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汤姆·索亚历险记(全译典藏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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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忙于战争和恋爱

汤姆站到波莉姨妈面前。她此刻坐在后屋一扇开着的窗子边。这间舒适的屋子兼做卧室、早餐室、餐厅和书房。那柔和的夏日微风,那悄然无声的宁静,那花儿的阵阵清香,那蜜蜂催人欲睡的嗡嗡声,这一切都产生了作用。她一边织着毛线,一边不停地打盹——除了猫以外,她没有别的伴儿,可连那只猫也在她的怀里睡着了。她的眼镜架在灰白的头上,免得被敲破。她想当然地以为,汤姆早已溜之大吉,故而见到汤姆如此大胆,居然把自己置于她的威力范围之内,她觉得好生奇怪。他说:

“我现在可以玩去了吗,姨妈?”

“什么,已经想玩去了?你刷多少了?”

“全刷完了,姨妈。”

“汤姆,你别跟我撒谎,我可受不了。”

“我没有撒谎,姨妈,真的全刷完了。”

波莉姨妈很难相信这种证词。她走出门去,非得亲自过目一下。只要发现汤姆的话有百分之二十是真的,她也就心满意足了。当她看到整个围墙已经粉刷一新,不仅刷了,而且还认真地刷了一层又一层,连墙脚边上都加刷了一道,她吃惊得简直无法形容。她说道:

“哎呀,我从来没有碰到过这种事!真想不到,你只要做事用点心,还是挺能干的哩,汤姆。”接着,她觉得夸奖过了头,就补充说,“不过,你是很少用心的,我不得不说。好了,玩去吧。不过,记住,哪怕玩上一个星期,也还有回家的时候,要不我就揍你一顿。”

她深为他的光辉成就所倾倒,特意把他带到碗橱跟前,挑了一个最好的苹果给他。同时她还教训他说,通过诚实劳动换来的款待,才是受之无愧的,才更有意义,更有味道。就在她用《圣经》般的漂亮语言结束讲话的时候,他顺手“牵”走了一块多福饼。他一蹦一跳地出了门,恰好看到锡德顺着外边通往二楼后房的楼梯往上走。泥块是随手可得的,瞬息之间,泥块已经满天飞了,就像一阵冰雹那样噼里啪啦地在锡德身边飞舞。波莉姨妈大吃一惊。她惊魂未定,还没有来得及赶来相救,六七个泥块已经打中锡德,而汤姆翻身过墙,早已不见踪影。大门倒是有一扇,但汤姆总是忙得不可开交,没有时间加以利用。锡德提醒老太太注意他衬衣上缝的是黑线,弄得他很狼狈,如今这笔旧账已经算清,他心里舒坦多了。

汤姆绕过那排房子,迂道来到他姨妈家牛栏后面的一条土巷里。不一会儿,他已经摆脱被抓受罚的危险,急速朝村里的广场走过去。根据事先约定,两支由男孩子组成的“军队”就要在这里决一雌雄。汤姆是其中一支军队的将军,另一支军队的将军是他的密友乔·哈珀。两位大司令官都不屑于亲自出马——打仗是小喽啰们的事儿——他们只是一起坐在高处,通过副官传递命令来指挥战斗。经过长时间的恶战,汤姆的军队打了一个大胜仗。接着,双方清点阵亡人数,交换战俘,并就下一次交战的条件达成了协议,为那非打不可的一仗确定了日期。之后,两支人马排列成行,迈着整齐的步伐开走了。汤姆独自踏上了回家的路。

他路过杰夫·撒切尔家的时候,看到花园里有个新来的女孩子——一个可爱的小美人儿,她长着一双蓝蓝的眼睛,金黄色的头发扎成两根长辫子,穿着白色的夏服和绣花裤。这位刚刚打了胜仗的英雄不发一弹就投降了。一个名叫埃米·劳伦斯的女孩霎时间从他的心中消失,没有留下丝毫值得汤姆怀念的地方。他满以为自己爱她爱得快要发疯,曾把自己的恋情看成是爱慕,可是,瞧,那原来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时偏爱罢了。他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才赢得她的心,从她说出心里话到现在还不到一个星期,他当上世界上最幸福、最自豪的男孩子还不过短短的几天工夫,而刹那之间她就这样从他的心中消失了,就像一个已经结束访问的不速之客那样。

他偷偷地望着,对这位新来的天使十分仰慕。后来他看出她已经发现了他,他便装做不知道她在那里,开始以男孩子的种种可笑方式来“亮一手”,希望博得她的欢心。他就这样滑稽可笑地表演了一阵子。过了片刻,他一边做一些惊险的体操动作,一边斜睨一眼,只见那个小女孩在朝屋里走去。汤姆走到围墙跟前,倚在墙上,心如刀割,希望她多留一会儿。她在台阶上立停片刻,然后朝门走过去。在她把脚跨上门槛的时候,汤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但是,他的脸上马上又露出喜色,因为她在进门前的瞬息之间朝围墙这边抛过来一朵三色紫罗兰。

汤姆连忙跑过去,停在离花一两英尺的地方,然后用手遮住眼睛望着大街,好像发现那里在发生什么有趣的事儿。不一会儿,他拾起一根麦秆,拼命仰着头要把麦秆顶在鼻子上。他一面顶着麦秆来回移动,一面逐渐靠近那朵紫罗兰。最后,他的光脚落到花上,灵活的脚指头一下把它牢牢夹住。他一只脚夹着那个宝贝,另一只脚蹦蹦地跳着,一拐弯就不见了。不过,也就一会儿时间——他只是为了把花别在上衣里面,别在贴近心的地方——也可能是别在贴近肚皮的地方——因为他对解剖学不大在行,好在他也不是那么吹毛求疵的。

他回来了,还像刚才那样“亮一手”,在围墙跟前晃来晃去,直到天黑时分,但是那个女孩再也没有露面。汤姆用这样的希望来安慰自己:在此期间,她一直在那扇窗子附近,知道他在向她献殷勤。最后,他不大情愿地回到家里,可怜的脑瓜里充满了各种幻想。

吃晚饭的时候,他的情绪始终十分高涨,姨妈搞不清“他心里装着什么开心事”。为朝锡德扔泥块一事,他挨了一顿臭骂,但他好像根本不在乎。他甚至想在他姨妈的眼皮底下偷糖吃,结果指关节上挨了一下。他说:

“姨妈,锡德偷糖吃,你怎么不揍他呀?”

“哼,锡德不像你这么讨厌。我不看着你点,你就没完没了地偷糖吃。”

不一会儿,她去了厨房。锡德有了偷糖不受罚的特权,心里很得意,就伸过手去拿糖罐——有点儿故意要气汤姆一下,这几乎是难以忍受的。但是,锡德手指一滑,糖罐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汤姆高兴坏了,他高兴得甚至闭嘴不做声。他心里在想,即使姨妈进来以后,他也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地坐着,等着她问起是谁闯的祸。到了那个时候,他才开口说出来,然后看着那个模范宠儿“挨罚”,那可是天底下最称心的事儿。老太太回到屋里,望着那个碎罐,眼镜上方投射出闪电似的愤怒目光,汤姆兴奋得简直难以控制自己。他心里转念:“好戏快要开场了!”可刹那间,他已经趴在地上了!那只有力的巴掌高高举起,又要朝他打下来。就在这时,汤姆大声喊道:

“别打我呀,你干吗要打我呢?——糖罐是锡德打破的!”

波莉姨妈刹住手,茫然不知所措。汤姆指望听到一句安慰话。可是,她再开口的时候,只是说了声:

“哼!我看,打你一记也不算冤枉。我走开的时候,你说不定胆子很大,闯了别的祸呢。”

接着,她觉得良心上过不去,很想说一句和气的话、爱抚的话,但是她估计,这样做的话,汤姆会认为她承认自己错了,那可是规矩所不容的。所以她默不做声,去忙自己的事,但是心里很不平静。汤姆缩在一个角落里生闷气,越想心里越难受。他知道,姨妈内心在苦苦地哀求原谅她,因此他脸上虽然愁眉锁眼,心里却很满足。他不想发出和解的信号,也不想理睬别人。他知道,有一双泪汪汪的眼睛不时在用同情的神色望着他,但他装做没有看见。他想象自己身卧病床,已经奄奄一息,姨妈伏在他的身上,恳求他说一句原谅的话,但是他转过脸去对着墙,没有说那句话就死了。啊,那时她会是什么感觉呢?他又想象自己淹死了,被人从河边抬回家里来,头发湿淋淋的,那颗伤透了的心已经停止跳动。她多么伤心啊!她扑倒在他的尸体上,泪水像下雨那样哗哗流,嘴里祈求上帝把她的孩子还给她,她永远永远不会再虐待他!但是,他就躺在那里,冰凉冰凉的,脸色苍白,没有任何表示——苦命的孩子啊,你终算苦到头了。他就这样用那种梦幻般的痛苦来激发自己的情感,他非得不断地把眼泪吞进肚里去,否则说不定会呛死的。眼泪已经蒙住他的眼睛,一眨眼睛就往外溢,流下来,顺着鼻尖往下滴。在他看来,这么玩弄自己的悲伤感情是一种极大的享受,无论是世俗的欢笑还是讨厌的乐事,任何干扰都是无法容忍的。它是圣洁的,不容受到玷污的。所以,过不了多久,当他的表姐玛丽蹦蹦跳跳地走进门的时候,他就干脆避而不见。她在乡下做客,住了一个星期,长得仿佛过了几百年,如今回到家里心情特别愉快。当她一路歌声、一路阳光,从一扇门里走进来时,汤姆站起身,顶着一片愁云、一片黑暗,从另一扇门里溜出去了。

他走得很远,走到男孩子们不常去的地方,寻找适合他此刻心境的偏僻场所。河里有一条木筏吸引着他,他在木筏的外缘坐下来,一面凝视着那凄凉苍茫的河水,一面心里在想,要是自己一下子不知不觉地淹死,又不经过大自然安排的那个难受的过程,那该多好啊!这时候,他想起那朵花。他拿出来,它已经干瘪了,凋谢了。这朵花极大地增加了他那灰色的幸福情调。他心里在想,她要是知道的话,会不会同情他呢?她会不会哭,会不会希望有权用胳膊搂住他的脖子安慰他呢?或者,她会不会像这个无聊的世界那样冷淡他,不管他呢?这种想象带来一阵痛苦,他觉得是那么有趣,就在脑子里反复体会着,把它置于各种新的角度,直到觉得已经索然无味方才罢休。最后,他叹了一口气,立起身来,在黑暗中离开了。

约莫九点半或者十点钟光景,他沿着行人稀少的大街来到那个“不知名的心上人”的住处。他站立片刻,侧耳听着,但是没有听到任何响声。二楼一扇拉着窗帘的窗户里亮着昏暗的烛光。那位圣洁的人儿在里面吗?他翻过围墙,悄然穿过花木,停在那扇窗子底下。他抬头望了很长时间,心里充满激情。然后,他仰面躺在窗子底下的地上,两手合在胸口,捧着那朵可怜的已经枯萎的花儿。他情愿就这样死去——孤零零地在这无情的世界上,在那个万分痛苦的时刻快要到来之际,上无片瓦给这个无家可归的孩子遮头,下无朋友给他擦去额头上的虚汗,也无亲人俯下身来对他表示惋惜。待到阳光明媚的早晨,她朝窗外看的时候,肯定会发现他的。啊,她会不会朝他可怜的遗体洒一滴泪呢?她会不会因他惨遭摧残、英年早逝而叹一口气呢?

窗户开了。一个女仆的刺耳声玷污了这份神圣的宁静,一盆污水哗地浇在那横在地上的殉情者的遗体上!

那个被浇得透不过气来的英雄一跃而起,喷了喷鼻子。空中响起飞弹般的嘘声,夹杂着一声轻轻的咒骂,接着好像是一阵打碎玻璃的声音。一个小小的黑影翻过围墙,箭一般地消失在夜色之中。

不久,汤姆脱光衣服上床睡了,他借着烛光察看了一下自己湿漉漉的衣裳。锡德醒过来了,但是,即使他隐约想到要“指桑骂槐”地说上几句,他也已经改变主意,没有吭声,因为汤姆的眼睛里有一股子煞气。

汤姆不想自添烦恼,因此没有做祷告就钻进被窝里。锡德把这个越轨行为记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