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吴熟练的把车停到挂甲屯院子门口,看这样子显然不是第一次来了。二和拉着张婉婷下了车,在自家大门口凝神一看心里着实有些震撼,大门八字墙外两边拴马桩洗的光洁如新,原本有些沧桑的灰砖院墙用石灰把砖缝勾的雪白,阔大的门廊里左右两边门柱漆的朱红,青石门墩刷洗的纤尘不染,门墩上石鼓的花纹宛如新刻,大门的歇山顶屋宇飞檐上青瓦如墨,门梁、门珠彩绘如灿然,两扇朱漆表里的大门上金色的兽头门环在晨光里闪着金光。
“这才几天没回来,怎么跟新的一样”二和一咂舌回头朝张婉婷问道
“你是做大事的,这些小事当然是我来做了”张婉婷抿嘴轻笑道,说完过去轻扣门环,一个苍头开门出来面色青白,冲着张婉婷一躬身道:“小格格,您回来?三贝勒在西厢房等着您几位呢!”
二和抬眼一矁,甭问这弯腰撅臀的奴才相除了花帽子没别人。他心里一阵腻歪,不由的冷声道:“您怎么不喊她郡君呢?照着前清的规矩喊这个才对,不是?”
“您,说的是。郡君您几位里边儿请。”花帽子又是一弯腰,姿势拿捏的十足。看他这个样子,二和心里突然就出现花帽子年青时额前光亮脑后金钱鼠尾,长袍马袿,脸上谄媚阿谀、打躬作揖的丑样儿,心里一阵膈应。脸上苦笑,回头说道:“郡君,您进去先给金三爷说一声,我和吴哥搬东西。”
张婉婷,脸上一滞道:“说什么呢?难听”说完转身先进了院。花帽子神色丝毫未变,站在门口躬身待立。
小吴咬着腮帮子没笑出来,两人抬着一堆东西进了大门,垂花门。小吴才“哈”的一声笑了出来:“这京城当兵四年,在首长跟前大干部见过不少,有您这礼遇的,这是独一份!”
“要说也是,有人他就是这样,脑袋后面的辫子剪了,心里的辫子却越发茁壮了。脊梁断了,怎么拉都起不来。不过花帽子不一样,还是个忘…..”
“二和,别说了!”西耳房小院里,张婉婷站在房子的台阶上说了一句。二和生生的把一个“八”字吞回了肚。
张婉婷边说着边指挥着两人把东西放进屋里,看看已经安排完了,小吴笑着打了招呼离去。
今天已经3月1号了,早上的阳光从阔大的雕花玻璃窗里照进来,屋里亮的有些耀眼,照在人的身上已经有些暖烘烘的意思了。二和还没看见金三爷呢,就被张婉婷支使到屋里开始拾掇柜子摆放东西。
进了屋二和看着自家屋里的陈设脑子里一阵恍惚,中堂正面是一张宽大的罗汉床,罗汉床上铺着红丝绒的坐垫、椅披,靠枕。椅披、靠枕用金线绣着鸾凤呈祥的图案,罗汉床上中间一具小几,上面壶盏俱全。罗汉床的所在处是一座木头雕着蝙蝠云纹的暖阁,暖阁左右挂着的纱幔用银钩挂着分开在两边。二和嘴里暗自咽了一口口水,踩上踏步,在罗汉床上一坐,心里暗道,不错还挺软和,比起后世的高密海绵来也不差什么了。他坐下瞅着左右两排各四张太师椅、椅间的六张方几,同样是红色椅披,红色几垫。他起身摸着椅背,触手清凉圆润,颜色暗红、包浆厚重,木纹清晰、大气,看起来乌沉沉的,莫非这就是金三爷说中的海黄?果然富贵逼人呐!要是在屋里再来一块波斯地毯的就完美了!
二和东瞅西看,眼睛就有些不够用了,忍不住伸手摸索。书房、卧室拔步床、博古架,几乎有三米高的四张云纹大衣柜…..这是勤政殿加南书房的配置,金三爷不愧是和前清有些渊源的文化人,这手笔,啧啧!这可是海黄啊,就这屋里面的家具再过30年随便一件,起拍价要是低于5000万都不好意思张口!在这屋里老子能睡觉都笑醒啊!这可是老祖宗传承的好东西,心里的舒坦劲比赚了40亿美刀都痛快、踏实、真实,前所未有爽利!
“二和,过来帮我扶着”张婉婷的喊声打断了二和的意淫。从中堂到了卧室,见张婉婷已经把拔步床铺盖齐整,正踩着一个圆凳往大衣柜里放东西。他一瞅自家媳妇脚下的圆凳心里疼的一哆嗦,这败家娘们儿海黄圆凳拿来垫脚了。
“媳妇,你怎么想起踩这么个东西了,屋廊下边儿不是有专门给人踩的高凳吗?”二和小心的问道。心里却想海黄凳子终究是个物件吧,媳妇要踩就踩吧!
“这个凳子瓷实,还稳当,踩着安心”张婉婷一边住柜子里塞被子一边说着。二和心疼的一龇牙抽了口冷气,还没答话,就听屋子外边儿有人说道:“大几百年的东西了,从大明宫里流出来的物件儿,能不稳当?”
两人一听,甭问,金三爷进来了。张婉婷被臊了个大红脸,恨恨的瞪了二和一眼,“这么金贵的东西就这么糟蹋你怎么想的,不知道言语一声?”
“闺女,甭给他使脸色,你就踩他身上他也不会言语一声,甭说一个物件儿!你先忙活,我们爷们儿说几句话。”金三爷说着拽着二和去了西耳房。张婉婷羞的脸色通红,看着两人从堂屋出去轻轻撅了撅嘴,随即抿嘴笑了起来,二和这个傻的,宠着我没个边儿了!一时看着二和的背景竟有些痴了。
西耳房里一门,对面墙上一幅横轴字画,字画下边一张海黄小几,小几两边两张圈椅,椅子扶手油光水滑,暗红色的木纹,清晰可辨。二和伸手一摸问道:“海黄?”
“这院里一水的海黄,500块值不值?”金三爷似笑非笑的问道。
“值啊,太值了。甭说500,就是5000也值。要是还有这好东西,您可着劲往家里划拉,咱有钱。”二和笑着道,一幅暴发户模样。
金三爷没去理他,清癯的脸上略微沉吟了一下,左手轻轻搭上右腕,说道:“二和,我和婉婷这丫头有些眼缘,想认她做个闺女,也算是收个学生,将来…..”金三爷突然语气一缓,看着他又说道:“先不说将来,这事儿你怎么看?”
二和,嘿嘿一笑,道:“只要您老高兴,想怎么来就怎么来!我能有什么说的!不过这事儿有点古怪,本来您是师叔,这下好了,成我老岳父了!”二和说完咂了一下嘴,看着金三爷摇了摇头。
金三爷,看着他的样子一乐,道:“你甭跟我套近乎!以后咱们各论各的。”说着话,气氛渐渐轻松起来。
“我说师叔,您到底怎么想的?我听婉婷说您还说了要养老什么的,按说有我在呢咱们师徒名份,您不应该操这个心呐!”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师徒名份终究不是父子名份。人生百年七十者稀,终究这一身难逃那一日。只是这点祖宗传承的学问埋进土丘荒塚有些不甘心!二和,你是个红尘里打滚儿的人,做学问静不下心来。这点那丫头比你强,你们以后要好好的!”突然金三爷又冒出这么一句来。
二和心里猝然一惊,不知道为啥金三爷来了这么一句,想要问时,金三爷却又自顾说道:“这前清从入关算起,扬州、嘉定、大同,杀的尸山血海,康熙年间禁海福建、浙江沿海40里不得有人,又是杀的白骨累累。这二百六十八年没有哪一年安生过,可要说这都是满清的错,我看也不一定,这天下还有几个真正的旗人?入关前抬旗的汉人就超过了旗人,现在更甭说早就没什么满人了!可我是觉罗氏,这前人犯了错,后人总要弥补一下不是!没别的东西,也就剩这点儿学问了,不能就这么埋没了。尧之土,舜之壤,不能愧对列祖列宗啊!”
二和羞的老脸通红,他自己心里有数,现在满脑子的铜臭那有心思静下心来做学问,即便是拜启公为师内心里未尝没有动过功利心思。
“您老要这么说,我就真惭愧的要死了。历史姑且不论,您有个这心思足以让人钦佩了!要不这样,您反正也搬过来了,除了指点我们的学问,您就整点金、石古玩啥的,我对这个感兴趣!要不银锭桥,前、后海附近的大宅子,您多留意一下。我觉着这也是大学问。”
金三爷剜了二和一眼苦笑道“你小子现在顶风三十里都是一股铜臭味儿。原来要和你商量怎么订婚怎么安排,现在得了吧,我和黄部长说吧。你看着给个参加的名单就算了!”
二和一脸讪笑,心里却有些得意,师叔您不是学问大吗?那怎么样还是入吾彀中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