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鱼凫文化论:首届温江鱼凫文化高端论坛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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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鱼凫蜀王史事钩沉

祁和晖

一、“鱼凫”鸟名辨

任乃强氏在《华阳国志校补图注》中考鱼凫曰:“鱼凫,鸟名也。色黑,善捕鱼。渔家养之。今俗呼‘鱼老鸹’……此部族自岷江河谷踰土门入山南之草原至瞿上。逗留甚久”;“至鱼凫时已下入成都平原,渔猎垦牧于湔山之间”。任书不赞成将“鱼凫”看成是鱼凫蜀国的图腾。这一见解值得注意。

一般认为,鱼凫即鱼鹰。本人过去亦如此认识。细思,却发现有疑。考“鱼”字,其义有四:一指水族鱼类。二指二目发白之异马。《诗经》曾咏“有有鱼”。三指异兽。据说此鱼兽之皮可制成“鱼服”。鱼牛之名亦见于《山海经》。据云:其兽“状如牛,陆居。蛇属。有翼”。四指姓氏。鱼姓出自子姓,乃殷人宋公子鱼后裔,以祖字为族姓。如唐代太监鱼朝恩,女诗人鱼玄机。从“鱼”之四指选,鱼凫之鱼只能是与水族有关系之鱼。“凫”通常指野鸭。其状如鸭而小,常栖息湖泽中。雄凫毛羽光丽,颈毛绿色,翼长。能飞翔空中,队形成十字形排列。俗称野鸭,体肥多脂,可食,味美。若以“鱼凫”指凫鸭,则其义重在喻秩序井然,太平气象。如《通典》举“魏道武制官,诸曹走使谓之凫鸭。喻其成队随群趋附其首”。“凫鹥”喻指太平气象中凫趋雀跃,欢欣鼓舞。乃至《周礼》中称制钟的金匠为凫氏或凫人。后世隋炀帝下江南,乘凫舟。“凫鸭”象征祥和有序,而非猛鸷强横。

鱼凫若指凫鸭,然则温江万春镇报恩村古城埂之鱼凫城遗址中出土之大量鸟头柄勺,金杖上之人头、鸟、鱼,带钩上极似鱼鹰之长喙鹰形,远远超出凫鸭与鹰两种鸟形符号,这又如何解释?尤其长喙带钩上之鸟明明鹰眼灼灼,作“瞿雄”之状,与凫鸭柔和之状大有区别。再者,《路史?前纪》载:“蚕丛纵目,王瞿上。”“瞿”者,鹰鸟惊顾之貌也。蚕丛氏文化特点,除着青衣教民养蚕之外,似亦与鸟形文化大有关联。

鱼凫国号尚鸟,杜宇国号又尚鸟。三星堆遗址多鸟形器,金沙遗址又多鸟形器。鸟与三代蜀王都有极深关系。蜀王世系不断禅代,然而尚鸟之俗却承传不休。这又该如何解释?

更奇特的是,瞿上、鱼复、子规三种地名,有时“打捆”出现在同一地域。如州(今重庆奉节县),本为归州,“归”者子规(杜鹃)也。鱼复县、鱼复浦、瞿塘峡皆在此“集结”。思之再三,只能从古蜀王族与黄帝族群在血缘与文化联系上找原因。

二、鱼凫氏杜宇氏尚鸟皆源自少皞氏以鸟名官制度遗韵

史称,古少皞氏挚以鸟名官,谓之鸟官。《左传》称作“鸟师”。《左传?昭公十七年》记:“秋,郯子来朝。公与之宴,昭子问焉。曰:少皞氏鸟名官,何故也?郯子曰:吾祖也,我知之。昔者,黄帝氏以云纪,故为云师而云名;炎帝氏以火纪,故为火师而火名;共工氏以水纪,故为水师而水名;太皞氏以龙纪,故为龙师而龙名。我高祖少皞挚之立也,凤鸟适至,故纪于鸟,为鸟师而鸟名。”少皞氏乃黄帝诸子之一,为姬姓之祖。太皞氏相传为伏羲氏,乃风姓之祖,有龙瑞,故以龙名官。黄帝与伏羲有着极深渊源,而继龙官之后以云名官。后世俗谚:云从龙。

少皞氏以五鸟名朝官,如凤鸟氏为历正;玄鸟氏为司分;伯赵氏为司至;青鸟氏为司启;丹鸟氏为司闭。以“五鸠氏”治民。如祝鸠氏司徒;雎鸠氏司马;鸤鸠氏司空;爽鸠氏司寇;鹘鸠氏司事。其他如以“五雉”名五工正等等。

少皞氏乃黄帝诸子之一。黄帝与嫘祖所生长子玄嚣“降居”江水,次子昌意“降居”若水。江水、若水皆在蜀。故《华阳国志?蜀志》卷三言:“至黄帝,为其子昌意娶蜀山氏之女,生子高阳,是为帝喾。封其支庶于蜀,世为侯伯,历夏商周。武王伐纣,蜀与焉。”《史记》及其“汇注”亦有类似记载。然则古蜀前四帝:蚕丛、柏灌、鱼凫、杜宇皆为昌意支庶之封于蜀之胤裔。少皞氏与蚕丛、柏灌、鱼凫、杜宇固有文化与血族上同源的关系。以鸟名官遗风在中原改朝换代中已消失不见,而蜀王治域中尚存此古风。这正是孔子所叹:“礼失而求诸野”的现象。孔子曾说:天下礼崩乐坏,吾愿居九夷之中。

鱼凫城遗址、三星堆遗址、金沙遗址出土大量鸟形器,印证了鱼凫蜀王、杜宇蜀王都曾以鸟名官,或者以鸟师治政。更印证了这两代蜀王族群皆为黄帝之孙帝喾(颛顼)氏支庶封于蜀乡之史迹。我甚至疑柏灌氏本应为伯鹳氏。鹳鸟形似鹤,亦似鹭。喙长而直,翼长大而尾园短。飞翔轻快,常活动于溪流近旁,夜宿高树。有白鹳黑鹳之分,皆为珍稀鸟类。“柏灌”得非“伯鹳”乎?少皞名官之鸟,种类各别,并不仅止一两种鸟类。如凤鸟、玄鸟、青鸟、丹鸟、伯赵。如“五鸠”,如“五雉”(雉,野鸡类)等等。鱼凫城遗址、三星堆遗址、金沙遗址出土之鸟,量大形多,仅用鹃、凫、鹰三种鸟是无法解释的。尤其鱼凫城出土之“长喙带钩”,那“长喙短尾”状貌更像鹳鸟。当是从“伯鹳氏”继存下来之形制。

按《华阳国志?蜀志》卷三记述,“蜀之为国”有五大历史特点:(一)历史悠久,“肇于人皇”。(二)“至黄帝,为其子昌意娶蜀山氏之女,生子高阳,是为帝喾。封其支庶于蜀,世为侯伯,历夏商周。武王伐纣,蜀与焉。”(三)地域广大。“东接于巴;南接于越;北与秦分;西奄峨嶓”。(四)其地肥沃,物产丰富。“地称天府,原曰华阳。故其精灵则井络垂耀,江、汉遵流”。(五)文化发达,“故有夏声”——“其卦值坤,故多班采(斑彩)文章;其辰值未,故尚滋味;德在少皞,故好辛香;星应舆鬼,故君子精敏,小人鬼黠;与秦同分,故多悍勇。在《诗》,文王之化,被乎江汉之域;秦豳同咏,故有夏声。其山林泽渔,园圃瓜果,四节代熟靡不有焉”。值得留意的是“德在少皞”,“故有夏声”二句。点明蜀国文采源流于少皞华夏。蜀国尚鸟、尚龙凤都与这一文化渊源相关。

三、鱼凫王、杜宇王皆“得仙道”

鱼凫蜀王、杜宇蜀王不仅都曾以鸟名官,并且其人都是得仙道而“仙化”。

《华阳国志?蜀志》:“鱼凫王田于湔山,忽得仙道。蜀人思之,为立祠。”又记“后有王曰杜宇,教民务农,一号杜主……会有水灾,其相开明决玉垒山以除水害。帝(杜宇)遂委以政事,法尧舜禅授之义,遂禅位于开明。帝升西山隐焉”。相传杜宇魂魄化为杜鹃,啼血悲鸣:不如归去。故杜鹃又名“子归”。每逢春播,其魂又化为布谷鸟,即时提醒巴蜀之民“播谷”。杜宇不仅教蜀民务农,“巴亦化其教而力农务。迄今,巴蜀民,农时先祀杜主君”。显然杜宇亦在“西山”羽化升仙,方能化鹃、化布谷诸鸟以鸣志。

由于鱼凫王“得仙道”,故鱼凫王所在多仙气。后世常以“凫”喻仙。如《淮南鸿烈解?精神训》释“凫浴”说:“真人之所游,若吹呴呼吸,吐故内新。熊经鸟伸,凫浴蝯跃,鸱视虎顾,是养形之人也。不以滑心。”仙人炼气养形,常仿化鸟兽形迹。凫浴即仙人炼气养形之一态。又如仙人之履称为“凫舄”。《后汉书?方术传?王乔》记述,东汉初王乔在汉明帝时为叶县令,“乔有神术,每月朔望,常自县诣台朝。帝怪其来数,而不见车骑,密令太史伺望之。言其临至,辄有双凫从东南飞来。于是候凫至,举罗张之,但得一只舄焉。乃诏尚方视,则四年中所赐尚书官属履也”。此传且言此东汉初之王乔就是周灵王时之仙人王子乔所化。“凫舄”于是成为“仙履”代称。

鱼凫“仙道”,藏蕴黄老养生炼气内涵。凡有鱼凫古蜀遗踪处,当即古巴蜀养生形胜之地。

古蜀仙道源自鱼凫蜀王,成为中国道教形成之一大渊源。

四、鱼凫古蜀有国、有城、有祠、有墓传世

古蜀五祖,柏灌氏遗踪最少,蚕丛遗踪亦不多。鱼凫氏曾经有国、有城、有祠、有墓等遗踪存在。鱼凫王墓世代守护幸存。鱼凫王城有幸发现并且成功发掘。鱼凫国遗迹与鱼凫祠,到宋朝尚有人见过。南宋诗人孙松寿有《观古鱼凫城》诗传世。其诗曰:

野寺依修竹,鱼凫迹半存。

高城归野垅,故国蔼荒村。

古意凭谁问,行人谩苦论。

眼前兴废事,烟水又黄昏。

孙氏在此诗后自注其写此诗的因由说:“在温江县北十里,有小院,鱼凫祠存。”又注“温江县北十五里有古鱼凫城”。孙氏所注“古鱼凫城”地址与今发掘之鱼凫城遗址完全吻合,只不过鱼凫祠,久已毁没。

(唐)卢求《成都记》及(宋)罗泌《路史前纪》皆云“鱼凫治导江”。孙松寿诗写于他在温江实地考察之后,当是“写实”。卢求、罗泌所记或许是鱼凫国初建时,曾在岷江流入成都平原的关口导江(得名于大禹治水,“岷山导江”)驻留。后代鱼凫王城肯定已北移至今鱼凫城遗址处。杜宇代鱼凫王蜀,又由鱼凫城徙治郫邑杜鹃城。

鱼凫王墓在今温江万春镇火星村,俗称“大墓山”。此墓北1公里处还有鱼凫王妃墓,俗称“小墓山”。二墓皆未发掘。今后可考虑建一幽静庄严,可供游客凭吊瞻拜与观光的鱼凫王双墓山陵园。

五、鱼凫蜀王后裔曾迁徙巴蜀他处

从历史地名考察,鱼凫古蜀族群有迁徙巴蜀境内若干地域居住的痕迹。

如三蜀地域中之今四川彭山县东北二里彭望山南有玉女津,其地今为导江、皀江会合处。彭女津之前名鱼凫津,显为鱼凫人所居。今四川夹江县青衣江畔有古鱼涪津。《后汉书》记述东汉刘秀建武十二年(36),吴汉破公孙述将魏党于“鱼涪津”。《续后汉书?郡国志》载:“南安县有鱼涪津。”涪江流经今川北,与川南之南安(今乐山市)、夹江无涉,故可断定,此“鱼涪津”当应为“鱼凫津”之讹。

在今重庆市万州市境内之奉节县、巫山县之长江沿岸,在奉节县东南二里有鱼复浦,其地在“八阵图石堆”下方的沙州上。又奉节县赤岬山依山为城,称赤岬城,曾是古鱼复县治所。鱼复县,蜀汉改称永安县,晋恢复旧名鱼复县,又讹书为“鱼复”县。西魏改称“人复县”。唐贞观间改名奉节县。值得注意的是“鱼复”的“复”字。“复”者,重复也。可知此“鱼复”是“鱼凫人”之重聚地。

不仅鱼凫族群在巴蜀境内移徙,杜宇族群亦在巴蜀境内流徙。杜甫诗《杜鹃》咏叹:

西川有杜鹃,东川无杜鹃。

涪万无杜鹃,云安有杜鹃。

我昔游锦城,结庐锦水边。

……

杜鹃暮春至,哀哀叫其间。

我见常再拜,重是古帝魂。

生子百鸟巢,百鸟不敢嗔。

仍为喂其子,礼若奉至尊。

……

圣贤古法则,付与后世传。

君看禽鸟情,犹解事杜鹃。

今忽暮春间,值我病经年。

身病不能拜,泪下如迸泉。

杜甫居成都发现蜀民每年暮春闻杜鹃至辄跪拜。杜甫了解蜀民跪拜杜鹃缘由后,也学蜀民逢杜鹃必拜。当他“身病不能拜”时,便会“泪下如迸泉”。后来杜甫出蜀,居住云安(今重庆市云阳县)半年养病,又移居夔州居住长达四年。他发现跪拜杜鹃的习俗并非与“剑南道”同俗,而是差异很大。他观察“西川有杜鹃”——西川(今成都市及其周边地区)有跪拜杜鹃民众。“东川(今三台县及其周边地区)无杜鹃”——当地无跪拜杜鹃习俗。“涪万无杜鹃”——涪陵、万州一带无跪拜杜鹃习俗,然而地处涪陵、万州两地中间的云安县却又有跪拜杜鹃习俗。可见,凡有跪拜杜鹃习俗之地即是古杜宇族群后裔聚居之地,而无跪拜杜鹃习俗之地即无杜宇氏族群聚居。三蜀及东巴云安、秭归等地显然属杜宇族群移居之地。

鱼凫族群之迁徙与杜宇族群之迁徙道理相同。开明氏族群迁徙更远,沿南中直到今日越南北部皆有开明氏族群遗迹。“安阳王朝”即为开明氏后裔所建,史载蜀亡,开明氏曾率三万族人南迁。

鱼凫族群之痕迹,当远不止本文所涉点滴,尚有待深入发掘其真相。

(作者单位:西南民族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