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是我扶着皇上往前走,可是这些年,是他在扶着我!”他露出淡淡地笑容,“如果没有皇上的坚持,新政,在几年前就停止了。”
“满朝上下、宫里宫外,大家都很仰慕大人啊!”她说道,给他斟上茶。
他叹了口气,微微笑了,可是笑容却是那么悲凉。
“可能是因为人缘好吧!”他望着远方,叹息道,“我是个懦弱的人,什么都不敢说,只是在平衡各方力量,谁都不去得罪!”
“大人,”她说道,他转过头望着她。
“大人,当初甘愿冒着那样的罪名选择今天的路,就说明您是个勇敢的人!”她的神情,坚毅而果决,“遵循自己的心意,正视自己的心灵,坚持自己的想法走下去,就不会有错了!”
“可是,我还不知道自己能否做到你说的这些!”他叹道。
“一定能,”她的眼神丝毫不容别人怀疑,“是大人的话,一定可以!”
他略微迟疑了一瞬,很快露出欣慰的笑容,点头道:“被你这么说——哈哈!”
“坚持自己的心意,只要决定了就不再后悔,”她依旧那么坚定,“大人,您不就是这样做的吗?为什么现在开始怀疑自己呢?”
“您说,是皇上给了您机会,可是,对于皇上来说也是同样的,您也给了他机会,让他能够开创一条崭新的道路,给这个国家的百姓带来幸福的生活,让所有人都能骄傲的站在阳光下,能够自信的活着。这些,不就是您教给他的吗?”
“您觉得新政效果不显著,却没有看到,天下人都已经开始接受这样的革新思想了。正是您将这样的思想播种到了天下人的心中,这些思想,慢慢的就会在民众心中生根发芽。即便是现在还有人在反对新政推广,可是,随着时间推移,天下人必定会支持。所以,大人您所做的远远不止在朝廷税收的增加上,还有更多的,可能暂时还看不到。如果说将来,新政给国家带来全新的局面,那都是现在您潜移默化的结果!”
一直等到她说完,他才露出笑容,叹道:“没想到我活到这个岁数,都没有你这样的年轻人看的透彻!”
她不语,只是那样望着他。
他似乎是看到了美好的明天,眼中闪过一丝光辉,道“看来,这一切真是天意啊!天意!”说罢,哈哈大笑了,语诗却并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
“孩子,有些事,即便是改变国家这样的事,也只有女子才能做到!”他回过头对她说,“入宫吧,只有你,孩子,你才是那个拥有天命的人!”
天命?什么是天命?
为什么薛怀远要说她是拥有天命的人呢?她的天命就是辅佐皇上吗?
如果真有天命,此刻,她就想要质问上天,让皇上胸怀抱负,却又不给他时间去实现理想,这就是天命吗?
她需要上天告诉自己这个问题的答案!
暮春时节,空气中总是夹杂着各种的花香。
“可是,那件事怎么办?老佛爷因此在打算——”她始终担忧皇上过不去那个劫数,沉默许久,她还是问薛怀远了。
薛怀远微微笑道:“冥冥中自有天意!”
天意,又是天意!为什么人们总要把未知的事都推到天意上去呢?因为我们无法解答,就让上天去给我们答案吗?可是,上天又在何处?
在回家的路上,她不停地思考着薛怀远的话。进宫,还是继续住在外面,继续现在的生活?
代替薛怀远吗?能做得到吗?
她十分清楚一件事,薛怀远能这样单独跟她交代,说明事情是相当重要的。可是,她能肩负起这样的重任吗?
此时的语诗并没有意识到,薛怀远这次的嘱托会对这个国家的未来产生了怎样的影响?当后来她回想起今日的一切时,方才真正体会到了薛怀远的高瞻远瞩!
这次简单的会面,竟成为了崇德朝前后两位掌权之人的权利交接。
和薛怀远见面之后,语诗并没有改变不进宫的想法,只是,她现在开始动摇了。
薛怀远说,她应该入宫去皇上身边支持他,分担他的压力,让他能够坚持正道直行,不被奸佞之人蒙蔽。
可是,他的身体怎么办?他的病怎么办?万一他不能过那道坎,又该怎么办?
薛阁老啊,您怎么把事情说的这么简单?皇上的时间不多了呀!如果不能治好他的病的话,即便他有许多事想要做,如果没有足够的时间的话,他怎么想还有什么关系?
“就当做是我这个老头子最后的请求!”他这么说,可是她怎么答应呢?
如果入宫,皇上就会再次和太后站在对立面,语诗她不愿看到这个结局,她不愿皇上为了她而违背自己的心意做什么许诺!可是,如果继续像现在这样,她到底能不能救他?
从很久以前开始,她就想跟他单纯地恋爱,只有两个人,不牵扯任何的利益,只是简单的爱着彼此。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渐渐发现,这个世上,几乎所有人都在利用他们的感情,不管是太后他们,还是薛怀远他们,甚至晋王也是如此,说不定陆啸峰也会这样。因此,她开始痛恨入宫这件事,她不愿意再被人利用。如果要进宫,那也是要她自己来决定,要他们俩共同来决定。因为,这是他们两个人的事,不需要别人来干涉。
然而,薛怀远今天说的这些话,完全超出了语诗的想象。她需要重新考虑入宫的事了!
过了几天,皇上来看她,她便把薛怀远找自己的事告诉了他。两个人在城外的田野边溜达,这个时节,正是油菜花开的时候。站在田边放眼望去,满目的黄色的花海,春风吹过便如波涛般蔓延。
“他这么跟你说的?”他挽着她的手,问道。
“嗯,你说,我该怎么办?”
“这件事,我跟你说过很多遍了,我的想法你应该知道,只是现在,”他注视着她,把她耳畔的秀发拨到耳后,“你要自己决定!”
她抬起头,默默地望着他。
“我想和你在一起,正大光明的在一起,哪怕我只剩下一天的时间,我也想和你在一起。”他的眼里只有她,“可是,现在是你自己要来决定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道:“一旦决定,可就再也不能回头了!所以,好好想,不要受别人的影响。我不想你为了我而委屈自己,强迫自己做不喜欢的事,那样的话,我也不会开心的!我知道未来的路有多么难走,可是我不希望你为了我而牺牲自己!”
身边的油菜花,一直绵延到田边,叫人看不到边际。
那沁人心脾的花香,被这温暖的春风带到了遥远的地方。
在这花海中被这花香包围,花儿叫人迷乱了双目,身边的人儿也叫彼此乱了心。
薛怀远的病越来越重,赵学冠亲自带人在薛府守候,可是,情况也没见有什么实质性的好转,看着时好时坏的。这日,皇上来到薛府探望,薛怀远还算是可以,能坐到花园里晒太阳。
“那个人啊,”皇上跟薛怀远说起了前些日子遇见的那个宋先生,薛怀远说道,“臣也有所耳闻,只是不知道是有真才实学还是徒有其表呢!”
“朕看过了他写的这本《商道》,”皇上把书放在石桌上,薛怀远拿起来看看,“感觉他还是很有见地!昨日去找他谈了谈,他提到的一些问题,咱们还真得好好思量!”
薛怀远颔首道:“在东南战事彻底结束之前,就得把放开外贸的细则制订出来才行!”
皇上也赞同,道:“朕看呢,光是现在朝廷里的人商议还不行,得让专业的人来弥补我们的不足。你看呢?”
“圣上所言极是!”薛怀远道,“既然要新设立衙门,那就招募一些人进去。像姓宋的这个人,皇上若是觉得不错,那就请他出来提些建议。”
皇上点头道:“朕打算让五弟去浙江,从驻防两江和闽浙的军队中分出一部分水军,专门训练他们出海。”
“皇上的意思是建立海军?”薛怀远惊异道。
“嗯,以前我们的水军只适应内河作战,可是,大海上如何应战,我们还缺乏经验,特别是远海。如果没有海军,近海还是会不停地遭受海盗和倭寇的袭击,不管是渔民还是商队都不安心。将来商船出海,我们要保护的不单是近海的地方了,还有远海,所以,还是得要建立专门的海军负责。而且,现在兵部专门督造的海上使用的战船也下水实验了,唐继海拿去用了,说是不错。朕的想法呢,就是让五弟去专门督办此事。”
薛怀远沉思道:“王爷去负责此事,的确是比其他人适合!”他望着皇上,道:“皇上,将来还要派人去更远的地方吗?”
皇上微微笑道:“当然了,朕要建立一支远洋的船队,去到我们还不知道的地方,让那里的人也了解我们,让他们也能和我朝交好,让我朝的百姓可以接触到更多不同的文化。”
他站起身,似乎在望着遥远的茫茫大海,对薛怀远说道:“朕一直都想知道,这海,到底有多大?这个世上到底有多少我们还没有见过的东西?”
“一个人,一生到底可以走到多远?”薛怀远就听皇上这么感叹。
“心有多大,人,就能走多远!”薛怀远说道。
“是啊!”皇上笑道,“就是这样!如果咱们都没有这个机会走到更远的地方的话,就让后人替我们去实现这个梦想,我们要做的,就是为他们提供一个机会!”
皇上没有想到,这次的谈话,竟成了他和薛怀远今生的最后一次!
三天后——
皇上正在画画,小路子飞奔进来,气喘吁吁地冲到皇上跟前:“万,万,万岁,岁爷——”
“说——”皇上依旧在专心作画。
“不好了,”小路子的气还没喘匀,就说道,“薛,薛阁老,他,他”
皇上的心中马上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问“他怎么了?”
“薛阁老,他,仙逝了!”
画笔从他的手中掉落,他那样僵住了,丝毫不能动弹。
淡淡的荷香飘进亭子,他的思绪仿佛也停滞了,嘴唇颤抖着重复道“薛,薛老头,不,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