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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夫子对着山崎大佐,狂骂不止。那天曾夫子本来是能安全回到米粮城的,他和汪校长带着两百多号群众,跑过石桥,跑到刘集为谭威铭助威,那场面真是壮观,曾夫子现在想起来,仍然激动不已。声援持续了一个多小时,他们接到来自孟兵粮的命令,说鬼子正在四处抓人,要他们火速撤回米粮城。曾夫子冲传达命令的人高声朗诵了一首诗: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朗诵完,曾夫子就又往热闹处去了,气得那人在后面连连跺脚。他们先是到了乱石岗子,一看战斗打得如火如荼,曾夫子又诗兴大发,诵读了几句岳飞的《满江红》。一颗炮弹从他头顶飞过,曾夫子真就没有躲,那个时候他真有一种为国捐躯的冲动。“来吧,让炮火更猛烈些吧,我要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做最牢固的盾牌。我要用这清白的双手,为侵略者掘墓。”曾夫子唱着,真就把双手举起来,又有一颗炮弹飞过,这一次差点就击中他的头。曾夫子感觉自己的头发点燃了,他跑向前面,跑进阵地,嘴里大声唤着:“同胞们,中华民族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日本****的铁蹄,已经踩得我中华大地到处呻吟。”
两个国军弟兄扑过来,将他扭出阵地,曾夫子不服气,被那个国军弟兄狠狠扇了一耳光。
“马上离开,这里是前线!”有人跑过来,口气严厉地命令他。曾夫子认得那人,是负责马头桥的侯四。
“候团长,你是好样的!”曾夫子冲侯四竖起了大拇指。
“把他给我拉出去!”侯四冲手下恨恨说了一句,转身投入到战斗中去了。
曾夫子觉得很失望,他满怀信心地来,却得不到理解,得不到响应。后来他被负责刘集治安的几位兵爷用枪把子赶出了刘集,曾夫子不愿意回去,再说没见到汪校长的面,也不能回去。于是他二次过了石桥,逢人就问,见过师范学校汪校长没?那时候刘集真是乱极了,石桥被挤得水泄不通。有往米粮城那边挤的,也有往刘集这边挤的。曾夫子觉得这些人都没有骨头,怎么能只想着自己逃命呢。今天你可以逃到米粮城,明天呢?鬼子的野心比天大,想吞下整个华夏,你能逃到哪里?
曾夫子顺着女儿河,一路往下找,后来他遇见了几位师范学校的学生,学生们也在找汪校长,有个留长辫子的女学生告诉曾夫子,汪校长可能跑到黄花冈那边找他的孙女去了。曾夫子心想不好,汪校长怎么能到处乱跑呢,孟兵粮孟县长已经说,鬼子的特务正在暗处活动,随时都有可能冲群众下手,汪校长应该小心才是。他把孟兵粮的话跟几个学生重复一遍,特意叮嘱那个留长辫子的女学生,要她立刻赶回米粮城,千万不能再学林建英。女学生说了一句,曾先生你也保重,就跟着几位男同学走了。如果曾夫子跟几个学生一道回来,是不会出事的。可惜他心里急汪校长,他必须找到汪校长,结果,他跟汪校长一起,被山崎的黑鹰小分队抓了回来。
“山崎,你个倭寇,侵略者,你的阴谋不会得逞!”曾夫子一边痛骂山崎,一边不停地给边上的汪校长打气。汪校长已被小鬼子折磨得奄奄一息,如果不给他鼓劲,曾夫子怕他会死掉。
山崎像欣赏马戏似的,欣赏着曾夫子。等曾夫子骂得差不多了,他才说:“曾先生,你骂累了吧,要不要下来喝口水?”
曾夫子被山崎吊在一棵树上,汪校长也被吊在一棵树上,离他们不远,是五个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姑娘,其中就有汪校长年仅16岁的孙女。
“头可断,血可流,想要我曾夫子背叛自己的祖国,做梦!”
“哈哈哈哈。”山崎一阵大笑,他还从没见过这么好玩的人,山崎认为,自他到支那,曾夫子是他遇到的最好玩的一个人。这个人看似儒雅,其实他比军人的骨头还硬。从抓来到现在,山崎已想了不少办法,可就是撬不开他的嘴。
“曾,你若说出十八洞,不但你可以回去,她们,都可以回去。”山崎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指着边上五位姑娘说。
树上吊着的曾夫子也还以大笑,笑完,他说:“小鬼子,想让我做汉奸,门都没有。要杀要剐,来痛快点,你爷我不怕!”
山崎失望得蹙起了眉,看来,不来硬的,他们就不知道大日本帝国军队的厉害。山崎决定杀鸡给猴看,他要拿曾夫子的头,从另外几个支那人嘴里,换出十八洞来。
“来人!”山崎冲自己的队员吼了一声。两个黑鹰队员咚咚咚跑到了山崎面前。
“把和田君请出来,我要让他协助我。”山崎狞笑着说。
不大工夫,任天行被两个黑鹰队员带了过来。乍一看,任天行像是变了一个人,神情灰暗,面容倦怠,腿脚也没以前灵便,都是山崎害的。刚刚结束的那场审讯,差点要了任天行的命,若不是仓野正雄暴露,任天行的灾难还不会结束。现在虽说是解除了怀疑,但是他的行动仍然受约束,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在帝国军队中受到优待。
他是个可疑分子,这是山崎给任天行下的定语。
“和田君认得他不?”山崎用马鞭指指树上吊的曾夫子,问任天行。
任天行摇摇头,目光似乎有意识地躲避着曾夫子,害怕跟他正视。
曾夫子一看山崎叫来了任天行,张口就骂:“狗汉奸,你还有脸活着?你跟三姨太沆瀣一气,做日本人的走狗,你会遗臭万年!”
任天行脸上赤一道白一道,忍气吞声地跟山崎说:“大佐叫我来,有什么事要做?”
山崎收起脸上的狞笑,道:“我把他交给你,你要是从他嘴里问不出十八洞,他就得死,你明白不?”
任天行面部表情一动,旋即又换了一副表情说:“大佐,这个人不可能知道十八洞。十八洞是屠翥诚的秘密,外人很少知道。”
“真是这样吗?”山崎盯住任天行,同样的话任天行已说了不下十遍,但他就是固执地认为,一定有人知道十八洞。
任天行点点头,他点头的样子看上去真像一个汉奸。曾夫子又开口了:“狗汉奸,你把小鬼子引到米粮城,让米粮百姓受苦,米粮人民会把你碎尸万端!”
任天行抬起头,冲树上吊着的曾夫子狠狠剜了一眼,此人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啊,任天行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山崎的目光在任天行脸上盯了很久,突然说:“那就把他杀了,和田君你亲自动手。”
任天行惊得往后缩了一步:“使不得,大佐,使不得啊。”
“嗯?”山崎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
“这些人留着都有用,他们虽然不知道十八洞,但他们知道怎么过米粮山,留着他们,给皇军带路。”
“带路?”山崎重新抬起目光,盯住曾夫子,就在任天行暗自松下一口气时,山崎突然又说,“不,我要他死,现在!”
曾夫子被两个黑鹰队员从树上放了下来,手还反捆着,不过两条腿能动了。他往任天行这边挪了几步,怒视住任天行:“狗汉奸,怕了是不?小鬼子让你杀自己人,不敢是不?”
啪!任天行抡起胳膊,甩给曾夫子一个响亮的嘴巴。曾夫子嘴角流出血来,他啐了一口:“打得好,狗汉奸,有本事你冲小鬼子也来一个啊,跟自己人耍什么威风?!”
任天行又甩给曾夫子一个嘴巴。这一巴掌甩得重,曾夫子咧着嘴,说不出话来。
山崎噌地抽出腰间的刀,递给任天行:“和田君,现在该你审问他了,让他说出十八洞。”
“大佐……”
“和田君要违抗命令?”
“不,和田的意思是,要把他们送到司令官那里,让司令官来决定,他们是该死还是该留。”
“你?!”山崎脸上的表情僵住,任天行这番话,等于是警告他,别人是没有权力处置支那人的,决定支那人生死的权力只能在宫田司令官那里。
两个人正僵持着,就有黑鹰队员跑过来,对着山崎耳朵低声嘀咕着什么,山崎像是很吃惊的样子,脸上有一抹愤怒在迅速扩展。等那个队员说完,山崎的脸色又恢复正常。他冲任天行说:“和田君说得对,应该把他们交给司令官。”然后,他转向汪校长和五个姑娘,“把他们统统绑起来,连夜出发!”
任天行长吁一口气,一颗悬着的心暂时落了地,他真不敢想,要是刚才山崎执意让他杀曾夫子,他该怎么做?
曾夫子他们被捆绑起来,由山崎亲自押着上路了。后来任天行才知道,是宫田司令官来了电话,宫田司令官对山崎迟迟不把这些人送往司令部大为恼火。
一夜过去后,阵前的形势发生了变化。158旅旅长钟北山接到侦察兵报告,鬼子的大部队不见了,太平湖东边鬼子宿营地突然变得空荡。除了有小队鬼子活动外,其他鬼子不知去向。
“不会吧?”钟北山感到突兀。
钟北山跟着侦察兵,火速来到阵地前沿的观察哨,举起望远镜看了半天,果真如此,原来黑压压的鬼子不见了,岗本大本营往东好几里地,都看不见鬼子在活动。
奇怪,鬼子难道会入地?
“继续侦察,查清鬼子的去向!”钟北山的话音刚落,就有声音跟着传来:“不用侦察,岗本跑了。”
说话的是新5师师长化天明,他正在四处找钟北山呢。钟北山跳下观察哨:“师座,到底怎么回事?”
昨天一战,让钟北山和158旅的弟兄们重新认识了新5师,原来新5师不是缩头乌龟,也不是弟兄们骂的护家狗,真要打起仗来,新5师的战斗力远远强过钟北山他们。对化天明,钟北山自然而然就多了份尊重。
“昨天晚上,岗本偷偷越过谷河,朝平谷川去了。”化天明说。
“追啊,还磨蹭什么?!”钟北山一脸惊愕。
化天明笑说:“让他去吧,正好你我的负担可以轻点。”
“师座?”钟北山愣在了那里,不明白化天明说这话的意思。
化天明拍拍钟北山的肩膀:“放心,岗本跑不掉的,平谷川有人等着他。这样吧,黄花冈的鬼子现在不到一个团,我把他全留给你,再给你留几门重炮,你来收拾他们。”
“你们?”
“我得赶到老鹰嘴,功劳不能让王国团一个人抢了,怎么着新5师也得分一瓢。”
钟北山这才反应过来,屠兰龙要对宫田采取围剿战略了,他兴奋地抓住化天明的手:“师座放心,眼前这些鬼子,天黑前我就把他灭掉。”
“好!”化天明重重地拍了钟北山一巴掌。
围剿宫田的战斗于第二天上午十点十分正式打响,之前,已经包抄到宫田后面三里坡一带的王国团26师连夜往前推进20公里,直接顶在了宫田的后腰上,化天明他们刚一赶到,两边的枪声就同时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