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芳听完很感动,她实在想不起这个光头了,当年她在安庆,是给不少人放过款,有些人的确很难。但她做过就做过了,从没想着有一天要他们回报。
“嫂子,你猜光头以前是做啥的?”林安东问。
“猜不出,嫂子又不会神机妙算。”洪芳说。
“嫂子你猜猜么,很有意思的。”林安东又说。
洪芳愣了愣,突然一笑:“东子,不会是你师傅吧?”
“嫂子真聪明,他不是我师傅,是我前辈,他过去也是干这个的。”林安东两根手指一捏,做了个夹钱的动作。
“碰着本家了。”洪芳说着笑起来,其他人也跟着笑,唯有滟秋冷着脸。丘白华这边进展越顺利,对洪芳压力就越大,只是洪芳不把这压力说出来,她独自一个人承担。
滟秋偷偷又找了一次周火雷,把洪芳遇到的难题讲了,不过她没说姓任的那双色眼。周火雷沉吟片刻,叹道:“难啊,我跟教育界没啥来往,姓任的这个人,我不大知底,按说有洪芳父亲那层关系,他不该为难的。”
“他岂止是为难。”滟秋说。滟秋一生气,胸脯就剧烈地起伏,周火雷躲开了目光。
“雷哥哥,你能不能找个人压压他,这家伙太嚣张了。”
周火雷为难地说:“压他的人多,可咱用得起么?滟秋啊,官场上的事不像你想的那样,他们一环套一环,机关多着呢。俗话说,民不跟官斗,说穿了,你我都是民,都在下面趴着,他们是踩在上面的人。”
“这么说,就没办法了?”滟秋脸上的光芒褪下去,胸脯也不起伏了,像泄了气的皮球,软了。
“你给我几天时间,容我想想办法,不过滟秋,这事我不能给你保证,我尽力吧。”
从周火雷那里出来,滟秋就知道这趟白跑了,周火雷如果有办法,早就像前几次那样拍着胸脯答应了,不可能这么吞吞吐吐。把周火雷都能难住的事,靠她和洪芳解决,看来是痴人说梦。
果然,等了一周,周火雷回复了,实在无能为力。
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啊。滟秋总算是领教到了“官”这个字的厉害。
这天晚上,滟秋推说身子不舒服,没陪洪芳一道去吃饭。她洗了澡,精心打扮一番,觉得花枝招展了,才给姓任的打电话。
任熊年正在陪客人吃饭,一听是滟秋的声音,立马兴奋:“是滟秋小姐啊,怎么记起跟我打电话了。”
“熊哥,你不是答应要请我喝茶么,怎么,忘了?”滟秋故意装出一副嗲得不能再嗲的腔调,声音里更是掺了软骨剂。
“喝茶?对,熊哥是答应过你,怎么,你今天没跟你们老板在一起?”
“我炒她鱿鱼了。”
任熊年越发兴奋:“我说嘛,滟秋你炒得好,跟着那头胖猪干可惜了。”
胖猪?任熊年也敢叫洪芳胖猪,这世界,真是疯得没一点正形了,任熊年这样无情无义的胖猪,居然敢把别人称胖猪。滟秋差点没骂出“×你娘”三个字。她心里为洪芳姐涌上一层难过,强忍着愤怒,继续嗲声嗲气道:“熊哥,我没地方去了,混得好可怜啊。”
“不会的,滟秋妹妹,绝不会的,有熊哥在,你一点也别怕。”
“熊哥我怕。”滟秋心里又骂了一声干你娘的臭熊。
任熊年马上说出一个地方,让滟秋打车去那儿,他过一会就到。滟秋故意道:“不行,熊哥,我找不到。”
任熊年抱着电话跟滟秋说了半天,滟秋忽而说听明白了,忽而又说还不明白,直到任熊年说得口干舌燥,滟秋也觉折腾得差不多了,才道:“好吧,我找,要是找不到,熊哥你可得来接我。”
任熊年在那边信誓旦旦说:“没问题,如果找不到,打我电话。”
合上电话,滟秋恨恨咬了下牙,就这么做了,就算再牺牲一次吧。
任熊年让滟秋去的地方叫凤戏楼,位于嘉陵江边,环江北路东侧。那一带是东州有名的茶楼一条街,喝茶耍牌情人约会都往那儿跑,想必任熊年也是那里的常客。滟秋赶去时,任熊年已等在楼下,可见他有多心急。滟秋莞尔一笑:“首长倒是来的真快啊。”
“别叫我首长,还是叫熊哥好听。”任熊年说,然后冲后面望了望,他真怕滟秋同洪芳一道来。一看就滟秋一人,乐了,亲热而又老练地拍打了一下滟秋的肩膀:“滟秋妹妹真是越来越好看了。”
“哪啊,丑得没人要。”
一句话说的,任熊年心潮澎湃。
刚叫了茶,服务生出去还没一秒钟,任熊年就把滟秋抱住了,一张胖嘴臭哄哄地就往滟秋脸上拱。滟秋真没想到他会猴急成这样,边往开推边用力喊:“干嘛呀你,没见过女人。”
任熊年大约没想到滟秋会推他,一时有些傻,但又不甘心,二次尝试着要压住滟秋。滟秋猛地抬起膝盖,顶在了任熊年肥胖的肚子上,同时警告道:“再这么胡来,我要走了!”
任熊年松开滟秋,气喘吁吁看住她:“滟秋妹子,你这是?”
“我这是啥,人家都这样子了,你还欺负人家。”滟秋装出哭相,娇滴滴又脆又弱的样子让人怜爱。任熊年暂且先熄灭身上的火,怏怏说:“我说了不让你发愁么,有熊哥在,你还愁什么。”
“你们男人,嘴上都这么说,人家有了难,却一个也不帮。”
“不会的,熊哥不是那样的人。”
“我才不信。”
“熊哥说的是真话,如果那件事由你来做,熊哥早就答应了。”
“真的?”
“嗯!”任熊年信誓旦旦地点头。
“熊哥真好!”滟秋一下子抱住了任熊年,在他脸上啃了一口,“我就知道熊哥会帮我,我把她炒了鱿鱼,这生意现在归我了。”
“什么?”任熊年大惊失色,他刚才那样说完全是敷衍之词,哪想到滟秋会顺着竿爬过来。
“三和现在归我了,熊哥,你一定要帮我把这事做成。”
“你……你不会开玩笑吧?”任熊年像一只哭熊,僵在了那里。
对付任熊年这种人,滟秋有的是办法,要不然,她在夜总会那两年就白混了。没几招过去,任熊年的骨头都要化了,哪还能绷住他局长的架子。任熊年答应滟秋,明天就给她办,马上让三和的猪肉还有新鲜蔬菜进入学校食堂。任熊年当然不能白答应,他再次扑向滟秋时,滟秋就软绵绵说:“熊哥,怎么说也不能在这儿啊,总得挑一个好一点的地方吧?”
任熊年再次熄了火,悻悻说:“不能在这儿,咱开宾馆,开宾馆。”
贴着“三和”标签的大肉和各色新鲜蔬菜很快进入宣北区所属的中学,洪芳一激动,买了五辆微型货车,车身上装饰了请专人设计的“三和”标志。丘白华和林安东也是信心大增,忙得不亦乐乎。丘白华这人,身上真有股蛮劲,他现在是运输队队长,起早贪黑不说,还一边忙一边不断地发展着货源。按他的话说,学校是个无底洞,你往里填多少东西它都不满。滟秋算是发现了他的优点,这人除了讲义气,还有一点特招人爱,就是从来不跟人争功。他把三和既看成自己的,又看成大家的,而且,他舍不得让洪芳和滟秋她们出力气。
“出臭力是大老爷们的活,你们就安安心心坐办公室数钱吧。”
这点上,他比林安东强,林安东多少还带点秀才味,再者,林安东喜欢偷,对光明正大的事情,做起来反倒缩手缩脚。其实滟秋不知道,丘白华寻找货源,说服那些屠宰户还有肉联厂加盟三和,是动用了一些小伎俩的。丘白华找了一批小混混,这些混混有的蹲过大牢,有的没,但跟蹲过大牢的混在一起。丘白华找了他的狱友于干头,于干头入狱比丘白华早,曾经也是狱霸,后来让新进去的人打得趴下叫了爷,乖乖当起了狱里的小二,伺候人家吃喝拉撒。直到丘白华做了狱霸,他的日子才好过一点。于干头出来后没找到正经事做,带着一帮小哥们在安庆县城混,丘白华讲明来历,并说有财大家一起发,于干头二话没说,胸脯一拍:“放心吧老大,安庆这地盘以后就是你的。”
狱中一日恩,出来十年报,况且丘白华在狱中对于干头的恩,远不是一日两日。这么说吧,如果当年不是丘白华把狱霸制伏,说不定,于干头这条命,就丢在狱中了。
安庆果然成了丘白华的,接下来,于干头又找化成、五佛那边的弟兄,很快便建立了一个网。当然这中间也有不服的,有个叫毒球的,以前是五佛县生猪屠宰厂的车间主任,屠宰厂垮了后,他通过一些手段,将厂子买到了自己名下。这些年靠着小范围的垄断,狠发了一笔财。于干头带着丘白华找到他,如此这般说了一番,没想毒球说:“靠他娘的,哪里冒出个棒槌,敢打老子的主意。”丘白华要发作,于干头拦住了他。过了些日子,于干头再次找上门去,带了一份厚礼,说要拜毒球为师,学杀猪。毒球理也没理于干头,提着一条猪尾巴,哼着一首刀郎的歌,往外走了。他手下将于干头提去的礼物扔出了门。于干头没捡,紧追几步撵上去,从毒球手里硬抢过猪尾巴:“师傅,徒弟替你提着,别累着师傅了。”毒球转过身:“你叫谁师傅?”
“就叫你啊,师傅,收我为徒吧,我真想杀猪。”
“真想杀?”
“想杀。”
“把它吃了,我就收你为徒。”说完,毒球背着手,又往前走了。他的厂子很大,县上这种厂子占地都很大。毒球已经扒了原来一半厂房,在开发房地产了,像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屈服于丘白华这种瘪三呢,这是毒球的真实想法。
毒球还在审视着他盖了一半的楼,他的秘书,一个很妖冶的女人张张皇皇冲他说:“老板,你看,你快看呐。”
毒球回过身,就见于干头抱着那条生猪尾巴在啃,他啃得很香,仿佛在吞下一根火腿肠,那是毒球刚才在屠宰车间转时捡的,他打算拎着它,去找车间主任,问问他,如果每天扔一条猪尾巴,一年会损失多少?没想真就让于干头给吃了,那上面还乱蓬蓬的长着扎眼的猪毛呢。
于干头一边啃,一边笑呵呵地望着毒球。
毒球打了个哆嗦,但他坚定住,问于干头:“好吃?”
“好吃,真香。”于干头说着,打出一个嗝,嘴两边的猪血往下流。
“好吃你就把它全吃了!”毒球原想,于干头是吃不完那条猪尾巴的,顶多也就是给他做做样子,这种装小样吓人的小混混他实在是见得多了,就跟那些乱哄哄叫的小猪崽一样,你踢它一脚,没准它就号叫着跑了。
等那个妖冶的女秘书二次慌慌张张跟毒球说时,毒球就惊讶地发现,那条猪尾巴不见了,于干头染着两只血手,还有大半个血脸,鬼一样笑着望他。“师傅,我把它全吃了,你看,肚子都鼓了起来。”说着,掀起衣服,露出白生生的肚子。毒球真实地看见,于干头的肚子上有刀伤,结着很厚的疤。毒球的眼睛疼了一下,心狠狠地响了一声,好像被什么东西击着了。他嘴里打着哈哈:“真……真吃了啊,你个……于……”毒球没敢把干头二字叫出来。
“师傅,这下该收我做徒弟了吧。”于干头美美地咽了一下,把最后一口生猪肉吞下去,手在肚子上抹了一把,那道长长的刀疤立刻血淋淋起来。
“这……这……你真吃了呀。”毒球不知怎么回答了,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目光四处乱瞅,生怕冷不丁从哪冒出一干人来,要了他的命。
“吃了,师傅,还有比这更好吃的么?”
毒球也算是有种,其实他本来一条腿已踩进了黑社会,就差拉起旗帜做老大了,所以虽是被于干头吓着了,但还没吓得立刻管于干头叫爹。毒球想采取拖延术,一边稳住于干头,一边再找人摆平这猪日的。于干头及时识破了毒球的诡计。妈的,猪尾巴不是白吃的,除非你把老子屙下的全吃了!这天毒球去东州城找顺三,他想花二十万块钱,请顺三摆平于干头,没想顺三不在,毒球灰溜溜地回来了。车子过了离厂子不远的白水桥,驶上通往屠宰厂的白水巷时,路上突然冲过来一个人影,司机一个急刹车,车子是停住了,但还是撞着了那人。司机跳下车,见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年轻,膝盖磕破了,血汩汩地渗出来,身子蜷缩成一团躺在车下。司机摸了摸小年轻的鼻子,还有热气,知道没死。愤愤地骂:“找死啊你,长着眼睛是出气的啊。”小年轻只管呻吟,不理司机。司机刚要抬起脚,想一脚把这丧门星踹开,于干头出现了,鼓着掌:“好啊,撞了人还要打人,到底是毒球,厉害。”毒球从车里走下来,冲着于干头:“是你小子玩的?”
于干头也不躲闪,坦率道:“哥们缺钱花了,想找几个钱花。”
“瞎眼了吧,也不看看老子是谁?”
“毒球啊,五佛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的毒球毒大爷。”于干头呵呵笑道。
“算你还识眼色,把他抬走!”
“抬走?兄弟这不是白撞了?”
“怎么,还想讹人不成?”毒球两只眼怒瞪住于干头,脸上是一股杀气。
“讹人的事本大爷从来不干,不过撞了人就得赔钱,见了血就得赔命。”
“就冲你?”毒球知道遇上了麻烦,但他很镇定。“把他抬走!”他又喝了一声。
“我要是不抬呢?”
“那老子就亲自动手!”毒球说着,走向车前,正要伸手拉小年轻,没想小年轻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还没等毒球弄清怎么回身,他的头上就重重挨了一下,毒球只觉眼前一黑,栽了下去,紧接着,他的头就被摁在了路面上。
“叫……叫警察。”毒球冲闻声跑过来的女秘书说。
女秘书刚要打电话报警,于干头的声音到了:“是请交警呢还是请公安?”
“都……都叫。”毒球挣扎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