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小时候,我不知道我家老头子的生日在什么时候,所以只能条父亲节给老头子庆祝。
八岁那年的父亲节,我精心在我家后门用树枝当墙壁,树叶当房顶,再用花朵装饰,勉强搭成了一个小房子。
一个成年人小心翼翼地弯下腰还是可以走进去的。
这个屋里摆了我和父亲唯一一张合照。
那次合照是我父母离婚的时候(是的,离婚了。我母亲现在恐怕已经和其他男人在一起了)拍的,一共两张照片,一张是我和父亲的,留在我这里,一张是我和母亲的,留在母亲那边。
是留作纪念的照片,毕竟当时他们俩是和平离的婚。
然后照片左边摆了我在学校赢得奖状我帮父亲应付客户时与客户的照片和客户看我可爱送的一些礼物。
照片右边就是我送父亲的礼物了,那是一个大礼物盒。
有不少东西,摆在一张长桌上,然后垂下来白色桌布。
一些简陋的东西,我足足折腾了一周还多。
幸好后门这边不来人,小红也只是看心情才来打扫一下这里,不然我的这点小东西恐怕早就被人夷为平地了。
我满意地看着我这一周以来的心血,小心翼翼地走出小房子,唯恐一不小心就把这脆弱的小东西弄塌了。
我高高兴兴地跑进屋里,告诉小红:“小红,今天是父亲节,你告诉他能不能早一点点到家,到了之后来后院。”
小红唯唯诺诺地答应了。
我开心地转身蹦蹦跳跳地走了,结果我听见身后传来轻轻的一声“啧”,但当时还小,没当回事。
从早上开始,我等啊等,等啊等。
等累了,就想出去玩一下,刚走了几步我就又回来了。
万一我不在的时候父亲回来了怎么办?
再说了,我有没有朋友可以一起玩。
于是,又等啊等,等啊等……
后来月亮高高挂起,我没有表,也不知道是几点了。
于是我进屋打算看一下表,一看才知道已经十一点半还多了。
我担心地想,是不是父亲工作太忙了啊,这么晚了还不回家,太辛苦……
我忽然愣了。
黑夜里,一个身影忽然悄然冒出。
我定眼一看,看清了人影的模样,立马屁颠屁颠地跑过去抱住他,可惜身高限制,只能抱住腿。
我笑嘻嘻地抬头。
那是一双像极了黑夜的深黑眼眸,在黑夜里分不清瞳孔与黑暗,却能清晰地看见眼白。
乌黑的黑色短发,刚挺的鼻梁,笔直的眉毛,五官端正,棱角分明,正是一位大老板该有的面孔。他穿着一身完美的黑色西服,我似乎只见过他穿这一身衣服。
他正是我的父亲,安卓,卓越的卓。
父亲疑惑道:“怎么了?今天这么开心。”
我用两只小手抓住父亲的手指,一边拉他一边走,道:“爸爸爸爸,您过来看一看!”
我拉着父亲绕过大大的别墅,父亲不紧不慢地跟着我,他迈出一步,我需要走三步。我担心耽误了他时间,所以自己在那边火急火燎地跑,而父亲只需要稍稍加快脚步就能跟上。
终于到了目的地,我本来打算让他大开眼界,但到了才发现,现在已是深更半夜,除了远处马路微弱的灯光外,什么照明的东西也没有。
也就只能看清一点点轮廓。
我有些尴尬地解释道:“额……呃那个,现在光线比较暗,明天早上可以再……”
“没关系,看得见。”
父亲用简短的的语言回道。
我“哦”了一声,略先跑进了小房子里。
我看父亲还没有跟过来,赶忙一头钻进长桌地下,白布严严实实地掩盖了我的身影。
这个桌子被我准备出来了一个方形的窟窿,窟窿跟我给父亲准备的礼物盒一样宽一样长。
而那个礼物盒其实也没底,所以我可以从桌子上的洞把上身放在礼物盒里。勉强可以装的下吧。
尽管内心很激动,但我还是尽量控制自己的心跳,唯恐被父亲发现,破坏了我的好计划。
听见有脚步声,我能辨别出这是父亲的脚步声。
在父亲的脚步声听来,他似乎有些疑惑,断断续续地传来几声碎碎的脚步声,一会儿往左,一会儿往右,终于,他向前走,似乎是看见了我放在桌子中央的那张照片。
脚步声没了,然后寂静的深夜里,我听见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声。
我等不住了,冲开礼物盒,跳起来,把上半身从礼物盒中冒出,嘴巴快笑到耳根子去了:“惊喜!祝老爸,父——亲——节——快——乐——我是您安卓先生的父亲节礼物,记得签收哦,亲~”
我笑着,笑着,笑出了童年最经典的傻笑。
父亲却冷冷地撇了我一眼,毫不犹豫地转身,留下了一句我今生难忘的话。
“这个礼物,我不签收。”
父亲腰板挺得直直的,走出去。
走到门口,因为身高限制,脸上被划出了一个小口子,我看得清清楚楚。
我立马着急了,挣扎着想要从礼物盒中跳出去看看父亲有没有事,奈何桌上的洞太小,我无法直接出来。
父亲摸了摸脸上的口子,冷冷地哼了一声,好像是生气了,他烦躁地一挥手,走出了这个小房子。
可这用树枝建起来的小房子本来就弱不禁风,被父亲的手一挥,立马倒了。
只是一个小房子倒了,但那一天,却仿佛整个天都塌了下来。
我遍体鳞伤地从树枝堆里爬出来时,脸上却一点也没有脏。
爸爸洁癖,不喜欢我脏,所以已经用泪洗干净啦。
我看着父亲离去的方向,愣了好一会儿。
当眼圈再次发红的时候,我忽然自言自语:“爸爸说,男人不能哭的。”
等缓过来,我面无表情地转过身,“算了。”
都算了吧。
我一点一点把树枝收拾了,把那些奖牌,礼物盒,还有那唯一的合照,也收拾到垃圾箱去了。
等我回到家,父亲节已经过去了,又是崭新的一天。
那也是我最后一次父亲节。
那一天,我觉得全部都算了吧。
爸爸会不会喜欢我,算了。
想让爸爸开心,算了。
对爸爸笑,算了。
爸爸?算了。
后来,我没有在意过安卓,没在意安卓的感受,再没有发自内心笑过,也在没有把他当过父亲。
他不想要我这个儿子,那他自然也不是我的父亲。
我听他的,全都听他的。
他让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他想要我去取悦客户,想让我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去跟客户喝酒,想让我在电视机前表现出完美,好衬托出他有多好……
我都做了。
那么最后我也成功服从他的命令——不当儿子了,那就离家出走吧。
这样,全都算了。
(回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