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有亮有一千一万个不情愿，可组织出面，他没办法，就像他娶腊香一样，不是组织，腊香能嫁给他？只好把“东方红”交给了老万。
大会战，也是老万与陈有亮会战胜利的一步啊，虽然付出了一条腿的代价，总还是胜了嘛。后来，老万经常会想，当时，要是他提出叫腊香回到他身边，不知场长会不会同意？不过，那样一来，他不就成第二个陈有亮了！嗨，人啊，该有该没有的，命里都注定好了。
不知不觉间，西北风似乎小了许多，可这会儿他却感觉到冷。风小了，寒气更逼人。老万一摇一晃地回到“东方红”上，摇上玻璃，把寒气关在外面，发动、挂档，加大油门，歇息过的“东方红”又向前移动了。
驾驶室的空间小，占领了这个小小空间的寒气，很快被发动机的热量同化。驾驶室烘热了，容易打瞌睡。刚在外面冷风一吹，又突然回到暖和的驾驶室里，一冷一热重新把老万的酒劲给挑拨了出来，再加上“东方红”颤颤的身子，像极好的摇篮，摇得老万的头更加晕乎。他努力撑着向车窗外看去，窗外是泛滥的夜色，“东方红”的两束灯柱无力将夜切割开，光线微弱，根本看不到远处。看了一会儿，老万的上下眼皮打起架来。怕自己撑不住，老万又摸出一支烟，这回划火柴没费事，一下就着了。老万接连抽了几口烟，酒精麻木了他的味觉，也抽不出烟的好孬，抽着抽着就没劲了。烟在他的嘴上叼着，忘了吸。老万已记不起这是腊香给他的烟了。
烟雾混合着柴油味的温热，在迷迷糊糊中，老万似乎看到了腊香温婉的笑容，她还是那么耐看，望他的眼神很羞涩。老万在心里恨起自己，当年为什么不跟场长说，他不要“东方红”，就要腊香呢。他会让腊香过上好日子的，不管腊香干什么，他都不会像陈有亮那样，不管有人没人，想怎么呵斥就怎么呵斥，陈有亮太不是东西了。老万伸出手，去拉想像中腊香的手，腊香的手真暖和，可是太粗糙了，他心疼了，女人的手怎么能这么粗糙呢……在发动机的震颤声中，老万将头歪倒在靠背，夜太大，太长，“东方红”的步履太过缓慢，它走不出夜的边。烟还剩下一小截屁股粘在老万的嘴角，他不知道烟已经灭了。
腊香的好烟这次没能使老万提起精神。
“东方红”以它不紧不慢的态度，忠实地执行着拖拉机手清醒时给它的命令，依然向前行进。它并不疑惑自己失去了方向，也不惧凛咧的西北风，在黝黑无沿的夜里，它只管唱自己的歌，走自己的路。
老万全然不觉，他的“东方红”载着他，在这个黑乎乎的夜晚，经过了老场部，从小学门前的石子路上爬过，经过了一个个小村落。当然，也经过了老万家门前，沿着笔直的农场大道，在一个拐弯处，没有拐弯，直接进到一片还未收割的土豆地，将还在酣睡、已经成熟的土豆碾压成土豆泥。
从土豆地里出来，又冲进一片白菜地，将茂盛的白菜压出两条白绿相杂的菜毯来。最后，“东方红”从白菜地开入没有任何遮拦的戈壁滩，将农场、田地，还有老万的家，老万的过去，全丢在后面，并且，越丢越远。
老万却浑然不知。
感觉到脸上有东西在爬，暖洋洋的感觉终于使老万从酒后的沉睡中醒过来。四周万及俱寂，没有一点声息。
“东方红”燃烧完最后一滴油，自动停住了。
老万移动身子，抬起麻木的肩膀，两条胳膊像不是他的，完全失去了知觉。脑子也失去了知觉似的，一时间，老万竟搞不明白自己身在何方。当然，他的眼睛没有失去知觉，左右看了看，慢慢地才明白是在自己的“东方红”上，却弄不清是在什么地方。老万探头往外面看，完全是一个陌生的自己从没有来过的地方。
脸上很痒，老万伸手去抓，却什么都没抓着。从右边的玻璃窗上，透进来的日光，暖暖地照在他脸上，怪不得痒呢。他眯起眼，往右边太阳升起的地方望去，东方红了，红彤彤的一片，预示着，这是深秋里的一个好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