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黄谛阴沉着脸一句话不说,也没有问要去哪,只是赌着气看着窗外,他不理解白吕为何要对一个孩子如此狠心,她若真想解气大不了可以杀了萧景,但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将气撒在孩子的身上。
车子在一个非常狭小的小路上停下来了,黄谛看看附近,这个地方离北南医院不是很远,走路大概十几分钟的路程。
白吕带着黄谛下了车,马路的尽头有一个非常普通的居民楼,从楼外看残破不堪,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前的老式住房,住在里面的人可想而知,生活并不宽裕。他们进的这栋楼几乎也没什么住户了。
白吕带着黄谛来到其中一户人家,从门外的窗子可以看到里面的情形,房子不大一室一厅,厕所和厨房相连,中间有个门隔断,非常的小,散发着阵阵的恶臭。一个年老的太太,眼睛看不见,弯着腰正在柜子里后面摸索着什么东西,费劲的找了半天原来是一个发了霉的馒头掉到柜子后头。
老人的家里很脏,几乎没有干净的地方,她身上的衣服也全是污渍。她眼睛看不见做不了家务,吃的用的都是当地居委会定时送来的,前几天她不小心摔断了脚,现在走路也不方便,她没有钱连治都没有治,就这样断了,如今上个厕所都要老半天的时间。
老人的双手结满了茧,脸上的皱纹印着岁月的痕迹,她一个人孤苦无依的在这个房子里,与其说过日子不如说是在等死。
黄谛不明望向白吕,“你什么意思?为个么带我来这?”
白吕冷笑,“你不是跟我说孩子无辜吗?那你面前这个老人家呢,就活该吗?”
“她是什么人?”
“她是那个死去护士的奶奶,他们不是本地人,老家发了场大水,她的儿子和媳妇都死了,她带着孙女投奔到京城,她一个老人没有一技之长只能靠给人家后厨洗碗来维持生计,好不容易孙女大学毕了,好日子没过上几天,就成了这个样子。你知道老人的眼睛是怎么瞎的吗?”
黄谛震在那,一句话没有。
“哭瞎的。短短两天的时间,一个年迈的老人看着自己孙女面目全非的尸体,她除了哭她还能做什么?从接到孙女尸体的那一刻开始她的眼泪就没有停过,你觉得这个老人的眼睛里流的是眼泪吗,不,也是血水,而且是滚烫的血水。可是有谁在乎呢?对你们警察而言那个护士只不过是受害者,对于红卫门和萧景而言她只不过是用来对付我的棋子,可对这个奶奶而言,她是唯一的亲人,是她生活的希望,她才二十八岁啊,生命最青春年华的时刻。在她死前她刚跟科里请了假,准备过年的时候带奶奶回老家的,可是现在呢?你们在其乐融融享受春节气氛的时候,她一个对着这四面墙,还在哭。”
黄谛看着老太太蹒跚的步伐,吃力的走到桌边,他的心都要揪碎了。
白吕就是想要让他看看现实,生活哪有他们想的那么美好,他是在糖衣里长大的,真正的人间疾苦他又何曾体会过。
“你在祈求我救孩子的同时,可曾想过萧景如何偿还罪孽,你心疼那个孩子,可你有没有想过那个孩子如今受的折磨就是这个老人家所承受的痛苦,你凭什么要求别人受苦,而你们自己却要被救赎呢?”
“萧景不知道红卫门要杀人。”黄谛的声音有气无力。
白吕笑了,直到此时此刻他却还想着为他辩解。
“是啊,猎人从你手里买了一把弓箭,然后猎物死了,你告诉我,你不知道他是要捕猎。黄谛,你们这些正派人士有的时候,真的可笑至极。如果萧景心中当真对死者有愧,那么今天这个场景你就不会看到了,京城就这么大,他萧家人多势重,找不到一个孤苦无依的老人?”
黄谛不知该说什么,眼前所看到的一切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他不明的望向白吕,为什么她会知道?
“是不是觉得听我说这些话特别的矫情,血滴子满手杀戮,踩着别人的尸骨享受荣华富贵,怎么好意思这么义正言词?”
黄谛依旧沉默着,他不知道该如何判断这件事情。
“至少,我从来不会标榜我是个好人,我造下什么孽我就承担什么后果,我不会厚脸皮的让别人宽恕我,也不会不知廉耻的自我安慰,老天爷会报复我的,我心安理得的承受着它给我的报应,我等待着这一天,未来我一定是不得善终的。”
白吕转身离开,而黄谛却一动不动,白吕回头看着他,不禁冷笑,如今才觉得惭愧吗?
临走前白吕又说道,“其实这个世界坏人根本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那些伪善的人。”
这一句话在一这瞬间深深的烙在了黄谛的心里,他感到羞愧,也是第一次真正的审视他面前这个一直被他们视为坏人的白吕,究竟善与恶是用什么来衡量的。也许只有真正从苦难中成长,饱受过人间恶意的人,才会真正明白‘善’到底是什么?
黄谛一直站在窗前,老人拿着发霉的馒头轻轻掸去上面的灰尘,就着桌上的一杯的凉水,这就是她的晚饭,吃着吃着黄谛看到老人的眼泪里又流下了滚烫的泪水,不是因为馒头多干涩,也不是因为凉水多寒心,她只是想到了她再也见不到的亲人,她的手一直搓着衣角,这是孙女第一个月发工资给她买的,她幻想着那上面还有她的温度。
门外的黄谛再也崩不住任何情绪,他慢慢的靠下了身子,天色越来越暗,今天晚上没有月亮,漆黑的走道看不见这个抽噎的男人。
直到深夜降临他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宅子的时候,餐厅的桌子上放着一碗蟹黄膏,他虽然没有胃口可还是将它吃干净了,今天晚上的蟹黄膏寒气格外的重。
第二天萧家就派人把老太太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