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挽红楼之玉亦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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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上次说到林珑和贾琏回来,黛玉也知道了,料着他先去上面请安,便闲闲看书等他,谁知道心思本来半点不在书本上面,半日只顾想着旁事,一页未翻。忽觉眼前一片黑,却是被一双手给蒙上了,听后面刻意弄细的声音说道:“猜我是谁。”

黛玉抿嘴一笑,道:“哥哥。”

林珑笑说道:“你再猜。”

黛玉失笑,道:“不是哥哥,想必是鬼怪了?”

林珑便笑着放开手,道:“几月不见,我妹妹变狡猾了!”绕道黛玉正面,扯着她的手拽起来,笑道:“让我看看。”

黛玉便顺从地起身,也上下看他,数月不见,林珑似乎晒的黑了些,个子也似比以前高了,许多日子以来身心上的疲惫在见到黛玉之后一扫而空,所以黛玉见到的,只是微笑的嘴角,微笑的眼,满眼里重逢的喜悦,而林珑看着黛玉,却渐渐皱了眉头,说道:“怎么比我走的时候还瘦了好多?”

便责备说道:“又是你不按时吃饭罢?”

黛玉笑着摇摇头,林珑忽然想起什么,说道:“该找十三哥算账去!走的时候跟他说了那些,他答应的好好的,竟不办事儿,生生把你饿的又瘦又细,麻杆一样,——还想骗我的好酒吃呢。”

黛玉连忙拉着他,跺足嗔笑道:“哥哥说什么,好讨厌,你才是麻杆呢!”

林珑笑了,拉着黛玉的手坐下,两相对坐,一时无言,语嫣从外请示进来,说道:“爷带回来的东西,小子们送来了,这会儿在门口等着呢。”

林珑便让‘拿进来,叫他们小心了些’,语嫣去了,黛玉垂头小声道:“那边,都好了罢?”

林珑微微一笑,说道:“都好了,你不必担心,我还将爹和娘的名符送了净月庙去,交给了慧禅长老收着,你是知道的,净月庙是咱们江南最大最灵验的一座庙,慧禅法师又是最德高望重的,能被他收着的名符灵灯可长久不灭,爹娘自此也可长久享敬者供奉拜祭,佛家的那些东西我不太懂,总之你明白就好。”

黛玉点点头,小声说道:“我小时听过这些话,既如此,就很好了。”不由得湿了眼眶,转过头去。

林珑心中自知道这些不过都是些安慰之语,也不过让她心里好受些罢了,正见语嫣雪雁等人拿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来了,忙对黛玉笑道:“这一次去姑苏,带了好些东西回来,我都分发好了,给府里上下都送一份去,也算我们的意思。”

黛玉便道:“也罢了。”林珑便让将潇湘馆的小丫头都叫来,一样样交待给她们,这样给谁,那样给谁,叫她们送去,各自都有,虽略有亲疏远近之分,却也不特别明显,很是公平。

黛玉见了这些家乡的东西,难免又叹息落泪一回,忽见竟连赵姨娘那些人都有,便略略蹙眉,说道:“又给她们作什么?便给她们,也未必就真当了好东西,不过持着满天下张扬炫耀说嘴去罢了,什么意思。”

林珑笑道:“你就是这样古怪的心肠,她们爱张扬炫耀,是她们的事,我们只别将亲疏显出来,让他们私下说我们就行了。”黛玉很不以为然,说道:“谁怕她们说什么来。”倒也由得林珑去了。

一时林珑因不见墨桥,心中纳闷,便问起来,雪雁在一旁冷笑道:“墨桥交了好运,不伺候姑娘了,改去八爷的聆风居伺候了。”

林珑听说什么‘八爷’,一时错愕,黛玉便说道:“是了,说到此,我正要审你呢,你怎么好端端的将这尊佛招来了?我就看不惯他那一身气势作为,若不是你早收了人家的钱,我没话说,不然定不叫他住下的。”

林珑忙问了一回究竟,怔怔痴想半天,自思道:原来并不是什么所谓的商人,竟是八阿哥,看来定是他们伪装身份先骗我的了。想其原因,恍然大悟:十三哥说八阿哥素来与他不合,那八阿哥这样神神秘秘,多半是因为十三哥也住在这园子里,为了监视他的缘故,恐对我说了实话,我定不租给他,才做了一场这样的戏。

却又觉得他好好的贝勒爷不做,光是为了和十三质气,似乎不该大老远巴巴地跑这儿来住下,该另有别的目的才对。

便问黛玉道:“你看那八爷住进来,可有什么异常的举动没有。”

黛玉道:“谁理会他那些个?”想了想,便说:“只是近来隐隐有曾听闻,各地文人草木皆兵,不敢集会,便是连舅舅都不太好会见那些清客了,该是跟他有关的罢?”

林珑皱眉,自语道:“我在回来的路上,也听到了一点风声,说兵士四处抓捕文人,又将几十车的书都烧了,我还不信,难道竟是真的?”

是以心下便隐隐觉得不安躁动,勉强对黛玉笑道:“我去见见十三哥去,回头再来。”黛玉也知他关心,说道:“只管去你的罢。”便两散了,黛玉只在这边整理文具纸砚等物,不一时见李纨那边过来小丫头请她去,正好无事,遂去了一回,不提。

话说林珑因心中牵挂‘文人’一案,恐跟路上听闻的‘造反’同一,心中毛躁,尚来不及去见贾母,王夫人,贾政等人,便欲先来问问胤祥明白,胤祥正翻看一部卷宗,眉头深蹙,见林珑来了,才现出几分笑意来,忙叫丫头倒茶。

林珑哪有心思喝茶,忙问道:“我回来的晚,这边的事儿多不知道,什么文人造反,究竟是怎么个始末,你跟我说说。”

胤祥见他形色匆匆,竟是关心的这个,只得对他如实讲述,——胤禩如何搬兵,如何封宅,如何大肆抓捕可疑人等,如何关押,至于后来如何烧书等事,说到专横霸道之处,眼中也颇多可气,林珑听得呆呆的,末了,方问道:“那么,古月斋的那些人,也被抓去了么?”

胤祥并不知道什么是古月斋,怀疑地看着他,蹙眉说道:“凡文人集会处,均是敏感之地,不出意外,此刻该在大牢里了,——却和你什么相干?”

林珑脸色微微变了,轻声说道:“你忘了我是什么官儿了?这些文人,我都是认识的。”忽然看着胤祥,忙忙说道:“十三哥,他们都是正义之士,绝没有犯上作乱之心,我可以担保!”

胤祥听了这话,勃然变色,望了望四下无人,忙对林珑沉声说道:“二弟,如果这附近有我八哥的亲信,就凭你这句话,他若要追究,就是重罪!不管你身居什么官职,与他们有过什么过往,你只需记住,从现在开始,你跟他们再没有半点瓜葛,他们生死,均与你无关!你要记住了!”

林珑一时怔住,愣愣地看着胤祥,正在此时,却见一小子跑了来,说道:“八爷派人来说话了,正门口等着呢。”

胤祥只得说道:“让他进来。”

便见胤禩的贴身随从进来,请安拜过,笑道:“八爷有话吩咐小的来告诉十三爷——”便看着林珑不语。

胤祥说道:“你尽管说罢,他是自己人。”

那小子不敢违拗,只得说道:“八爷说,经数日查证拷问,文人造反事实已定,再无质疑,造反之罪,罪大恶极,八爷身受圣上所托,全权办理此事,已经吩咐各官府衙门,自金陵开始,自今日今时起,对文人定罪判处,此刻金陵南大牢已开,文人皆被押到了东湖天坑那边,八爷正在路上,一时还回来不得,请十三爷即刻过去监刑,八爷说了,他回来之后,要看结果。”

胤祥越听越惊,已经隐隐猜到了胤禩的用意,——就是要让他做这个刽子手,就是让他做这个血案的见证实施人,心头怒火暗升,手上爆起暗筋,小子说完,便有人来报车马齐备,请胤祥立行,所有人都在等着胤祥,都在观察他的举动,胤祥忽然觉得,所有的一切都已经被安排好,他除了遵从皇令,根本没有反对的可能。

林珑呆呆的,在胤祥将要走出门口的时候,恍若梦呓一般问了一句:“十三哥,你真的要去?”

胤祥只是略站了站,答非所问地说一句:“等我回来罢。”便大步走了出去。

东湖在金陵最北边,湖水是碧绿碧绿的颜色,湖边的树木三季皆绿,湖面总是氤氲一层淡淡的薄雾,美得恍若仙境,可是这样的湖水旁边,却有一个和这美景不甚协调的巨大的土坑,极深极长,关于此坑来历,众说纷纭,许多人编造了无数荒诞不经的神话,——九龙洗澡,天公落杵,雷公电母相斗等等,来证明这个奇迹是天上神明为之,百姓也多爱相信这些,所以后人将其命名为‘天坑’。

不想今日的‘天坑’被有心人看中,做了别样的祭台,当胤祥赶到的时候,东湖已经被铺天盖地的百姓围了个密不透风,大家议论纷纷,无止无歇,天坑旁边也是满满泱泱的人,这些人已经没有被捕前所特有的那种潇洒不羁,把酒赋诗的清月气质,他们一个个穿着囚服,几日的折磨,很多人都囚服已经破破烂烂,上有斑斑血迹,垂头散发,满脸都是绝望的死寂。

百姓的日子许是过得太平淡无奇,等待看好戏的人围得跟铁桶一般,兵士们刷刷亮开了兵刃,才见人群中慌忙分开了一条路,胤祥策马在前,当地大小官差卑微小心地跟在后面,天坑前面有一个临时搭建的高台,作为监刑台,下有重兵持着长矛卫护,众人簇拥着胤祥坐上监刑台首位,敬上好茶。

约过了一盏茶时分,便见小子过来,在县令耳边轻声耳语一阵,官员冷冷地‘嗯’了一声,转过头来,谦卑谄媚地笑道:“十三爷,时候到了,您看。”

胤祥看着茶面,点点头,县令方要说话,便听人群之外一人大喊‘等等!’,不由得一怔,向下看去,百姓群中一阵骚乱,一人推搡着众人走进来,脸色通红,胸脯急喘,胤祥见林珑竟然来了,脸色微变,不由自主站起身来。

兵士们恐生变乱,立即戒备,持着兵器上前阻拦,县令远远也没看清,大怒道:“大胆刁民,敢闯刑场!你不要命了吗!”

连忙起身,对胤祥点头哈腰拱手说道:“让阿哥受惊了,阿哥请放心,下官定然对他——”

不想一语未完,胤祥断然喝道:“闭嘴!”县官立刻噤声,再也不敢言语。

见胤祥竟然走下台子去,截在林珑身前,林珑此刻双眼血红,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将被行刑的人群,胤祥被这样的眼神吓了一跳,到底还是说道:“二弟,不要犯傻!”

林珑像似没有听到他的话,瞪瞪的睁着一双血红的眼睛,不由自主,向那些颓靡的人群走过去,兵士们不知道该怎么样好,看看胤祥,又看看台子上官员,县令大惊,情急之下,连忙对兵士们喝道:“你们这群饭桶,还傻愣着站着!”

兵士恍然大悟,连忙要去拦截,却见胤祥一个厉目,皆吓得心中一惊,一个个更不敢动,县令也不敢再说话。

躁乱的百姓像也被这场景所惊呆了,没有一人作声,四周静得像死掉了一样,清风将林珑的褂子吹得飘飘乱摆,水面飘来一股湿润的气息,迷蒙了他的眼睛,让里面的情绪更加猖獗肆虐,他默默走到那些罪人前面,傻傻地站着,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一个衣衫褴褛,却很清秀的文人突然一笑,说道:“原来如此。”

“大人,是你给了我们信心,你鼓励我们有所作为,你说天下为公,让我们不必顾虑太多,是你一再鼓励我们将腹内才华尽数展现,你让我们相信你,你说若有一天,当你飞黄腾达,你会让我们的光芒现诸世上,你说会让孩童们读我们写的真正的史书,大人,我们相信你了,可结果呢。”

林珑一时语结,胸口像被巨石沉沉压着,他的目光扫过一个个熟悉的面孔,上官云靖,傅秋怀,庞枝柳,龙玉贤,聂青……他们无不是胸秉奇才,襟怀阔绝,他的眼前忽然出现和这些文人把酒笑谈的那一幕,这些话都是他那时说的,那是他的真实所想。

他还记得这些人曾给他的灵魂带来多大的震撼,正像他曾对黛玉形容过的那样,‘从他们身上,我真的能够仰望到一种精神的境界,至奇至胜,让人油然向往’,在此之前,他一直觉得什么造反,什么行刑都不过是一个玩笑,可当真真切切看到这些昔日被他景仰崇拜的人被戴上锁链,被像对待牲畜一样推推搡搡,才觉得他曾经的想法多么天真,才终于意识到时局的残酷。

“大人,你骗了我们,原来你们是一伙的,所谓的千秋之业,不过是大人引我们走进圈套的把戏而已。”

不知谁说的这一句,如一根针一般,深深扎进林珑的心中去,他猛然抬起头,数十双失望愤恨的眼睛瞪视着他,让他不堪重负,血液在这一刻冲涌而上,林珑咬紧了牙,好半晌,说一句:“我要救你们!我会救你们的!”

便大步走到胤祥身边,颤抖着说道:“我去求贝勒爷,我会让他收回成命!快马最多不过两个时辰,你不要行刑,等我回来!”

胤祥皱眉,一把抓着他,说道:“二弟!你不要犯傻!不可能的!”

林珑突然单膝拜下,道:“算我求你,如果十三哥还认我这个弟弟,就请答应我!”

胤祥心中一震,再也说不得什么了,袖子一甩,转过身去,冷冷说道:“你执意要去,那就去罢。”

林珑大喜,忙道:“多谢十三哥!”踉踉跄跄地冲出人群去,骑上自己的宝马,狠狠一鞭,向南而去。

快马疾驰,风吹过耳朵,幽咽呼啸,更如刀子一般凌厉,林珑半点也不理会,心中只有一个声音:快些,再快些。

一路快马加鞭,宛若飞速,方过了半个时辰,便见一酒楼下守着大批衣着华贵的随从丫头,林珑见酒楼附近买卖全无,这样仗势,凡人难有,估计便是胤禩在上面。

便下马打探一回,果不其然,连忙就要上去,小子们拼死拦住了,见林珑也是穿戴不俗,知必是哪家公子,便问何事,代为通报。

胤禩听说有人求见,本不欲见,听小子说‘就是租给爷院子的那个爷’,心念一闪,也是对林珑印象还好,这方叫‘请进来’,命左右‘上茶’。

林珑进来,拜见一回,胤禩见他喘个不止,可见赶得甚急,一时微微讶异,便笑道:“我认得你,你不会是来说叫我搬出去的话吧?”

林珑挤出一个笑,略收了收焦躁的心情,说道:“贝勒爷这是哪儿的话,贝勒爷入住,我也是才听了我妹妹说,心下正庆幸呢,别说不让搬,倒要求贝勒爷能长住下去才好,倒怕爷不肯赏脸。”

胤禩听了这话,心中喜悦,笑道:“你可真会说话。”想了想,又悠悠说道:“不过,你这么急匆匆地来了,可未必只是为了对我说这些的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