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高俊奇家出来,二和走在两河村的南街上,身后是一个石头门洞,照例上面有一座一间的小庙,一条不甚宽阔的黄土街道从门洞下穿过。门洞上面那间小庙里供奉的是观音菩萨,可是却没什么香火,小庙的窗格上糊的白纸早就破了,飘在黑色的窗户棱子上,风一吹噗噗作响。梁宇间、椽子上彩绘的云纹早就斑驳不堪,站在街上远远的透过窗格隐隐能看到小庙里墙上的壁画。虽是已经立秋可是还在伏天,看着这小小观音庙的破败样子,还是有些莫名的凄凉。二和心里暗叹,就是五台山的庙宇殿阁又能好到哪里去!这年月所谓的牛鬼蛇神正被按在地上摩擦,就是佛主也要敛气摒声,更别说菩萨了。这街上两侧都是村里住户的东西院墙,这墙都是黄土夯就,中间夹着麦秸,墙根底下长着一簇簇不知名的野草。已经是下午三、四点钟光景,背阴处照例有十几个人东拉西扯的说着闲话。二和与这些人一一打了招呼,也不做停留,向北穿过戏台下的门洞往家走去。到了院子门口,却是发现这大门朝里栓上了。李和心里暗自奇怪,在李和的记忆中,这家里的院门大白天的好像就没栓过。李和站在门口,喊了几声,过了一会老爹才过来从里面开了门。父子俩进了院子,二和问道:“爹,今天咋大白天的要栓门呢?”
三老虎道:“爹近来耳朵不行了,这家里可是放着东西呢,不栓门怎么能行?”
听到老爹这么说,二和差点笑出声来,昨晚房顶上有响动,老爹躺在炕上就知道是邻家的老猫在闹腾,而且还不止一只,今天老爹就说耳朵有点背了。想到这,二和也没理会老爹啥意思,径自进了屋。父子俩的坐下,二和就把刚才和高俊奇的谈话和老爹说了。老爹沉吟了一下说道:“行就这么办吧,也看看俊奇这小子是不是靠得住。不过二货(和),其实你应该答应他三七开的,钱太好赚了不是好事,人家说四六、你说三七这就是照顾亲戚了,你让的太多了,人家以后会以为这里面有多大利益,去了省城告诉你哥,咬死了省城的出货价就是9块,这样以后俊奇就能少些怨言吧!自古黑眼珠子见不得白银子,以后记着给人恩情不是这么个给法。”
二和应了一声心里多少有些沮丧,自以为事情办的漂亮,哪知道在老爹眼里居然都是漏洞。
三老虎也不理他,自己点了一袋旱烟抽了起来,抽了一口道:“二(货)和,明天不是去学校吗?你不写个稿子准备下?”
二和道:“没啥准备的,照实说就是了”。其实二和心思早就不在这里了,就想着赶快把事情安排好,马上京城。
第二天,二和早早起来,和老爹练完拳,就匆匆往学校去了。到了学校,看着那一排排的平房,依然是那么熟悉,可是心里就是生不出多少留恋来,这三年似乎给他留下的就是一片空白,看了同学也都认识,只是没有多少亲切感,也许自己的前世今生与这里的交集太少了,这里或许连一个人生的驿站都算不上。学校的表彰会一如后世的模式,领导讲话、学生代表讲话、主持人总结,领导颁奖。二和领了学校的80块表彰,再次得到刘校长的入党承诺,又去公社找靳叔领了200块助学补助,中午被靳叔灌七荤八素的,日头偏西才从公社出来。到城里的议价粮店分别给老爹和二伯娘家买了50斤面粉,50斤大米,20斤挂面,又买了一些酒肉熟食,雇了一辆驴车趁天黑回了村里。
老爹看到二和买了这么多东西,知道他是给开学做准备,心里有些黯然,却又抑制不住的高兴,恨不得再年轻20岁,看着二和娶妻生子,光耀门楣。
二和也能从父亲的眼神里看出不舍,每当此时心里就暖暖的。前世的李和不管上学,还是工作以后基本就是个小透明,没几个搭理更别说关爱了。在皖北老家更不用说,作为家里的老大,给那个穷家里出力还来不急呢,怎么会有人会关爱你。二和有时候一个人安静下来也在想,自己两辈子了为什么会对张婉婷那么留恋,原来就是因为结婚以后才知道这个世上张婉婷才是真正对自己好的那个人,婚后她在贫寒和拮据中苦撑着这个家,精打细算,资助双方老人,抚养儿女,生活那么艰难没有一句怨言。就是这样的贫寒中,她和自己过了近十年,直到自己离职经商,生活才慢慢好起来,生活好了,不再为钱发愁了,两个人也老了,她就是这样无怨无悔的陪了自己一生。
家里的事情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日子已经到了8月20号。这天照例和老爹活动完筋骨,和老爹打了个招呼,就去县城坐了去台山的车直奔台怀。到了台怀还不到中午,先办了住宿,进了房间把准备装台蘑的几个口袋一扔,锁了门转身出来。招待所就在公社旁边,二和轻车熟路的进了王书记的办公室,却见办公室的长条椅子上正坐着一个半大孩子约摸十七、八岁。王书记见是二和,也不和他客气,挥了挥手让那个小伙子出去。然后让二坐下,然后笑着说道:“二和同志,这次还是来收台蘑吧?”
二和道:“王书记说的是,还是来收台蘑。”,二和心里有些疑惑,这王书记一直是个痛快人,有事说事,今天这脸上含笑,说话客套,这是怎么个意思?
王书记继续说道:“二和同志,向你打听个人,这个人是你们公社书记靳铧远,不知道你熟悉吗?”
二和,不知道这王书记是啥意思,于是说道:“这靳书记,别说在公社,就是在县里也是大名鼎鼎。额听村里人说过,这靳书记以前是野战部队的师长。我倒是远远的见过靳书记几次,这靳书记长得高大威武,说话干脆利索。其它就不大清楚了。”
这王书记重重的拍了一下大腿道:“既然不熟悉那就算了,再想办法吧!”
二和道:“王书记,到饭点了,咱们先吃饭吧,边吃边说,一会你说说,这到底是啥事。没准还能有好办法呢!”二和说着起身给王书记桌上放了一条大前门,接着又对王书记说道:“王书记,您先给村里打个电话,下午收蘑菇,让大家有个准备。”
王书记也没客气,收了烟,然后给各村打了电话,跟二和两个一前一后出了办公室。这时候整个镇上只有一家对外营业的小饭馆。王书记和二和撩开竹条门帘进了饭馆,地方不大倒也窗明几净,两人要了一大盆台蘑炖肉,一笼屉莜面鱼鱼,一瓶忻县高粱白。两杯酒下肚,王书记开腔了:“小舅子,今年高中毕业,没考上学校,又不想复读,就想吵吵着去当兵。这南边刚刚开了仗,当兵能是个好去处?我给他安排到学校教书,以后有机会再转正,可人家死活看不上这教书匠!”
二和跟王书记碰了一杯问道:“那王书记,你们现在是啥想法,书是不教了,这兵还当不当?”
王书记道:“这兵一定当!我那小舅子,论学习那是狗屁不通,讲歪理却是一套一套的,人家说了现在不是南边开战了嘛,现在才是参军的好时候,所谓富贵险中求嘛。把我老丈人差点顶的一口气憋死。春天验兵,眼睛不行,没有当成,这不马上秋天征兵了。这事自然就落到我头上了,可是我又H县武装部的头头们不熟”说着摇了摇头。
二和道:“所以,你就想起了靳书记?”
王书记道:“是啊,我早听说这靳书记,是个说一不二的人,这县里就没有他办不了的事。可是听说这靳书记是个爆脾气曾经把一个县革委会副主任指着鼻子骂了一下午,以后县里再不敢有人去沟南公社撩拨靳书记。你说我因为小舅子的事敢给靳书记打这个电话?说起来都是公社书记,可是我这书记可不能和靳书记比。”
二和道:“原来是这样,这是好事,下午回了办公室,你直接给靳书记打电话。我在旁边坐着,我和靳书记不熟,但是我爹和靳书记却是熟的很。”
吃过饭,下午回了办公室。王书记给老靳拨通了电话,王书记还是有些忐忑拿着电话满脸堆笑说道:“靳书记好,我是台怀的王玉成,有个事想跟您汇报一下,请您给拿个主义。”
靳书记的声音很高,二和在旁边都听的清清楚楚,只听书记道:“王玉成,咱们可不熟啊,搞什么名堂,我不是县革委会主任,你向我汇报什么?”
王书记憋了一脑门汗,回头看了二和一眼。二和笑笑把电话接了过来,把王玉成小舅的事说了。靳书记却是哈哈一笑,说道:“哎哟,你小子行啊,这就学会钻营揽事了!不过这也是好事,只要自己想好了,征兵前告诉王玉成记得给我打个电话!”
王书记在旁边听的清清楚楚,心里不由得对二和一阵感激。两天后收了近500斤台蘑,王书记亲自派众人把二和送上车。台山到省城的路线已经烂熟于胸了,路上没有任何波折,天黑前到了友谊宾馆,可是财务已经下班了没法结账。二和就住到了上次的贵宾间。第二天结了帐,换了一点外汇券,就在友谊商店买了一块全自动上海表。从商场出来,看着宽阔的迎泽大街上来往的人流,竟然偶尔有的穿起了花的裙子,还有喇叭裤,尽管从后世的眼光看未免有些土的掉渣,但是昭示着一个大时代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