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通天劫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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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去而复返

本已放弃抵抗的伍长,此时也不顾架在颈间的利刃,一把扯住陈勾的领口,涨红着脸,喘着粗气向陈勾怒吼:

“你刚问谁?你...你是怎么知道大小姐出事的?”

“我知道怜儿她中毒…这事儿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我就想知道,怜儿,她的毒解了吗?”

陈勾也没有挣开的意思,任由伍长拽着自己,一心只想知道吴怜儿的现况,涂婆是否信守诺言救回了怜儿?

伍长曾在军中远远的见过陈勾。

那时的陈勾尚且还被吴桀寄予厚望,对陈勾比自己的亲子吴冠希还要上心三分,带着陈勾熟悉军中各项事务,期望着陈勾能够担当大任。

文不能提笔安天下,武不得马上定乾坤,放在当时的陈勾身上,就连一个合格小卒的标准都欠奉。

眼前这个身手不凡,魁梧轩昂的少年郎,和那个一事无成的废物,是同一个人?

此时也由不得伍长不信,毕竟冒名顶替已成为众矢之的的陈勾,完全就是吃力不讨好,百害而无一益,想出名也不是这个出名法,稍有不慎还会引来杀身之祸。

再一联想当日将军府的惨状...若此人真是陈勾...再联想到吴桀这三年来是如何对待陈勾...

预感自己发现惊天之秘的伍长心头一阵颤栗。

好深的心机!

好大一盘棋!

眼前之人就算不是陈勾,也断然与之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说不定就是血案幕后黑手!

自以为挖掘到事情真像的伍长一声暴喝:

“所有人听令!不必管我,全力挡住此人!掩护小六子回营报信,一定要拖住!”

说罢,伍长挣扎起身,变掌为爪,勉强用还能使上劲儿的左手手死死抠住陈勾锁骨。

“兔崽子们,老子抓住他了,别管老子,宰了他!”

一伍当中看起来最小的兵娃子一脸复杂,咬牙拨马掉头,疾驰而去。

其余三骑呈品字型将陈勾夹在中心,两槊一刀带着呼啸声向陈勾挥出,再无顾忌,作势要连同伍长一同劈裂!

战场之上,一切以战果最大化为准,伍长既然决定豁出自己一命也要拖死陈勾,他们三人焉有手软之理?

刀光槊影相互交错,好似一张铁网将陈勾迎头罩下。

陈勾沉身一晃,挣脱伍长抓着自己的手,由于死撑着不撒手,又太过用力,五指齐根而断,闷哼一声,又忍痛张开臂膀,欲上前将陈勾搂住,摆明了即使搭上自己一命也要将陈勾拦下。

不料陈勾像是全身上下长满了眼睛,任由四面八方的各路招数尽出,好似花蝴蝶一般原地腾挪跳跃,贴着刃尖,绕过槊杆,以毫厘之差悉数躲过所有招式。

武夫铜皮,可刚可柔,刚劲一起,寻常刀剑不得加身。

刚劲好练,柔劲难成,刚柔并济,铜皮大成。

没摸进门槛的,对柔劲的理解还停留在“黏”字上,认为铜皮境武夫之所以可以将飞鸟握在掌中而使这不得飞起,全是因为运用劲力将鸟儿吸附在手上,实则不然。

靠一个字:感!

鸟类起飞,不单是凭靠一对儿翅膀的扇动,更要以爪向下蹬地的那么一股子劲儿才能飞起。

柔劲有成,在鸟儿欲发力蹬踹之时,掌心已有感应,贴着鸟爪向下一凹,卸去蹬力,鸟爪蹬空,借不上力,自然飞不起来。

同理,都不用刻意去看,陈勾凭借周身感应游走于刀光剑影之中,如在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也不见用何高深招式,就简简单单的一拖、一拉、一拽,轻松写意之间将三骑制住,点中周身大穴,连同半死不活的伍长一道捆牢栓成一串儿。

看着爬都爬不起来,依旧嘴里骂骂咧咧的四人,陈勾压住心中不悦,皱眉问道:“现在能说了吗?”

“小贼,你要杀便杀,要能从我们定西军嘴里撬出半个字儿,爷爷我跟你姓!”

“狗怂,你最好下手快些,等我大军一到,任你有多高的功夫也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陈勾也不言语,转身从散落在一旁的军刀长槊里挑挑拣拣,时不时拿起一柄轻轻挥动,似乎是在试试顺不顺手。

军汉看似咋咋唬唬,实则心细如发,能从战场上活下来的老兵油子,哪个不是在粗糙的外表下比旁人多长了几副心眼?

一来笃定陈勾本性心慈手软,虽然不知由何处得来这一身的功夫,身形容貌也像是换了个人,可定西军谁人不知,当年吴桀为了试探陈勾的成色,故意拉着陈勾去处决死囚,言明只要陈勾下手,一条命换黄金百两,上不封顶,就这天上掉馅饼的好事,陈勾愣是无动于衷,别说杀人,就是连鸡崽儿都不敢杀,这事儿在全军都传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个个都叫嚣着这事儿要是大将军让自己来,保准能挣个黄金万两。

这么一想,陈勾料来还是个没见过血的雏儿,杀人也是一门手艺,哥几个就赌你不敢下手,不如硬气一点。

二来,看陈勾的样子,似乎也不知晓大小姐从将军府失踪一事,至于什么中毒不中毒的倒没听说,反正只要你小子想从我们嘴里套话,就没想着弄死我们不是?小六子马术不赖,只要能拖个半日,等大军一到,这桩功劳就妥妥的收入囊中,到时候光赏金就够一家老小一世无忧,再也不用干这有今日没明日的活了。

这边的陈勾终于挑到了称心的家伙事儿,最终还是拿了伍长的半截断刃,眼力倒是不错,虽说都是制式军刀,伍长的刀可是专门找过营造部铁匠拿两壶好酒所换,比之其他可以称之为“耗材”的兵刃,只要保养得当,都能当普通人家当作传家宝用,即使折作两段,也不影响锋刃之利。

叫唤最凶的大个子悍卒纵是让陈勾像是年猪上案板一样四肢被绑,嘴里却半点不闲,唾沫星子都快喷到了陈勾脸上:“来来来,有本事你弄死爷爷我,就朝心窝子招呼,你要是不敢,我...”

噗通、嗒,嗒嗒...

人头落地的脆响。

陈勾手起刀落,汉子话说一半,冒着热气头颅如同烂西瓜滚落在地,喷涌而出的热血将剩下三人从头到尾浇了个透心凉。

凡事讲个一股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几人先是志得意满的准备将陈勾拿下,后又被三下五除二的制服,若是临阵生死搏杀之时倒也能凭着一腔血勇无畏无惧,可折腾半天,精疲力尽,心底对死亡的恐惧再也压制不住,此刻直觉一股寒气直刺心头,再也绷不住英雄,什么军功富贵也比不上命来得重要,唯独伍长还在强自硬撑,可一看身旁弟兄那无助畏惧的眼神,终究还是叹一口长气,缓缓开口道:

“好汉,若是我将我所知道的都说给你听,可否高抬贵手,放弟兄一条生路?”

若是“夺命丹”在手倒也不是不能一博,可即便是这催命的毒药,也比几条最底层兵卒的命贵,百夫长才能得那么一两颗,他们这几个还没跨下战马金贵的丘八,更是想都不要想,大不了当个逃兵,随便往哪座山头一猫,只要不露出定西军跟脚,在哪儿卖命不是个卖命?

诺大一个万葬岭,过半的草寇不都是各国逃兵?等避过风头,寻个机会偷偷摸回金城接出一家老小也未尝不可,只要活下去,一切都好说。

“只要你说的是真的,我保证你们可以活。”

陈勾看着奄奄一息的伍长,丢下手中的刀刃。

从一开始,陈勾就不想杀人,可有时候,并没有其他方法可以让他来选。

不想杀,不会杀,两码事。

“好吧,那我就...”

嗖——

远处一箭射来,直中伍长咽喉!

嗖嗖——

连珠炮似的两箭接踵而至,仅剩两人也应声倒地。

伍长临死前瞪大双眼,看向张弓之人,眼里充斥着不解与愤怒。

怎么会是他?!

小六子远远看着伍长三人,一脸复杂,在陈勾回首望向自己时,翻身下马,慢慢将弓放在地上,解下兵刃,双手高举,双膝跪地向陈勾喊道:

“我不管你是谁,但现在你要是想知道大小姐的消息,只能问我。”

小六子的声音很平静,从他决定返回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当自己是个死人。

陈勾默默的看着小六子,示意让他过来说话,小六子就这么跪着靠近陈勾,路过大个子头颅时顿了一下,双手将头颅捧起,看到陈勾并未阻拦,伏下身去将头颅与躯体拼接在一起。

做完这一切,背对着陈勾,将沾满袍泽鲜血的双手往自己衣服上擦了擦,也不管陈勾听不听得懂,自言自语道:

“大个子饭量大,力气也大,每次吃饭都抢我的,不过他也在我挨欺负的时候帮我打过架。”

没敢起身,小六子又跪着挪向亲手被自己射死的伍长三人,用颤抖的双手将他们死不瞑目的眼皮覆上。

“我的弓是老罗教的,教会了我以后他一直不承认我射的比他准。”

“我的槊是大刘教的,还笑话我都没槊杆儿高。”

“伍长虽然老是对我们又打又骂,可他也在半夜巡营的时候帮我盖盖被子,掖掖被角。”

“本来我想着这样也不错,等攒够了银子,挣足了军功,就托伍长去将军府把我妹给赎出来,好好找个人家,得亏我那天杀的爹将我俩卖给大将军,不然在这世道根本活不下去。”

小六子絮絮叨叨的说着,陈勾安安静静的听着。

“那一晚天麻麻亮,伍长就从炕上踹醒我,让我去将军府认尸。”

讲到此处,小六子哽咽了一下,擦了擦脸,从怀里拿出一坨被汗水浸湿,黏糊糊的纸,仔细抹平摊开,又掏出火折子,点燃后撒在面前,如同烧纸钱一般,没有半分心疼。

“银票三十两,地契一亩,这本来是我准备哪天交待了,能给到我妹妹手里的抚恤,没想到现在...”

这个无论在多么危机四伏的战场上,始终心怀希望的小卒子,此刻好像终于压抑不住,撕心裂肺的哭嚎道:

“大小姐...大小姐...所有人都在问大小姐在哪里!大小姐的命是命,我妹妹的命就不是命吗?!你要问大小姐,我就告诉你,大小姐失踪了,生死不知,大将军都找不到她!”

“但是我妹妹死了...我亲手葬的她...我倒是希望她能和大小姐一样失踪了…”

原本在陈勾面前一直不敢有过大动作的小六子将头狠狠地砸在地上,沉声说道:

“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怕你的消息被泄露,伍长他们我也帮你杀了。我刚才听到你说什么大小姐中毒,你既然连这种事都清楚,那晚你一定就在将军府!”

随着一声声闷响,不断的抬头、磕头,膝下的黄沙嵌入到已经血肉模糊的前额头皮中,混杂着泥沙的暗红色血珠遮住眼睑,活脱脱一副厉鬼超生模样到小六子,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

“我只求你告诉我,那天夜里,究竟是谁杀了我妹妹?只要你告诉我,待我大仇得报,我这条命就是你的!求你告诉我...求你告诉我...”

“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