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书彦
时隔多年
梦的时代,河畔小村斑斓多姿。
河流蜿蜒尘世,盘根错节,沉溺于春华秋实。我站在一个名词的背后,体验整篇文章浓缩的乡村的美。浮云远接青山,采菊人借一片阳光深入内心的纯净。板车停在路口,轱辘转啊转,缓慢又疲惫,路途刻下深深的辙。
我摁灭香烟头,转身返回村庄。当初的门扉依旧敞开,早年栽种的石榴树果实累累。我怀念那声悠长的渔歌,撬开岁月厚厚的毛毯,露出清冽的心思,在水波上荡漾。那年的恋人已是别人的母亲,在别人家的屋檐下整理生活。
母亲在我童年时撒下的种子,在三十年后结成串串豆荚,任秋风撩拨,回旋着秋日的微笑。和村庄站在一起,我想养一只狗,在三县交汇处为我守护宅院。我的狗跟着我跑过人生的荒凉处也跑过人生的繁华处。
时隔多年,记忆在调味盒里凝固如盐巴。
秋风吹过唐河
秋风吹过唐河,去年栽种的菊花被一页页打开。
时至今日,我收敛翅膀,没有涉猎会所,也没有在夜店停留,几番云汉飞渡,老牛嶙峋的骨架撑起眺望家园的万般柔情。粗鲁的河流摇撼的波涛抵达真诚的岸,我坠入野菊花摇曳的疯狂。菊啊,南山远隔千里,我抛锚在陌生的渡口。
风撩开往事,像撩开一坛老酒。醉了英雄?醉了庶人?莺飞草长,一枚坚硬的种子落入泥土,秋意如何?阳光撞击云朵的声音,滴落成露珠,踉踉跄跄的日子渐渐远去。我低下头,让自己矮成一朵野菊花,在田间地头有序、从容地开。
许多事物无法改变,那么,就静下来,开垦一亩心田,让布满露水的花骨朵尽兴地开放。我畅想花开之后,远去的恋人归来,捎回一壶卧龙玉液,邀请三五个老农,同醉。蒲公英最饱满的那颗种子,谦卑地踏上通向未来的路。
唐河注定不能成为久居之地,却是我永恒的根。
云淡风轻
明丽啊秋天,蝴蝶像清俊的小妹子,在我身边飞,带着中原的气息。鸟啼,虫吟,涛声,落叶,漫过来了,秋天集体的合唱憋足了劲,震撼着岁月的旅程。村外喧闹的工业化的脚步,冲开薄雾,强劲地开拓它的领域。
被挤压的农业,像饱经沧桑的中年妇女,穿过老宅,稍显寂寞。当我打开自己,就打开了方言、家乡、血液和传统,这些深深扎进身体的汁液,在养育了无数代人以后,照旧新鲜。这是一条黄土路,水泥、钢筋、沥青掩盖不了它的深厚底蕴。
非虚构的交集,呈现多种色彩。飞鸟在河面上起落,是牵扯爱情的丝。我是归人而非过客。我和我早年的弟兄,成长的同时也被时光磨损,三十年后,我们被一壶老酒照亮,通透得如大门口悬挂的红灯笼。
天气晴好,花容月貌的妻坐在河边,显得云淡风轻。
河流是不锈的恋歌
涌动的河流是不锈的恋歌。
那时,河两岸春风浩荡,鸡鸭成群奔向高岗,混迹在老人、妇女和小孩中间,一万只鸟在枝头啁啾。守望在日渐涨高的河畔,男人们提心吊胆,生怕一个浪头冲开无数个日夜筑就的堤坝。不过是一场虚惊,唐河一个饱嗝,便风平浪静了。
我用尽今生的柔情填平缺损的风景。风霜中迭起的浪头,深情地表达对村庄的爱恋。落叶并非无情,它用自己的凋落为后来者开拓出一个新的空间。黄牛在看我,我在看河边的草,生命的涌动是季节神奇的赠予。秋风冲击平原,如绝响的靠山吼。
渔歌潾潾,往事或故人,迎头相逢又折身离去。沙洲空寂无人。草深虫密,何处能落脚?谁愿随流水而逝?繁花说没就没了。蓝天极纯粹,白云在不远处扎下营寨。村庄容得下东奔西走的身体。
少女站在裁缝铺内,为出入的风声量体裁衣。
她是我未来的妻。
(原载《湖州日报·散文诗月刊》2016年第2期)
最美的花束被春风剪辑
春风紧贴泥土与鸟雀、鸡鸭和野草戏耍。
走进人生的中年,池塘的水波映照出一个男人内心的涟漪,草木辽阔,他试图在对远方的探寻中再次定位人生。起伏的山峦遮挡不住路在远处的延伸,内心多彩的华尔兹如梦如幻。在一季又一季的行走之后,该近的近了,该远的也远了。那么,谁能打破一朵紫花地丁的沉默,把颜色还给飞舞的蝴蝶。
风,停在院墙后面。
远处走来的急促的声音是归家的女儿。
苍穹间拍击翅膀的鹰,如滚烫的墨水,书写虔诚的守望。鹰不想随波逐流,它想在小村对面的高山顶筑巢,它想成为一朵倔强的雪莲。鹰模拟浪涛的翻滚,把头颅搁在石头上,磨掉沉重的硬皮,在巨大的春风面前敞开胸怀。扑面而来的风,一次又一次拔高它内心的热望。把身体放稳,做好冲刺前的准备,向着阳光,鼓起翅翼。
繁复的意象,被风裁剪得姹紫嫣红。
我愿沾染桃花抵达家乡的根部
踏足家乡的沃土,烧掉内心的寂寞。
绿色的起伏一如既往:庄稼连绵跌宕,我感受全新的律动。风突然而至,繁花轻摇,花瓣打湿眼睛。疏忽的美丽如闪电。小鸟,整理好羽毛和心情,向前一冲,于狂野的空气中,扇动内心的火焰。开花或没开花的植物,散落在春天,如同一篇无韵散文,在心灵深处铺陈。绕过旧居,我像流水一样,悄无声息融入人群。
湖水静止,从这里望过去,湖畔的小村如沉静的女孩,在绿色的葱郁中连接成动人的风景。我从来都不曾放弃对家乡的阅读,关于家乡的内容,始终呈现在我的脑海。百转千回,我愿意沾染桃花,穿过细密的树叶,抵达根部,成为萌动的幼芽。天很快暗下来,我看见繁星点点闪烁。旋转的星辰,向在家乡忙碌的人致敬!
再没有比今日的阳光和春风让我感动的事物了,家乡的味道被一枝花精彩地演绎,最强烈的情感冲击着我迟归的内心。
回乡,也不能改变岁月的轨迹
桃花不管不顾地盛开,我没有沉入连篇累牍,而是选择最精彩的一节,来沐浴旅途的疲惫。家乡的一副笑容,轻轻唤醒沉睡的幸福。
掀开春天的面纱,在时间的舌尖上回味往昔的鸟群吹奏的快乐的呼哨。几只麻雀沉迷于美妙的幻境,最好别惊动它们,就让它们被氤氲的烟云笼罩,让那些绿草成为它们的背景。微风如心事,进入我的衬衫,如投入信筒的文字,等待被人接收。脚步像随意甩出的泥巴,贴在地头,归乡的喜悦医治游子心头的疼。
我拔了一棵油菜,掐头去尾,留下鲜嫩的茎,汁液在口腔里回荡。村庄,是滴落在宣纸上的墨,在岁月深处漫漶。我站立高岗,鸟雀已倦于表白,它们飞远,剩下野草,逡巡在梦境的边缘。春雨润泽万物,也润泽心灵。
返回老屋,旧年的窗纸飘忽如幻影。
我寂寂无声走过
透过时光的隧道,凝聚历史的沧桑。星光变幻不定,闪烁心灵。蝴蝶和蚂蚱,在各自的高度舞蹈生命的传奇,它们是家乡枝头最靓丽的花朵。行走的人无论如何拐弯也走不出自己的生活,他干脆停在适宜的地方,任凭风吹四方。湿漉漉的梦是一朵莲花,沾水的花瓣上挂着少女的羞涩,花开花谢,内心的情感年年决堤。
羊群多么像我散落各地的兄弟姊妹,它们朝着生活,撑开船帆,如同被风蚀的蓓蕾,历尽岁月的煎熬,终将有辉煌的瞬间。小鸟掠过小麦,掠过村庄、河流,它聚集的力量,无声,它是最后离家的兄弟吗?春天正是孕育想象的季节。
家乡是历史留下的一个逗号,包裹在温润的文章里,陶醉阅读者无数。西边的天空透出浅红,那是祖母醉晕的脸颊。风与树的交谈,纯净的心灵才能听懂。试图在家乡放风筝的人,坦然面对人世的技巧以及美丽的诺言。我走得太远,以至于我的影子也挨不到家乡的边,那么我就坐在老槐下,跟拂面的春风交流对家乡的思念。
黄牛上的歌者,被悠远的诵经声,撞击。
黄牛,岿然不动。
我寂寂无声走过,鸟群静静鼓翼。
(原载《青岛文学》2016年第1期)
三十年前的雨下到了今天
窗外的绿叶落在女孩的头发上,四月,哀伤比希望稍微小一点,那年的雨细长拖拉。早班车踏上漫长旅程,有一阵我对村口古槐着迷,后来我又移情路边的古桑。
用了三十年的时间,我依然没有找到那块优雅的丝绸,在岁月起伏的硬木床上,过于隐蔽的事物,是记忆。我努力分辨汗水掉落到雨水中的味道,我像一朵菊,坚持着,不凋落。乡下来的夫妻努力挺直身子,他们让我相信缺油少盐的饭菜并不影响朝前走的姿势。
从过去走来,我是失足跌落花丛的雨滴,长久地隐藏在芬芳中,我是多么害怕失忆症,害怕它会蔓延到我生活的各处。从周朝传来的琴声催生了一颗种子,汉阳树下,几个孩子在跳房子、滚铁环,十步之外,一位独坐的老人不是陶潜。
三十年的旅途,让我看清自己。
三十年的旅途,也让我看清了许多事。
走过异乡的风雨
贪恋城市名贵的酒吗?谁把盏相邀?
路两旁的树叶,婆娑如游子纷乱的心事。风吹打灯影里的玻璃窗发出的啪啪声以及异乡人的脚步声,在雨中陈列。人们注视前方,这里的山水,慢慢吞吐,这里的车辆载着晚上九点钟的喧闹,挥发胸中的积尘。
我们各自上路,为着衣食住行操劳,我该秀出怎样的肌肉和胸怀?我该以何种眼光关注屋顶的鸽子?它的洁白混入夜色,幸好有灯光,让它朝向远方的飞行不会偏离航道,我们相遇在不同的高度。忽而有风,吹来酒酿,吹开我寂寞的心思。
在路边坐下来,我像一根野草俯身,亲近城市栽培的植物,我粗野的呼吸惊扰了细致的花草。刚刚过去的雨比所有事物都接近根部。这些年,毫无秩序的身体走过城市所呈现的场景,无人把盏,我也要把城市的酒喝得尽兴。
我在行走中,抬高自己。
雪中
一只麻雀从一棵树飞到另一棵树,就像我从一个车站到另一个车站,树叶遮盖了许多往事。我远距离看着这只小鸟成为冬日的一个亮点,久远的对美的呼唤令它的飞翔,成为我内心的暖。冬日的飞翔,是小鸟伟大的迁徙。
不愿侧着身子挤过风雪,我正视前方,茫茫四野,洁白的火焰和波浪。我多想让从前、现在或今后的朋友,手牵着手,把遗漏在路上的风景重新拾起来,把经历过的人生再次拥入怀中。是什么决定了必须朝来路回望?沿着时光的褶皱,爬进四季的内核。
梦是一堆蓬松的棉花糖。我以漫长的寂寞刻意隐忍,并且学会在跌倒中爬起。谁是我命中注定的沏茶人?眼前的雪开阔了我的视野。感谢迟来的雪,让我的行程有了家乡的味道。进入冬天,彼此安好,就好。
我喜欢在雪上,咬住阳光的胸脯。
(原载《源》散文诗创刊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