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安老师被学校开除了。他被派出所抓了赌,一伙人,就他一个教师。校长到派出所领他时,都不好意思说是校长,只说是学校里忙,派他这个敲钟看门的来领人。为此,校长不明不白被派出所的人训了一顿,为人师表的脸面算是丢尽了。
安老师回家种地,种什么都比别人差,脾气倒比别人大。据说,他已经到了经常动手打老婆、孩子的地步,和其他村人的关系也不好,为一点芝麻小事,吵吵闹闹。种地一年挣不了几个钱,偶尔出去打个小工,卖粮、菜的钱,到他手里,都打麻将输光了。
安老师有两个儿子,大儿子结婚后不久就分家另过了。安老师还是经常蹭大儿子的钱、饭,大儿子受不了,带上老婆到新疆农场去打工种棉花,一去好向年没回来。二儿子干脆做了别家的上门女婿,逢年过节刚开始还回来,后来就不回了。
这都是安老师好赌的结果,他赌什么都会输。输了给别人割麦、种地,经常用劳动力给别人抵赌债。
去年,我探家时,要去看望一下安老师,父母都劝我别去,说安老师为人很差,去了受他冷眼,还不如不去。
我坚持去了。
那天下着雨,安老师竟然在家睡觉。见我来了,安老师的老婆林丽红惊惊喜喜地给我让坐,倒水。屋子里很简陋,没个坐的地方,我进里屋坐到炕沿上。安老师慢慢撑起身子,望了我一眼,一直揉眼睛。
我叫了一声安老师。他“嗯”了一声,再无言语。
安老师老了。一脸的皱纹,头发也灰了一片。
倒是林丽红端了一杯水,问我妻子女儿的情况,她一脸的羡慕,一句也不提自家的事,她原先的那种气质荡然无存。
岁月真残酷。
我竟然对安老师也没话可说,只好不停地给他递烟。烟是红塔山,当时最好的烟,我特意为看他才买的。我递一支,他抽一支,规矩得像个好学生。
这样的人,怎么会不顾一切地去赌呢?
我看安老师还是以前的那种脾气呀。温温吞吞的,哪有火气呢?
我们吐了一屋子的烟雾。把一包烟抽完后,安老师才说了句,抽这么贵的烟,浪费了。
我说我平时不抽烟的。
安老师望着空烟盒,又不吭声了。
我起身走时,将我出的小说集《白雪季》拿出来,送给他。
他愣了一下,双手接过,眼睛亮了:是你写的?
我点点头。
他抚摸着书皮,手有点抖,没有当我的面把书打开,下炕将我送出了门。
我在门外没忍住,对安老师说了句,今后别再打麻将了,安老师。 安老师低下了头,双手抚弄着我的书。
今年,我探家回去,听说安老师去年底跟别人赌博,竟押上了自己的老婆,当然是他输了。他的老婆林丽红,当年的大队团委书记,被他用拳头赶到了别人家,抵了两个月的赌债。他们现在正闹离婚呢。安老师赖着不离,整天打闹。
有人告诉我,我去年送给安老师的那本书,早被他撕成纸条,卷烟抽了。他家里连卷烟的纸片都找不到了。
我的心已经麻木了。
回部队的前一天,我的侄子放学回来,说是安老师给我带来一个东西,是草纸包着的。
我打开一看,竟是我的那本小说集。保存得很完整,里面有些折起的印痕。
我的泪奔涌而出来,抓着书就去另一个村安老师的家。
门锁着。是用一把锈迹斑斑的大铁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