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2016中国年度散文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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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弥漫[组章]

庞白

万物花开

群鸟高飞。它们的翅膀高过云朵。

感谢上苍,让它们有足够的空间漫游,成为永远没有死亡的飞翔的影子。

而植物依然低矮。

所有植物,在四季往返的途中,经历无数干旱和欺骗之后,终将消失于暗淡,成为我的躯体、呼吸、祈祷、渴望,成为我奔腾不息的贴着泥土的梦想……

啊,当我的迷恋,高过我的目光,千山安静;当我的默想,低于我的膝头,万物花开!

高原上的白羊

白羊们一边在绿草上吃草,一边向草原深处走去。青青的天穹下,这些白,渗向青绿,把草原染成花白毯子,慢慢铺开。

它们一直往天边走。

我跟在它们背后,用迷蒙的脸正对着镜头。我想让朋友帮我拍一张相片,和这些白羊一起成为往事中某个时刻的一节念想。现在看来,我失败了。朋友拍下的只是我被太阳晒成褐色的特写的脸。只有我自己才知道,背后那些白,是白羊,青,是青草,青绿和花白的是大草原。

白羊和青草与镜头里的我不但不融洽,而且它们在相片中仍然像那天一样,慢慢向天边走去,没有一点留恋。

弥漫

我相信云朵的任何变化,哪怕瞬闪即逝,都是率性而为。比如现在看到这朵云,在天上的生起和消散。

我相信它们的天空已经没有恐惧,而且无比宽容,云朵才会如此坦然,起伏和往返。

起伏和往返的,还有它们交错而过留下的寂静,一直在大地上方漂泊和弥漫,既无处安放,又悬而不决。

黄河老头

一把花白大胡子,满脸深浅皱纹的老头,站在黄河边。

他把白帽子摘下,做葵扇,扇胸。

他咕咕噜噜唱的歌,我一句也听不懂。我叫他,问他,他不理我。我坐下来,看他,望他,他还是不理我。

我拿起一块泥巴向他扔过去,他仍然不理我。

他自顾自地发出的声音,持续迷醉自己。那往上的声音,绷紧,再绷紧;那要命的声音,骤然直上,穿过云霄;那声音一直往上,就像成心跟一直往下奔流的黄河水作对一样。

一盏灯在远处的青山上明灭闪烁

有暗雷从山上潜来,击伤雨水;有悲伤轻盈,跃上山坡;古老枯树上,有浆果倏然坠地,微醉的藤蔓,和近处的野菊呼应。

春夜盛大,风吹得到处都是。风目睹了青山上的一盏灯在我心里演变为漫天大火的全过程。

当我仍然站在青山下眺望,再一次拒绝转身。我只能说,夜凉如水,孤独如灯,现在不仅仅是天意了:

夜保守着一个秘密,既清高,又庸俗,就像那明灭的灯光,被一场灵魂的飞翔所覆盖。

啾啾鸟鸣突然直上云霄

看到恭顺的老牛和年迈的老人,这一对始终保持着温暖距离的兄弟,出现在薄暮中的林间小路时,鸟鸣在他们头顶的树梢里缓缓响起。

那些鸟鸣声慢慢热切起来。

当老牛牵着老人走出树林的时候,鸟鸣中突然有一声呼哨,拔地而起。

然后箭一样的身影,直上云霄。

简单、轻捷、快活,没有一丝迟疑。

那决绝的飞翔,好像要把一辈子积攒下来的力气,全部都留在上辈子成长的树林。

致生活

闪烁的灯光照在沟壑无数的脸上,斑斓万丈的聆听不断下沉,直至旋转进枯寂神秘的泥土中;彩蝶退出飞舞,黄昏退出灰烬,树木振翅高飞,山丘连绵起伏,声响四处泛滥。

风来了,风走;云来了,云去……

即使如此,我仍然要祝福你啊,至高无上的生活。我要祝福你的一丝天真,曾经蒙蔽过稚幼的眼睛,曾经掩饰过欲言又止的灰暗嘴唇,现在仍然在天上漫天飞舞。

山月

她们是漫漠的大和散,像无数银币撒向原野。是流失的渴望,惊醒古老神灵——

她们正在协调与夜晚有关的思想和想象。她们用不可触摸的湿润敲锻夜晚的另一种意义,照亮隐约机缘。

或者说,她们代表山坳阐述另一种含义,将巨大无比的空间,压缩成遥远的一点,透过掌心,发散光泽和温暖,证明华丽已经隐蔽,秘密正在展开。

月光簇拥并驱赶的意愿,渐醒……

目光尽头,往事纷沓。童话露出干净的真诚。植物般幽暗的词汇,带领我们,低头缓行。路上叶子落下的声音,没有想象中壮烈,只有如水般源源不断,把我们带出深邃的梦境,用均衡的速度,向自己靠近。

(原载《星星诗刊》下旬刊2016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