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是一个很特殊的官职。又称,大史。
从官职门类上来说,这个官职属于职官,什么叫职官呢?就是爹退下来,儿子顶上去,儿子死了,有孙子。有人说,哥还年轻没儿子怎么办?这也不要紧,有兄弟就行。也就是说太史这官职是落在他们家里了,是子子孙孙都指望着的一条仕途。但这职官有一点很不好,甚至很让人绝望,很粗线的道理就是,出道就巅峰。职官没有升迁的希望,爷爷是下大夫,儿子肯定也是下大夫,孙子也跑不了,子子孙孙,只要诸侯国不被灭亡,太史家族也不会变。于是,太史家族成了最没有政治野望的家族。
因为他们就算是发挥再好,人缘再好,撑死了也就是个下大夫。原本的来就不费功,还需要去巴结人吗?
同时,太史在职官之中也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存在。太史作为长官国家大事记录,国君起居言论记录,以及大臣的一些大事件的官员,他们要归类的话,应该归在文官体系之中,算是文臣。而其他和太史一样的职官们呢?比如说酒正(掌管王国酿酒的官员),医正(长官王国治病的官员),庖人(掌管王国做肉的官员),醯人(酿醋的官员)……和这些所谓的职官站在一起,太史有足够的理由从头到脚鄙视这些同僚。
另外,太史在宫中上班。因为需要方便记录国君的言行,他们甚至连后宫都能进,但他们却不是宦官,面对周围茫茫多的宦官,太史们也很气愤,工作环境太险恶了。宦官进谗言算是稀奇事吗?有时候,宦官对国君进谗言,太史就很尴尬的在边上。
他听了,但是不能说,因为传出去,就是太史的不是。
更重要的是,太史就算是文官,但是在文臣之中也不受待见。他们既没有管理诸侯国和百姓的权限,又没有进献计谋和应对麻烦的能力,同时还拿着一支笔,不分场合,不分地点的高官办公之地,实在烦人的很。
升值没有希望。
工作环境又让他们很憋屈。
同时连文臣该有的荣誉都被剥夺的干干净净。要知道在春秋早期,太史的权力还很大,拥有解释法典的权力,甚至有一部分执法权。
有种一直被压制的烦闷,让太史这个群体如何不偏激。于是他们想到了一个办法,青史留名的办法——正直。当然青史留名最好的办法就是写一部史书,一部能够成为后人惊叹的史书。可惜,不是谁都能成为孔丘,左丘明那样的人,有幸可以掌管鲁国的书库。鲁国拥有除了周王室最全的文字记录和法典文献,甚至很多方面要比周王室还要全面,毕竟周王室经历过一次迁都,很多文献会丢失。而鲁国的史官完全不用担心,因为鲁国从建立之后,就一直很稳定。作为鲁国史官,只要够努力,凭借毕生的努力整理出一部可以流芳百世的史书并非难事。
按理说,任何邦国的太史都有这个条件,但也只有在鲁国有这份希望。
因为其他诸侯,南方的楚、越、吴等就不说了,宫中典藏的古籍和文书记录本来就不足。更不要说将其整理成为一部皇皇巨著。就算是中原的诸侯,就典藏的古籍和文字都无法和鲁国相比。另外,像韩,赵,魏这些年轻的诸侯,底蕴不足,文字记录就不够,史官也只能是看着空荡荡的府库哀叹,文献不足,荒废了大好青春。
就算是齐国,卫国等诸侯,有的是传承断了,有的是国都被攻克过,府库被劫掠,大量文献丢失散落,史官对丢失的文献也只能哀叹时运不济。
作为史官,竟然连史书都写不成,可见他们有多郁闷。遇到个不靠谱的国君,他就更不顺心了。于是,给国君提建议就成了他们的日常。
随着脾气见涨,国君又经常对他们无可奈何,太史们开始胆子肥了起来,不敢说处处和国君作对吧?
但是不符合他们心意的时候,就会给国君难堪。不分场合,不分地点。
句容就是这样的情况,他是历官之长,可是他管辖的属下都有什么人呢?
冯相士,就是掌管推演星象的官员,整日里神神叨叨的推断历法。
保章士,主要工作是看星星,然后推测福祸。反正日全食之类的天文现象最后背锅的肯定是国君,要不是国君做了天怒人怨的事,上天怎么可能会给予如此严厉的警告?这就出幺蛾子了,要知道战国的诸侯很多的,日全食所有的诸侯都能看到,难不成大家都做了让上天震怒的事,然后引起老天的不满?至于周王,历代周王都表示不会背锅。他们都落魄到只有一个洛邑了,还要为天下征战负责?
这显然不可能。或者是其中一个诸侯做出了天怒人怨的坏事,然后其他诸侯跟着一起倒霉?
这恐怕也不现实。
事实上,别看这时代的科技不发达,但是国君多半也知道,像是彗星出现,流星来了,日全食之类的都和他们没有多少关系。但问题是国君觉得自己很冤,可老百姓遇到这种天文现象很恐慌,于是国君迫于无奈,只能承认,寡人错了!
虽说承认了错误,可错在哪里,他们也不知道啊!
更有甚者会有历法官员将这些天文现象强加给国君,职责国君耗费国库只知道享受,动不动就发动战争,引起上苍的不满……这种事每一个太史都做过,句容也不能例外。
子思是国相,他自然是站在国君一边的。面对太史句容的嘴脸,很是不耐烦。尤其是对句容干涉朝政的做法颇为不满,冷哼道:“句容,尔为太史,历官之长,你且说说你这个太史的官责?”
句容也清楚自己在官场的人缘,是相当很差,心头也不敢有委屈,却摆出一副正义的模样高声道:“大史(太史)掌建邦之六典,掌法,掌则,凡辨法者考焉,不信者刑。”
“凡邦国、都城及万民之有约剂者藏焉,以贰六官。若约剂者乱,不信者刑之。”
“正月以序事,颁告朔于邦国。闰月,诏王居于门终月。”
“祭祀卜日。”
“大会同朝觐,以书协礼事……”
“够了!”子思平日里都是和和气气的性子,也被句容气得够呛。这家伙说的倒是没有问题,可这是周公制定的周礼。那时候的太史的职权很大,但同时官职又不高,仅是下大夫。这就造成了位卑而权重的情况,不久,太史的地位就开始下降,很作职责都从太史之中被剥夺,改为内史等官员署理。这么多年来,太史的很多职责都被削去。就留下了历法,记录王国事务,还有星象辨别等历官归太史管辖。
要是都按照《周礼·春官》的记录来判定太史的官职,太史这个官职就牛气了,首先王国典籍皆出于太史手中,而且有最终解释权,执法权,另外辅佐六官。哪六官?天地春夏秋冬,也就是天官——太宰,也可以是国相;地官——大司徒;春官——大宗伯;夏官——大司马;秋官——大司寇;东官——大司空。太史都辅佐指导这些人了,给个下大夫岂不委屈?
至少也是一个少卿的官阶啊!
“你一个小小的太史,难不成让六官都听你的不成?我这个国相是否也要受你安排?”子思气地脸色阴沉,官威在这一刻如同冲天的火焰,仿佛要将整座大殿吞噬一般,吓得句容一哆嗦,小心翼翼的偷看两眼子思,小心肝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太史句容闹了灰头土脸,被国相子思很不客气的让宫中武士给赶走。
好在,句容经常犯浑,也习惯了,不觉得有多丢脸。反而像是往常一样甩一甩衣袂,看着高大的宫门,冷哼了一句,突然,丝——的倒吸了一口凉气,脸上太疼了。心中暗暗发誓,日后一定要找回今日的羞辱。当然他也不会针对子思和卫公,毕竟一个是国相,一个是国君,就算是这两位犯浑,他的实力也不允许不是?
他的目的是边子白,这小子太不识抬举了,竟然敢公然对太史老爷不敬?
这还了得?
再说太史句容走后,卫公姬颓和子思双双叹了口气,朝堂之中有太多的官员像太史句容,太想要表现,作为邦国的拥有着和最高管理者,他们也很无奈。
良久,卫公才想起来召见子思的目的:“国相,你可知边子白此子?”
“略有耳闻。”子思对边子白还挺感兴趣,毕竟苟变在边子白身边混迹了很长一段时间。苟变虽然和子氏没有关系,但却是子思弟弟子蒙的弟子。子蒙离开卫国之后,将苟变托付给了他这个兄长,子思将苟变当成了自己的晚辈看待。爱屋及乌。他对边子白的感觉还不坏。
子思想了想道:“边子白此人颇为机灵,是个可塑之才。不过臣年老迟钝,短时间内还看不出此人志向。听这小子摊上了官司,不知君上如何处置此子?”
“廷议!”卫公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他作为卫国的国君,自然可以一言蔽之,但这样做岂不是让百官寒心?
与其让君臣生隙,还不如让群臣来决定边子白的命运。
子思点头赞同道:“这是此子的福分!”
子思哪里听不出来,国君对边子白很感兴趣。至于廷议,虽然百官有建议权,最后拍板的还不是国君一个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