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美国悲剧(套装共2册)
9883500000011

第11章 克莱德的堕落

虽说克莱德过去一直虔心灵修,笃信的《圣经》上的箴言与他此刻所见所闻都是水火不相容,理应表示深恶痛绝,可是,由于他天性那么喜好犬马声色、罗曼蒂克,对于性又是那么饥渴难忍,所以现在,他不是感到厌恶,反而是着了迷。这些姑娘几乎个个体态丰腴,富于肉感,尽管主宰她们躯体的头脑也许很迟钝,一点儿也没有浪漫情趣,可是眼下依然把克莱德深深地吸引住了。毕竟眼前就是一种粗俗的肉体美,一无遮盖,唾手可得。随你跟哪个姑娘亲近,都用不着克服心中的不安情绪,或是冲破某些禁规戒律。其中有一个长得黑里俏的美人儿,穿着一袭红黑相间的衣裙,额前饰着一条红缎带,看来跟希格比厮混得很熟,因为她早已跟他在后面房间里,随着钢琴上疯狂地弹出的一支爵士乐曲一块儿跳起舞来了。

这时,拉特勒已坐在一把镀金椅子里,膝上有一个浅褐色头发、碧蓝眼睛、细高挑儿的姑娘懒洋洋地斜卧着——不免使克莱德大吃一惊。而且她正抽着一支香烟,用她金色的轻便鞋按钢琴弹奏出的曲调在轻轻地打拍子。此时此刻,他仿佛觉得自己真的置身于惊人的阿拉丁式的阿拉伯神话世界。还有,在赫格伦面前,站着一个德国型,或是斯堪的纳维亚型的姑娘,她长得又丰满,又漂亮,两手叉腰,两脚却八字形撇开。这时,她正在问——克莱德听得出,她是在一个劲儿地提高嗓门:“今儿晚上,你跟我温存一番,好吗?”可是,赫格伦显然并没有被这种挑逗激动,泰然自若地摇摇头,于是,这个姑娘往金塞拉那边走去了。

克莱德正在边看边想的时候,有一个长得相当妩媚动人的碧眼金发女郎,年纪不会在二十四岁以下,可是在克莱德看来比实际年龄显得年轻些,她端来一把椅子,挨在他身边坐下,说:“你不想跳舞吗?”他心神不安地摇摇头,“我就教你,好吗?”

“哦,反正我学不好的。”

“哦,这个可不难,”她接下去说,“走吧!”可他还是一口回绝了,虽然他对她那种殷勤劲儿相当高兴。于是,她又找补着说:“那么,就喝一点儿怎么样?”

“当然可以。”他有点儿献殷勤似的同意了。于是,她马上招呼那个黑人小姑娘转身过来充当侍女。不一会儿,一张小圆桌就摆在他们面前,桌上放着一瓶威士忌苏打水。克莱德一见此状,不由得感到惊异和困扰,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他口袋里有四十美元,可是他听别人说,这里的酒每瓶至少也要两美元。试想他怎么能买高价酒给这类女人喝!他家里母亲和弟弟妹妹,因为入不敷出日子可难过呢。不过,他到底还是买了好几瓶,钱都付了,心里老是觉得上当,即使不算狂饮作乐,也不免有点儿惊人的浪费了。可是,话又说回来,他既然来到这里了,好歹也得硬撑到底。

再说,这时他已看出这个姑娘确实很标致,她身上穿一件德尔夫特蓝色天鹅绒晚礼服,脚上穿着轻便鞋和长袜子,色彩配得很好。她戴着一副蓝色耳环,脖子、肩膀和胳臂都丰满而又光泽。最叫克莱德心慌意乱的是她的胸衣领口很低,他几乎不敢往她那儿看。她的双颊和嘴唇都涂了脂粉口红,一望可知,就是烟花女的标志。不过,她似乎并不胡搅蛮缠,说实话,颇有人情味。她还津津有味地一个劲儿望着他那双深沉、乌黑而又显得紧张不安的眼睛。

“你也是在格林—戴维逊工作,是吗?”她开口问。

“是的,”克莱德回答说。他竭力装出自己对这里一切并不陌生的样子,仿佛他对此地和此类场面早就习以为常,“你怎么会知道的?”

“哦,我认识奥斯卡·赫格伦,”她回答说,“这儿他常来。他是你的朋友吧?”

“是的,也就是说,他跟我一起在酒店工作。”

“可这儿你还没来过呢。”

“没有呢。”克莱德连忙接住说,不过心里不觉有点儿疑惑不解。她干吗要说他从前没有来过呢?

“我想你没来过呗。因为那帮小伙子我八成儿都见过,可是我从来没见过你。你不久前才到酒店工作,是吧?”

“是的。”克莱德说着,对她这一句话不免有点儿反感,因此,他前额两道眉毛马上皱起了疙瘩,不停地上下翕动着——每当他心里紧张,或是陷入沉思的时候,就会不由自主地有这种时而绷紧、时而松弛的表情,“那又怎么啦?”

“哦,没什么。我只不过是胡猜罢了。我说,你跟别的小伙子不大一样,看起来你就是有点儿不同。”她既想巴结又怪别扭地笑了。此时此刻她的这种笑和她的这种心态都让克莱德猜不透。

“怎么个不一样?”他脸一沉,气呼呼地问她,就随手端起酒杯,喝起酒来了。

“有一点我敢说猜对了,”他的问话她压根儿没听见,只顾自己说,“像我这样的姑娘,你不怎么喜欢,是吧?”

“哦,不,我很喜欢。”他含含糊糊地说。

“哦,不,你才不喜欢吧。我看得出来。不过,我呀还是喜欢你。我喜欢你的那双眼睛。你跟所有那些家伙可不一样。你好像比他们文雅些,心肠好些。这我看得出来。你跟他们就是不一样。”

“哦,我可不知道。”克莱德回答说,经她一恭维,心里真是乐滋滋的,可是额角上依然像刚才那样皱起疙瘩。这个姑娘也许不至于像他原先设想的那么坏吧。她比其他那些姑娘要聪明些,稍微文雅些。她的装束打扮也不是那么俗不可耐。而且,她不像缠住赫格伦、希格比、金塞拉和拉特勒的那帮子姑娘那样扑倒在克莱德身上。这时候,这拨年轻小伙子都坐在椅子里,或是软椅里,姑娘们都偎坐在他们膝上。而且每一对伴侣面前,都置放一张各有一瓶威士忌的小圆桌。

“你们看,谁在那儿喝威士忌!”金塞拉是冲那些正在洗耳恭听他说话的人说的,两眼却向克莱德眨巴着。

“哦,你不用怕我,”那个姑娘接下去说,这时克莱德两眼直瞅着她的手臂和脖子,还有她那过于袒裸的胸脯,他浑身发冷,却又黯然销魂,“我不久前才做这个生意。要不是过去运气太坏,我才不会上这儿呢。要是有办法,我宁可跟家里亲人待在一起,只不过他们现在不要我了。”她煞有介事地两眼俯视着,可心里多半在琢磨,克莱德这个没有经验的小笨蛋,好一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同时,她也想到刚才看见他从口袋里掏钱,数目相当可观。而且,她想到他长得多么好看,虽算不上漂亮,个头也不大,却很惹人喜爱。可是偏巧这时候,克莱德心里在惦念着爱思达,真不知道她上哪儿去了,此刻她又在哪儿。她现在会怎么样——有谁知道呢?她会有什么遭遇呢?眼前这个姑娘,也许就碰到过如同爱思达那样的不幸吧?一种出自肺腑却又不免有些鄙视的同情心,在他心中油然而生。他两眼直瞅着她,仿佛要说:“你这个可怜的女人啊。”不过,他一时还不敢说,再也不敢向她问这问那了。

“你们这些小伙子,也就是说到这种地方来逛逛的人,总是把我们每一个人想得都非常坏。我可了解你们。其实,我们可并不像你们所想象的那么坏。”

克莱德又在不断地皱眉头了。也许,她可不像他所想象的那么坏吧。她是一个下流女人,这是不用说的,虽然丑恶,可是很漂亮。事实上,他不时地举目四顾,觉得满屋子姑娘哪一个都没有像她那样更叫他喜欢的了。而她呢,也觉得克莱德比别的小伙子好得多,谈吐也很文雅,这一点她已经看清楚了。这样的恭维话,果然正中要害。于是,她马上给他斟酒,劝他一起喝。这时候,另有一拨年轻小伙子进来了,另有其他姑娘从后面的神秘之门走了出来,迎接他们。他看见赫格伦、拉特勒、金塞拉、希格比,全都鬼鬼祟祟地直奔后面挂上厚厚的帷幕与大厅隔开的楼梯,一转眼就不见了。正当这另一拨年轻人进来的时候,这个姑娘就把他请到后面灯光更为幽暗的房间,坐在一把长长的软椅里。

两人坐定以后,她就紧紧地偎着他,来回抚摩他的手,到后来用一只胳臂挽住他的胳臂,同他的身子紧贴一起,还问他想不想看看二楼一些房间的陈设该有多么漂亮。他,一看这会儿只剩下他一个人在这里,同他一块儿来的那伙人没有一个会看见他的,再说,这个姑娘仿佛一往情深地紧偎着他,因此,他就让她带领,登上挂着帷幕的后面楼梯,径直走进了一个粉红和蓝色相映成趣的小房间,同时,他心里却一直在琢磨,只要迈出这荒唐而危险的一步,最后很可能使他遭到灭顶之灾。也许,他还会传染上一些令人害怕的病呢。也许她向他要钱,他还付不起。现在他害怕她,害怕自己,说真的,对世界上的一切都害怕。而且,由于以上种种惧怕和良心的谴责,他一下子紧张起来,几乎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他去还是去了。他一进去,门就锁上了。这个耐人寻味的、丰腴优美的维纳斯女神一转过身来,就把他紧紧地搂住了,随后,她神色从容地站到一面映出她全身倩影的穿衣镜前,让她自己和他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她已开始宽衣解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