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霜合上盒子，转身，却发觉白卓站在身后，她一惊，原本刷白的脸愈发地苍白。她呆呆靠着梨花案，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白卓淡淡向前走了一步，衣袂顺着他的动作款款飘起，他竟伸手扶了她一把，她不动声色地向边上一躲。白卓的手扶了个空，尴尬地停滞在空中。白卓依旧是清清冷冷的模样，自然地收回手。淡淡道：“你的病尚未好，容易染上风寒。”
归霜听得心里一颤，心中杂乱无章，如同水中的水草，胡乱缠着，找不到理顺的办法。所有的记忆串在一起，她的身世，对白卓的情感与纠结，已经不知道哪里是开头，哪里才是尽头。昆仑山头的两剑，道琦的玉骨牌，究竟是他肆意为之还是巧合。
她张了张口，两人相望而立着。所有话语梗在喉咙里，灼灼发热。她想问的问题她不是没问过。失去记忆的日子里，承受灼心之痛时，道琦的那两剑依旧那么清晰，她记得她问过：“师父，你是不是要杀我？”她分明看到他眼神中的一滞，回答却是温润：“师父怎么会要杀你。”
而如今，她记起他昆仑山头的两剑，分明起了杀心，她不得不再问一次，她突然觉得这个问题问的是那么艰难，她想知道答案，亦怕知道答案。她看向白卓，“师父，你是不是要杀我？”
白卓静静看着她，屋内的氛围亦寂静下来。良久的沉默，漏壶的水滴声，“滴答滴答”记录着时间。她心中千回百转，不知想起什么，所有的记忆如同淘气的山鸟，抓也抓不住。
“以后不会了。”静寂无声之中，这样的答案显得那样突兀。一个字一个字重重垂下。琉璃珠帘折射出的彩光那么刺眼，归霜微微闭上眼。她想知道为什么，最终还是没有问。有些事，知道不如不知。
身上的伤口洒了盐一般，突然涩涩地发痛。她轻轻咬住下唇，却被白卓一把拉住，“是不是哪里痛？”
她别过头，额上豆大的汗珠顺着发丝落在白卓的袍子上。她吐气如兰，说话却已是艰难：“多谢师父关心，归霜没事。”那样疏远的一句话，白卓只觉得心里被巨石堵住了一般，格外难受。若是从前的她，定然弱弱唤着：“师父，归霜难受。”是几时，他们变得这般疏远。
白卓突然伸出手，撩开她垂落的发丝，她迷惘着看着他的眼，只觉得天地渐渐沉寂下去，自己也顺着黑暗沉下去。白卓伸手搂住她的腰，最终叹了口气，把她抱回床上。
他伫立床边，不知在看什么，久久不离开。
梦中记忆串珠似的连起。幼年时的无依无靠，行泽馆的幻境，银珏编织的天罗地网，桃花林、灼心痛。水神的水蓝衣衫与幻境中的背影重合。“孩子……母神也没有办法……”那么到底她是谁，她是水神的孩子么。她越想知道，水神的声音越清晰，一遍遍重合。
她是谁……如果她真的是，为什么天界没有有关水神有子的传闻。脑子闹哄哄一片，疼极了，她不愿再想下去。场景却切换到白卓几次想要杀她的场景。灵烟的话一遍遍缭绕着，“你不奇怪，神尊为什么几次三番地要杀你，也不奇怪，为什么你历劫归来记忆全无么？”
那么，师父又是为了什么……她隐隐觉得有什么联系，却如何也说不清。浑身发着热，似乎有一双冰凉的手拂过她的额头，一遍又一遍。
她觉得体温渐渐降下来。脑子却依旧一片混乱。她想起白卓待她的片段，既然要杀她，又何必一遍遍救她。人间一世是真情还是假意，她想起自己爬上一百零八层天阶时，他却不曾回头。心中像是有两个人互相拉扯，撕心裂肺。
她只觉得体温又高起来热得难受，她本能地推开被子。却被人又一次盖上。他怎会爱上她，她心中苦涩，热得难受。
她一次次推掉被子，一声无声的叹息，在她头顶传来。白卓擦拭着她的额头，高烧不退。夜月摇曳着光华，衬着她一张脸惨白如玉。他想起，灵烟下午来过，平淡一句：“今晚她的烧退不退，便要看她的造化了。”明明是冷冷淡淡的一句，他却不知为何觉得难受，似乎要失去什么。万年光阴，他以为他可以一直这般冷清度过，却不想轻易被她牵动。
他想起他的师父曾说过他，天生寒体可消百火。那日他被神魔井邪气所伤，是归霜用体温来暖他。
他拉起被子却没有再强行给归霜盖上，他坐到床上，抱住归霜。他扯住归霜腰间的腰带，终是一顿，面上依旧平静，他再次伸手，拉开归霜腰间的结，外袍散落，迤逦垂在地上。白卓脱掉自己的外袍，上床，抱紧她。两人都只着一层薄薄的里衣，她身上炽热的温度传来，把他也烘的有了温度。
归霜只觉得似乎被人抱着，身上有了许许凉意，那般舒服，她不禁伸手抱过那人的腰，似是呢语，喊了一声“师父”。
白卓心中一惊，想要推开归霜，她却抱得极紧。他渐渐平静下来，抚上她的额头，她的头靠在他的怀里，他一低头，唇便落在了她的发上，似是一吻。他却没有马上抬起头，长久保持着那个动作。她的烧已经退了。温度传到白卓身上，尽化作清凉。
白卓悄悄离开她，替她把衣服穿好。最后一个结系的极慢，如同沧海桑田，一瞬一场变化。结的最后一抽，他把丝带用力一把，似是一种了结，远远离着归霜。
归霜再醒来，自己好好地被裹在被子里。被中有淡淡的梨花香。她坐起，只觉得身上一片清凉，便是连脑子也清明起来。
边上的仙娥见她醒了，便端了药过来。“归霜神女，神尊吩咐你把药喝了。”归霜不由觉得奇怪，清虚殿想来不设仙娥，今日怎么这般奇怪。良药苦口，归霜觉得苦到心里去。她一口气喝完，将空碗递过去。谁知仙娥又呈上些蜜饯，“神尊说，归霜神女怕苦，便吩咐我们准备了些蜜饯。”
归霜眼中突然发热，原来师父还是记得他的。她拿起蜜饯吃下去，嘴中干涩，没有味道。她觉得仙娥看她的神情奇怪的叫人难受，便遣了她下去。
白卓依旧不在，她的病好了许多。她走下床，听到屋外有小声的议论。她身为神女，法力自是比这些还未升仙的仙娥高上许多，细细碎碎的言语虽然轻，她却可以听得清楚。
“你不是说笑吧……神尊他怎会……”
“这种师徒**的事……”
仙娥们平日无聊，说起闲话自是不会嘴软。听在归霜心里却极为难受，原来还是她连累了他。
白卓夜间归来，总要看一看她，她总在沉睡。这次她却突然睁开眼，四目相对，两人都本能地躲闪。
白卓迅速恢复了自然，依旧温润如玉：“怎么了？”
“师父……我……”她一时不知该如何说起，却听白卓道：“等你病好了，便去梧画前辈那当值吧，你如今封了神，再不能留在我身边了。”其实他亦不知自己该如何面对她。
她虽然亦是想要说这样的话，由白卓说来心里依旧是一酸。她想起小时候白卓对她的承诺，而如今又算不算是在赶她。她笑了笑，微微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