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掌钦听到嬴亥如此敷衍他,不由得冷哼一声,双目圆瞪!
“你知道,你被封为广阳王意味着什么吗?”
“陛下在将你踢出皇位继承人的同时,更透露出一个天大的消息!你以为那些宦官,世家一个个都和傻子一样?”
“他们啊,可精明着呢!他们就像是一群永远吃不饱的狼,紧紧的环抱在一起,个个世家内部联姻,将自己与别人都绑在同一条船上,同进退,共富贵。小的风吹草动他们在乎吗?他们不在乎!”
“若是几年前,哪怕是陛下封你为广阳王,那些世家和大臣顶多暗中观察一下,像现在这样大肆投入别人的帐下的举动怎么可能做得出来?!”
“可现在不一样了!陛下年事已高,前些日子宫中更是传出陛下龙体抱恙,感染风寒都咳出血了,御医都被杀了十几个,你不知道?!”
“万一,万一陛下……若真到了那时候,你再亡羊补牢还来得及?!”
“退一万步,就算那时还来得及,可你背负得宫中那些史官和氏族的文诛笔伐吗?啊?!!!”
“待那史官一笔将你画一个乱臣贼子,将你钉在史书上,你才满意是吗?!啊?!!!”
曹掌钦喘着粗气,瞪着赤红的双目,颤抖着指着嬴亥,面目狰狞的可怕。
嬴亥静静的听着曹掌钦的长篇大论,前面的话他丝毫都不在乎,唯有在‘乱臣贼子’这四个字出口的时候,他不禁眉头一皱。
曹掌钦喘着粗气,半响也不见嬴亥说半个字,心中却突兀冷静了下来。
嬴亥莞尔一笑。
“既然曹大人说完了,那就听我说几句吧。”
“曹大人可知陛下是怎样的一个人?”
曹掌钦心情虽是冷静了下来,但嬴亥的反应还是让他有些不爽,他冷哼道:“陛下乃千古一帝,功盖宇内八荒,世人皆知,有何好说的?”
嬴亥摇头叹息:“我问的是曹大人对陛下为人如何看。”
曹掌钦看了眼嬴亥,张口欲言,话到了嘴边,却又停了下来。
“曹大人但说无妨。”嬴亥伸手示意。
曹掌钦犹豫道:“十五岁之前,陛下天资聪慧,虽是年幼,但却早已展露枭雄之姿,三十岁之前,陛下一统六国,使天下尽归于嬴,当的是睥睨天下,千古一帝的雄姿。”说道这里,他顿了一下,随后继续道:“可自从天下一统,陛下却……渐渐沉迷在了女色歌舞中夜夜笙歌,再也没了那股舍我其谁的气概。”
“历代先帝皆是崇尚节俭之风,即便入葬也一切从简。可如今,陛下却沉迷在那纸醉金迷里钟鸣鼎食,每年从各地征收数十万青壮劳力修建皇陵,这也便罢了。可陛下却效仿西蜀君王数月上朝一次,美其名曰,无为而治。”
“现如今,武林叛乱又起,各国亡臣未除,南理更是频频扰我疆土,陛下却不闻不问,若如此下去,我北嬴怕是……亡国有日啊。唉~”
“几位皇子中,皇长子善征伐谋略,却不懂御人之术,其余几位皇子也无心朝政,唯有二皇子您文武双全,才能为我泱泱北嬴,创造一个真正的,太平盛世啊!”
曹掌钦眼中带着期冀望向嬴亥,却被嬴亥轻轻一笑给乱了心神。
他不禁问道:“难道……老臣说的不对?”
嬴亥摇头,“对,也不对。”
“此话怎讲?”
喝了口茶,曹掌钦润了润嗓子,静待嬴亥下文。
“曹大人说的这些,与当今陛下的所作所为并无差错。可,谁又知道,这些是不是陛下想要我们看到的呢?”
嬴亥轻笑着,挥手示意花烛将茶具撤去,换上棋盘。
“人,不图小利,必有大谋。”
“陛下所图,绝非一时之利,而是千秋大计!我也是偶然才得知了其中的一些风声。”
曹掌钦将头凑了过来,“图什么?”
嬴亥手执黑子,一子落定。
“天下太平!”
曹掌钦还想问些什么,嬴亥却突兀转身看向花烛问道;“不是嘱咐你备好连理枝吗,酒呢?”
花烛苦笑一声,“刚才问到库房才知道,连理枝都被喝完了。”
“喝完了?”嬴亥一怔,却是想起了书阁的某个老家伙。
说起来也是,好些时日没有去看他了,今个抽空去看看吧。
“嗯,既然连理枝没了,那其他……算了,你去我房间,在屏风后面的箱子里,有一坛酒,帮我带过来。”
花烛点了点头,对着两人娓娓一礼,退了出去。
曹掌钦若有所思,细细咀嚼着这四个字的含义。
“那下一步,二皇子如何走?”
曹掌钦手执白子,轻轻落下。
“自然是领旨去广阳,安心做我的广阳王。”
曹掌钦点了点头。
嬴亥抬头看了看曹掌钦,对于他没有发问略显惊讶。
他笑道:“我还以为曹大人会继续问下去。”
“我已经老了,名利也好,荣华富贵也罢,到了我这个位置,该享受的也都享受够了。”
“若不是被陛下那副纸醉金迷的模样骗了过去,我应该和锦于休那老家伙一样,和稀泥才对,哪里来的这么多的是是非非。”
“说到底,几位皇子中,我还是最看好二皇子,若是二皇子立为太子的话。我北嬴,才会真的。”
“天下太平吧”
嬴亥笑了笑,没有说话。
此时,花烛端着一坛酒走了进来。
嬴亥打开酒坛,一股香醇的酒味顿时弥漫在棋室里面。
曹掌钦闻了,连带着面色都红润了几分,“这是什么酒?”
“郎官清。”嬴亥为两人各自满上一杯。
“郎官清,清官郎,哈哈,好名字,好名字!”
再次斟满,嬴亥举杯道:“曹尚书,请!”
曹掌钦哈哈大笑,“广阳王,请!”
……
清风舞明月,幽梦落花间。
一梦醒来,恍若隔世。
房间内静的出奇,只有微小的呼吸声。
月光透过窗纸,洒落在床头,洒落在花烛的脸上。
嬴亥轻轻的起身,目光在花烛的脸上停留了好久。
一身淡黄色云烟衫逶迤拖地,白色宫缎素雪绢云形千水裙,头发梳涵烟芙蓉髻,淡扫蛾眉薄粉敷面,明艳不可方物。十指纤纤,肤如凝脂,雪白中透着粉红,似乎能拧出水来,一双朱唇,语笑若嫣然,一举一动都扣人心弦。
花烛眉头微皱,趴在床边熟睡,并未被嬴亥的动作惊醒。
嬴亥轻手轻脚的走下床,将花烛抱上床,替她掖好被子。
起身欲走,似乎觉得忘记了什么,嬴亥又回过身来,笑着在那朱唇之上轻轻一吻,这才离去。
走出房门,皎洁的月光照耀在他身上,拂面清风吹来,脑中的醉意也消散了几分。
郎官清本就是烈酒中的烈酒,再加上他本就是不胜酒力之人,幸好那一坛郎官清大半落入了曹掌钦的肚子里,他强撑着醉意将曹掌钦送走之后便一醉不醒,直到此时。
兴许是酒还在肚中,虽是有些饥饿,他却一点都不想吃东西。
游了大半个时辰,嬴亥突然想起,白日里说是要去见老家伙,按照老家伙的习性,此刻怕正是痛饮的时候吧。
正好,去看看吧,此次前往广阳,说不得以后还有没有相见的机会呢,就当是,道别吧。
打定主意,嬴亥来到书房内,在屏风后的箱子里取出一坛酒来。
青叶竹。
还是十年份的陈酿,老家伙应该会喜欢的。
抱着酒坛,一路向西,踏过荷花池上的石桥,一座坐落在荷花池中央的三层书阁内,灯火通明。
一走进,嬴亥一脚将门踢开,叫嚷起来。
“老家伙,出来喝酒了!”
“老家伙?”
“老家伙?”
叫嚷了几声,书阁内并无人应答,在一层转悠一圈,没有发现人的嬴亥直接走上了二层。
“嗯?”
刚一到二楼,嬴亥便看见一条从三层阁楼楼梯处延伸到二层的熟宣纸,上面龙飞凤舞的写着一些耳熟能详的典故。
三层上,有人在怪笑。
小心翼翼的避过地上的宣纸,嬴亥抱着酒坛来到三层,一眼就看到了瘫坐在窗边望月的老家伙。
老家伙一身白色长衫,上面打满了补丁,长衫拖在地上,乱成一团。他赤着脚,披头散发,散乱的头发将他的脸挡住,让人看不清他的面貌,胡须杂乱的在脸上生长着。
老家伙右手上还抱着一个酒坛子,一看便是连理枝无疑。
他哈哈的大笑着,突兀的转过头来。
“乖徒儿,又给为师带酒来了?”
老家伙端起酒坛仰头狠狠地灌了一口。
“哈哈,哈哈。”
“乖徒儿,我问你,云想衣裳花想什么?”
嬴亥来到老家伙旁边,同他一起瘫坐在窗边,看着那一轮皎月。
“花,想容吧。”
嬴亥将手中的青叶竹递了过去。
“喝这个吧。”
老家伙又哈哈大笑了起来,笑的疯癫,“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月华浓。”
又是仰头一口青叶竹灌下,月光之下两行清泪缓缓流下。
“若非捷月山头见,岂会瑶台月下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