侧侧枯坐了良久,英公公终于来传两人见太后。

水晶杯里斟了浅浅的玉玛瑙酒,紫颜和侧侧跪拜后被赐了座,美酒佳肴款待着。两人并无一丝动筷的念头,只因照浪嚣然自矜地陪在太后身旁,捕食的目光不时如电射来。侧侧恼怒地瞪他看了,他又笑吟吟移开眼。

“先生妙手为贵妃添色,令皇帝欢颜。如今娘娘谥为端仁皇后,先生居功甚伟,我替娘娘谢过。”太后花容惨淡,几次像是挤出笑意了,偏偏烛火的阴影打在脸上,如扭动的蛇现出狰狞。

紫颜自谦了一句。太后又道:“我要引荐一位易容名家给先生,照浪,你来见过紫先生。”照浪微一颔首,肆虐地上下扫视紫颜,仿佛要以目光垄断他的四周。紫颜也不在意,捏着酒杯回了一礼,面上染了淡淡的红晕,像是不胜酒力微醺的样子。座上诸人凝视他娇艳欲滴的双唇,竟都是心中一跳。

见过他的男子会想,若他是女子,见过他的女人皆想,幸他是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