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儿子,乔芳暗自叹气:小易穿上礼服这么帅,要是他自己的婚礼就好了。但今天是儿子送给自己的一个巨大的礼物,苏母的心里是甜蜜的,从卧室的窗户看着河对岸的合江亭:终于圆了自己的梦了!
苏易的姐姐苏珊给乔芳做伴娘,催促母亲化妆。苏母有些难为情地:“我这么大岁数,擦点口红就是了。”苏珊说:“那不行,今天是特殊的日子,您得听我的。”
苏珊给乔芳化好妆,帮着母亲穿上婚纱裙,乔芳闭上眼睛,不敢看镜子里的自己。苏珊逗母亲:“您还不好意思啦?老妈,快看看自己。”乔芳睁开眼睛,看见镜子里的自己:“真没想到这辈子还有机会穿上婚纱。”
在给克莱尔化妆的点点心情阴郁,但喜悦的气氛不时地在感染着她,渐渐的脸上也有了些许的笑容。
克莱尔穿的不是婚纱而是中式旗袍,大红色,上面绣了一只凤凰,蜿蜒在胸前。这是点点特意在婚纱店帮她定制的。穿上旗袍,克莱尔都不敢相信镜子里是自己,竖起大拇指,嘴里一个劲地说:“太漂亮了,太漂亮了。”转头抱住点点要吻她。点点大声说:“不要啊,您已经化好妆了。”克莱尔不管这些,还是抱住点点在脸颊上吻了一下,她嘴上的口红就像盖章一样在点点的脸颊上留下了一个唇印,让点点哭笑不得。
克莱尔欢快地大笑起来。
笑声传出房间,传到乔芳和苏珊耳朵里。苏珊笑着对乔芳说:“你看人家克莱尔多开心。您也得向这些外国老太太学习,这也叫与世界接轨。”
克莱尔迫不及待地跑到了乔芳的房间,拉住她的手:“走,我们下去等他们。”点点在后面把克莱尔的话翻译给苏母。乔芳摇手:“不能,按规矩,我们要在这里等他们上来接我们。”点点又对克莱尔说了乔芳的话。克莱尔就安静下来,但还是有些按捺不住:“还要等多久?”点点说:“快了,他们八点准时到。”
苏珊站在窗前看着对面酒店门口,此时苏易和苏江渝还有迪特里希以及给迪特里希做伴郎的张先生等一干人鱼贯从酒店出来,兴奋地:“他们要过来了。”
苏易带领迎亲的车队从香格里拉酒店出发,过了九眼桥,到了自己居住的楼下。
这支迎亲的队伍像一个联合国的多国部队,有美国、加拿大、德国和芬兰的在成都的留学生,当然更多的是成都人,而且是“走过合江亭”论坛的活跃分子。当苏易把关于迪特里希夫妇和自己父母要在合江亭举行纪念婚礼的帖子发上去之后,他们就踊跃报名参加,他们回答了苏易设置的问题考核后才有资格参加。苏易的问题是:“你相信爱情吗?”、“你相信白头偕老吗?”、“婚姻的基础是什么?”等等,这些问题都是日常大家嘴里提到的,但没有认真思考过。当苏易问大家的时候,他们给出了不同的答案,但归根到底都有一个一致的观点:相信爱情、忠诚爱情就会拥有长久的幸福。
他们走进苏易的家,看见乔芳和克莱尔笑吟吟地站在屋中央,等着苏江渝和迪特里希。克莱尔身边是点点,她给克莱尔做伴娘,苏珊给自己的母亲做伴娘。
车载着这两对“新人”到了爱情斑马线的一端——从爱情斑马线到街心再去合江亭,这条路线就像“爱”的头一个英文字母L,横着的是爱情斑马线,拐角的地方是街心花园,竖着的是滨江路,路的尽头就是合江亭。
下车后,大家簇拥着苏江渝夫妇和迪特里希夫妇走过爱情斑马线。走到路中间,滴滴的手机响了,大家都没有注意到滴滴听完电话之后的疑惶。去到爱情斑马线对面的花园,在花团锦簇中,摄影师给两对“新人”拍照。
滴滴凑到点点耳边,说刚刚接到电话,说王琪又出了车祸,要滴滴去看他。
眼睛看着正在拍照的苏易父母和迪特里希夫妇,点点说:“他怎么回事啊?你有时间还是去看他一下。”
不想去看王琪的滴滴,说自己又不是他什么人,凭什么就要她去探望?
点点小声说王琪一个人在成都,滴滴和他又是同学,也该关心一下他。
滴滴还是不肯:“我看到他就恶心。”
也不由联想到李黎睿的点点就对滴滴说:“别恨他也别恶心他,他们都有自己的无奈。”
说完,点点抬头看着天,不让自己的眼泪流出来。
看看周围,克莱尔学着中文大声喊道:“点点、滴滴,来啊!”
听到这个有趣的名字,大家不由笑了,以为克莱尔在说笑。滴滴赶紧答应她一声,点点飞速拭去眼角的泪水,被滴滴拉着去到克莱尔身边。
点点的眼泪被苏易看到了,他心里一沉。
举起相机,苏易的焦距对准了点点。点点暗藏着的忧伤清晰被他定格,让他心里再次“咯噔”了一下。
司仪招呼大家去合江亭。
亭上,早有闻讯而来祝福的人们看着两对年逾古稀的“新人”,喊道:“祝福你们永远幸福快乐,身体健康。”克莱尔兴奋得向祝福他们的人飞吻。
这个纪念仪式最重要的是两对“新人”在合江亭上,面对着两河交汇,说出结婚四十年的感想。
迪特里希轻轻地拥抱着克莱尔,说:“我还是毛头小伙的时候,娶了克莱尔。从那个时候起,我就觉得时间不够用,和她在一起的时间总是觉得太少,因为我们要上班,只有下班之后回到家才能见到她,所以我们会珍惜在一起的每一分钟。后来我们有了孩子,不幸的是夭折了。我那时很伤心,克莱尔说:‘上帝太嫉妒我们的幸福了,让我们受点挫折。我们要经受得住这个考验!’因为有了克莱尔,我度过了最难过的时候,也迎来了我们的儿女。我要告诉大家的是,从成都回去,我们就要参加孙子的婚礼了,在他们的婚礼上,我会把克莱尔的话告诉他们,要他们记住生活不会一帆风顺,要勇敢地面对。”
点点翻译的时候,声音有些哽咽,苏易紧张地看着她。直到她说出迪特里希对孙子的告诫,他才松了一口气,和大家一起鼓掌。
克莱尔的手不停地摩挲着光滑的旗袍,就说了一句:“我生下来就是要给迪特里希做妻子的。”
点点以为她还有话,在一旁看着她等她往下说,克莱尔红着脸说:“我就这一句。”于是,点点大声翻译给大家,欢呼声一下响起来,引得周围路人的眼光也投到合江亭来。
相比迪特里希的奔放,苏江渝和乔芳更含蓄一些。苏父说:“在我受到诬陷被判刑劳改的时候,她也没有抛弃我,带着孩子到农场看我,让我活到了今天,享受着晚年的幸福。她是我的精神支柱!我的幸福都是我妻子给予我的。”苏江渝的话触动了乔芳,乔芳拉起苏江渝的手:“为了你,为了这个家,所受的一切都值得。”
苏易的眼睛湿润了,苏珊哭着过去抱住父母:“祝爸爸妈妈生活幸福、健康长寿!”
在苏江渝和乔芳不多的话语里,点点感受到了他们一家曾经经受的磨难,翻译给迪特里希夫妇。迪特里希夫妇分别拥抱了他们。
仪式结束后,点点感觉有些累,在把要去医院的滴滴送走之后,她坐到合江亭旁边的茶馆里休息。
苏易安排好父母,心里惦记着点点,打电话给她,问她在哪里。点点说,就在合江亭边上的茶馆。苏易说克莱尔为了表示对点点的感谢,在附近的宾馆开了一个房间,让她休息。点点诧异为什么要开房让自己休息,苏易说迪特里希万一有什么事情点点可以照料他们。
独自去到宾馆,点点拿了钥匙进了房间。一会有人敲门,进来的是苏易。
苏易说:“你累了。”
点点说:“我,还好。今天你妈妈悄悄对我说了一句话,说她最想看到你结婚。”
苏易笑笑:“唉,老人家都这样。我现在不是很好吗?”
点点盯着苏易:“我不知道你具体的身体情况,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可能你的身体状况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严重。”
苏易喝了一口水,想,再开口说:“也许是我多虑吧,但是我不想找个爱人来照顾我,当我的护士。因为……”
点点问:“为什么?”
苏易起身,放下杯子:“不说这个了!谢谢你的关心!”
点点坐在床沿在他身后说:“爱一个人,是会为他做一切的。”
苏易定格在那里,少顷,转身看着点点:“这个我信!你最近情绪不大好,是失恋了吗?”
点点说:“是的。”
苏易说:“哦,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有些人和事,不值得记忆。记忆也是有选择的,只记住那些该记住的人和事。”
点点微笑:“是的,都过去了,只是心里还有个情结始终难以忘怀。”
苏易不解地看着点点。
垂下眼帘,点点有些心慌,不看苏易看自己的脚尖。
苏易说:“你说还有个情结是什么意思?”
点点抱住胳膊,走到窗户跟前,看着合江亭:“就是暗恋,就是单相思。我读大学的时候,经过这里,偶然地遇见了他。就是这样!”
苏易一时不知该怎么说,怔在那里。
点点说:“那个人就是你。”
苏易戚然,点点一说情结,他就明晓在他不知的时候,点点可能遇见过自己。
点点转身,鼻音很重:“很幼稚可笑?”
苏易心慌意乱:“不,不!一点都不可笑!”
点点脸上的表情有些异样,让苏易不放心,再仔细瞧,他觉得点点是不是病了?
点点摸了摸额头,说自己好像在发烧,感觉就是冷,特别地冷。
点点哆嗦,苏易顾及不了许多,伸出手,触摸到点点的额头,微微的烫,一把拉起她奔出房间向医院去。
3.情痴
赶去医院的时候,已有几个同学在那里了,滴滴站在王琪的病床边,没有说话,像个安静的小猫看着王琪,眼神是陌生的。
王琪右胳膊的整个肱骨都骨折了,看来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他支走了那几个同学,在滴滴跟着同学要走的时候,他叫住滴滴。同学会意,把不情愿的滴滴推坐在床跟前的椅子上,便陆续地离开了病房。
王琪说:“滴滴,我想你误会了我。那天那个女的是我家的亲戚。”
滴滴看着地面:“误不误会都不重要,不会影响我们的同学关系的。”
王琪说:“我喜欢你,滴滴。”
滴滴脸发热,起身:“你好好休息,养伤要紧。”
王琪说:“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出车祸的?”王琪直直看着滴滴,眼里是恳求,恳求滴滴坐下来听他说。
滴滴站在床尾,低眉落眼:“我不知道。”
王琪叹气:“因为想你,走神了,所以追尾了。”
睃了一眼他,滴滴说:“等你伤好了再说这些。还有,我要等到接到录用通知书我才会考虑个人事情的。”
走出病房,滴滴好像被释放的犯人得到了自由一样,呼吸也顺畅多了。她对王琪所说的话是不相信的,但她又不忍心拆穿他的谎言,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躲避他。
走出医院,滴滴给点点打电话,点点关机了。
回到家,点点不在,滴滴应付着父母吃了一点东西就到卧室看书去了。
刚刚翻开书,手机就响了,一看是个陌生的号码,滴滴狐疑地拿起来,电话里传来一个爽朗的中年妇女的声音:“你是滴滴?我叫王燕,是王琪的姑妈。”
皱起眉头,滴滴说:“哦,您好。”随后她就不知道对王琪的姑妈说什么了。
王燕说:“我才晓得小琪是想你才出车祸的。滴滴,有时间出来坐一下,我有话给你说。我们在路上见过,还是王琪给我说的。”
滴滴真为误解了王琪内疚起来:“哦,是。有次在总府路我们见过。”
王燕说:“对!王琪说你们都误会他了,所以我这个当姑妈的只好出面来解释。”
滴滴赶紧掩饰:“没有误会,没有误会。”
王燕说:“没有误会就好。我听王琪说,你们同学里面谣传他被人包了是不是?”
滴滴尴尬地:“不太清楚啊!我最近忙着考试,不太和同学联系。”
王燕在那边笑了一下:“滴滴,就算我这个做长辈的求你,出来我们坐一下,好好谈谈要得不?”
滴滴搪塞:“这么晚了出去,我爸妈会说我的。”
王燕说:“没事的,我开车来接你,给你父母说一下。”
滴滴慌了:“不要不要,你说在哪里见面,我过去。”
王燕说了见面的地址。她为了将就滴滴,选在了离滴滴家不太远的建设路路口的肯德基见面。
走进肯德基,滴滴一眼就看到了曾经在路上瞥过一眼的王琪的姑妈坐在临窗位子上,她走过去坐下。桌上堆满了王燕点的食品。见到滴滴,王燕忙不迭地招呼滴滴不要客气,随便吃。滴滴说她不饿,喝点饮料就行了,说话的时候滴滴不自然地挤出一丝笑容。
王燕说:“滴滴,我不是虚伪,我一看你就知道你是个好女孩,王琪那么痴心喜欢你,是有道理的。”滴滴假装埋头喝饮料,不看王燕。王燕接着说,“哎呀,我这个侄儿啊,一个人在成都,又是单传,我哥哥、嫂子不放心得很,所以只好托我这个姑妈照顾。”滴滴默默点头。“滴滴,姑妈说话直来直去的,你不要怪我。”
滴滴双手围住饮料杯,冰凉凉的很舒服,睃了一眼王燕,说:“不会的。”
王燕说:“那就好。你觉得我家王琪如何嘛?”
滴滴说:“不错!”
王燕说:“那你咋个不理他?”
在来的路上滴滴已经想好了托词:“我现在还没有工作,我想等我有了工作之后再考虑感情的事情。”
王燕说:“哎呀,滴滴,你现在有没有工作又不影响和王琪谈恋爱。”
滴滴摇头:“现在真的没有心思想这个事情。”
看着是个乖乖女的滴滴,好像没有主意的人,其实骨子里还是有些倔犟。不管王燕怎么劝说,滴滴都说,等她有了工作再考虑个人的事情。
滴滴这么坚决,王燕没辙,最后说:“那你有时间就去看看王琪,他其实很孤单。”
模糊地答应了王燕的请求,滴滴起身告辞了。
拿了药,从医院回来,苏易居然没有想送点点回家,他要守护着她,就去宾馆开了房,看护着点点。
疲累,心竭,发烧,点点如同婴儿,无助虚弱,汗水粘连了长发,一绺头发贴在脸颊,就像一个感叹号。苏易伸手,把那一绺头发归位。
点点烧得痛,骨头和肉体都是痛的,也痛了苏易的内心和灵魂。他不说,静默守护,静默是他们之间的默契。
在这世上,此时,只要他和她,好像点点独属于他。
他的守护,没有一丝的邪念,只有困兽一样的不愿配合他那隐秘的内心,他沸腾了自己,把自己的内心延长,延伸到点点触手可及,把点点揽入怀中。
躺在床上的点点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了,柔顺地蜷在苏易的怀里,喝下一杯滚烫的开水,身体更加的热,不,是暖,暖着了苏易,透过他的衣服,那股暖意无法隔阻。
点点的暖意,融化了他的寒霜。寒霜化为一股洪水,把他脚下的地变成了沼泽,令他陷入其中,难以自拔。
在他的怀里,点点希望时间停止,直到枯骨,就已满足。
她合上眼睛,安然睡去,睫毛似国画的白描。
掀起窗帘的一角,苏易俯瞰着月光中合江亭的剪影。
他想去合江亭。回头看看熟睡的点点,去了。
夜,很静,皎洁的明月高悬在夜空中。他伫立在合江亭下,静静地看着月光照射中的合江亭,许久他才轻步走上石阶。空无一人的合江亭少了白天里的喧闹,显得异常的静谧。
每天从这里经过很多人,彼此都是陌生的,唯有他和点点,相识了,走近了。
他缓缓地绕着亭子走了一圈,梦游般恍惚,夜风带来了一丝凉意,抬头望了望天上的月亮,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心里挂记着点点。
他,安详却极为寂寥。
点点拖着虚弱的身子也来了,静望他。
转身,苏易定格在那里,进退不得。彼此眼神的一个对接,早就看个清楚。
点点游丝一般地说:“我想看看……”
被人窥见了自己不想为人知的苏易有些意乱,又紧张着点点的身体,过去自然抱住点点,要她回去休息。
回到房间,苏易拥着点点躺在那里,彼此不说话,心意缭绕其间。
和点点的情缘在苏易心里早已掀起了巨浪,面对这样一抹洁净而珍贵的情愫,他怎么可能无动于衷?他心里想接受但现实让他难以接受,他能慰藉点点这几年心里煎熬的也许就是把她当做妹妹,好好照顾她,让她得到她自己应该得到的幸福。
心底咒骂着自己的疾病,苏易为自己不能得到这份感情而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