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吊着缓缓下降,空气中的水汽浓重的让我呼吸都有些困难。
冷。
我不过垂直向下十几米,温度已经和上面天差地别了。
很难想象,十几米上面的温度,和这下面,起码差了二十度。
我更加用力地咬住手电。
不是因为要掉了,而是我实在觉得冷,不咬紧点,我怕我牙齿会打颤。
刚刚在上面出的汗,这时候微潮的衣服贴着后背,冷飕飕的。
心里骂了一句,我低下头,手电的光线直着打下去,然而我还是看不清楚下面的情况,只是隐隐约约看到水面的反光。
腾出一只手拿着手电,我用力扯了绳子三下,对着肩上的对讲机说了一句:“下去了。”
听筒里传来一阵滋滋的信号声,然后我听见陶樊说:“好。”
虽然我不知道一会儿我要怎么上来,但是不下去是不可能的。
叼住一个水肺,将另外几个绑在手腕上,我解开了腰间的安全扣。
自由落体没持续几秒,我就掉进了冰冷刺骨的水中。
怪不得师父说这是寒潭。
那冷意像是有自己的思想一般,无孔不入。
我扑腾了两下,来到了水面上。
多亏当初买对讲机的时候特地跟黄老怪说要放水的,不然这一下就断了联系。
向右边游了游,我发现这水流还真是平静,除了我扑腾出来的水花,似乎就是一潭死水。
可是我耳边的轰鸣声显然在说,这里的水活得不能再活了。
于是在完全躲开跳下来的洞口时,我对着对讲机说,让他们放个照明弹下来。
对面传来了含糊的一声嗯,紧接着就听见远处传来一声“砰”,然后刺目的白光洒满了我周围的地方。
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震撼,从头到脚的震撼。
我跳下来的那个洞,位于这个地下湖的正中央的上方,这个地下水潭呈椭圆形,水质清澈,却看不到底。
让我震撼的是,水潭的四周上方各有一个大约离水面二十多米的龙头,龙头起码有三米宽,而龙嘴大张,从里面哗啦啦地向外喷着巨大的水柱。
然后就像是魔术一般,水流的速度在半空中越来越慢,知道缓缓和水潭里的水合为一体。
一丝水花波纹都没有。
知道照明弹在水里灭了,我都没回过神来。
那震耳欲聋的声音就是从龙头里面发出来的,然而水面却一丝波纹都没有。
鬼斧神工。
再次将手电叼在嘴里,我开始打量水潭周围的岩壁。
本来是青黑色的岩壁在这里几乎是纯白,密密麻麻的花纹挤在墙上。
很难想象这些岩层中究竟有多少地婆。
踩了两下水,确保水肺都固定好了,我一个猛子扎入水底。
手电的光线毫不费力地穿过清澈的水,水下的景象更加壮观,水下的岩壁像是个巨大的陶罐,水面就在陶罐口,越往下游,宽度越宽。
水压让我的耳朵隐隐作痛,而在水下,我什么也听不见。
可能别人在潜水的时候还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而我,什么也听不见。
琉璃心是不会跳动的。
因为我身上带着水肺,向下游其实很吃力。不过好在陶樊有先见之明,在我的背包里装了石头,向下游倒也不算太艰难。
大概在水下十几米的时候,我看到了师父。
那个老人毫无声息地躺在水中,四条手腕粗的铁链子紧紧将他捆住,如果我没看错,有两根铁链穿了师父的琵琶骨。
当即一阵愤怒涌上心头。
师父在这里吃了多久的苦啊……
我顺着其中一根铁链向上看,发现那位置好像就在其中一个龙头正下方。
我又看了看其他三条铁链,分别对应着另外三个龙头。
水下的世界是静谧的,这让思考变得很容易。
除了刻刀,我并没有带其他利器,而在水下,水的阻力会让用刻刀砍断铁链变得不现实。
而且师父说的是,要毁掉一处符字。
还有,彬子还在更深的水底下面。
一时间我觉得有些头大。
先救师父吧,我也不知道毁掉符字会带来什么后果。
先找彬子吧,把水底炸开之后,也不知道地婆能不能在水底活动,也不知道彬子的情况怎样,能不能自己游上去。
前后思考了几分钟,我才决定还是先把水底炸开。
摸了摸鼻子,我对师父的肉身拱了拱手:“师父,冒犯了。”
继续向下游,水压让我耳朵里涌出一股温热。
陶樊给我的是那种最简单的定时炸弹,我把防水包放在地上,按了开关,然后扔下背包,借着水肺的浮力迅速上升。
上游到师父身边,我拽着他的两只脚,提着他一起向上游。
不一会儿,我就再次浮出了水面。
铁链的长度比我想象的要长很多,于是我就顺着其中一根,来到了其中一个龙头的下面。
紧紧地拽住铁链,我把绑在大腿上的绳子解开,简单将师父固定在铁链上。
心里算着时间,我加快了手下的速度。
小心地避开师父身上发白的伤口,我用绳子把师父捆在了铁链上。
5……4……3……2……
1!
“砰!”
一声闷响,紧接着水面下的水流开始湍急起来,隐隐约约有巨大的气泡从水低升上来,我握紧刻刀,将一半的水肺挂在师父身上,然后再次扎进水底。
水下的变得浑浊异常,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气泡,没有了背包,我下游的速度慢了许多。
气泡不停滴上升,时不时有白色的,滑溜溜的东西与我擦身而过,我提着一口气,一直向下。
越向下,水中滑溜溜的物体就越多。
这些地婆应该都是被我炸出来的,冲击力可能让她们暂时顾不上攻击我。
于是我借势拼命下潜。
水潭底部果然是空的,在数不清的地婆之间,我看到了一只鞋。
我来形容一下我看到的场景。
无数长得变态的胳膊啊,腿啊……白花花的纠缠在一起,非常恶心的一直蠕动,然后中间突兀地插着一只鞋。
是彬子!
我游到那只鞋旁边,从一个水肺里吸了最后一口气,然后随手将它扔在一旁。
这种时候,我实在是顾不上不能随地乱丢垃圾了。
握紧刀柄,我毫不犹豫地割开了最近的几条胳膊大腿,可能是因为吃痛,这些白花花的肉体蠕动得更快。
这时彬子的脚踝露出来了,我连忙一手拽住他的脚踝,两只脚踩在地婆堆身上,另一只手挥着刻刀,不停地割着附近的肉。
地婆的血是乳白色的,像牛奶一样,慢慢被周围的水稀释。
不知道是不是我割得太狠了,不出五分钟,彬子就被我成功拉了出来。
我顾不上给他水肺,也顾不上看他还有没有气,就拽着他的脚踝开始往上游。
一旦下面那一群地婆缓过神来……
想到那些肢体蠕动的恶心的样子,我加快了游的动作。
破开水面,深吸了一口气,我才发现这时候水位已经下降不少了,师父的肉身就这么吊在离水面三四米远的地方。
四下看了看,我带着彬子游到一处凸起的岩壁旁,我拼尽全力将他推上去,这样他的上半身就平躺在那儿了。
拍了拍他的脸,没反应。
于是我凭着感觉开始按压他的胸腹。
依然没反应。
这个臭小子,我费这么大力气把你捞上来不是捞尸体的!
摸了一把他的脉,好险,还是有微弱的脉搏。
于是我再次不知疲倦地一边踩水,一边给他做不标准的心肺复苏。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彬子的脉搏越来越弱,直到我再也感受不到他手腕任何的跳动。
“回去给你加薪还不成吗?!”我在他耳边吼道,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加薪!加两倍!三倍!五倍!”
他还是没反应。
我停止了无效的按压,然后小心地摸了摸他的脖子。
没有心跳。
叹了一口气,我把脑袋埋进了水底。
只能听见隐隐约约的气泡声。
彬子是……死了吗?
我突然一下子没了力气。
水底深处的地婆似乎离我近了点,她似乎往上爬了。
这么大一坨,是一只?还是很多只?
就在我脑子放空的时候,一股大力拉住了我的衣领,把我往上一提。
“老板,你说的,给我五倍的工资。”
“艹!”回过神来,我爆了一句粗口:“你小子他妈吓死我了!”
彬子摸了摸鼻子:“老板,我真的以为我要死了。”
“有我在,阎王哪儿敢留你?!”我翻了个白眼,递给他一个水肺:“拿好,我们要往上爬。”
彬子也不磨叽,虽然刚从鬼门关那里回来,但也知道现在不能休息,戴好了水肺,就跟着我开始沿着滑溜溜的岩壁往上爬。
水位下降,露出了岩壁上很多大大小小的凸起。
虽然危险,但是目前这是唯一一个上去的方法了。
带着彬子爬到了师父的肉身旁,我暗道了一声:“又冒犯了,师父……”然后就踩着他的脑袋,顺着铁链开始爬。
彬子还是被我鼓动了两分钟,才敢从师父身上爬过来。
就在我们向上又爬了两三米的时候,水底突然传出一声尖叫。
那么尖锐,连空气都跟着开始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