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在所有的声音都静止时,他已能够看清周围的一切了!
这还是他们所在的石室吗?
地上铺着软厚而纯白的毛质地毡,四张刺绣着金边的漫画挂在壁上,二张珊瑚雕就的椅子极为悦目地摆在一张嵌有银丝图案的莹洁大理石桌之旁!
乌心木雕成的支架上置有两只紫色香炉!一方小巧精致的矮几上,有一组嵌有红宝石的银杯、玉壶!
更绝的是还有一张古朴的床!床上堆放着丝锦被!
二个人便如傻了般望着这一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是真实的吗?或者这只是一种幻景而已?但从对方一样惊骇欲绝的表情中,他们知道这是真的!
宁勿缺发现此时,他们所外的地方已不再是方形了,石室顶上竟是圆拱形,而且极为光滑!
不仅是顶上,连四侧也是光滑如镜,没有任何的出口,只有在宁勿缺与银月夫人所站的地方,有一个杯口大小的通风口,而神龛却已不知去向了!
也就是说,除了他们脚下所踩的石板之外,一切都已完全变了!
宁勿缺忽然大喊道:“丁姑娘!丁姑娘!丁姑娘……”
没有任何的回答!似乎丁凡韵又凭空从世界中消失了一般!
宁勿缺仍不死心,拼命地叫喊,直到声音嘶哑,咽喉痛如刀割,发不出一点声音为止!
他疯了一般在石室内左冲右转,他必须找到一个出口,去救丁凡韵!
但他失望了,石室没有任何出口,每一寸地方,都是平滑如镜!
宁勿缺缓缓地跌坐于地,他喃喃自语道:“丁姑娘是我害死的,丁姑娘是我害死的!”
他的声音已经嘶哑难听,银月夫人并不能听出他在说什么,但她能从他的神情中猜出来。银月夫人道:“宁少侠莫过于自责,说不定如此一来,丁姑娘她反而已脱了险境也未可知!再说,如果她现在与我们在一起,又能如何?我们还不是一样在这儿慢慢地等待死亡?这石室结构严谨,难道我们还出得去么?”
宁勿缺目光呆滞,默默无言,良久,他苦笑了一下,轻声道:“范蠡,你果然厉害!”
他的话,银月夫人听不清,即使听清了,她也不会明白的。她怎么会想到宁勿缺会在这时候说一个千百年前的名字呢?
这是一个富丽堂皇的死囚室!它本是为勾践备下的。也许,范蠡要让勾践看着这些珍贵之物慢慢死去,这对习惯了奢华生活的王者来说,将会更为痛苦!
这不能说是为臣者的范蠡太狠,因为如果勾践不会连死去的忠良之臣也不放过的话,那么这儿就不可能会困住勾践!
只是,现在它成了困死宁勿缺及银月夫人的死囚室!
真无法想象,千百年过去了,毛质地毡与床上的丝锦被居然没有腐化!
是因为洒了药物,还是因为其他的原因?
身处如此奢华的地方等待死亡——这该是一件多么滑稽,多么可悲的事情呀!
二个人又在石室四周找了好一阵子,最后都泄气了!两人默默地坐在珊瑚雕就的椅子上,相对无言。
银月夫人茫然地把玩着银杯,然后又端起了玉壶,下意识地揭开壶盖。
便听得她失声道:“有酒!”
果然,一股扑鼻醇香弥漫开来,在这种地方居然能看见真真实实的酒,实在有些不可思议。看到酒,总会让人心中不自主地想到温馨的生活,无怪乎银月夫人很兴奋。
宁勿缺却淡淡地道:“别去碰它。”
银月夫人惊讶地道:“为什么?难道酒中还会有毒?”
宁勿缺道:“很有可能。”他说得十分认真,不由得银月夫人不信。银月夫人失望地道:“可是酒中还泡着一颗很大的果子。”
宁勿缺吃了一惊:“是吗?”他从银月夫人手中接过玉壶一看,果然如此,在酒中还泡着一个比鸡蛋略大点的果子,通体紫色。
只有泡在酒中之果子,才会千百年而不腐烂。
宁勿缺道:“果子也应该有毒。”
银月夫人叫了起来:“为什么要把这有毒之物放在这儿?”
宁勿缺平静地道:“这是石室的构建者要让误入其中的人受尽磨难。进来的人,一定会想到这酒,这果子都有毒,所以不会去吃它喝它。”
银月夫人不解地道:“那又如何能让进来的人受尽磨难?”
宁勿缺道:“时间一长,这酒,这果子会成为一种极大的诱惑,因为这儿没有任何可以吃的东西!”
银月夫人一怔,喃喃地道:“不错,不错,我们呆在这儿,即使是饥渴也是会要了我们的命不可!当我们忍无可忍之时,这酒与果子就会诱惑我们,即使我们知道酒与果子都有毒,也都会想吃下它。于是,我们就已身处一种痛苦的折磨中,对不对?”
宁勿缺缓缓地点了点头。
银月夫人忽然笑了,她道:“我却要将这杯酒泼了,再把果子砸烂,那我们就不再受诱惑之苦了!”
她真的端起了玉壶,宁勿缺静静地看着她。
银月夫人的动作很缓慢,似乎生怕一不小心会把玉壶也一同摔坏了。
在酒即将倒出的那一刹间,银月夫人突然停了下来,望着宁勿缺道:“我在想,如果万一酒与果子都没有毒,那么倒了岂不可惜?”
她又飞快地接着道:“既然我们已经没有出去的希望了,那么中不中毒,又有什么关系?在最后的关头,我们还可以搏一搏,将它们吃下去,如果有毒,横竖都是一死,我们并不吃亏!”
她笑了笑,接着道:“如果没有毒,我们又多活一阵子了,对不对?”
宁勿缺沉默了一阵,方道:“其实我也一样舍不得将它倒了。无论如何,看着它们,总给人一种对生存的期盼。”
玉壶又重新放回了桌上,一种危险的诱惑仍存在于这个空间中。
有时,即使是危险的诱惑,也比没有诱惑好。如果没有任何诱惑,也许便是人万念俱灰的时刻了。
在这封闭的与世隔绝的空间里,没有阳光,没有流水,没有鸟鸣,没有人来人往,没有喧闹之声——似乎世界已经死亡,而他们二人是这个世界的最好生存者……
一种莫名的烦躁开始侵袭着他们的心灵,一切却太安静了,他们很想听到什么声音,可现在连“无牵无挂”边左城打洞的声音也听不到了!
现在是不是已在地底深处?也许这便是地狱中的一个囚室?
宁勿缺不由为自己这古怪的想法而暗暗好笑。
谁也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时候,饥饿袭击过他们几次,然后他们便麻木了,已不再能感觉到饥饿,这当然不是好现象,但至少对他们来说,现在的感觉要好受多了。
在这个过程中,宁勿缺已数次将石室内的东西仔细地找过一遍,希望会有所发现。他甚至用剑叩击了石室的每一寸地方,以图能听出什么地方有空洞的响声,但最后他仍是一无所获。
银月夫人忽道:“你说点什么吧。”
宁勿缺道:“说什么?”
银月夫人道:“随便说什么,如果再听不到什么声音,我会发疯的!”
宁勿缺苦笑了一下,他也有这种感觉。
但到底说什么呢?
宁勿缺吭哧吭哧地开了个头,他说的是小时候的事情,说着说着,越说越顺,越说越多。
不知什么时候,已变成了银月夫人说,宁勿缺听……
一开始,两个人还有所顾忌,有所保留,回避了一些话题,渐渐地他们在不知不觉中放弃了一切的顾虑,把什么话都说出来了,包括即使是对亲人也羞于出口的话,也毫无保留地讲了出来。
没有亲身经历这样的事情,是无法理解他们的举动的。
每一个人生活在世间,逐渐地长大成人,便会逐渐地把自己的心灵尘封起来。把许多真实的东西隐藏起来,而把并不真实的一面展示给世人。
谦谦虚虚,战战兢兢,彬彬有礼——看似富丽堂皇,其实却是假的!
银月夫人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她的灵魂深处的东西在此时都彻底地释放了。
几乎每一个女人,都有她从不昭示于人的一面,她们宁可自己一人默默地咀嚼一切,无论是苦是甜。
而今,银月夫人面对着不可避免的死亡时,她便无所顾虑了。她几乎把一切都说给宁勿缺听了,包括银月岛主温孤山与她之间的故事。
相对而言,宁勿缺的生活要比银月夫人单调单纯得多,在遇见“无双书生”之前,他的日子平静如水。而银月夫人却有着很多的江湖经历。
江湖女人身上的故事,总是会很多的。
但,每个人心底的秘密私语,也总有说完的时刻。终于,两个人都无言可说了,他们已将自己的一切都掏了个干干净净,现在,彼此都可以透视对方的心灵了,谁也没有什么神秘!
这的确有些奇怪,在此之前,他们本为陌路之人,身世、背景、爱好、年龄各不相同,但现在却成了对方最了解自己心底的人。
果然,时间过得越久,桌上玉壶中的酒与果子对他们的诱惑就越大!他们已好几次想将它们毁去,最后都不忍割舍。
银月夫人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有些吃力地道:“我看我们是出不去了,能活一个时辰便多一个时辰……”她的目光落在玉壶上:“如果干脆利索地死去,也不是一件坏事!我……我很想赌一把!”
宁勿缺看着她,少顷,方道:“你不用赌。”
银月夫人道:“为什么?”
宁勿缺道:“因为我本就中了毒,所以再多喝一点毒药,并没有什么区别,我饮了壶中的酒之后,如果不死,那么你就可以放心地吃剩下的果子;如果我死了——我本就是要死之人,也就无所谓了。”
银月夫人道:“不行,要冒险我们一起冒险!”
宁勿缺竟笑了,他道:“我已下定了决心,你抢也抢不过我!”
他的目光显得那么坚定而义无反顾。
银月夫人知道她已无法改变宁勿缺的决定了。
宁勿缺举起了玉壶,想也没想,就喝了个干干净净,似乎这壶中是刚刚送来的上等女儿红!
银月夫人忽道:“我突然想到如果你死了,我一个人再多几个时辰或几天,就要多忍受更多的寂寞!我生平天不怕地不怕,就是害怕孤寞。”
宁勿缺已在她先前的倾诉中知道了这一点,银月岛是一座美丽的岛,同时也是一座孤寂的岛,在岛上只有其岛主温孤山、银月夫人以及一对又聋又哑的仆人。温孤山的性格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孤独不合群,似乎他可以永远也不说话!
而银月夫人本是一个天真活泼的女孩,温孤山救过她全家人的性命,他为此还付出了一只眼睛。银月夫人本来不可能会爱温孤山的,但她最终还是成为了温孤山的女人,成了江湖人口中的“银月夫人”。因为她是一个很孝顺的女儿,她以牺牲自己对爱的追求为代价,替全家报答了温孤山的救命之恩。
温孤山对她很好,几乎是百依百顺,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他从不轻易让银月夫人离开银月岛!
银月夫人从十七岁为人妻到二十四岁的今天,她在岛上呆了五年,这是第一次离开银月岛!
在这五年中,温孤山一直沉默如石,他常常离开银月岛一去数月。银月夫人不可能与又聋又哑的仆人交流,有时实在闷得难受,她便一人跑到海边,面对着怒涛高声大叫!
寂寞,其实是最难忍受的,它是一种刻骨铭心的痛!
所以,银月夫人对宁勿缺所说的话会那么多,她几乎是把封尘了五年的话都说与宁勿缺听了。
银月夫人不愿独自一人等待死亡,她决定也吞食掉玉壶中的果子。如果酒中有毒,那个久泡于毒酒中的果子自然也应该有毒。
于是,她便伸手向玉壶中的果子探去,不料她的手刚一接触它,本是鲜活水灵的果子,立即化成一摊浆状之水!
银月夫人目瞪口呆了!
更让她吃惊的是在那滩浆状的水中,竟有一个小小的蜡丸!
宁勿缺也看到了这一点,两人相顾失色,银月夫人拾起蜡丸,捏碎了,里边现出一卷纸来,她便将纸慢慢展开。
她的眉头也渐渐地皱了起来,忽然一下子把纸揉作一团,捏于手心,待她摊开手心时,纸团已被她以内力震成碎末!
宁勿缺疑惑地看着她,银月夫人如此做,自然是不愿让自己再看到纸条中的内容,但她为什么不愿让自己看呢?
宁勿缺心中不解,却也不问。
银月夫人忽然问道:“喝了此酒,你现在有什么感觉?”
宁勿缺道:“好像有点热。”
银月夫人道:“喝了酒,总是会有些热的。”但她的神情却显得有些不自然,总在回避着宁勿缺的目光。
倏地,宁勿缺心口猛地一痛,状如锥心!事发突然,宁勿缺不由痛哼出声,黄豆般的汗珠一下子就由额头急渗而出!
银月夫人失声道:“你……你怎么了?”
宁勿缺咬牙嘶声道:“好像……好像是毒性发作了,却不知是……是‘无牵无挂’边左城那老贼下的毒,还是酒中之毒。”
又一阵更猛烈的奇痛袭上心头,宁勿缺脸色一下子苍白了,连身子也不由自主地佝偻起来。
他的双手紧握,全身绷紧。几乎咬碎了钢牙!巨大的痛感开始弥漫于他的全身,似乎他的所有骨骼经脉都已被强力生生扭断搅乱!
就在宁勿缺即将崩溃的那一刹那间,痛感突然一下子全然消失了!如果不是有一身大汗,宁勿缺甚至会怀疑方才的一切只不过是他的幻觉。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银月夫人待他气息渐平时,试探着问道:“你是感到奇热如炙,还是别的?”
宁勿缺不明白她在这种时候怎么会问这样的话,但他仍是回答道:“是痛而不是……不是热。”
银月夫人轻声道:“奇怪,如果是酒中之毒,你应该感到奇热如烤如炙才对呀。”
宁勿缺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方道:“酒中真的有毒?你又是如何知道这毒后的症状?”
银月夫人含糊其辞地道:“就是蜡丸中的纸条里所写的。”
难道置放毒酒的人留下这张纸条,就是为了告诉中毒的人中毒后会有什么症状?这显然有悖常理,宁勿缺想到这一点,但他不想再追问什么。因为他明白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银月夫人应该不会对他包藏什么祸心,他们两人没有任何的利益冲突。
无论中的是谁下的毒,宁勿缺早已是性命垂危了,谁也不知道下一次剧痛会在什么时候到来,谁也不知道宁勿缺能否捱过下一次。
但无论如何,他也不会选择自杀以解除这种痛苦。他觉得自己的性命来自于他的父母,他没有权力为了结束痛苦而草草了断生命。何况那也是一种软弱的行为,男儿处身立事,即使不能轰轰烈烈,至少也不能窝窝囊囊。
“洗剑堂”的苦斗加上饥渴,使他们的体力耗去不少。现在,他们只能默默地坐着,等待死亡。
倏地,一股暖流由宁勿缺的丹田流向四肢百骸,先是时断时续,难以相继,然后慢慢地这股暖流越来越强烈。到后来,已如烈焰一般,奇热无比。
宁勿缺先还能支撑着,但到后来,他便觉得似乎连血液也要被体内的奇热生生烤干!
片刻之后,宁勿缺已跌滚于地,浑身散着腾腾热气,他的神智也渐渐地模糊了。
风雨楼——观雨阁!
方雨就寝之室,雅致,温馨。
此时,在她的屋子里挨挨挤挤地站着不少人,个个都是一脸焦虑之色。
而方雨则静静地躺在床上,无声无息。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方雨的睫毛似乎轻轻地颤了一下。
“师妹!”一个人失声叫了起来,正是浓眉大眼,憨厚笃实的向长安,他很是紧张地看着床上的方雨。
方雨的眼睑又颤了颤,喉底发出了低低的呻吟声,然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立即几个声音同时惊喜地叫了起来。
“雨儿,你终于醒了?”说话的正是方雨的师父房画鸥,他怜爱地抚了抚方雨的秀发。
方雨有些吃力地叫了一声师父,然后道:“我……怎么会在家中?”她疑惑地向四周看去,除了她的大师兄向长安,二师兄简青门及师父之外,还有丐帮帮主麻小衣及一个她不认识的人。方雨想要起身,双手一撑,便觉全身痛如刀割,哪里动弹得了?忙向麻小衣道:“麻帮主,我不能起身,失礼了。”
麻小衣道:“方姑娘没事就好了,不必拘于俗礼。”
房画鸥指着方雨那个不认识的陌生人道:“雨儿,这一次你能大难不死,全多亏了‘无牵无挂’边前辈。”
被称为“无牵无挂”边前辈的人微笑不语,一脸祥和。
方雨虽然不知细节,但仍极为恭敬地道:“多谢边前辈救命之恩,晚辈没齿不忘!”她记起了自己曾受到致命的一击,当时她以为自己是必死无疑了!没想到现在却仍能见到师门中人。
方雨口中的“边老前辈”自然就是边左城。待方雨说完,边左城忙道:“房大侠义薄云天,为江湖同道众口称颂,方姑娘是房大侠的高徒,老夫能为房大侠略尽薄力,也是欣慰得紧。其实,麻帮主与宁少侠在其间也出力不少,老夫可不敢一人独揽了功劳!”
方雨听他如此一说,忙急切地道:“宁少侠他现在何处?我记得当时有一个自称苦木的人将宁少侠引了开去,之后,突然有一个蒙面人出现在我的身旁,他手持我们风雨楼的风雨令,说有密事告之于我,我见他有风雨令,便不曾提防,谁知他突然对我下了毒手!这个人武功奇高,加上是突出杀手,我根本未及反抗便不省人事了。”
顿了一顿,她又惶然地接着道:“那自称苦木的人极可能是九幽宫之人,宁少侠他……他现在怎么样了?九幽宫的人毒如蛇蝎……”
一脸担忧之色溢于言表!
房画鸥叹了一口气,道:“你所说的宁少侠他已经死了。”他说得很慢,似乎担心方雨一下子承受不了这样的话语。
方雨的脸色一下子苍白如纸!她拼命地摇着头,泪如雨下,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是否,她的一颗芳心,已系于宁勿缺身上?
方雨的二师兄简青门平时滑稽古怪,其实极富心机,他已从方雨对宁勿缺的如此关心中看出了什么。
房画鸥为方雨拭去脸上的泪水,痛声道:“宁少侠英雄年少,又如此有侠义之气,本可成为武林奇才,可惜,天妒英才,竟让他折于魔道之手!”
方雨的眼中闪着仇恨的光芒,切齿地道:“是苦木杀了他吗?”
房画鸥道:“这倒不是,苦木只是要将宁少侠引开,让蒙面人对你施下毒手。你晕厥过去之后,宁少侠匆匆赶回,听人说你中的毒掌为‘刻骨铭心’掌,世间只有‘无牵无挂’边前辈能治,于是他便带了你去边前辈那里医治。”
方雨心中便有些疑惑了:“既然如此,宁勿缺又怎么会死于九幽宫之手?”
边左城道:“老夫为人治病之前,总是会设下赌局,让人以命相赌,大多数自怜其命,即使嘴上对待救的人如何如何的好,但到了关键的时候,仍是舍不得以命一赌,其实只要真的敢与老夫一赌之人,他就必赢无疑,因为老夫本无夺人性命之意,只是要试探他是否真心实意要救他人罢了。”
方雨心道:“这样虽然是能试出某人是否真心实意,但又有几人能够做到这一点?如今我已获救,难道宁少侠为了我,而竟自顾以命一赌?”
芳心一喜,复又想起伊人已逝,不由更为哀伤。
边左城道:“宁少侠在老夫布下的生死赌局面前,眉头都不曾皱一下,老夫实在佩服得五体投地!自然愿意为姑娘你出手相救。但‘刻骨铭心’之毒霸道至极,一时半刻自然难以治好,而宁少侠便也不离去而留下来照顾你。那天,我需要一种草药,宁勿缺便说他也略通医药之学,不妨由他去找,我就答应了。没想到……没想到他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麻小衣接着道:“宁少侠去见边前辈时,我放心不下,便让人暗中盯梢,我们叫化子人多,要做到这一点倒不甚困难,宁少侠带着你进了边前辈宅第后,我们丐帮的人便守候在外面。所以出来寻找山药时,我们丐帮的人也是见到了,只是不曾上前招呼,没想到隔了一日,却听得有消息说‘空剑山庄’有一场大浩劫,去参加‘剑匠’丁当的‘品剑大会’的人悉数被杀,其中就包括宁少侠!”
简青门忍不住问道:“是什么人对他们下的毒手?”
麻小衣道:“是‘空剑山庄’的人!”
简青门吃惊地道:“‘剑匠’丁当不是极少过问江湖中事吗?”
麻小衣冷笑道:“我也曾被他的假面目所蒙蔽!如今方知道他办‘品剑大会’的目的就是网罗天下名剑,他在以前的‘品剑大会’中之所以未出手,是因为那几次‘品剑大会’中的名剑并不多,而且他的羽翼尚未丰满,而这一次,在参加‘品剑大会’的剑中,有好几柄绝世好剑!”
简青门道:“宁少侠又怎么会出现在‘空剑山庄’?”
边左城道:“老夫让宁少侠找的药颇为罕见,只有‘空剑山庄’附近的幽山及西域天山才有,可能宁少侠在采药时,恰好撞见‘空剑山庄’的人围杀诸剑客,以宁少侠之侠义心肠,自然不会袖手旁观,而他一出手,‘空剑山庄’的人便会发现他手中的剑是千古绝剑‘属缕剑’,自然也不会放过他了。”
向长安道:“据说这次参加‘品剑大会’之人有不少是顶尖高手,以‘空剑山庄’一庄之力,能对付得了吗?”
“无牵无挂”边左城道:“‘剑匠’丁当武功比任何人想象得还要高,单论剑法,能够胜过他的恐怕只有二个人了,一个是无双书生的‘无双剑法’,另外一个便是他的师父‘无极剑’了!”
麻小衣动容道:“他老人家不是已经仙逝了吗?”
边左城缓缓地摇头道:“无极之内功修为,已非我们凡人所能想象,已能够使自己的心脉与天心地脉同呼同吸,又岂会轻易死去?只是他已看破世间红尘之事,不想让一些繁琐俗事侵扰于他,才散布自己已经仙逝之消息的,但一个要想真正地从世事间挣脱出来,又谈何容易?他老人家隐于西域无名山中,仍是不时要做一些除暴安良之事。因为他武功超凡入圣,所以西域之人既使见到他,也只能是惊鸿一瞥,无法瞧清辨清,见他可以在瞬息之间让奸恶之徒命丧黄泉,便争相传说他是神人,称他为白色之神!”
“白色之神?”简青门惊讶地道。
边左城道:“不错,无极已有百余高龄,但他能引天地正气为内息,视之仪容仅在四旬左右,而且喜着白衣,倜傥卓绝!”
简青门吐了吐舌头,心中暗道:“一个百多岁的老人怎么还可以称为‘倜傥卓绝’?那不成了老怪物?我看早该是鸡皮鹤发了。”但看麻小衣、边左城这样的人物说到无极,仍是如此一脸崇仰,自己心里所想自然是绝对不会说出的。
麻小衣道:“当我赶到‘空剑山庄’时,庄内已是血流成河,尸首遍地!其状惨不忍睹!在死者中,有姑苏慕容政、大理段圣,还有宁少侠、叶少侠。”
方雨脸色一变,惶然道:“叶……叶少侠是谁?”
屋内一下子沉默下来,众人神色都有些不太自然。方雨心有所悟,颤声道:“不……这不可能,不可能!”
房画鸥叹了一口气,道:“红楼他……他也遭了毒手了!”
叶红楼与方雨自小青梅竹马,二人感情颇为笃厚,长大成人后,又常奉房画鸥之命一同行走江湖,连武林中人都公认他们是天作地合的一对。方雨虽然不能明白她对叶红楼的情感是师兄妹之间的情感还是男女之情,但这份情感却是很深很纯的。如今,突然听说朝夕相处了十几年的三师兄已离她而去,你叫她如何不心痛欲绝?
巨大的悲恸,使身体本就已极为虚弱的方雨,晕眩过去了。
房画鸥见方雨晕眩过去,忙将自身的内家真力输入方雨体内,少顷,方雨悠悠醒来,已是花容失色,泪如雨下!
房画鸥忙点了方雨的晕睡穴,方雨便沉沉睡去。
众人心知房画鸥的用意是为了不使方雨沉浸于悲伤中而伤了身体,便齐齐退了出去,让她静静休养。
其实向长安早已暗暗喜欢上了方雨,但其心智、武功、容貌都不及叶红楼,而且叶红楼远比他能说会道。而像他,总是木木讷讷,不会讨方雨欢心,因此他一直自惭形秽,把那份爱意深深地埋在心里。
这一次,方雨伤成如此模样,他自然心痛如割,只是在师父、师弟及外人面前,不敢表露。而叶红楼的死,却使他心乱如麻,他们是同门师兄弟,自然有兄弟情谊,但向长安却发现自己在内心深处,竟然有一种隐隐的欣慰!
发现了这一点,向长安极为痛苦,他不明白自己的灵魂怎么这么狭隘、龌龊!向长安暗暗痛斥自己,咒骂自己!
他心道:“我怎么能够因为三师弟也喜欢师妹,就如此待他呢?如果师妹知道这一点,一定会更加瞧不起我的!”
忽又想:“不对,我并不是因为三师弟死了而高兴,而是因为以后我便可以更好地照顾师妹而高兴!如果师弟不死,我也能更好地照顾师妹,那么我一定更高兴的……”他也不明白究竟在想些什么,总之,他是太爱师妹了,所以才会如此胡思乱想的!
当这“爱”的字眼闪过他的脑际时,向长安的心一下子热了起来,胸膛中的血似乎也一下子沸腾起来!
先前,他自知无法与叶红楼相匹比,所以一直把自己的情意压抑着,甚至连想都不准自己去想。如今这个念头已一下子占据了他的所有心思!
他在心中大声叫喊道:“师妹,从此我一定会呵护你疼你爱你,比三师弟更爱你!就算你看不上我,我……我也心甘情愿!”
这些话,只是在他心里想想而已,而脸上却已变得通红,似乎满世界的人都已听到了他这些话!
突然,他觉得自己手臂一痛,不由叫了一声:“啊哟!”回头一看,却是二师弟简青门!
简青门大声道:“师兄,你丢了魂魄吗?”
向长安“啊”了一声。
简青门道:“我在你后面喊了半天,你就是充耳不闻。”
向长安忙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简青门道:“师父有事找你。”说到这儿,他诡秘一笑,压低声音道:“可能是好事!”
向长安刚刚恢复过来的脸又一下子“通”地红了,有些仓促地道:“什么……什么好事?”
简青门看着他道:“师兄,你今天是怎么了?老是跟个大姑娘似的羞红着脸?难道是心里有鬼吗?”
向长安心里还真的有点鬼,简青门一说好事,他便想到了方雨,心想师父是不是要对自己表示什么呢?口中却道:“这几天我上火了。”
简青门道:“呸!没听说上火之人还会红脸的。我猜呀,师父这次大概会让你出去办些事。”
除了师父外,简青门对谁都是没大没小的,对向长安这个憨厚有余威仪不足的师兄自不必说了,向长安也不介意,他道:“就我一人吗?”
简青门瞪了他一眼,道:“你一人能行吗?这回可是一件大事!我们风雨楼此次得动不少人。”
向长安道:“那……那师妹她……她……”
简青门道:“师妹当然得留在家中,别说现在她伤得很重,就是伤好了,她的武功十有八九也是废了,以后恐怕是再也无法行走江湖喽。”
向长安大惊失色道:“你胡说!”
简青门吓了一跳,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大师兄如此怒容满面过!于是他也生平第一次对向长安十分恭敬地道:“师兄,这可不是我说的,是边前辈所言。他对师父说这事时,好像师父还很生气。”
向长安急道:“他……他……”下边的话终还是没说出来,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道:“也好。”
这实在是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简青门只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明向长安怎么会突然冒出这句话来。
他哪会知道向长安此时想到的是如果方雨失去了武功,那么她要依靠他照顾的地方就更多了。这对向长安来说,无疑是一种莫大的幸福!当然,他也知道这有些自私,但既然方雨失去武功基本已将成为事实,他觉得自己这样想也不能说太过分。
见到师父房画鸥时,与师父在一起的还有“无牵无挂”边左城。
向长安向房画鸥、边左城分别行礼之后,便恭立一侧,静候房画鸥的发话。
房画鸥道:“长安,为师有一件事要让你去办。”
向长安朗声道:“徒儿万死不辞!”以前有什么事,房画鸥都是交给叶红楼、方雨,向长安觉得这也是促使叶红楼与方雨走得更近一点的原因之一,所以对此事他一直有些不满,他想无论如何自己是大师兄,怎么事事都让师弟抢了先?这一次,房画鸥终于把任务分给他了,虽然向长安也觉得这可能是因为叶红楼已不在人世的缘故,心中难免有些不是滋味,但他还是把事情尽往好处想,忖道:“我一定要竭尽全力,把事情办得妥妥帖帖,让师父他老人家知道我并不比三师弟差!”
房画鸥微微颔首道:“很好,我要让你带着风雨楼四百名弟子随着边前辈去‘空剑山庄’。”
向长安吃惊地道:“‘空剑山庄’?”
房画鸥道:“不错,‘空剑山庄’一役,群豪悉数牺牲,而‘空剑山庄’也几乎全庄覆灭,只有丁当老贼的女儿及其一个弟子侥幸走脱,你要做的事,便是要日夜把守‘空剑山庄’,并细细查找‘空剑山庄’可疑之处,决不能让他们二人藏在庄内!”
向长安虽然觉得对付两个人还要动用四百号人有些夸张,但对师父的命令,他从来是不打折扣地服从。
房画鸥继续道:“空剑山庄一役,诸剑客手中之宝剑悉数失踪,显然是被丁当的女儿及弟子掳走了,这其中有一柄‘步光剑’,一柄‘属缕剑’,这两把剑关系到武林生死存亡之大事,若是它们落到了魔道手中,恐怕就会有一场武林浩劫降临,因此你到‘空剑山庄’之后,一切要小心谨慎,据说丁当的女儿精通易容之术,你可千万别轻易上当!”
向长安不解地道:“他们若是得了那么多千古名剑,难道还不远走高飞吗?”
房画鸥道:“按常理论之,似乎是应该如此,但丁当的女儿极富心计,她一定会想到那么多名剑一下子失踪,又死了那么多人,必定会在江湖中掀起轩然大波,要是从众目睽睽之下脱身,恐怕不是那么容易!所以她极可能会想到一个看似危险其实最安全的藏身之处,那便是他们的空剑山庄!”
顿了一顿,他又道:“我与麻帮主商议过,他们丐帮弟子众多,便由他们在江湖中寻找丁当的女儿之下落,而我们风雨楼则负责‘空剑山庄’内,除了他们两个隐身‘空剑山庄’外,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们的人已逃脱于山庄之外,但他们夺得的剑还在山庄之中,他们一定会伺机回来取出宝剑。毕竟,带了那么多柄千古名剑在江湖中走动,太引人注目了。”
向长安心道:“这种可能性倒是颇大,只要我们风雨楼守好‘空剑山庄’,无论是前一种可能,还是后一种可能,都应该能找到丁当的女儿!”
当下,他便道:“徒儿该什么时候动身?”
房画鸥道:“事不宜迟,即刻动身!为了保险起见,边前辈与你一道前往‘空剑山庄’,你在‘空剑山庄’的一切行动,都听边前辈的,不得有半点延误!”
向长安恭声应是,心中却暗暗叫苦。他已听说过边左城的名头,在江湖人眼中,他行事极为古怪,行踪神秘莫测,与他共事而且还要听他的吩咐,这不是太为难了吗?无奈师命难违,何况边左城又是师妹方雨的救命恩人,向长安只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了。
边左城道:“老夫一向不喜插手江湖中事,这次是因为宁少侠之死,可以说也有老夫一份责任,若不是老夫让他去采药,他也不会遭到毒手,老夫生平极少把什么放在眼中,但宁少侠却让我打内心里佩服!这一点,麻帮主也深有感触。唉,真是可惜了一代英才!”
向长安听他如此看重宁勿缺,不由暗想:“不知宁勿缺是个什么样的人物,竟让麻帮主与边前辈对他都刮目相看!确切地说,宁勿缺到底是为师妹而死的,他如此优秀,无怪乎师妹在听到他的死讯时,会那么悲伤!”
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又涌上来了。
正在此时,只听得“无牵无挂”边左城道:“房大侠,我与令高徒这便去‘空剑山庄’了,方姑娘的伤已无大碍,只要细细调理,就可以痊愈,只是……只是老夫无能,恐怕她的武功已……已是不保了。”
房画鸥的眉头跳了跳,沉声道:“他下手也……太狠了!”忽然转过话题:“边前辈有事在身,我也不多加挽留了!”
“无牵无挂”边左城站起身来,道:“老夫告辞了。”
风雨楼四百人早已备齐,边左城与向长安一出来,众人便拥着他们向“空剑山庄”而去!
离开风雨楼的时候,向长安想去看看方雨,向她道别,但又怕师父责怪他在这种时候还儿女情长,便打消了这个主意。
他心想:“这件事并不难办,大概过不了几日,我便可以回来了,那时就可以与师妹长期在一起了。”
想到这里,他恨不得一到“空剑山庄”便撞见“剑匠”丁当的女儿与徒弟,然后将他们杀了就可以回风雨楼交差。他心想:“可惜是与这古怪的边前辈在一起,如果是我一人在‘空剑山庄’,那么便可以独自完成这件事了,师妹见我为三师弟及宁少侠报了仇,一定会很欢喜的!”
“空剑山庄”果然一片肃杀!虽然所有的尸体都被掩埋了,但仍可以从地面上那触目惊心的斑斑血迹中想象出当日一战之惨烈!
那种微甜的如同古代铜币上的绿锈气息的血腥味道,竟在血战之后三日过去的今天,还久久不散!
“这本该是一片多么幽美的山庄啊!如今却已成了如此模样!”向长安面对“空剑山庄”四周的山景,不由很是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