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是天良家的做的。她不要男人们帮忙,一个人干,她要叫这些离家将近一年的男人吃一顿真正的饭。她一人做拉条子,和面、揉面、醒面、抻面,一道连着一道的工序,复杂着呢。她不嫌复杂。男人们为养家糊口,来到荒山里淘金,辛苦且不说,这热一顿冷一顿的没有保障,还不是为家里的女人和孩子。她心疼自己的男人,也替别的女人怜惜这些男人,她既然来了,只不过给他们做一顿热热乎乎可口的饭食,让他们感受到女人的好处,心里牵挂着家,她愿意做。
女人心里揣着自家男人,想着叫她心颤的缠绵即将到来,浑身是劲,干活比平时利索。
男人们兴奋地欣赏了一阵天良家的和面,帮不上手,大宝叫天良帮着烧火,招呼有才和琐琐去收拾那间放粮食杂物的小屋。他们对女人住在哪非常用心,一边哧哧笑着,一边毫无顾忌地说着怪话。特别是大宝,嗓门比谁都大,他光咋乎不干活,指挥有才和琐琐干。他们把小屋里的杂物收拾利索,在角落里打了一个双人地铺。
女人在这面屋子全听到了男人们说的话,脸红红的,却爱听。这些话都是说她和自己男人的,有些说得很赤裸,女人听了心里热热胀胀的,有种晕过去的感觉。她埋下头装着什么也没听见,只管择盆里的菜,洗了,切了,炒了,似乎又掩不住那欢喜,不时瞄一眼烧火的天良,自己的男人真真实实就在眼前,不再是梦中的幻影,此刻,他正眼神迷离地瞄着自己呢。女人又慌又乱,心咚咚直跳,像是做姑娘时和天良相亲那会儿,羞怯怯的。女人晕了,突然感觉不对劲,揭开锅盖,锅里的水已经翻滚得快冲出来,白色的水气掩住女人发红发烫的脸。女人心想反正天已经黑了,快到晕的时候了,大半年来的想像马上就会成为现实,她还急啥呢,到时狠狠地晕吧。
拉条子做好了,男人们蹲在油灯下,每人捧着大海碗,吃面声像山洪暴发似的,一浪胜过一浪。女人听着高兴,不停给这个盛汤,给那个递蒜,她自己没吃上一根面呢。坐两天车,又爬了大半天的山路,这两天为赶路,基本上没吃过一顿像样的热饭,她早饿了,闻到拉条子的香味,再看几个男人吃得那个香,她都咽下不知多少次口水。天良催女人一块吃,男人们嘴里噙着面,也含含糊糊地要她吃,可她坚持没动筷子,她要等男人们吃饱后再吃。在家里,她也是这样,等公公婆婆、男人、小叔子吃完后才吃,她急啥呢,没啥要紧事,早吃晚吃都一样。
男人们吃饱了,他们一边喝着面汤,一边肆无忌惮地打饱嗝,大蒜的臭味顿时把屋子填满了。女人不喜欢闻大蒜味,她端起碗出了屋子,在夜色里挑起拉条子慢慢吃着。她吃饭向来轻嚼慢咽,从不出声。女人吃饭出声,和晚上叫床一样羞耻丑陋。这是女人们的哲学。
男人们吃饱肚子,突然觉得没啥事可干,要是以往,他们不是歪在被垛上,枕着幽暗的灯光,说说今天淘洗沙金的情况,就是闲扯女人。今天不行,天良家的来了。有个女人在这,他们个个装得人似的,把平时的粗声大气、毫无顾忌全收了起来。
“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的拉条子,粗细一致,劲道柔韧,吃完全身是劲。”有才说。
“天都黑了,淘不成金,你要劲做啥?不像天良,人家有用场。”大宝意味深长地说。
大宝这么说,女人心里清楚,脸比油灯还红,匆匆吃完拉条子,汤都没喝,收拾洗了碗筷。男人睡觉和做饭都在一个屋里,女人想收拾完赶紧离开蒜臭和男人汗臭味的大屋,回那间小杂屋,与自己的男人在一起。她大老远从家里奔来,不就是想和自己男人在一起么。
女人收拾锅灶不像做饭时那么从容,慌手慌脚收拾完要走时,琐琐说:“天良,急啥,天还早呢,叫弟妹坐下说说话吧。”
有才不怀好意地说:“是呀,上次大宝的女人来之后,又有四、五个月没听女人的声音。天良,你就这么急呀?”
天良一脸难堪地望眼自己的女人,不知说啥好。女人不吭声,咬着嘴唇任着他们说笑,她知道这些男人寂寞着呢,借这么个机会过过嘴瘾。
大宝给有才眨眨眼,说:“有你说话的时候,天良给大家留着呢,看他脸红到耳朵根了,别为难老实人,春宵一刻值千金,就不要再浪费人家的时间,都是过来人,连这点礼貌都不讲!”
在男人们的坏笑声中,女人和天良往屋外走。出门时,天良被门槛绊了一下,差点摔倒,女人及时扶住丈夫。
身后爆发出轰堂大笑。
他们像被笑声追赶出屋子,天良像喝醉了酒,脚下不稳,摇晃着与女人来到小屋里。女人点亮油灯,返身去关门时,天良拉住她,小声说:“先别关。”
女人看了男人一眼,一屁股坐到地铺上,觉得很累,身上的关节被锈住似的,靠到被垛上,真想躺下。
天良没坐,像刚进屋时站着。
女人仰着头看自己男人。油灯微微闪烁,天良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下也在闪烁。过了一会,天良说:“你起来,咱们到外面走走。”
女人犹豫了一下,还是站起来,跟着男人出了小屋。到屋外突然想起什么,对天良说:“油灯没吹。”要返身进屋去吹。
天良说:“不要吹,亮着吧。”
女人抓住天良一只手臂,天良像遭蜂蜇似的,疼得甩开女人,小声说:“别,他们都在后面看着呢。”
女人往身后看了一眼,发现那三个男人全趴在屋门口,狼似的伸长舌头看着他们。女人惊叫一声,规规矩矩地跟着男人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