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意思的日子过起来快,转眼秋天到了。各色树木的叶子在秋风中稀哩哗啦落下,很快剩下枝枝杈杈,在秋日淡薄的阳光下忧伤而茫然地伸向空中。像四季的风景一样,老万的风景也有了荣枯的气息,但不妨碍老万,他的目光在众多的背影里精准地捕捉到他需要的那份。但有味道的日子并不会叫你一直这样有味道,就像他干了二十几年的翻砂工,忽然间就失去一样。活该老万倒霉,那天还没走到地铁口,就遇上一个大屁股女人,女人的脸长什么样,老万没看清,他不经意回头时,发现了那个硕大的屁股,很悠闲地在他的视线中扭动。她的屁股被弹力牛仔裤兜着,很有弹性地上下颠动,像个皮球。老万的眼神一下被这个屁股粘住,不由自主地返身跟上,几乎不错眼珠地盯着扭来拧去的一团肉,心里充满了快乐。
老万的痴迷样叫大屁股女人看在了眼里,却不动声色,第二天,纠结几个男人候在路边,将老万暴打了一顿。老万受重伤住进了医院。事后才听说那个大屁股女人可不是好惹的,她才三十六七岁,已经离了三四次婚,结了离,离了结,像习惯性流产,后来干脆不结,也不用离,便和许多男人睡觉,活得倒比以前风光,有吃有住,像歌星似的赶场子。招惹上这种女人,老万吃定亏了,两千多块钱的医疗费只能吃哑巴亏自个儿掏了。老婆这下可气恼了,指着老万的鼻子破口大骂,丢人现眼不说,挣不了钱还乱花钱。在儿子的白眼、老婆的骂声里,老万忽然清醒过来,他不是特意去看女人的,他是在寻找证人向老婆孩子证明自己春天的那次历险!可是,这怎么跟老婆说?寻找证人不是不可以,可跟看女人有什么关系?说到底,老婆的火发得没有错。只是,老万心里不愿意承认。
出院后,老婆像个称职的狱警,把老万关了禁闭,不容许他走出家门半步,否则,将强行将他送往精神病院。老万本来就是胆小怕事的人,一个广告牌掉下来,都能惊吓成那样,被大屁股女人的男人们暴打一顿,他不敢不遵从老婆的管教。看女人看出劫难来,已经够丢人了,如果被送进精神病院,他的后半辈子就没活头了。可是,老万的心愿没了,又不能向老婆证实他受过危险的侵扰,他心不甘哪!在老婆的监控下,老万失去了自由,可他的心是自由的。儿子上学走了,一旦老婆出门去扫马路或者到街心公园跳舞,将老万一人锁在家里,心里会涌出各种各样的想法,最多的还是能够出去,继续寻找那个女人,证明自己确实没说谎。只有那个女人出现,他的生活才能回归以前。以前哪怕无聊,可到底是自由和轻松的。
老万趴在十楼的窗口前,窗玻璃隐隐约照出他的影子,他看见自己的面孔,充血的眼睛好像刚刚流过泪,红肿着呢。他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在什么情况下流的泪,看来,流泪已经不是他可以控制的了。他突然间厌恶自己的泪眼,想狠狠地往那双泪眼啐口水。老万没有这样做,他打开窗子,附身向外看,根本看不清楼下的情形,偶尔会看到天空有一只鸟儿伸展翅膀自由自在地滑过,别无它物。看得久了,老万慢慢觉得,自己的身心随那些鸟儿飞到了西外大街上,在人头攒动的地铁口,他的眼睛依然能在女人堆里,找到那个在他脑海里勾勒过无数次在风中打手机的那个女人屁股。老万的心呼啦一下热了,眼泪不知不觉涌满眼眶,多少伤心和委屈在这一刻化为乌有。
那个依然被弹力裤裹住的屁股像一道闪亮的光芒,吸引住他的目光,他的眼里再也没有其他的人,其他的声音了。他追到女人跟前。女人还是围着纱巾,秋日的风已开始凌厉了,时不时地,会裹胁起沙尘。女人惊异地望着面前眼眶里噙着泪水的男人。老万激动得手足无措,跟女人说起春天里的那场大风,大风里被掀落的广告牌和被砸烂的小槐树时,声音几乎哽咽,泪水不能控制地爬满了他整张脸。女人静静地听完老万的诉说,身边涌过一阵又一阵人流,女人没有被人流冲走。他们像在走一段长长的黑暗甬道,终于看到了出口的那片光亮,老万说了很多感激的话,要她证明那天危险的情形。老万说得很慢,他要用这种语速帮助女人回忆。在那样一个非常时间发生的非常事件,女人一定不会轻易忘记的。果然,女人听完老万的诉说,舒出一口气,脸上的纱巾跟着起伏不定,然后,女人说:“先生,您认错人了,我一直在法国,上个礼拜才回到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