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小涛已经安全地坐在了罗军的办公室里。唐昌裕和那个联络员走后,几个台湾特务就把他蒙上眼,载到咖啡馆,然后扔下他一个人扬长而去。
不过唐昌裕显然食言了,因为几张宋小涛和裸体女人的照片在他回来之前就已经放在了罗军的桌上。宋小涛详细地汇报了所发生的一切,罗军拍着他的肩膀说:“你能安全地回来,这就是最好的结果。我在这儿可以代表组织负责任地告诉你,组织上对你绝对信任,你不要有任何顾虑。”宋小涛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感激地点点头。
但这帮台湾特务在搞什么鬼呢?抓了宋小涛,又将他安然无恙地送了回来。他们一定知道宋小涛是个资深的大陆情报人员,这几张破照片是绝对无法对他进行要挟的,况且他们还主动通过中间人把照片送了过来。难道仅仅是简单的离间计?不太可能。罗军隐隐地感觉到台湾方面的主要目的应该不是想通过宋小涛弄什么情报,而是报复。所以,这后面肯定还会有进一步的花招,说不定还更狠毒。
不能让宋小涛再待在香港!他相信自己的判断。
“你和夏晴同志必须离开香港。明天我派人通过中间人给他们一个废情报,拖延一下时间。你和夏晴同志准备一下,我会尽快安排你们回内地。”
宋小涛张嘴想要说些什么,罗军摆摆手制止了他:“这是命令!”
宋涛接到参加会议的通知时,就已经知道这个会对他来说不同寻常。他写给省委的信两天前批转到了市里,据说市里的领导,特别是徐副书记非常不满意。局里现在突然安排一个党内民主生活会,恐怕正是对这个事情的回应。
会议室里坐满了人,气氛很凝重,人人脸上都很严肃。许多人都在闷头抽烟,房间里面烟雾缭绕。
一个副局长似乎对大家的沉默很是不满:“今天我们的目的就是要帮助宋涛同志提高觉悟,认识错误。大家都是党内同志,应该抱着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态度,有什么说什么。不要碍于情面、更不能不敢于说真话。宋涛同志这次的错误是严重的,在对敌斗争中表现得温良恭俭让,甚至公开发表了一些丧失阶级立场的言论。更为严重的是,宋涛同志不仅不能认识自己的错误,反而强词夺理地直接给省委主要领导同志写信告状,可以这样说,宋涛同志正在一条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越走越危险了。”
宋涛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很认真地在一个小本子上记录着。彭光勇的眼睛盯着天花板,一言不发。会议室里还是没人说话,寂静得很不正常。
刑侦处的汪卫明一直静静地坐在最后面的角落里,这时他慢慢站了起来,说:“我说两句。其实今天这里的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宋涛同志到底犯了什么样的错误。他是二处的处长,他的工作涉及到保密的问题,所以我们说什么多少都显得有点儿无的放矢……”
那个副局长不满地打断了他:“大家不需要了解更多具体的过程,今天这个会主要是帮助宋涛同志端正态度、提高认识。”
“可是我们不知道具体情况,也就不能判断宋涛同志到底是不是犯了错误、犯了多大的错误。”
“这组织上已经有结论,不需要你再作什么判断。”
“组织上的结论也未必就对……”
他的这句话让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大家都将目光集中到了他身上。
汪卫明继续说:“向省委反映情况是一个基层共产党员的权利,宋涛同志在信里到底说了什么?凭什么就可以下结论说那是强词夺理呢?”
会议室里有些哗然了。
副局长严厉地大声说:“汪卫明同志,请注意你的言论!”
汪卫明却无所谓地:“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这是党内的民主生活会,不是可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吗?我想说的是,大家都知道宋涛同志是个曾经为革命出生入死的老同志,所以如果没有具体事实摆出来,我们很难相信他会有什么丧失阶级立场、对敌斗争不坚定之类的错误。”
汪卫明的话显然引起了大家的共鸣,会议室里的秩序有些乱了。
彭光勇这时候不得不站起来说话了,他示意大家安静下来,说:“汪卫明同志说得也有点儿道理,出于保密的原因,大多数同志并不了解具体发生了什么样的问题,这样的会议就真的有些无的放矢了。我看可以先让宋涛同志谈谈他自己的认识。”说着他的目光投向了宋涛。
会议结束后,宋涛被彭光勇叫到了他的办公室。
彭光勇没有说话,递给宋涛一份文件。那是局里对他的处理意见。宋涛仔细看了看,大概意思是说,鉴于他在梁华全案件上的一些言行,已经表现出严重的立场问题,不适合在二处继续工作。因此,组织上决定把他调到326厂,担任保卫处处长。二处的工作,交由副处长周大年同志负责。
宋涛对这个决定很是有些惊讶,甚至有点愤怒。彭光勇看着他,有些无奈地说:“老宋,这是组织上的安排,我也没有办法。你要理解我的心情,还有我的处境。我有我的难处。”然后又带点安慰地说,“326厂是个重要的国防单位,你去那里也有很重要的工作,我们还有在一起干的时候。”
宋涛知道这件事情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也没有说什么,默默低着头向门外走去。突然,他回过头来问彭光勇:“那梁华全怎么处理?”
“市上还在开会研究,是生是死也很难说。”
宋涛“哦”了一声,走出去了,门也忘了带上。
唐昌裕刚拿到陈威廉送过来的几页白纸,他用显影水均匀地抹了一遍,不一会儿,一行行的字迹就显现了出来。他匆匆看了几眼,突然将纸揉成一团,用力地扔在地上,嘴里狠狠地咒骂了一句。
旁边的一个特务把纸团捡起来,摊开看了看:“他在耍我们?”
唐昌裕没有理会他。他知道宋小涛是一定不会乖乖就范的,说实话,他也根本不指望能从宋小涛那里得到任何有用的情报。抓住宋小涛并用照片要挟他,只不过是小小的警告,真正的报复还没有开始。
他转过头问道:“他们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一个负责监视的特务回答:“没什么特别的动静。不过他和他老婆去了趟华娱旅行社,订了后天去悉尼的飞机,好像是参加了一个度假旅游团。下午三点从启德机场起飞,九天十夜,除了悉尼,还有墨尔本,布里斯班……”
“够了!”唐昌裕打断了那个特务还想报下去的地名。果然不出所料,宋小涛想要回到内地,什么狗屁度假旅游团,不过是个幌子。一丝冷笑浮现在他的嘴角:宋小涛,你永远也无法离开香港。我说过,你们是会付出代价的。
梁婷婷拨通了冯友恒的电话。冯友恒在电话那头怔了一下,他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不过这是个约定,梁华全已经死了,这个约定也该生效了。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梁婷婷体验到了一种自己从来没有经历过,甚至根本无法想象的残酷生活。整日不间断的特工训练,对于一个刚上中学的小女孩来说绝对是种摧残。体能增强、搏击训练、枪械使用、速记强背、情势判断、审讯应对……每天晚上当她回到宿舍,躺在硬冷的木板床上时,她确实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撑到明天,只是希望黑夜永远不要过去。但疲惫会立即让她进入沉沉的梦乡之中,即使是强烈的心灵悲伤与生理痛楚也无法阻止。
冯友恒好像也变了一个人似的。刚开始的那种慈父般的怜爱消失得无影无踪,代之以教官的严厉与冷酷。有好几次,冯友恒的手毫不留情地扇在梁婷婷的脸上,这是她没能合格完成训练任务的代价。但是梁婷婷都强忍住泪水,没有哭出来,她已经学会如何坚强起来,况且她也知道,如果在实战中,真正的代价可能严重到失去自己的性命。
父亲梁华全的身影在每个思维的间隙都会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她无法忘记这十多年来他对她无微不至的呵护和疼爱。他充满慈爱的眼光,每次出门前的拥抱,还有那些从美国寄来的满怀关切的信件和精巧可爱的小礼物,一切的一切,现在都已经成为过去。她模模糊糊地记得有几次父亲眼中闪现出有些愧疚的神情,但是她当时太小,根本没有能力去琢磨其中的含义。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我要为父亲报仇。这成了梁婷婷撑下去的唯一理由。
但是她对于父亲的死仍然有一丝疑惑,所以,在一次休息的时候,她问冯友恒:“我一直在想,共产党为什么要杀我爸爸?杀死他并不能得到什么好处。再说,难道我们没有其他的办法救他吗?国际上不是有交换间谍的惯例吗?”
冯友恒盯着她说:“你还小,很多事情你并不明白。不过你要记住,和共产党打交道,就没有国际惯例。对他们来说,处决一个台湾特务是稀松平常的事情,何况还可以获得他们自认为的宣传上的优势,所以他们总是毫不犹豫地这样做。”
梁婷婷顿了一顿,说:“如果,我要是被他们抓住呢?”
“也一样!”冯友恒冷漠地吐出三个字,然后挥挥手,表示训练继续开始。
一辆轿车缓缓地从一个大陆驻香港公开机构的大门里开出来,转上右边的小路,径直开走了。过了两分钟,另一辆轿车也开了出来,朝着相反的方向疾驶而去。宋小涛和夏晴坐在其中的一辆车上。
他们从后视镜里发现有一辆黑色的轿车已经紧紧地跟在了他们的车后,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还是被跟上了。司机加快速度,熟练地在市区的大街小巷里穿行,但是后面的那辆轿车就像影子一样,怎么也甩不掉。宋小涛焦急地看看表,时间已经差不多了,那边也应该做好了接应的准备,必须要按时到达。
轿车一个急刹车,停在新界和深圳之间的一处海关门口。几个等在一旁的工作人员马上走了过来,组成一道人墙遮住视线,然后宋小涛和夏晴才从车上下来。他们拿上工作人员递过来的行李,在这一群人的簇拥下,走进了海关大门。
这时,那个尾巴也已赶到。几个人打开门走下车,急匆匆地几乎是冲进了海关大门。
准备通关的人很多,大厅里显得闹哄哄的。两三个香港警察在人群中巡视。宋小涛和夏晴在工作人员的掩护下,走到一个队伍后面排队,工作人员围在他们四周,警惕地关注着周围的人群。深圳那一方的柜台后面不远处的一间办公室里,一个男人用望远镜隔着玻璃观察着对面,对身后的人说:“他们过来了,准备好了吗?”
“好了!”
眼看就快要排到他们了,夏晴的心里越来越紧张,她紧紧地握住了宋小涛的手。这时,几个人拿着行李等物品排到了夏晴和宋小涛这一群人的身后。旁边的工作人员靠得更紧了,把他们与宋小涛和夏晴隔断开来。
突然,后面的那几个人相互骂骂咧咧地吵了起来。其中一个男人撞到了夏晴身旁的工作人员身上,马上冲他大骂,另一个人却冲上来,照着这个男人就是一拳。另外一个工作人员立即上去,试图把两个男人隔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