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童书纳尼亚传奇(全7册)(中文朗读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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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纳尼亚传奇2:卡斯宾王子

第一节 岛国

从前有四个孩子,他们的名字是彼得、苏珊、埃德蒙和露西。我在另外一本叫做《狮子,女巫和魔衣柜》的书中讲述了他们非同寻常的历险故事。他们打开了魔衣柜的门,进入了一个与我们这个世界截然不同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他们成为了纳尼亚国的国王和女王,并且在那里统治了很多年。后来,他们再次经过那扇柜门,发现自己又回到了英国,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发生在短短的一瞬间。不管怎样,没有人注意到他们曾经离去。他们只将这个奇遇告诉了一位睿智的长者,其他的人都毫不知情。

那些事情发生在一年以前。此刻他们兄妹四人正坐在一个火车站的长椅上,身边堆放着行李箱和杂物盒。事实上,他们正在去往学校的路上。兄妹四人结伴同行,到这里就要分手了。因为这个车站是个中转站,再过几分钟,一列火车即将驶来,将女孩子们带往她们的学校。大约半个小时之后,另一辆火车又会到来,男孩子们将乘坐那辆火车前往另一所学校。前一半旅途,大家欢聚一堂,仿佛假期还没有到头。现在告别在即,马上就要各奔前程,每个人都感到,假期真的已经结束了,从此又该“上套”了。他们的心情相当郁闷,没有人知道该说些什么。而露西是第一次到寄宿学校去上学。

那是一个空空荡荡、令人昏昏欲睡的乡村车站,除了他们,站台上几乎空无一人。突然露西轻轻地惊叫了一声,就像是被马蜂蛰了一下。

“怎么啦,露?”埃德蒙问道——他的话突然中断,发出了一个类似“噢!”的声音。

“到底怎么——”彼得开口询问,但是他也突然改变了话题,转而说道,“苏珊,放开手!你在做什么?你想拖我去哪里呀?”

“我没有碰你,”苏珊说,“有人正在拉我。啊—啊—啊—住手!”

每个人都注意到,另外三人的脸色变得异常苍白。

“我也有同样的感觉,”埃德蒙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好像我正在被人拖走。一种非常可怕的力量——啊!又开始了。”

“我也是,”露西说,“哦,我顶不住啦。”

“注意!”埃德蒙喊道,“大家手拉手,站在一起。这是魔法——通过感觉我能识别出来。快!”

“是的,”苏珊说,“手拉紧。啊,我真希望它能够停下来——啊!”

转瞬之间,行李,座椅,站台以及火车站全都消失了。四个孩子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密林之中,手拉着手,气喘吁吁——这里的树木非常茂密,有些枝条甚至戳到了他们身上,他们被卡在那里,几乎动弹不得。孩子们揉了揉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啊,彼得!”露西惊叫道,“你觉得我们是不是又回到了纳尼亚?”

“这里可能是任何一个地方,”彼得说,“有这么多树,我看不到一米以外的地方。让我们想办法找个空地——如果能够找到的话。”

他们忍受着荨麻的刺扎,荆棘划破了皮肤,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挣脱出灌木丛。这时,他们又一次感到惊奇,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明亮起来。刚走出几步,他们便发现自己已经来到树林的边缘,向下俯视着一个沙滩。几米之外,是风平浪静的大海,纤细的浪花悄无声息地拍打着沙滩。他们目光所及,看不到陆地,只见海天一色,晴空万里。按照太阳的高度来推测,这时应该是上午十点钟左右。湛蓝的大海令人目眩。他们站在那里,深深地呼吸着大海的气息。

“天哪!”彼得说,“这个地方可真不错。”

五分钟后,大家都光着脚丫,在凉爽清澈的海水中淌水嬉戏起来。

“这可比乘坐闷热的火车返校去学拉丁文、法语和代数强多了!”埃德蒙说。过了好久,没有人再说一句话,只听见他们溅起的哗哗水声,孩子们都在忙着寻找虾与螃蟹。

“不管怎么着,”过了一会儿,苏珊说,“我想,我们必须制定一些计划。很快我们就需要吃东西了。”

“我们有妈妈给我们预备路上吃的三明治,”埃德蒙说,“起码我的还在这儿。”

“我没有,”露西说,“我的放在小包里了。”

“我的也是。”苏珊说。

“我的放在了上衣口袋里,就在那边沙滩上。”彼得说,“那等于四个人分吃两份午餐。这可不怎么好玩。”

“这会儿,”露西说,“我不太想吃东西,想喝点什么。”

其他人现在也感到口渴。顶着骄阳在咸咸的海水中戏耍过后,人们通常都会如此。

“这就像书中所描述的,轮船失事后,”埃德蒙议论道,“人们总能在岛上发现清澈甘甜的泉水。我们最好也去找一下。”

“那就是说,我们还要回到密林里去?”苏珊问道。

“完全没有必要,”彼得说,“如果有溪流的话,它们一定会顺流而下,汇入大海。我们沿着海滩走,必然能够找到它们。”

于是,他们淌着水往回走,穿过平坦湿润的沙滩,走到干燥松软的沙土上,脚趾间沾满了沙子。两个大孩子穿上了鞋袜,埃德蒙和露西则想光着脚丫脚继续向前探索,苏珊说他们这么做太疯狂了。“我们也许再也找不到鞋袜,”她劝阻说,“如果我们待在这里的话,到了夜间温度会下降,那时候我们会需要鞋袜的。”

他们穿戴整齐后,就沿着海岸出发了。大海在他们的左边,树林在他们的右边。除了偶尔传来一只海鸥的叫声,这里一片阒然。树林茂密异常,树枝纠结在一起,他们几乎看不到里面的情景。而且他们也听不到树林里有什么动静——没有鸟啼,甚至没有昆虫的鸣叫。

贝壳、海草、海葵和礁石积水中的小螃蟹都很有趣,但若是口干舌燥,你很快就会感到厌倦。孩子们的脚,由凉爽的海水中出来之后,很快就感到火辣辣、沉甸甸的。苏珊和露西拿着各自的雨衣。被魔法劫持之前,埃德蒙刚好把自己的大衣放在了车站的椅子上。现在他和彼得轮流拿着彼得的大衣。

很快,海岸开始朝右边弯去。大约又过了十五分钟,他们翻过一道突出的石脊,转了一个很陡的弯,将一出树林就看到的那片大海抛到了身后。现在,隔水朝对岸望去,他们看到了茂密的树木,跟他们身边的树林相差无几。

“我在想,那边是一座孤岛,还是很快就会跟这边的海岸相连接呢?”露西说。

“不知道,”彼得回答。他们拖着沉重的步伐默默前行。

他们沿着海岸行走,离对岸越来越近。每绕过一个海角,孩子们都期盼着能看到两个海岸的连接处。可是他们的期望都落空了。他们遇到了一些拦路的礁石,只好翻越过去。在礁石顶上,他们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哦,见鬼!”埃德蒙说,“没有用。我们根本无法到达对面那些树林。我们是在一个岛上!”

一点不错。目前把他们与对岸隔开的海峡仅仅只有三四十米宽。他们看得出来,这里是两岸之间最狭窄的地方。再往前,他们这边的海岸又朝右弯了过来,可以看到前面辽阔的大海和远远的陆地。显然他们已经绕着海岛转了大半个圈子。

“看!”露西突然叫道,“那是什么?”她指着一个横卧在海滩上像条银蛇一样细长的东西。

“小溪!一条小溪!”其他人齐声嚷道。尽管早已疲惫不堪,他们还是噔噔噔地冲下礁石,朝着清澈的溪水奔去。他们知道,离海岸越远,溪水越好喝。于是,他们跑到了小溪刚刚流出树林的地方。此处的树木依旧是密不透风,但溪流冲出了一道深深的沟壑,两边的堤岸上长满了苔藓。他们弯下腰来,顺水而上,好像进到了一个由树叶构成的隧道里。看到第一个泛着波纹的褐色水潭,他们就跪在地上,痛痛快快地喝了起来,还把脸浸在水里,然后又把手臂泡在水中,一直浸到胳膊肘。

“喂,”埃德蒙说,“那些三明治怎么办?”

“哦,我们是不是先留着,”苏珊说,“以备不时之需。”

“现在不渴了,我真希望,”露西说,“我们还能感到不饿,就像我们在干渴时的那种感觉。”

“可是那些三明治怎么办?”埃德蒙再一次问道,“留着没用,会放坏的。你们要记得,这里可比英国热得多,我们把它们揣在口袋里,跑来跑去,已经好几个钟头了。”于是,他们把两块三明治拿出来,分成四份。尽管谁都没有吃饱,但总算是聊胜于无。接着,他们开始讨论下一顿饭该如何解决。露西想要回到海边去捉虾,有人指出来没有网。埃德蒙说,他们可以到礁石那儿找些海鸥蛋,但转念一想,好像不记得在那儿见到过海鸥蛋。再说即使找到了,也没有办法将它们煮熟。彼得心中暗想,除非时来运转,否则他们很快就会乐于吃生海鸥蛋了。但他认为,没有必要把这个想法说出来。苏珊说,很遗憾他们这么快就把三明治吃完了。说到这儿,他们中的一两个人还差点儿发了脾气。最后,埃德蒙说:

“听着。我们只有一件事好做,那就是探索一下这个树林。隐士、游侠之类的人都能在森林中想办法生存下去。他们会找到些根茎和浆果等来充饥。”

“什么根茎?”苏珊问道。

“我一直认为说的是树根。”露西说。

“来吧,”彼得说,“埃德说得对。我们必须试着做点儿什么。这总比出去再到毒日头下要好一些。”

他们站起身来,顺着小溪往前走。这是件非常吃力的事情。他们必须弓着身子,从树枝下钻过,或者爬过枝干。他们步履艰难地穿过一片片杜鹃花丛,不是挂破了衣服,就是在溪流中打湿了鞋子。除了溪水的潺潺声,以及他们自己所闹出的动静之外,周围万籁俱寂。正当他们感到筋疲力尽的时候,突然闻到了一股芳香的气味,紧接着,在他们的上方,即右岸的顶端,出现了一片鲜艳的色彩。

“瞧!”露西喊道,“我相信那是一棵苹果树。”

的确是棵苹果树。他们喘息着爬上陡峭的右岸,挣扎着穿过荆棘丛,来到一棵老树跟前。那棵树上结满了金灿灿的大苹果,一个个正如你所期待的那样汁液饱满。

“这不是唯一的一棵树,”埃德蒙嘴里塞满了苹果,说道,“看那边——还有那边。”

“哎呀,有几十棵呢,”苏珊说着,随手扔掉刚吃完的第一个果核,又摘下第二个苹果,“过去这一定是个果园——在很久很久以前,后来这地方荒废了,丛林才长了出来。”

“那么,这个岛屿曾经有人居住过。”彼得说。

“那是什么?”露西用手指着前方,问道。

“天哪,是一堵墙,”彼得说,“一堵古老的石墙。”

他们吃力地穿过结满果子的枝条,来到墙边。这堵墙非常古老,上面长满了青苔和桂竹香,有些地方已经坍塌。除开几棵最高大的树木,这堵墙高高地矗立在那里,傲视着周围的一切。他们走到墙的近旁,发现了一个高大的门拱,过去这里一定还有一扇大门,现在却被一棵最高的苹果树挡在门洞那里。他们折断了好些树枝,才进入门拱。突然,他们都在强烈的阳光下眨起眼睛来。他们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宽广开阔的地方,四面都有墙壁环绕着。这里没有树木,只有茵茵的绿草地、雏菊、青藤和灰色的墙壁,是一个明亮、隐秘、寂静而又有几分凄凉的地方。四个孩子迈步走到开阔地的中央,很高兴终于能够挺直腰板,自由地活动一下胳膊腿儿了。

第二节 古代藏宝室

“这不是一个花园,”很快,苏珊开口说道,“过去一定是座城堡,这儿想必就是城堡的院子。”

“我明白你的意思,”彼得说,“没错。那是一座塔楼的残余。那些是通到墙头上去的台阶。再看看其他那些台阶——那些不太陡的宽台阶——一直通到那个门道。那肯定是通向大厅的门。”

“从它衰败的样子来看,这是许多世纪以前的事儿了。”埃德蒙说。

“是的,很久以前,”彼得说,“希望我们能够发现,是谁曾经在这座古堡里住过,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露西说。

“是吗,露?”彼得说着,转过身来,定睛看着她,“我也有同样的感觉。这是这个奇怪的一天所发生的最奇怪的事情。我很想知道,我们是在哪儿?这一切又都意味着什么?”

他们一边交谈,一边穿过庭院,经过另一个门道,进入了以前的大厅。这里和庭院已经没有多少差别,屋顶早就不见了,到处长满了青草和雏菊。与庭院相比,不同之处在于其面积比较狭小,墙壁显得略高一些。在大厅的另一端有个平台之类的东西,比地面高出来大约有一米。

“我怀疑,这里以前真的是个大厅吗?”苏珊说,“那个台子是做什么用的?”

“哦,你可真笨,”彼得说(他莫名其妙地兴奋起来),“难道你没看出来?那是放置御案的平台,国王与大臣就在那上面就座。人们会以为,你已经忘记了我们自己曾经是国王与女王,曾经高坐在宫廷中类似的平台上。”

“就在我们的凯尔帕拉维尔城堡,”苏珊用一种梦呓般的、如歌如述的声音继续说道,“在纳尼亚大河的河口。我怎么会忘记呢?”

“但愿那一幕又会重新上演!”露西说,“我们可以装作是在凯尔帕拉维尔,这个大厅一定与我们宴乐的宫廷非常相似。”

“不幸的是没有宴席,”埃德蒙说,“你们要知道,天色已晚。看看影子变得有多长了。你们没有注意到吗,温度已经没有那么高了。”

“如果在这里过夜的话,我们需要一个篝火,”彼得说,“我带着火柴。我们出去看看,能不能捡到一些干柴。”

大家都觉得这话很有道理。在随后的半个小时,他们都忙活起来。在废墟前的果园里没有多少干树枝,他们就到城堡的另一边去寻找。由一个小偏门走出大厅,外面是迷宫般的石堆与空地,想必这些曾经是走廊与众多的小房间,现在却到处长满了荨麻与野玫瑰。再往前,他们在城堡的墙上发现了一个很宽的缺口。走出缺口,他们来到了一个长着高大深色树木的树林。在这里,他们拣到了一些枯枝、朽木、干树叶,以及大量的冷杉球果。他们将这些东西扎成捆,一趟趟搬运回去,最后,在那个平台上堆了一大堆柴火。搬运到第五趟时,他们在大厅外发现了一口被野草遮盖住的水井。将野草剔除之后,他们发现井很深,里面的井水清澈洁净。有一条残破的石头甬道呈半圆形环绕着这口井。两个女孩子去采了一些苹果,两个男孩子负责生火。他们选了平台上两堵墙之间的一个角落,认为这个地方最舒适暖和。他们费了好大的劲儿,划了许多根火柴,终于把火点着了。一切就绪之后,兄妹四人背对着墙,围着篝火坐下。他们试着把苹果穿在树枝上用火烤,但是没有糖,烤苹果的味道不怎么样。苹果刚烤好时太烫,无法用手去拿,等到凉下来,又不好吃了。他们只好将就着吃些生苹果。正如埃德蒙所说的,吃生苹果使人意识到,学校的晚餐还不太糟糕——“这会儿如果有一大块奶油面包就好了。”他补充道。但是他们的内心都充满了一种冒险精神,并没有人真的想回到学校里去。

吃完最后一个苹果之后,苏珊又去井边汲水。她回来时,手上拿着一件东西。

“看,”她用一种哽咽的声音说,“我在井边找到的。”她把那个东西交给彼得,自己坐了下来。看她的样子,听她的声音,使人觉得她险些就要哭出声来。埃德蒙和露西急切地探过身子,想看看彼得手中到底拿了个什么——那是一个亮闪闪的小东西,在火光照耀下熠熠生辉。

“哦,我——我真晕,”彼得说,他的声音听上去也怪怪的,随手将那个东西递给他们。

现在他们看清楚了——那是国际象棋中的一颗马的棋子,与普通棋子的大小相仿,但因为是纯金打造的,搁在手上沉甸甸的。马的眼睛是两块小小的红宝石——或者不如说是一块,因为另一块已经丢失了。

“哎呀!”露西说,“这真像我们在凯尔帕拉维尔做王与女王时所用过的金棋子。”

“振作起来,苏。”彼得给大妹妹鼓劲道。

“我控制不住自己,”苏珊说,“它使我想起了——啊,多么美好的时光。我记得曾经和潘恩还有那些友好的巨人们下棋,水中仙子们在海中歌唱,我那匹漂亮的马儿——还有——还有——”

“现在,”彼得用一种激动的语调说道,“我们四个该动脑筋好好地思考一番了。”

“思考什么?”埃德蒙问道。

“你们没有猜到我们是在什么地方吗?”彼得说。

“快说,说下去,”露西催促道,“有好几个钟头了,我一直感到这个地方笼罩着某种奇妙的神秘。”

“继续说,彼得,”埃德蒙说,“我们都在洗耳恭听。”

“我们就在凯尔帕拉维尔的废墟之中。”彼得说。

“可是,我要说,”埃德蒙回答道,“我的意思是,你是怎么看出来的?这个地方已经荒废了许多个世纪。看看那些长到门口的大树。看看这些石头。任何人都能看得出来,这里已经有几百年无人居住了。”

“我知道,”彼得说,“那正是费解的地方。让我们暂时把那个放在一边。我想逐个谈一下我的理由。第一,这个大厅与凯尔帕拉维尔宫庭的形状和大小完全相同。只要想象这上面有个屋顶,将荒草换成五颜六色的小路,墙壁上装饰着挂毯,你就置身于我们的皇家御宴大厅了。”

没有一个人做声。

“第二点,”彼得接着讲道,“这个城堡的水井与我们的水井位置完全重合,也是在大厅外偏南的地方,而且大小形状都一模一样。”

照样,谁都没有吭声。

“第三点,苏珊刚发现了一颗我们用过的棋子——或者说跟我们的棋子完全相同的东西。”

众人还是不做声。

“第四点,你们记得吗——就在卡罗门王的使节到来的前一天——难道你们忘记了在凯尔帕拉维尔北门外开辟的果园?树精中最伟大的果树女神波莫娜亲自到场,为其祝福。那些非常可敬的小家伙,鼹鼠们,挖掘了一个个树坑。难道你们忘记了滑稽的老理理格拉乌,鼹鼠的头领,拄着铁锹说:‘陛下,请相信我,有一天你们会为这些果树感到高兴。’天哪,它说的话应验了。”

“我记得!我记得!”露西拍着双手嚷道。

“可是听我说,彼得,”埃德蒙说,“你的话都是一些胡言乱语。首先,我们并没有将果树一直栽到大门口。我们不会蠢到这个地步。”

“是的,当然不会,”彼得说,“是果树慢慢长到了门口。”

“另外,”埃德蒙说,“凯尔帕拉维尔并不在一个小岛上。”

“没错,我也一直在思考这件事。但那要看你如何称呼它,也许是半岛,差不多是个岛屿。没准儿在我们的时代之后,有人开凿了一个海峡,把它变为了一个海岛。”

“等一下!”埃德蒙说,“你不断提到我们的时代。可是我们离开纳尼亚才刚刚一年,在一年之内,城堡坍塌,大森林长成,我们亲眼看着栽种的小树变成了古老的大果园,天知道还有别的什么。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

“还有一件事,”露西说,“如果这是凯尔帕拉维尔,平台后边应该还有一扇门。事实上,此刻我们坐在这里,应该是背靠在那扇门上。你们知道——那扇门是通往藏宝室的。”

“我想这里并没有一扇门。”彼得说着,站起身来。

他们身后的那堵墙上长满了藤蔓。

“我们马上就可以一探究竟,”埃德蒙说着,拿起一根准备烧火用的木棍,开始敲打爬满青藤的墙壁。棍子打在石头上,发出啪啪的声响。他接着往前敲击,还是啪啪的声音。埃德蒙继续四下里敲击,忽然传来了咚咚声,与先前的声音大相径庭,那是一种空洞的、木头的低沉声响。

“天哪!”埃德蒙惊叫道。

“我们必须把这些藤蔓清除掉。”彼得说。

“啊,先留着它们,”苏珊说,“我们明早再试也不迟。如果我们在这里过夜,我可不想在背后有一扇敞开着的门,一个大黑洞,除了穿堂风和潮气,说不定还有什么东西会从里面钻出来。再说天很快就要黑了。”

“苏珊!你怎么能这样说话?”露西说着,用责备的目光瞥了她一眼。两个男孩子无比兴奋,根本就没有理睬苏珊的建议。他们用手拔藤蔓,又用彼得的小刀来割,不一会儿小刀就被弄断了。于是,他们又用埃德蒙的小刀。很快,刚才坐的那个地方就堆满了青藤。最后,他们总算把门给清理干净了。

“门自然是锁着的,”彼得说。

“木头早就糟了,”埃德蒙说,“我们一下子就能把它砸碎,还可以多一些柴火。来吧。”

他们花的时间比预想的要长,直到暮色苍茫,一两颗星星已在夜空中闪现,他们才把那扇门给弄开。一堆乱糟糟的木块散落在男孩子们的脚下,他们擦掉手上的泥巴,望着阴冷黑暗的门洞,不光是苏珊一个人打了个冷战。

“眼下需要一个火把。”彼得说。

“啊,有什么用处?”苏珊说,“正如埃德蒙所说——”

“我这会儿不再说了,”埃德蒙打断了她,“我还是搞不懂,不过我们很快就会弄明白。彼得,我猜你是打算下去,对吧?”

“我们必须下去,”彼得说,“苏珊,打起精神来。我们既然回到了纳尼亚,表现得像个孩子无济于事。你在这儿是个女王。不管怎么说,心里怀着一个未知的秘密,没有人能够睡得着觉。”

他们想用长木棍来做火把,但并没有成功。你若将点着的那一头朝上,火就会熄灭。如果将点着的那头朝下,火又会烧痛你的手,烟会熏着你的眼睛。到末了,他们只好使用埃德蒙的手电筒。幸好那是他几天前收到的生日礼物,电池差不多还是新的。他拿着手电筒,走在前边。露西跟在他的身后,接下去是苏珊,彼得担任后卫。

“我已到了台阶的顶端。”埃德蒙说。

“数一下,”彼得说。

“一——二——三,”埃德蒙嘴里数着,一边小心翼翼地下台阶,他一直数到第十六级。“到底了。”他朝上面喊道。

“看来这里真的是凯尔帕拉维尔,”露西说,“原来的台阶就是十六级。”谁都没有搭腔。最后大家全都走下台阶,挤成一团站在那里。埃德蒙用手电筒缓缓地照着四周。

“哦——哦——哦——哦!”四个孩子一连声地叫道。

这时,他们全都看出来了,这里的确是凯尔帕拉维尔的藏宝室。作为纳尼亚的国王与女王,他们曾经在这个地方执掌王权。藏宝室中间有一个过道(就像暖房那样),两边每隔一段距离就立着一副华丽的铠甲,很像守卫财宝的骑士。在过道两边的铠甲之间,是一些摆放着珍宝的架子——项链、臂环、指环、金碗碟、长长的象牙、胸针、冠状头饰和金链子,一堆堆还未镶嵌的宝石摊在架子上,仿佛是些弹子或是土豆——有钻石、红宝石、红玉、绿宝石、黄宝石和紫晶。架子下面放着大橡木箱子,有铁条加固,严严实实地锁着。藏宝室里十分阴冷,宁静得他们都能够听到自己的呼吸声。珠宝上蒙着厚厚的灰尘,要不是认出了自己所在的地方,并回忆起了大部分珍宝,他们将很难辨别出那都是些什么东西。这地方充斥着一种凄凉而恐怖的氛围,整个儿显露出一种衰败和陈旧的景象。因此至少有一分钟,没有一个人讲话。

当然,随即他们开始走动起来,拿起一些东西来观看。这就像是与老友重逢。如果你也在场,就会听到他们在说着这样一些话,“啊,看!这是我们加冕时的环——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戴上的情景吗?——哎呀,这是我们以为丢了的小胸针——喂,那不是你在孤独岛马上比武时穿的铠甲吗?——你们还记得小矮人为我制作那件首饰吗?——你们记不记得我们曾经用那个角来喝酒?——你们记得吗,你们记得吗?”

突然,埃德蒙说:“注意。我们不能浪费电池。天知道我们还有多么次要用到它。我们是否最好拿上一些需要的东西,就出去呢?”

“我们必须带上那些礼物。”彼得说。很久以前,在纳尼亚的一个圣诞节,他、苏珊还有露西都得到了一些礼物。他们将这些礼物看得比整个王国还要宝贵。埃德蒙没有得到礼物,因为当时他没有跟他们在一起。(这是他自己的过错,你在另一本书中可以读到前因后果。)

大家都赞同彼得的话,于是他们顺着过道,走到藏宝室最里面那一堵墙的跟前。果然,礼物还挂在墙上。露西的礼物最小,是一个小瓶子。但那瓶子不是用玻璃而是用钻石制成的,里面还有大半瓶神奇的药水。这药水几乎可以医治所有的创伤与疾病。露西默默地、神情庄重地取下自己的礼物,斜挎在肩上。她再一次感觉到,自己好像又回到了以往的岁月。苏珊的礼物是一张弓、一些箭和一只号角。弓还在原处,象牙箭筒里的翎毛箭还是满满的。但是——“哦,苏珊,”露西问,“号角在哪儿?”

“啊,糟了,糟了,糟了,”苏珊想了一下,连声叫道,“我想起来了。最后一天,就是我们去捕猎白鹿的那一天,我还带在身边。一定是我们匆匆返回另一个地方时给弄丢了——我指的是返回英国。”

埃德蒙吹了声口哨。确实这是个重大的损失。因为那个号角非常神奇,无论是什么时候,无论在什么地方,只要你吹响号角,就能够得到帮助。

“在这种地方,那个东西早晚都会派上用场的。”埃德蒙说。

“没关系,”苏珊说,“我还有弓。”她把弓取了下来。

“弓弦有没有朽坏,苏?”彼得问道。

不知是藏宝室的空气富有魔力还是怎么回事,弓依然保持着良好的状态。苏珊擅长射箭和游泳。她用力将弓拉满,轻轻弹了弹弓弦。弓弦嗵的响了一声,嗡嗡的声响使整个藏宝室的空气都震颤了起来。比起迄今所发生的一切,这个轻微的弓弦声更使得孩子们在脑海中浮想联翩,战斗、打猎、聚餐等场景纷至沓来。

然后,苏珊松开弓弦,把箭筒佩带在身上。

彼得也取下自己的礼物——画有红色巨狮的盾牌,和那把上乘宝剑。他吹了吹灰尘,又放在地板上轻轻拍打了一下,这才佩戴上宝剑,一只手拿着盾牌。起初,他还担心宝剑已生锈,害怕拔不出来。但出乎意外,他一下子就把宝剑拔出鞘来,高高举起,剑锋在手电筒的照射下发出一道寒光。

“这是我的宝剑雷顿,”他说,“我曾用它杀死了狼怪。”他的声音平添了新的力量,其他三个人感到,他再次变成了真正的彼得大帝。又过了一小会儿,他们才想起必须要节约电池。

他们顺着台阶来到平台上,挑旺了火,躺下依偎在一起互相取暖。地面很硬,硌得人很不舒服,但最终他们还是进入了梦乡。

第三节 矮人

在外露宿的最大缺点是你醒得特别早。一旦醒来,你就必须起身,因为地面太硬,躺在那里很不舒服。更糟糕的是,你只有苹果作为早餐,而且前一天晚上,你的晚餐也是苹果。当露西说——她的话一点不错——这是一个美好的早晨时,几乎再也找不到别的什么好话可说了。埃德蒙道出了大家共同的心声:“我们必须离开这个岛。”

他们喝了些井水,洗了把脸,就顺着溪流再次来到海边,望着那个将他们与大陆分隔开来的海峡。

“我们只好游过去了,”埃德蒙说。

“对苏来说不成问题,”彼得说(苏珊在学校曾多次获得游泳奖牌),“但是我不知道剩下的三个怎么样。”所谓“剩下的三个”,他指的其实是埃德蒙和露西。埃德蒙连学校的游泳池都游不了一个来回,何况露西根本就不会游泳。

“无论如何,”苏珊说,“海里也许有潜流。爸爸说过,在不熟悉的地方戏水是不明智的。”

“可是,彼得,”露西说,“听我说。我知道在家时我根本不会游泳——我是说,在英国。但在很久以前,我们不是都会游泳吗——假如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就是我们在纳尼亚做王的时候?那时我们还会骑马,会做各种各样的事情。难道你不认为——?”

“啊,那时我们差不多都是成年人,”彼得说,“我们统治了很多年,学会了各种事情。现在我们不是又回到自己的实际年龄了吗?”

“噢!”埃德蒙的惊叹声使大家停止了谈话,侧耳听他发言。

“我刚刚弄懂了这一切。”他说。

“弄懂了什么?”彼得问道。

“嘿,当然是整个事件,”埃德蒙说,“你们晓得,昨夜我们都困惑不解,我们离开纳尼亚仅仅只有一年,可凯尔帕拉维尔看起来好像已经有几百年荒无人烟。嗯,你们不明白吗?你们都知道,无论我们在纳尼亚待了多久,当我们经由衣柜返回英国时,那个世界的时间不是还在原地踏步吗?”

“说下去,”苏珊说,“我想自己有点明白了。”

“那意味着,”埃德蒙继续说道,“一旦离开纳尼亚,你就会对这里的时间毫无概念。为什么不可以在英国才过了一年,而在纳尼亚却已经过了几百年呢?”

“天哪,埃德,”彼得说,“我相信你说的有理。在那个意义上,我们确实是在几百年前住在凯尔帕拉维尔的。现在我们重返纳尼亚,犹如十字军东征时的骑士,或是盎格鲁-撒克逊人,或者古不列颠人来到现代的英国!”

“看到我们,他们将会多么兴奋啊——”露西刚说到这里,其他三人有的“嘘!”了一声,有的说,“看!”因为就在这个时刻,发生了一件事情。

海峡对面,正对着他们右边不远的一个地方,有一个长满树木的岬角。他们相信,河口一定位于这个岬角的另一边。就在这时,有一只小船从岬角的那一边划了过来,进入他们的视野。那只船绕过岬角,调转船头,开始穿越海峡,朝他们驶来。船上有两个人,一个人在划船,另一个坐在船尾,抱着一个胡乱扭动的东西,好像是个活物。这两人看样子是士兵。他们头戴钢盔,身穿轻型锁子甲,脸上长着大胡子,神情冷酷。孩子们赶紧从海滩退回到树林中,一动不动地观望着。

“这里就可以,”坐在船尾的人说,这时船刚好对着孩子们。

“在他脚上拴块石头怎么样,下士?”另一个人说着,停下了手中的双桨。

“什么!”下士咆哮道,“不需要那样,我们没有带石头来。不用石头也能把他淹死,只要绳子捆紧就行了。”说着他站起身来,举起了手中的东西。这会儿彼得看清楚了,那的确是个活物,是个小矮人,尽管手脚都被捆着,他还在拼命挣扎。紧接着,彼得听到耳边嗖的一响,只见那个下士松开双臂,将矮人摔在了船舱里,自己则一头栽进水中。他在水里扑腾着朝对岸逃去。彼得知道,苏珊的箭只是射中了士兵的头盔。他转过身来,看见苏珊的脸色发白,可她还是将第二支箭搭在了弦上。这支箭并没有派上用场。一看到自己的同伴落水,另一个士兵大叫一声,从小船的另一边扑通跳入水中,同样胡乱拍打着水(显然水才到他的胸口),向对岸游去,很快消失在对岸的树林中。

“快!别让船漂走了!”彼得喊道。他和苏珊穿着衣服就跳进了水里。水深还不到他们的肩膀,他们的手已经抓住了船舷。没用几秒钟,他们就把船拖上了岸,将矮人抬了出来。埃德蒙连忙用小刀割断他身上的绳索(彼得的剑更加锋利,但是做这种事情很不方便,因为除了剑柄你无法往下抓握)。最后,矮人终于摆脱了捆绑,坐起身来,揉了揉胳膊和腿,叫了起来:

“噢,不管他们怎么说,你们看起来并不像鬼魂。”

像大多数矮人一样,他体格粗壮,胸脯宽厚。如果站直身子,他的身高大概只有一米左右。他脸上长着粗糙而浓密的红胡须,只露出像鸟嘴一样的尖鼻子,以及两只亮闪闪的黑眼睛。

“不管怎么样,”他又说道,“是鬼魂也好,不是鬼魂也罢,你们救了我的命,我对你们无比感激。”

“为什么说我们是鬼魂呢?”露西问道。

“我从小就一直听人讲,”矮人答道,“在海岸的这些树林中,鬼魂的数量与树木相差无几。故事中是这么说的。这也正是为什么,如果他们想要除掉某人,就会把他带到这里来(就像他们处置我的方式一样),说是要把这个人交给鬼魂去了断。但是我常常怀疑,不知鬼魂是否真的会将这个人淹死,或者割断他的喉管?我并不太相信鬼魂,而你们刚才射中的那两个胆小鬼却信以为真。送我到这里来,他们比将要被处死的我更加胆战心惊。”

“哦,”苏珊说,“怪不得他们俩都没命地跑了。”

“嗯?怎么回事?”矮人问。

“他们逃走了,”埃德蒙说,“逃回到大陆上去了。”

“你要知道,我射箭并不是想杀死他们。”苏珊说。她不想让人以为她会在这么短的射程内射偏。

“哼,”矮人道,“那可不妙,也许以后会有麻烦。除非他们为自己的安全着想,闭口不言。”

“他们为什么想要淹死你呢?”彼得问。

“噢,小人不才,是个危险的罪犯,”矮人愉快地说道,“但是说来话长。这会儿,我一心想的是,你们会不会请我吃早饭?你们想象不到,一个死刑犯的胃口总是好得出奇。”

“这里只有苹果。”露西郁闷地说。

“比什么都没有强,但还是不如新鲜的鱼,”矮人说,“看来我要请你们吃早餐了。我看见那条船里有些钓鱼用具。不管怎么说,我们必须把船划到岛的另一边去,以免被对面大陆上的人看见。”

“我应当事先考虑到这一点。”彼得有些自责地说。

四个孩子和矮人来到海边,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把船推到水里,然后争先恐后地爬到船上。矮人立刻开始发号施令。对他来说,桨实在太大了。于是彼得划船,矮人掌舵,小船顺着海峡朝北驶去。不一会儿,他们向东绕过了岛的一端。在这里,孩子们可以眺望到对面的那条大河,以及海岸上所有的海湾与岬角。他们原以为,自己能够看出纳尼亚往昔的一些蛛丝马迹,但是几百年来丛生的树林,使得一切都已经面目全非。

他们把船划到岛的东边,来到辽阔的大海上,矮人开始动手钓鱼。他们钓到了数量可观的鳟鱼,一种美丽的七彩鱼。他们记得,以前在凯尔帕拉维尔曾经吃过这种鱼。钓到了足够多的鱼之后,他们就把船划进一个小海湾,停靠在一棵树下。矮人是个特别能干的人(的确,你或许会碰到坏矮人,可我从未听说过有哪个矮人是个笨蛋),他剖开鱼肚子,清洗干净,说:

“听着,我们下一步需要一些柴火。”

“我们拣了一些,就在城堡里。”埃德蒙说。

矮人低低地吹了一声口哨。“胡须和床架!”他说,“真的有个城堡吗?”

“已经变成一片废墟了。”露西说。

矮人脸上现出十分好奇的表情,逐个打量着他们兄妹四人。“到底是谁——?”刚说到这里,他又突然打住,说,“没什么。吃早饭要紧。但是我们要先做一件事。你们能否拍着胸脯告诉我,我真的还活着?你们确信,我没有淹死,我们大家都不是鬼魂?”

他们再次向他做出保证。下面的问题是怎么才能把鱼带走。他们既没有东西把鱼串起来,也没有篮子。到末了,他们只好借用埃德蒙的帽子,因为其他人都没戴帽子。埃德蒙如果不是饿得要命的话,肯定会对此大发牢骚。

在城堡废墟那里,矮人起初显得坐立不安。他东张西望,使劲儿用鼻子嗅着,说道:“嗯,看上去还是有点诡异,闻起来也有幽灵的气息。”等到篝火点燃,该教他们如何在炭火中烤新鲜的鳟鱼时,他才来了精神。没有叉子,他们五个人轮流着使用一把小刀。烫手的烤鱼吃起来还真不容易,饭还没吃完,几个人的手指已经被烫着了。他们从清晨五点起身,到现在九点钟了,早已是饥肠辘辘。因此没有人对烫伤十分在意。大家风卷残云般地把烤鱼吞下肚子,喝几口井水,再啃上个把苹果。矮人掏出一个有他胳膊粗细的大烟斗,装上烟叶,点着后吸了一口,喷出一大团好闻的烟雾,说道:“开讲吧。”

“请你先给我们讲讲你的故事,”彼得说,“然后我们再给你讲我们的故事。”

“好吧,”矮人说,“既然你们救了我的命,满足你们的要求是合乎情理的。可是我不知该从哪儿说起。首先,我是卡斯宾王的一个使者。”

“他是谁?”四个声音齐声问道。

“卡斯宾十世,纳尼亚的国王,祝他长治久安!”矮人答道,“也就是说,他应该成为纳尼亚的国王,我们也都希望他能够做王。目前他还只是我们老纳尼亚人的王——”

“请问,你说的老纳尼亚人是什么意思?”露西问道。

“呃,是指我们自己,”矮人说,“我猜想,我们是一些叛逆者。”

“我明白了,”彼得说,“卡斯宾是老纳尼亚人的头领。”

“哦,不妨这么说,”矮人说着,挠了挠头皮,“其实他本人是个新纳尼亚人,一个提尔玛人,如果你能明白我的意思。”

“我不懂。”埃德蒙说。

“简直比红白玫瑰战争还要复杂。”露西说。

“天哪,”矮人说,“我解释得不够清楚。听着,我想我必须从头讲起,告诉你们卡斯宾如何在他叔父的皇宫里长大,又是如何站到了我们这一边。但是说来话长。”

“那样更好,”露西说,“我们就爱听故事。”

于是,矮人静下心来,讲了下面这个故事。我不打算原原本本复述他的话,再说还有孩子们不时地提问和打岔,那样会显得过分冗长,使人困惑。即便如此,我还是要省略掉一些孩子们后来才知道的情节。要想知道那个故事的梗概,请听下回分解。

第四节 矮人讲述卡斯宾王子的故事

卡斯宾王子住在纳尼亚中部的一个巨大城堡里,与他的叔父,纳尼亚国王米拉兹,还有红头发的婶娘,被称为浦露娜普利斯米亚的王后住在一起。他的父母都已亡故。他最喜爱的人是他的保姆。尽管(身为王子)他拥有大量精巧奇妙的玩具,这些玩具除了不能讲话之外,几乎具备所有的功能,可是他最喜欢的还是每晚上床后的那段时间。当玩具都被收到柜橱中之后,保姆就会给他讲故事。

他对叔叔和婶娘并没有多少感情。每周大约两次,他的叔父会把他召来,同他一起在城堡南边的平台上散步,来回走上半个小时。一天,正在散步的时候,叔叔对他说道:

“喂,孩子,很快我们就该教你如何骑马和击剑了。你知道,我跟你的婶娘没有后嗣,看起来,我驾崩之后,要由你来继承王位。你对此有何感想,嗯?”

“我不知道,叔叔。”卡斯宾答道。

“不知道,嗯?”米拉兹说,“那么,我倒想要知道,除此之外,一个人还能有什么更大的奢望!”

“不过,我确实有个愿望,”卡斯宾说。

“你希望得到什么?”国王问道。

“我希望——我希望——我希望能够生活在过去的岁月。”卡斯宾说(当时他还年幼)。

直到那会儿,米拉兹王说的都是一些老生常谈,使人能清楚地意识到,他对谈话并不真正感兴趣,但此刻他突然用锐利的目光看了卡斯宾一眼。

“嗯?你说什么?”他问道,“你指的是哪些过去的岁月?”

“啊,叔叔,你不知道吗?”卡斯宾说,“那时一切都和现在大不相同。所有的动物都会说话,一些漂亮的人儿住在溪水里和树木中,她们是水中仙女和林中仙女。还有小矮人。在所有的树林中都有可爱的小潘恩,它们的脚像山羊蹄子。还有——”

“这完全是一派胡言,是哄小孩子的!”国王严厉地打断了他的话,“只能哄吃奶的小孩子,你听见了吗?你已经过了那个阶段,不该再去听信那些胡言乱语。在你这个年纪,应该喜欢打仗和历险的故事,而不是天方夜谭。”

“啊,在那些日子里,也有打仗和历险,”卡斯宾说,“一些奇妙的历险故事。从前有个白女巫,她自封为整个国家的女王。她施法术让纳尼亚永远都是冬天。后来不知从哪儿来了两个男孩子和两个女孩子,他们杀死了女巫,做了纳尼亚的国王和女王。他们的名字是彼得、苏珊、埃德蒙和露西。他们统治了很长时间,每个人都过上了美好的生活,这都是由于阿斯兰——”

“他是谁?”米拉兹问。如果卡斯宾的年龄稍大一点儿,叔叔说话的语调会警示他,闭口不言是更加明智的行为。可是他还在说个不停。

“啊,你难道不知道?”他说,“阿斯兰是从大海那边来的伟大狮王。”

“是谁告诉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国王的声音像是打了个炸雷。卡斯宾吓了一大跳,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王子殿下,”米拉兹王说着,甩开了他原本一直拉着的卡斯宾的手,“我命令你回答我。看着我的脸。是谁给你讲了这一大堆谎言?”

“保——保姆。”卡斯宾结结巴巴地说着,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别哭丧了,”他的叔父说着,抓住他的两个肩膀使劲摇了摇,“住口。别再让我听见你说——连想也不能想——那些愚不可及的故事。从来就没有那些国王与女王。怎么同时会有两个国王呢?从来就没有阿斯兰这号人物。根本就没有狮子这种动物。也没有动物会说话的时代。你听见了吗?”

“是的,叔叔。”卡斯宾抽噎着说。

“那我们就再也别提这个了。”国王说。他叫来一名站在阳台另一端的侍从,冷冷地吩咐道,“送王子殿下回他的住所,召王子的保姆立刻来见我。”

第二天,卡斯宾才发现自己做了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他们甚至没有允许保姆与他告别,就把她遣送走了。他还获悉,自己即将有一位家庭教师。

卡斯宾非常想念他的保姆,流过许多的眼泪。由于他的痛苦,他比以前更加频繁地想起纳尼亚的古老传说。每一夜他都会梦到矮人和林中仙女们。白天他费尽心思,想让城堡里的狗和猫跟自己说话。可是狗只是摇摇尾巴,猫仅仅发出喵喵的叫声。

卡斯宾相信,自己不会喜欢那个新来的家庭教师。一个星期后,新老师到了。卡斯宾发现,新老师是个人见人爱的家伙,自己想不喜欢他都办不到。他是卡斯宾见到过的最矮胖的人,银色的长胡须垂到了肚子上。他那张褐色的脸上皱纹密布,看上去很是丑陋,却又透着睿智与善良。他的声音很严肃,可是他的眼睛却闪烁着快活的光芒。你若是跟他不太亲密的话,就很难分辨出他什么时候是在开玩笑,什么时候是认真的。人们称他为科尼利亚斯博士。

在他开设的所有课程中,卡斯宾最喜欢的是历史课。到目前为止,除了保姆的故事,他对纳尼亚的历史还是一无所知。他惊讶地了解到,皇族是后来才到纳尼亚来的。

“殿下的祖先,卡斯宾一世,”科尼利亚斯博士说,“最早征服了纳尼亚,使之成为自己的领地。是他将你们整个民族迁移到这个国家。你们并不是土生土长的纳尼亚人,而是提尔玛人——也就是说,你们来自提尔玛国,西山那边一个遥远的地方。这正是卡斯宾一世被称作征服者卡斯宾的原因。”

“请问,博士,”一天,卡斯宾问道,“在我们从提尔玛来到这里之前,是谁住在纳尼亚呢?”

“在提尔玛人占领纳尼亚之前,没有人——或者说很少的人——住在这个地方。”科尼利亚斯博士回答。

“那么,我的先祖们征服的又是谁呢?”

“殿下,这里你应该使用宾格的谁(whom),不能使用主格的谁(who),”科尼利亚斯博士说,“历史课就讲到这里,下面该上语法课了。”

“啊,请先别下课,”卡斯宾说,“我想知道,是否曾经有过一场大战?如果没有人反抗的话,他怎么会被称为征服者呢?”

“我跟你说过,当时纳尼亚的人寥寥无几。”科尼利亚斯博士说着,透过他的大眼镜用一种怪怪的眼神看着小男孩。

一开始,卡斯宾感到十分困惑,随即他的心蓦地跳动了一下。“你是说,”他喘着粗气问道,“还有别的生物?你是说,正像故事中所讲的那样?当时还有——?”

“嘘!”科尼利亚斯博士说着,把头凑到卡斯宾的耳边,“什么都别再说了。你难道不知道,就是因为给你讲纳尼亚的故事,你的保姆才被赶走的?国王不喜欢人们议论这些事情。如果他发现我告诉你这些秘密,你会挨鞭子,而我则会掉脑袋。”

“为什么呢?”卡斯宾又问。

“现在该上语法课了。”科尼利亚斯博士又大声说道,“请殿下打开西克斯的《语法百花园——词形变化结构少儿趣味读物》,翻到第4页,好吗?”

直到吃午饭,博士讲的都是名词和动词。我想,卡斯宾并没有听进去多少。他实在太激动了。他相信,科尼利亚斯博士若不是打算有一天告诉他真相的话,是绝不会提到这些事情的。

科尼利亚斯博士果然没有令他失望。几天后,老师说:“今夜我准备给你上一堂天文课。夜半时分,有两颗辉煌的行星,塔发和阿兰比尔,将在仰角一度的范围内擦肩而过。这样的双星际会两百年一遇,殿下有生之年再也不会看到了。晚上你最好早点上床睡觉。快到双星际会的时候,我会来叫醒你的。”

这事看起来与古代纳尼亚毫无关系,古纳尼亚才是卡斯宾真正想要了解的。但半夜三更起床总是件有趣的事儿,他感到了适度的满足。那一晚上床时,他原以为自己会难以入眠,可是他很快就进入了梦乡。有人把他轻轻摇醒时,他觉得好像才刚睡了一小会儿。

他从床上坐起身来,看到室内充满了皎洁的月光。科尼利亚斯博士穿着件带帽子的长袍,手里拿着盏小油灯,站在他的床边。卡斯宾马上想起了他们要做的事情。他起床穿上衣服。尽管是夏夜,他还是意外地感到了丝丝的凉意。他很高兴,老师给他套上一件同样的长袍,让他穿上一双暖和而柔软的靴子。顷刻之间,两个人穿戴完毕。有了这身装束,走在黑暗的过道里,他们不容易被人发现。脚踩软底靴子,行走起来几乎悄无声息。就这样,师生二人离开了房间。

卡斯宾跟随博士穿过许多条游廊,爬了好几个楼梯,最后,他们穿过一座角楼的小门,来到一个屋顶平台上。平台的一边是城垛,另一边有倾斜的屋顶,下边是城堡花园,看上去影影绰绰,发着微光。仰望夜空,只见一轮明月和满天的繁星。转眼之间,他们来到高大的中心塔楼的门前。科尼利亚斯博士打开门,他们开始攀登塔楼里幽暗的螺旋阶梯。卡斯宾有点儿兴奋起来,以前从不被允许爬这个楼梯。

楼梯很长,台阶又很陡,爬到塔顶时,卡斯宾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可是他觉得再累也值得。站在塔顶上,朝右边眺望,他可以隐约地望见西山。在他的左边,那条大河在月色下泛着银光,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他甚至可以听见一英里外河狸大坝的哗哗水声。他们毫不费力地找到了专门来观看的那两颗行星。它们像是两颗小月亮,低垂在南方的夜空中,彼此之间的距离非常近。

“它们会不会发生碰撞?”他小声问道,心中对浩瀚的宇宙充满了敬畏。

“不会,亲爱的王子,”博士答道(他也压低了声音),“高天之上的伟大神祇非常熟悉自己的舞步,绝不会出错的。仔细观看吧,双星际会是幸运的,对于悲哀的纳尼亚领土,这意味着时来运转。胜利之神塔发在向阿兰比尔——和平女神致敬。它们即将到达最接近的地点。”

“遗憾的是那棵树挡住了视线,”卡斯宾说,“从西塔楼我们可以看得更清楚,虽说那里没有这么高。”

科尼利亚斯博士一声不吭,沉默了大约有两分钟。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全神贯注地望着塔发和阿兰比尔。俄而,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朝卡斯宾转过身来。

“好了,”他说,“你已经看到了许多活着的人没有看到,也不可能再次看到的奇观。你说得对。从那座小塔楼上,我们能看得更清楚一些。我把你带到这里来,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卡斯宾抬头望着他,可是套头帽遮住了他的大半个脸。

“这座塔楼的好处是,”科尼利亚斯博士说,“在我们下面有六个空房间,还有一条长长的楼梯,而且楼梯底部的门是锁着的。我们不会被人窃听。”

“你打算告诉我那天你不愿意讲的事吗?”卡斯宾问道。

“是的,”博士说,“但要记住,你我只能在这里——在大塔楼的顶端,才能谈论这些事情。”

“行。我保证做到,”卡斯宾说,“请你接着讲吧。”

“听着,”博士说,“你所听到的关于纳尼亚古国的传闻都是真的。它不是人类的国度,而是阿斯兰的国度,是会行走的树木、能够显现的水中仙女、潘恩、萨特、矮人、巨人、神祇和半人马,以及会说话的动物们的国度。卡斯宾一世就是与它们交战的。是你们提尔玛人使得动物、树木和山泉不再说话,是你们杀害并驱逐了矮人和潘恩,现在又试图擦去一切与它们相关的记忆。国王绝不允许有人提起它们。”

“啊,我真希望我们没有这样做,”卡斯宾说,“我很高兴这些都是真的,即使这一切都已经成为历史。”

“你的族人中有许多在这样暗暗地希望。”科尼利亚斯博士说。

“但是,博士,”卡斯宾说,“你为什么说我的族人?毕竟,你也是一个提尔玛人。”

“我是吗?”博士问道。

“好吧,你总是个人类吧。”卡斯宾说。

“我是吗?”博士用更加低沉的声音再次问道,同时把头上的帽子往后一推,使卡斯宾能借着月光仔细端详他的面孔。

须臾之间,卡斯宾领悟到了事情的真相。其实,自己早就应该想到这一点了。科尼利亚斯博士那么矮小,那么肥胖,又长着那么长的胡须。卡斯宾的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两个不同的想法。一个是恐惧——“他并不是真正的人类,根本就不是人类,他是一个矮人,他把我带到这里来,是想杀死我。”另一个念头是纯粹的喜悦——“果然还有真正的矮人,我终于见到了活着的矮人。”

“你到底还是猜出了真相,”科尼利亚斯博士说,“或者说你的猜测已经接近正确答案。我不是一个纯粹的矮人,我身上也有人类的血缘。在那场大战中,许多矮人逃脱了。苟活下来的矮人,刮去胡子,穿上高跟鞋,假装是人类,并且与你们提尔玛人通婚。我就是他们的后代,只有一半矮人的血统。如果我的近亲,那些真正的小矮人,还活在世上的某个地方,毫无疑问,他们会鄙视我,称我为叛徒。但是在以往的那些岁月里,我们从未忘记自己的亲人和纳尼亚快活的动物们,从未忘记早已失去的那些自由的时代。”

“我很——我很抱歉,博士,”卡斯宾说,“你知道,这并不是我的过错。”

“我说这些并不是要责备你,亲爱的王子,”博士答道,“你也许会问,我究竟为什么要讲这些事情。有两个原因:第一个原因,因为我衰老的心脏珍藏这些秘密的记忆实在太久了,憋得难受,如果不向你吐露出来,我的心会破裂的;第二个原因,我希望你一旦做了国王,就会帮助我们。因为我知道,虽然你是个提尔玛人,你却热爱古老的纳尼亚。”

“是的,是的,”卡斯宾说,“可是我该怎样帮助你们呢?”

“你可以善待那些像我这样残存下来的可怜的矮人。你可以召聚博学的魔法师,试着去寻找一种唤醒树木精灵的方法。你可以搜索国中所有的角落和荒凉的地方,看看是否还有潘恩、会说话的动物和矮人在那里藏身。”

“你认为它们还活着吗?”卡斯宾急切地问道。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博士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答道,“有时,我担心它们是否能活到今天。我一生都在寻找它们的踪迹。有时候,我觉得听到了山中矮人的鼓声。有时在夜间,在树林中,我似乎远远瞥见了潘恩和萨特在跳舞;但是等我走到那个地方,却总是空空如也。我经常感到绝望。但总有一些迹象再次点燃我的希望。我不知道这些迹象是真是假。但至少你可以努力做个像古代彼得大帝那样的明君,而不要像你的叔叔那样。”

“那么关于国王和女王的传说都是真的?还有白女巫的故事呢?”卡斯宾问道。

“当然都是真的,”科尼利亚斯回答,“国王与女王的统治是纳尼亚的黄金时代,这块土地从未忘记他们。”

“他们也住在这个城堡里吗,博士?”

“不,亲爱的,”老人说道,“这个城堡是近代的建筑,是你的高祖父建造的。当阿斯兰封亚当的两个儿子和夏娃的两个女儿为纳尼亚君王之后,他们一直住在凯尔帕拉维尔城堡。当今活着的人没有谁见过那个蒙福的地方,说不定它早已荡然无存了。我们相信,那地方离这儿很远,就在大海的岸边,这条大河的入海口。”

“啊!”卡斯宾打了个寒噤,说道,“你是说在黑树林那儿?你难道不晓得,那是所有的——那些——那些鬼魂出没之处?”

“王子殿下只是在重复别人的话,”博士说,“这些都是谎言,是提尔玛人编造出来的。那里并没有鬼魂。因为你们的国王对大海怕得要死,他们无论如何也忘不了,在所有的故事里,阿斯兰都来自大海的那一边。他们不敢到海边去,也不想让别人接近大海。于是他们让密林生长出来,阻断人们到海边去的道路。由于他们与树精灵的前嫌,他们也害怕树林。恐惧使他们想象出树林中的各种鬼魂。国王与权贵们既恨恶大海,又憎恶树林,他们对这些故事半信半疑,并鼓励这些谣言的传播。如果在纳尼亚,没有人敢到海边,向着大海的对岸——向着阿斯兰的国度,也就是世界的东方和黎明——眺望的话,他们会稍微有点儿安全感。”

深沉的静默持续了好几分钟。科尼利亚斯博士又开口说道:“来吧。我们在这里待得太久了。该回去上床睡觉了。”

“我们必须回去吗?”卡斯宾说,“我真想继续谈论这些事情,一连说上几个钟头。”

“我们那样做的话,有人会来寻找我们的。”科尼利亚斯博士说。

第五节 卡斯宾山中历险

打那儿以后,卡斯宾又跟老师在塔楼顶上有过多次密谈。每次谈话都使他对古老的纳尼亚有了更深的了解。于是,对往昔岁月的怀念与梦想,以及对那些美好日子的向往,几乎占据了他全部的空余时间。当然他也没有太多的闲暇,因为他已经开始接受正规教育。除了宇宙学、修辞学、纹章学、格律、历史、法律、物理、炼金术和天文学之外,他还要学习剑术、骑马、游泳、潜水,以及如何射箭,吹竖笛,弹琵琶,如何捕猎牡鹿,猎杀后如何切割开来。至于魔法,他仅仅学了理论部分,因为科尼利亚斯博士说实用部分不适合王子们学习。“我本人,”他补充道,“是个很蹩脚的魔法师,只能做些微不足道的实验。”关于航海学(“这是一门高贵而又富于英雄气概的艺术,”博士说),老师什么都没有教,因为米拉兹王不允许提起轮船与大海。

通过用心观察和仔细聆听,王子还学到了许多人生的道理。年幼时,他就常常感到奇怪,自己为什么不喜欢婶娘浦露娜普利斯米亚王后。现在他明白了,那是因为她不喜欢他的缘故。他也开始明白,纳尼亚并不是一片乐土,百姓忍受着苛捐杂税和严刑峻法,因为米拉兹是一个残酷无情的暴君。

时光荏苒,几年又过去了。这一段时间,王后好像生了病,因此城堡里平添了许多的忙碌与喧嚣。医生们跑前跑后,大臣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转眼到了初夏时节。一天夜里,当众人还在忙乱的时候,卡斯宾已经上床睡了几个钟头,突然他被科尼利亚斯博士给叫醒了。

“我们要去观察天象吗,博士?”卡斯宾问道。

“嘘!”博士说,“请相信我,并严格按照我说的去做。把衣服穿好,你要走很远一段路程。”

卡斯宾颇感惊讶,但是他对自己的老师非常信任,于是就按照老师的吩咐立刻行动起来。等他穿戴整齐,博士说:“我为你准备了一个旅行袋。我们这就去隔壁房间,从殿下的餐桌上拿些食物,把袋子装满。”

“我的侍从们守在那里。”卡斯宾说。

“他们正在呼呼大睡,不会醒来的,”博士说,“我这个魔法师虽然拙劣,但至少还能施展魔法催人入眠。”

他们到前厅一看,果然,两个侍从摊开手脚睡在椅子上,鼾声如雷。科尼利亚斯博士赶紧收起剩下的冷鸡肉,切下几片鹿肉,又拿了一些面包、一个苹果、一小瓶优质葡萄酒,把这些放进旅行袋里,然后递给卡斯宾。卡斯宾将袋子斜挎在肩膀上,就像是上学背书包的样子。

“你的宝剑带了吗?”博士问。

“带了。”卡斯宾说。

“披上这件斗篷,遮盖住宝剑和旅行袋。就是这样。现在我们要到大塔楼顶上讲一件事情。”

等他们爬到塔楼顶端(那夜多云,跟他们观看双星际会的夜晚完全无法相提并论),科尼利亚斯博士说:

“亲爱的王子,你必须马上离开这个城堡,到广阔的世界去碰碰运气。你留在这里会有生命危险。”

“为什么?”卡斯宾问道。

“因为你是纳尼亚真正的国王,卡斯宾十世,卡斯宾九世的亲生儿子与继承人。国王万岁!”——突然,出乎卡斯宾的意料之外,矮人单膝跪下,吻了吻他的手。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卡斯宾说。

“我感到奇怪,以前你从未问过我,”博士说,“作为前国王卡斯宾九世的儿子,你自己怎么不是卡斯宾王?除了陛下,人人皆知米拉兹是个篡位者。他刚开始统治时,还没敢自立为王。他称自己为摄政大臣。后来你的皇娘去世了。她可是位贤德的皇后,是唯一善待我的提尔玛人。紧接着,一个又一个忠于你父王的大臣,不是死去,就是失踪。他们的死因很离奇,是被米拉兹给干掉的。比利沙和犹维拉斯是在围猎时中箭身亡,据说是意外事件,但那只是借口而已。巴萨里德这个名门的后人们,都被他派到北部边境去与巨人作战,接二连三全部阵亡。阿里恩和艾力蒙以及另外的十多个人,被他捏造罪名,以叛国罪将他们处以极刑。河狸坝的两兄弟被他关在了疯人院里。最后,他说服了提尔玛人中不惧怕大海的七大臣出海远航,到东海彼岸去寻找新大陆。正如他所预期的,他们再也没有回来。当朝廷中没人敢帮你说话的时候,那些溜须拍马者(遵照他的指示)纷纷劝进。当然,他就趁机南面称王了。”

“你是说,他现在想要杀我吗?”卡斯宾问。

“差不多是板上钉钉了。”科尼利亚斯博士说。

“为什么要等到现在呢?”卡斯宾又问,“我的意思是,如果他想杀我,为何不早点儿下手?我又怎么妨害到他啦?”

“两个小时前发生的一件事,改变了他对你的想法。王后生下了一个儿子。”

“我看不出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卡斯宾说。

“看不出来!”博士大叫起来,“我给你上了那么多历史课和政治课,你居然什么都没有学会?听着,只要他还没有亲生儿子,他就愿意死后让你接续他做王。也许他并不怎么喜欢你,可他还是宁愿让你,而不是让一个外人,来继承王位。现在他有了儿子,就想让自己的亲生骨肉来继承王位。你挡住了他的道,所以他要清除掉你这块绊脚石。”

“他真的有那么坏吗?”卡斯宾问,“他当真要谋害我?”

“他谋害了你的父亲。”科尼利亚斯博士说。

卡斯宾感到非常诧异,但却没有做声。

“我可以把整个故事从头到尾都告诉你,”博士说,“但不是这会儿。没有时间了。你必须立刻逃走。”

“你跟我一起走吗?”卡斯宾说。

“我不敢这样做,”博士说,“那样会增加你的危险。两个人比一个人更容易被发现。亲爱的王子,亲爱的卡斯宾王,你一定要勇敢。你必须独自逃离,马上就动身。你要设法越过南部边界,去阿陳兰国纳音国王的宫廷。他会友好地接待你的。”

“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吗?”卡斯宾颤抖着声音问道。

“我希望还能见到你,亲爱的国王,”博士说,“在这个广袤的世界上,除了陛下,我哪里还有什么朋友?再说我还懂一点魔法。但在眼下,速度就是一切。离开之前,我还有两件礼物要送给你:这是一小袋金币——唉,按理说,这个城堡中的一切财富都是你的;第二件礼物要比黄金更加宝贵。”

说到这里,他把一件东西放到卡斯宾的手中。尽管看不清楚,卡斯宾凭着感觉知道那是一只号角。

“这个,”博士说,“是纳尼亚最神圣伟大的宝贝。为了寻找它,我年轻时曾忍受过各种恐怖,念了很多的符咒。这是苏珊女王的神奇号角。在黄金时代终结之际,当她从纳尼亚消失之前留下来的。据说,只要吹响号角,就可以得到奇异的帮助——没有人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也许号角能把露西女王、埃德蒙王、苏珊女王和彼得大帝从过去召唤回来,重整乾坤。说不定还能够将阿斯兰本人呼唤回来。拿着,卡斯宾王,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用它。现在,赶快离开,要快,再快一点儿。这座塔楼底层通往花园的的小门已经打开了。我们必须在那儿分手。”

“我能带上我的马迪斯特里尔吗?”卡斯宾说。

“马已经备好了鞍子,正在果园的角落里等着你呢。”

他们沿着盘旋楼梯走下来,科尼利亚斯一边走,一边悄声告诉他一些忠告与建议。卡斯宾的心情越来越沉重,可他还是尽量把这些话都牢记在心。最后,他们呼吸到了花园清新的空气,王子与博士紧紧地握手道别。卡斯宾跑过草坪,马儿迪斯特利尔快活地嘶鸣了一声,表示欢迎。就这样,卡斯宾十世离开了他先辈的城堡。他依依不舍地回首望去,看见空中燃放起耀眼的焰火,人们在那里庆祝新王子的诞生。

他纵马向南奔驰了整整一夜。在他所熟悉的区域,他选择走小路和林间的驿道。后来,他干脆就在大路上驰骋起来。对于这次不同寻常的旅程,马儿迪斯特利尔和主人一样兴奋。与科尼利亚斯博士道别时,卡斯宾的热泪不禁夺眶而出。此刻,他转念一想,自己是卡斯宾王,左边佩着宝剑,右边背着苏珊女王的神奇号角,如今正骑马出去历险。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感到自己很勇敢,还感到了几分幸福。天慢慢亮了,下了一阵毛毛细雨。他四面环顾,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未知的树林、野生的石南和青灰色的群山。他想,世界是如此的浩大,又是这般的陌生,顿时他又感到了自己的渺小,心中惶恐起来。

很快,天色大亮,他离开大路,在树林中找了片开阔的草地,准备在此小憩一下。他取下迪斯特利尔的马嚼子,让马儿自由自在地吃草。他自己啃了几块冷鸡肉,喝了一点儿葡萄酒,不一会儿就昏昏入睡了。等他醒来时,已经是暮色苍茫。他吃了点儿食物,就又上路了。沿着人迹罕至的小路,他继续向南跋涉。不久,他来到一个丘陵地带,开始不停地翻山越岭,但总的来说,他是在持续地往上攀登。每登上一道山脊,他都能看到,前面的山越来越雄伟,颜色越来越浓重。到夜幕降临时,他还没有上到半山坡。起风了,紧跟着是倾盆大雨,隆隆雷声。迪斯特利尔变得狂躁不安起来。这时,他骑马走进一座幽暗的、看起来无边无际的松树林。卡斯宾听说过的那些树木对人类不友好的故事,一下子全都涌上他的心头。他没有忘记,自己毕竟是一个提尔玛人,是那个乱砍滥杀、与一切野生动植物为敌的民族中的一员。虽说他跟别的提尔玛人不同,但你无法期待树木了解这一点。

它们的确不了解。风狂雨骤,树林在他们周围咆哮,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突然咔嚓一声,一棵大树横倒在他身后的路上。“安静,迪斯特利尔,安静!”卡斯宾说着,拍了拍马的脖子。其实他自己也吓得浑身颤抖,他知道自己刚才与死神擦肩而过。这时,黑夜划过一道闪电,轰隆一声炸雷,似乎要把头顶上的天空撕为两半。迪斯特利尔受了惊吓,像一匹脱缰的野马狂奔起来。卡斯宾是个好骑手,但却没有力量控制住它。他竭力坐稳,他明白在这种失控状态下,自己实在是命悬一线。在幽冥中,一棵棵树木迎面扑来,又在身边一掠而过。突然,有个东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打在卡斯宾的前额上,由于速度太快,他几乎没有感觉到疼痛(尽管伤势不轻),就失去了知觉。

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火光照亮的地方,四肢上满是伤痕,头痛欲裂,身旁传来低低的谈话声。

“这工夫,”一个声音说,“趁他还没苏醒,我们必须决定如何处置他。”

“把他杀了。”另一个声音说,“我们不能让他活下去。他会出卖我们的。”

“我们本应该当即把他干掉,或者将他留在那里听其自然,”第三个声音说,“可是我们把他抬了进来,给他包扎了头上的伤口,并精心加以护理,所以现在就不能伤害他了。那将是谋杀一位客人。”

“先生们,”卡斯宾用微弱的声音说道,“不管你们怎么对待我,希望你们能善待我可怜的马儿。”

“在我们发现你之前,你的马早就跑没影儿了。”第一个声音回答——卡斯宾这才注意到,这个声音沙哑而低沉,听上去有点怪怪的。

“甭让他的好听话把你给说服了,”第二个声音说,“我坚持——”

“号角和大比目鱼!”第三个声音嚷道,“当然我们不能杀害他。真可耻,尼克布里克。你的意见呢,特路弗汉特?我们应该怎么对待他?”

“我要让他喝点东西。”第一个声音说,猜得出来是特路弗汉特的声音。一个黑色的身影走到床前,卡斯宾感到一只手臂轻轻地伸到自己的肩膀之下——如果可以准确地称之为手臂的话。那个手臂的形状似乎有点不对劲儿。就连朝他凑过来的脸看起来也不太正常。在他的眼中,那张脸毛烘烘的,鼻子很长,两颊上长着一些奇怪的白色斑点。“这大概是一种面具,”卡斯宾心想,“没准儿我发烧昏了头,出现了幻觉。”一杯温暖香甜的饮料送到他的嘴边,他咕咚咕咚喝了起来。就在这时,有人挑旺了篝火。卡斯宾这一惊非同小可,险些惊叫起来。在火光的映照下,他发现,注视着自己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獾!只是这只獾要比他以前见过的獾个头更大,更加友好,看上去也更聪明。可以肯定这只獾会说话。他还发现,自己是在一个洞穴里,躺在一张用石南铺的床上。在火堆边上,坐着两个长着胡须的小人儿,比科尼利亚斯博士更矮、更壮、更加粗野,毛发也更加浓密。他一眼就认出来,他们是真正的小矮人,古代传说中的小矮人,他们的血管里没有掺杂一滴人类的血液。卡斯宾知道,自己终于找到了古老的纳尼亚人。就在这时,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又晕厥了过去。

在接下来的几天,他逐渐与他们熟识了。獾的名字叫特路弗汉特,它年纪最大、也最善良。想要杀死卡斯宾的是一个乖戾的黑矮人(也就是说,他的头发胡子都是黑的,又粗又硬,就像马鬃一样)。他的名字叫尼克布里克。另外一个是红矮人,他的须发都是火红色的,就像狐狸毛一样。他名叫特伦普金。

“听着,”就在卡斯宾能够坐起来谈话的那个晚上,尼克布里克说,“我们还是要商量一下,怎么处置这个人类。你们两个不许我杀他,自以为做了件天大的好事。但我认为,其结果就是我们必须把他终身监禁。我绝不允许他活着离开——回到他的族人中间,把我们大家都给卖了。”

“圆球和枕头[1],尼克布里克!”特伦普金说,“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在我们的洞外,这个人的脑袋撞到一棵树上,这不是他的过错。我可不觉得他像一个密探。”

“喂,”卡斯宾开口说道,“你们还没有弄明白,我是不是想要回去。我根本不想回去。我想跟你们待在一起——如果你们许可的话。我长这么大,一直都在寻找像你们这样的人。”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尼克布里克吼叫道,“你是个提尔玛人,是人类中的一分子,难道不对吗?你肯定想回到你的族人中间去。”

“好吧,即使我想,我也做不到,”卡斯宾说,“我是在逃命时撞到树上的。国王想要杀我。如果你们杀死我,正好遂了他的心愿。”

“嗯,怎么,”特路弗汉特说,“是真的吗?”

“嘿?”特伦普金说,“怎么啦?你做了什么事儿,人类,年纪轻轻就冒犯了米拉兹?”

“他是我的叔父。”卡斯宾刚说到这儿,尼克布里克就手持匕首跳了起来。

“你们瞧!”他叫道,“他不仅是个提尔玛人,还是我们不共戴天的仇敌的近亲与继承人。你们仍然执迷不悟,要让这个家伙活着吗?”若不是獾与特伦普金及时上前拦阻,把他推回到凳子上,强按在那里的话,他当时就会捅了卡斯宾。

“喂,我可是最后一次警告你,尼克布里克,”特伦普金说,“你是保证安分守己,还是要我和特路弗汉特坐在你的脑袋上?”

尼克布里克阴沉着脸,答应不再乱动。其余两位要求卡斯宾把他的故事原原本本讲上一遍。听他讲完之后,山洞里出现了短暂的静默。

“这是我听到过的最离奇的事情。”特伦普金说。

“我不喜欢这个故事,”尼克布里克说,“没想到,人类社会还有关于我们的传闻。我们的事儿,他们知道得越少越好。那个老保姆,哼,她最好管住自己的嘴巴。那个老师更是把一切都搞砸了。一个变节的矮人。我恨他们,我对他们的恨远超过对人类的恨。你们记住我的话——这些人会让我们遭殃的。”

“不要随便谈论你不懂的事,尼克布里克。”特路弗汉特说,“你们矮人和人类一样健忘,而且变化无常。我是个动物,更何况还是只獾。我们从不改变,凡事坚持到底。我要说,这件事会带来极大的好处。他是纳尼亚真正的王。即使你们矮人忘记了,我们动物还牢牢记着,只有亚当的儿子做了国王,纳尼亚才能平安强盛。”

“哨子和陀螺,特路弗汉特!”特伦普金说,“你不是想把这个国家交给人类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獾答道,“这不是人类的国家(还有谁比我了解得更清楚呢?),但却需要有一个人类来做王。我们獾的记性很好,能够记住过去的事情。喂,上天作证,彼得大帝难道不就是一个人类吗?”

“你真的相信那些古老的传说?”特伦普金问道。

“我告诉你,我们动物坚持信仰,”特路弗汉特说,“我们不会忘记过去。我相信彼得大帝他们曾经在凯尔帕拉维尔统治过纳尼亚,就像我坚信阿斯兰本尊一样。”

“多么坚定啊!我敢说,”特伦普金嘲笑道,“当今这个时代没有人再相信阿斯兰了!”

“我相信,”卡斯宾说,“如果我以前对他表示怀疑的话,现在我相信了。在我所居住的人类社会,那些嘲笑阿斯兰的人同样也会嘲笑有关会说话的动物和矮人的传说。有时我确实感到疑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这个阿斯兰?还有的时候,我会怀疑,是不是真的存在像你们这样的生灵?可是看吧,你们就活生生地坐在这里。”

“说得对,”特路弗汉特说,“说得对,卡斯宾王。不管他们怎么说,只要你忠于纳尼亚古国,你就是我的王。国王陛下万岁。”

“你令我作呕,獾,”尼克布里克咆哮道,“彼得大帝和他的弟妹们也许是人类,但却是不同种类的人。这个人是一个该死的提尔玛人。他们曾经以捕猎动物为乐。你有没有做过这事,说!”他突然转过身来,向卡斯宾发难。

“好吧,说实话,我做过,”卡斯宾说,“但那都是一些不会说话的动物。”

“那并没有什么区别。”尼克布里克说。

“不,不,不,”特路弗汉特说,“你知道有区别。你清楚地知道,如今生活在纳尼亚的动物跟我们大不相同,它们和卡罗门、提尔玛那些可怜的、没有头脑的哑巴畜生一样。它们的个头也比较小。它们与我们之间的差距,要比混血矮人与你们的差距大得多。”

他们又争论了很久,最后总算达成一致,同意让卡斯宾与他们同住,甚至答应他,一旦他恢复健康,就带他去见特伦普金所谓的“其他人”。显然,古老纳尼亚的土著居民仍然藏身在这些荒山野岭之间。

第六节 藏身于荒野之间的人们

现在,卡斯宾开始了他人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时光。在一个明媚的夏日清晨,当露珠还在花草上闪烁时,他和獾以及两个矮人就上路了。他们穿过森林,登上一个高耸的鞍状山脊,然后顺着朝阳的南山坡往下走。在那里,人们可以远远望见阿陳兰国的绿色高原。

“我们先去三头大胖熊家。”特伦普金说。

他们来到一片林中空地,在一棵长满青苔的空心老橡树前停了下来。特路弗汉特用爪子在树干上敲了三下,没有动静。又敲了几下,只听一个睡意朦胧的声音叫道:“走开。还不到起床的时间。”敲第三遍的时候,里面发出一阵响动,就像是发生了一场小型地震。随后,门打开了,走出来三头胖乎乎的棕熊,一个劲儿地眨巴着它们的小眼睛。跟它们解释了事情的原委之后(这用了很长时间,因为它们依旧睡意朦胧),熊弟兄们与特路弗汉特的看法一致,认为亚当的儿子应该做纳尼亚国王。它们走上前亲吻卡斯宾——是那种湿乎乎的吻,它们还呼哧呼哧地抽着鼻子——又拿出蜂蜜来招待客人。因为是一大早,再说又没有面包,卡斯宾本来不太想吃蜂蜜,可是出于礼貌,他还是接受了。事后,他费了好半天才把身上擦干净。

他们继续前行,来到了高大的山毛榉树林中。特路弗汉特大声喊道:“帕特威戈!帕特威戈!”一眨眼的工夫,一只非常漂亮的红色松鼠从树枝上跳跃而来,在他们头顶上方的树上停下脚步。这只松鼠比卡斯宾在城堡花园里所看到的普通哑巴松鼠要大得多,它的个头跟一只小猎狗不相上下。一看见它的面孔,你就知道它会说话。说真的,帕特威戈说起话来滔滔不绝,很难让它闭上嘴巴。因为像其他的松鼠一样,它是个话篓子。帕特威戈当即就向卡斯宾表示欢迎,又问他想不想吃一颗坚果。卡斯宾向它道谢,表示愿意品尝。松鼠一蹦一跳地去取坚果,特路弗汉特附在卡斯宾耳边低语道:“不要看它。朝别的方向看。松鼠们认为,观看邻居们去储藏地取食物是没有教养的表现,仿佛你想刺探别人藏坚果的地方。”须臾之间,帕特威戈带着坚果回来了。卡斯宾吃完坚果,帕特威戈主动提出,自己愿意跑腿,去给其他的朋友们送信。“我不必下到地面,就能到达几乎所有的地方。”它说。獾和矮人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就派它捎信给那些名字稀奇古怪的各类动物,请它们于第三天半夜到舞蹈草坪来聚餐并出席大会。“你最好也跟三只胖熊说一声,”特伦普金补充道,“我们忘了跟它们说这件事儿。”

下一个要去拜访的是颤抖树林七兄弟。由特伦普金带路,他们又返回到鞍状山脊,沿着北坡往东走,来到一个满是岩石和冷杉的幽暗处所。他们悄悄地走着,不一会儿,卡斯宾就感到脚下的大地在颤动,仿佛有人在地下敲打着什么东西。特伦普金走到一块扁平的大圆石那里,用脚在上面跺了几下。过了好一阵子,才有人从下面把石板挪开,露出一个黑乎乎的洞口,从里面冒出大量的热气。一个矮人从洞口探出头来,他跟特伦普金长得很像。他们交谈了很长时间。这个矮人似乎比松鼠和胖熊的疑心要重,但最后他还是邀请众人进入洞里。卡斯宾踏着黑暗的台阶往下走,下到底才看到火光。那是熔炉发出来的亮光。整个地方就像是个铁匠铺。有一条地下溪流在一边流淌着。两个小矮人拉着风箱,第三个矮人手持一把钳子,夹着铁砧上一块烧红的金属,第四个矮人正用锤子敲打那块金属。另外两个矮人,在一块油渍麻花的布上擦擦满是老茧的双手,迎上来与客人打招呼。费了半天口舌,他们才弄明白卡斯宾是个朋友,而不是敌人。一旦弄明白了,他们就高声欢呼:“国王万岁!”他们的礼物也非同寻常——卡斯宾、特伦普金和尼克布里克每人一套铠甲、头盔和刀剑。本来獾也可以得到一套武器装备,可是它说,自己是个动物,如果爪子和牙齿不能保护自己的皮囊的话,那么留着它们还有什么用处?这些武器装备的工艺十分精湛,远超过卡斯宾以前所见到过的。相比之下,自己的剑就像玩具剑一样脆弱,像根棍子一样笨拙。于是,他高兴地收下矮人赠送的新宝剑,替换下自己的旧宝剑。七弟兄(他们都是红矮人)答应一定去舞蹈草坪赴会。

他们又往前走不多远,在一个干燥多石的深谷里,找到了五个黑矮人的洞穴。黑矮人们怀疑地打量着卡斯宾,到末了,最年长的一位终于说道,“如果他反对米拉兹,我们愿意拥戴他做王。”排行老二的黑矮人说,“要不要我们陪你攀上巉崖?我们可以介绍你认识一两个吃人魔王和巫婆,就在那上面。”

“没那个必要。”卡斯宾说。

“的确,我也认为没有必要,”特路弗汉特说,“我们这一边不需要那些家伙。”尼克布里克表示反对,但是特伦普金和獾否决了他的提议。卡斯宾惊讶地意识到,同善良的动物一样,传说中那些可怕怪物的后裔也在纳尼亚繁衍生息。

离开黑矮人的洞穴之后,特路弗汉特说:“如果我们召聚那样的乌合之众,就无法与阿斯兰做朋友了。”

“哼,阿斯兰!”特伦普金快活又带点轻蔑地说,“更重要的是你们就不配跟我做朋友了。”

“你相信阿斯兰吗?”卡斯宾问尼克布里克。

“我愿意相信任何人,或者任何东西,”尼克布里克说,“只要他能够把这些该死的提尔玛蛮子打垮,或者是驱逐出境。任何人,任何东西,不管是阿斯兰,还是白女巫,你懂吗?”

“闭嘴,别说了,”特路弗汉特说,“你不知道自己在瞎说些什么。比起米拉兹及其族人,白女巫是个更加凶恶的敌人。”

“对矮人们来说,她并没有那么糟糕。”尼克布里克说。

接下来的拜访十分令人愉快。他们往下行进,群山之间出现了一个宽阔的峡谷,林木茂密的谷底奔流着一条湍急的河。河边附近的空地上长满了毛地黄和野玫瑰,小蜜蜂发出嗡嗡的声响,飞来飞去忙着采蜜。特路弗汉特扯开嗓子喊道:“葛冷斯托姆!葛冷斯托姆!”过了一会儿,卡斯宾听到了马蹄疾驰的声音。马蹄声越来越响,整个山谷都随之震颤起来。这时,卡斯宾看见一种最高贵的动物,伟大的半人马葛冷斯托姆和它的三个儿子,披荆斩棘,从灌木丛中冲了出来。半人马栗色的马身上发出光泽,宽阔的胸前飘拂着金红色的胡须。它是位先知,还是个星象学家,它事先早已知道客人来访的目的。

“国王万岁,”它喊道,“我和我的儿子们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什么时候开始交战?”

到此刻为止,不管是卡斯宾,还是其他的人,谁都没有认真考虑过打仗的事儿。他们只有一些模糊的打算,比如偶尔袭击一个人类农庄,或者向一伙猎人发起攻击,如果他们胆敢深入到南部荒野的话。总的来说,他们想的还是在树林中和岩洞里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建立一个地下的纳尼亚古国。听葛冷斯托姆这么一说,大家都变得严肃起来。

“你是说一场真正的战争,把米拉兹驱逐出纳尼亚?”卡斯宾问道。

“这还用问吗?”半人马说,“陛下身披铠甲,腰佩宝剑,难道是为了别的事情吗?”

“这可能吗,葛冷斯托姆?”獾问道。

“时机已经成熟,”葛冷斯托姆回答,“我观望了天象。獾,你们的职责是牢记过去,而我的职责是观察星象。塔发和阿兰比尔双星已经在天庭相遇。在地上,亚当的儿子将再一次兴起,将给各种被造物命名并且治理它们。时钟已经敲响。我们在舞蹈草坪召开的会议,就是一个战争动员大会。”它的语调充满了自信。于是,卡斯宾与其他人也都下定了决心。此刻,在他们的心目中,一场大战已迫在眉睫,并且自己大有希望赢得这场战争。

这时已经到了晌午,他们在半人马这里歇息了一会儿,与主人共进午餐——有燕麦饼、苹果、香草、葡萄酒,还有奶酪。

再往下,他们要去拜访的地方虽然近在咫尺,却必须绕上一大圈,为的是避开人类的居所。午后过了很久,他们才到达树篱间温暖平坦的田野。特路弗汉特在绿色堤岸上的一个小洞口喊了一声,随即噌地跳出来一个完全出乎卡斯宾意料的动物——一只会说话的老鼠。当然它比普通老鼠要大一些,用后腿站立起来,足有一英尺高。它的两只耳朵几乎跟兔子耳朵一样长(尽管比兔耳朵要宽一些)。它名叫雷匹奇普,是只快活、勇敢的老鼠。雷匹奇普身佩一把轻巧的细剑,它捻着自己的长胡须,说:“陛下,我们共有十二名战士。”说到这里,它敏捷而又优雅地鞠了个躬,“我将全部人马毫无保留地交给陛下,听凭陛下调遣。”

卡斯宾拼命地忍着(总算成功地做到了),总算没有笑出来,但他在心里暗想,如果将雷匹奇普和它的全部人马放在一个洗衣筐中,可以毫不费力地背回家去。

要想把卡斯宾那天见到的众多人物一一道来,未免会占据很长的篇幅——总之,有鼹鼠铁铲克劳兹立,有三位钢嘴铁牙的獾(它们和特路弗汉特属于同一个种类),还有野兔卡米罗和刺猬豪格司道科。拜访结束后,他们在一口井旁坐下,准备歇歇脚。井边是一片开阔平整的圆形草地,四周长着高大的榆树。这时,太阳快要下山了,长长的树影拖在草地上。雏菊花合上了花瓣,白嘴鸦正要飞回窝里安歇。他们在草地上坐下,吃了些自带的食物作为晚餐。特伦普金点燃他的烟斗(尼克布里克不抽烟)。

“喂,”獾说,“我们若能唤醒这些树木和这口井的精灵,我们这一天的工作就算完美结束了。”

“我们能够做到吗?”卡斯宾问。

“不行,”特路弗汉特答道,“我们对它们无计可施。自从人类进入这块土地,乱砍乱伐,污染溪流,树精与河神都已沉睡多年。谁知道它们还能不能苏醒过来?对我们来说,这是一个莫大的损失。提尔玛人非常害怕树林,一旦树精们愤怒地行动起来,敌人定会吓得发狂,没命地逃离纳尼亚。”

“你们动物的想象力可真够丰富的!”特伦普金说,他根本不相信这些传说,“为什么讲到树与河就不接着往下说啦?若是石头能自动砸向老米拉兹,岂不更妙?”

对此,獾只是哼了一声作为回答。接下来是长时间的静默,卡斯宾躺在草地上差不多都快睡着了。就在这时,他隐约听到身后密林深处传来微弱的音乐声。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就翻了个身继续睡觉。可是他的耳朵刚一接触到地面,就感到或者说是听到(很难说哪个词更准确)微弱的击打声,好像是鼓声。他抬起头来,鼓声立刻变弱了,可是却又传过来音乐声,这一次更加清晰,像是笛子的声音。他看见特路弗汉特一骨碌爬了起来,眼睛紧盯着树林。这时,月光如水。看来卡斯宾已经睡了一觉,而不是像他想象的只是打了个盹儿。音乐声越来越近,整个曲调充满了野性,如梦如幻。终于,众多的身影迈着轻盈的步伐走出树林,在皎洁的月光之下翩翩起舞,这些正是多年来卡斯宾魂牵梦萦的舞者身影。这些舞者个头跟矮人不相上下,但要纤细得多,优雅得多。它们头上毛发卷曲,长着两只短角,还长着山羊的腿和蹄子,赤裸的上半身在淡淡的月光下泛着微光。

“森林之神潘恩!”卡斯宾嚷着,一跃而起。顷刻之间,潘恩们都聚拢到他的身边。他简短地向它们解释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它们马上就接纳了卡斯宾,又继续跳起舞来。卡斯宾不知不觉地跟着它们跳了起来。特伦普金动作笨拙生硬,随着节拍手舞足蹈。特路弗汉特也在那里使劲儿地跳来蹦去。只有尼克布里克呆在原地,静静地观看。伴随着芦笛声,潘恩们围着卡斯宾尽情地舞蹈。它们注视着他,奇特面孔上的表情时而伤感,时而快活。总共有几十个潘恩,还有孟提俄斯、奥本提纳斯、达姆纳斯、佛伦斯、福尔提纳斯、吉尔比厄斯、尼米艾纳斯、纳乌萨斯、奥斯肯斯,松鼠帕特威戈把它们全都给召来了。

第二天早上,卡斯宾醒来后,简直无法相信那一切都是真的,他还以为自己是做了个梦。可是草地上到处都印满了小小的蹄子印。

第七节 古老纳尼亚陷入险境

他们与潘恩相遇的地方就是舞蹈草坪。卡斯宾和他的朋友们在那里一直待到了开大会的那天夜晚。对于卡斯宾来说,露天而眠,渴了喝井里的水,饿了吃坚果和野果,这些都是全新的经历。以前,他住在城堡中挂着壁毯的房间里,床上铺的是绫罗绸缎,吃饭用的是金银碗碟,有成群的奴婢供他使唤。可是他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么开心,没有像现在睡得这么香甜,食物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香甜可口。他开始变得坚强起来,脸上显示出了国王的气度。

伟大之夜终于到来了,他的千奇百怪的臣民们,不是独自一个,就是三三两两,甚至是六七个成群结队,悄悄溜进了舞蹈草坪——那里被月光照得如同白昼——卡斯宾看到它们众多的人数,听到它们的问候声,不由得激情澎湃。那些与他曾有过一面之缘的朋友们都来了:胖熊、红矮人、黑矮人、鼹鼠、獾、野兔和刺猬,还有他素未谋面的新朋友——五位毛发火红的森林神萨特;会说话的老鼠们全副武装,排着整齐的队伍,伴随着尖利的号声行进;几只猫头鹰;一些老渡鸦。最后(卡斯宾不禁屏住了呼吸),与半人马一同到达的,还有一个货真价实的小巨人,来自死人山的维姆布威若。他背上驮着一篮子小矮人。承蒙巨人的好意,矮人们搭顺风车,结果被他颠得晕头转向,后悔自己没有徒步前来。

胖熊们急不可待地想要吃饭,请求把开会的事儿往后推,也许最好推到明天。雷匹奇普和它的老鼠部下们说,开会和宴席都可以推迟,它们主张连夜就去进攻米拉兹的城堡。帕特威戈和其他的松鼠则说,可以边吃边谈,为什么不将会议和宴席同时进行呢?鼹鼠们提议,在一切开始之前,先在草坪四周挖上一道防御壕沟。潘恩们认为,最好先跳一段严肃的舞蹈作为开幕式。老渡鸦们赞成胖熊的意见,觉得饭前开大会不合适,认为那将占据太多的时间,但它们又希望能允许自己先对全体来宾发表一个简短的演说。卡斯宾、半人马和矮人们否决了所有这些建议,坚持马上召开一场真正的战争动员大会。

他们最终说服了所有持不同意见者,让大家围成一个圆圈,安静地坐下来。然后(费了更大的劲儿)才使帕特威戈不再跑来跑去地说:“安静!请大家安静,听国王讲话。”卡斯宾有点紧张地站起身来。“纳尼亚的公民们!”他刚开了个头,就被打断了,因为就在这时,野兔卡米罗说:“嘘!这附近有人。”

这些野生动物早已习惯于被人追捕,它们马上变得像是泥塑木雕一般,只是把鼻子转向卡米罗所指的方向。

“闻起来像是人的气味,但又不完全像人。”特路弗汉特轻声说道。

“他越来越近了。”卡米罗说。

“派两只獾,加上你们三个矮人,带上弓箭,悄悄过去看看。”卡斯宾命令道。

“我们去结果了他。”一个黑矮人坚定地说着,把一支箭搭在弓弦上。

“若只有一个人,就不要射箭,”卡斯宾说,“把他逮住。”

“为什么?”矮人问。

“按照命令去做。”半人马葛冷斯托姆说。

三个矮人和两只獾蹑手蹑脚,疾步朝草坪西北方的树丛包抄过去,大伙儿都在静静地等候。只听到矮人一声尖叫:“站住!是谁在那儿?”紧接着是一阵扑打的声音。不一会儿,卡斯宾听到一个非常熟悉的声音说:“好吧,别那样,我没有武器,尊敬的獾。如果你们愿意,可以抓住我的手腕,但别把我的手咬坏了。我有话要对国王讲。”

“科尼利亚斯博士!”卡斯宾高兴地叫着,冲上前去迎接他的老师。大家也都围拢了过来。

“哼!”尼克布里克说,“一个变节的矮人。一个混血杂种!让我一剑刺穿他的喉咙,好吧?”

“镇静,尼克布里克,”特伦普金说,“一个人无法选择他的出身。”

“这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也是我的救命恩人,”卡斯宾说,“谁要是不喜欢跟他在一起,可以立刻离开我的队伍。最亲爱的博士,我真高兴能再次见到你。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我用了一点简单的魔法,陛下,”博士答道。由于赶路匆忙,他还在大口地喘着粗气,“现在没时间细说了。我们必须赶紧从这里撤离。你已经被出卖了,米拉兹率领大军正在路上。不到明天中午,你们就会被包围的。”

“被出卖!”卡斯宾惊讶地说,“是谁呀?”

“毫无疑问,是被一个变节的矮人。”尼克布里克说。

“是你的马迪斯特里尔,”科尼利亚斯博士说,“可怜的畜生不知好歹。你被撞下马之后,它就溜溜达达回到了城堡的马厩里。这样,你出逃的秘密被暴露了。我可不想在米拉兹的刑讯室被严刑拷问,于是便脚底板抹油——溜了。通过水晶球,我能大致不差地猜出到哪里找你。但是整整一天——那是前天的事了——我都在树林中看见米拉兹的搜索小分队。昨天我听说他的大部队出动了。我认为,你们中有些——嗯——纯血统的矮人并不具备多少森林知识。他们到处留下一些踪迹,实在太粗心了。总而言之,有很多蛛丝马迹在警示米拉兹,古老的纳尼亚并不像他所希望的那样早已灰飞烟灭。于是,他亲自领兵前来进剿。”

“好哇!”从博士脚边传出一个尖细的声音,“让他们来!我请求国王把我的人马安排在最前沿。”

“那是什么?”科尼利亚斯博士问道,“难道陛下的军队中有蚂蚱——或者是蚊虫?”他俯下身子,透过眼镜仔细查看,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奉狮子的名,”他起誓道,“是只老鼠。老鼠先生,我愿意跟你交个朋友。很荣幸能结识这么勇敢的一个动物。”

“那我们就是朋友了,有学问的人,”雷匹奇普吱吱叫道,“不管是哪个矮人——还是巨人——只要有人敢向你说三道四,都要吃我一剑。”

“还有时间让它们说傻话吗?”尼克布里克问道,“我们有什么计划?是打还是跑?”

“如果有必要,就打,”特伦普金说,“可是我们还没做好打的准备,再说这里也不是一个易于防守的地方。”

“我不喜欢逃跑的主意。”卡斯宾说。

“说得对!说得对!”胖熊嚷道,“不管我们做什么,都别逃跑,尤其是在吃晚饭之前。刚吃过晚饭也不能跑。”

“主动撤离的,最后不一定会输。”半人马说,“我们为什么要让敌人抢占先机,而不是自己采取主动呢?让我们选择一个有利的地形。”

“这很明智,陛下,这很明智。”特路弗汉特说。

“可是我们去哪里呢?”好几个声音异口同声问道。

“陛下,”科尼利亚斯博士说,“各位动物朋友们,我想我们必须向东撤离,顺着大河进到密林深处。提尔玛人恨恶那个区域。他们一直都惧怕大海,害怕有什么东西会从海那边过来。这正是他们让密林生长起来的原因。如果传说是真的,古老的凯尔帕拉维尔就位于河口之上。那个地区对我们是友好的,对于我们的敌人却非常不利。我们必须要躲藏到阿斯兰的山洞里去。”

“阿斯兰的山洞?”又有几个声音发问,“我们对那儿一无所知。”

“在远古的时候,纳尼亚人在一个神秘的地方堆起一个大土丘。土丘位于密林的边缘,上面曾经有一块——也许现在还在那里——神奇的石头。那个土丘中间被掏空了,里面有连通的过道和洞穴,那块石头如今放在正中间的洞窟里。土丘里有足够的地方存放物资储备,我们这边需要隐蔽以及适应地下生活的成员可以住在洞穴里。其余的成员可以待在树林中。到紧要关头,我们所有的人员(除了这位可敬的巨人)都能转移到土丘里。在里面除了断粮之外,没有什么危险能够威胁到我们。”

“我们中间有位博学的人,真是一件大好事!”特路弗汉特说。但特伦普金却压低嗓音嘟囔道:“好个茄子!我希望领袖们少听一些无稽之谈,多考虑一下粮草和武器。”大家一致同意科尼利亚斯的建议。就在当天夜里,半个小时之后,他们就上路了。日出之前,他们到达了阿斯兰的山洞。

这里的确是一个令人生畏的地方。在一座小山顶上,有个圆形的绿色山包,上面长满了树木,一个低矮的入口通往山包内部。如果你不熟悉地形的话,里面四通八达的隧道简直就是一个迷宫。隧道的四面都铺着光滑的石板,借着微弱的晨光,卡斯宾可以看到石板上刻着的奇怪文字和蛇形图案,其中一再出现狮子的形象。这一切仿佛属于一个比保姆告诉他的纳尼亚更加古老的纳尼亚。

他们在土丘周围安营扎寨之后,命运女神开始与他们作对。米拉兹王的侦察兵很快发现了他们新的藏身之处,大部队跟踪来到了树林的边缘。正如经常发生的那样,敌人比他们预料的要强大得多。看到一批又一批军队开来,卡斯宾的心直往下沉。虽然敌兵们害怕进入树林,但他们更加惧怕米拉兹。在米拉兹的指挥下,他们一步步深入到林中作战,有时战线几乎推进到土丘的边缘。当然,卡斯宾和其他指挥官也向开阔地发起了多次反击。就这样,大部分白天,甚至有些夜晚也在交战。总的来说,卡斯宾这一方处于被动不利的地位。

有一夜,一切都糟糕得似乎不能更糟了。哗哗下了一天的大雨在黄昏时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阴冷。到了早晨,卡斯宾发起了迄今最大的一次反击,所有的人都把希望寄托在这次反击之上。拂晓时,他和大多数矮人向敌人的右翼展开攻击,在他们激战之际,巨人维姆布维诺、半人马和一些最凶猛的野兽从另一处猛冲出来,奋力将敌人的右翼与其他部队分隔开来。可惜这一切都以失败而告终。没有人告诫过卡斯宾(因为到了纳尼亚的这个时期,人们早已忘得一干二净),巨人们头脑简单。可怜的维姆布维诺尽管像狮子一样勇猛,头脑却并不比别的巨人聪明。他在错误的时间从错误的地点冲了出去,不仅使他那一部分队伍,也使卡斯宾和矮人们遭受了惨重的损失,而敌人则几乎一无所损。最能战斗的一头胖熊挂了花,一个半人马身负重伤,卡斯宾带领的矮人们差不多都受了伤。大伙儿愁眉不展地挤在依然滴着雨的树下,吃着难以果腹的一点点晚餐,一个个饥寒交迫。

最郁闷的当属巨人维姆布维诺了,他知道这都是由于自己的过错。他默默地坐在那里,大颗的眼泪汇聚在鼻尖上,然后啪嗒一声掉落在露宿的一队老鼠身上,它们依偎在一起,正要昏昏欲睡。

老鼠们跳起身来,抖掉耳朵里的泪水,拧干小毯子,用尖细有力的声音质问巨人,他是不是觉得它们还不够湿,还要再给它们制造麻烦?这时,其他人也都给吵醒了,指责老鼠说,它们当的是侦察兵,而不是合唱队员,为什么就不能安静一会儿呢?维姆布维诺踮着脚尖悄悄走开,想找一个可以安静流泪的地方,不料他又踩到了一个动物的尾巴上,那个动物(后来才知道是只狐狸)张嘴咬了他一口。结果闹得众人全都怒不可遏。

在土丘中央那个隐秘而神奇的洞窟里,卡斯宾王、科尼利亚斯、獾、尼克布里克和特伦普金正在开会。几根古老的粗大柱子支撑着屋顶。房间中央摆着那块石头——一张从正中间断裂开来的石桌,上面刻有某种文字。在土丘建造之前,石桌暴露在山顶上,许多世纪风霜雨雪的侵蚀,那些字迹早已变得模糊不清。他们没有使用这张石桌,也没有围坐在石桌周围。因为他们觉得,这张石桌非同寻常,不适合普通的用途。此刻,他们坐在一些圆木上,与石桌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他们中间有一张粗糙的木桌,上面放着一盏简陋的泥灯,照着他们苍白的面孔,并在墙上投射下巨大的身影。

“倘若陛下打算使用那只号角,”特路弗汉特说,“我认为是时候了。”当然,几天前卡斯宾就向众人提起过自己的宝贝。

“我们肯定遇到了很大的难关,”卡斯宾回答说,“但很难断定我们是否到了最危急的时刻。假如还有更大的需要,而我们已经使用过了号角,那可怎么办呢?”

“按照这个说法,”尼克布里克说,“陛下硬是要等到为时已晚,才会同意使用。”

“我赞成使用。”科尼利亚斯博士说。

“你怎么想的,特伦普金?”卡斯宾问道。

“哦,至于我嘛,”红矮人说,他一直漠不关心地听着,“陛下知道,我认为那个号角——还有那张破石桌——还有你们的彼得大帝——以及你们的狮子阿斯兰——全都是一派胡言。陛下什么时候吹响号角,对我来说无管紧要。我坚持认为,不要对军队提起此事,以免大家对神奇的援助抱有希望。这没有用处,(我认为)只会使他们大失所望。”

“那么奉阿斯兰的名,让我们吹响苏珊女王的号角。”卡斯宾说。

“有件事情,陛下,”科尼利亚斯博士说,“也许应该首先做到。我们不知道援助将会以什么方式出现。号角也许能呼唤海外的阿斯兰亲自前来。但我想,更大的可能是把彼得大帝和他的同伴们从黄金盛世召唤过来。不管是哪种情况,我们都不能确保援助会直接到达这个地方——”

“你的话很有道理。”特伦普金插话道。

“我想,”博士继续说道,“他们——或者是他——将会返回到古老纳尼亚的某个地方。我们现在坐的这个地方特别古老神奇,我觉得,援助最有可能出现在这里。但还有两个地方。一个是灯柱荒野,在河的上游,河狸坝的西边。根据史料记载,那些做王的孩子们首次造访纳尼亚,就是从灯柱荒野来的。另一个地方是在下面的河口,当时他们的凯尔帕拉维尔城堡就在那里。如果阿斯兰亲自前来,那将是遇见他的最佳场所,因为每个故事都提到他是海外至高上帝的儿子,他将从海上到来。我很想差派使者到这两个地方,灯柱荒野与河口,去迎接他们——或是他——或者说它。”

“正如我所预料的,”特伦普金喃喃说道,“这些愚蠢行为非但不会带给我们任何帮助,反而要赔上两名战士。”

“你想派谁去,科尼利亚斯博士?”卡斯宾问道。

“松鼠最善长穿越敌人的阵营,而且不会被他们逮着。”特路弗汉特说。

“我们所有的松鼠(我们只有几只松鼠),”尼克布里克说,“都是吊儿郎当的。我相信唯一胜任这项工作的是帕特威戈。”

“那就让帕特威戈去吧,”卡斯宾王说,“谁来担任另一名使者呢?我知道你愿意去,特路弗汉特,可是你的速度不行。你也不成,科尼利亚斯博士。”

“我不想去,”尼克布里克说,“在这附近有这么多人和动物,必须留一个矮人在这儿,以确保矮人们受到公平的待遇。”

“顶针和雷暴!”特伦普金愤怒地说,“有你这样对国王说话的吗?派我去,陛下,我愿意去。”

“可是我觉得你并不相信号角,特伦普金。”卡斯宾说。

“我的确不信,陛下。但那有什么关系呢?我没准儿会死于这件劳而无功的差事,但那跟死在这里没有多大区别。你是我的国王,我懂得提出建议和服从命令之间的差别。你已经听到了我的建议,下面该我服从命令了。”

“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忠心,特伦普金,”卡斯宾说,“你们派一个人去叫帕特威戈。我什么时候吹响号角呢?”

“依我看,要等到日出时,陛下,”科尼利亚斯博士说,“有时白色魔法在那个时辰最有效力。”

几分钟后,帕特威戈到了。卡斯宾向它交代了任务。它像许多松鼠一样,充满了勇气和活力,精力充沛,喜欢激动与恶作剧(更不用提自负了)。刚一听完命令,它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出发。大家决定让它前往灯柱荒野,特伦普金去相对较近的河口。匆匆吃完饭,他们俩带着国王、獾与科尼利亚斯的诚挚感谢和良好祝愿出发了。

第八节 他们如何离开岛屿

“就这样,”特伦普金说(你一定猜出来了吧,坐在凯尔帕拉维尔废墟的草地上,向四个孩子讲述这个故事的,正是特伦普金)——“就这样,我在衣袋里装上一两片面包,随身携带了一把匕首,把其余的武器全部留了下来。趁着天色蒙蒙亮,我快步走向密林。艰难跋涉了几个钟头后,突然传来了我这一辈子从未听到过的一种声音。嗯,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声音。它充满了整个寰宇,像雷声一样响亮,但比雷声更加持久。又像掠过水面的音乐一样优美动听,但又强大得足以震撼树林。我自言自语道,‘如果那不是号角声,就管我叫兔子。’过了一会儿,我开始揣测,他为什么不早点吹响号角——”

“那是什么时间?”埃德蒙问。

“在九点到十点之间。”特伦普金答道。

“正好是我们在火车站的时间!”四个孩子齐声说道,目光炯炯地互相望着。

“请继续往下讲。”露西对矮人说道。

“好吧,我一边揣测,一边拼命向前赶路。我整整走了一夜——今天早上,天还没有大亮,我不想沿着河绕一个大圈,就像巨人一样傻头傻脑,冒险走了一条捷径,想要直接穿过开阔地,结果被逮了个正着。我不是被军队抓住的,而是落到了一个自负的老傻瓜手中。他统治着一个小城堡,那城堡是米拉兹在通往海岸的路上所设的最后一个据点。我不必告诉你们,他们从我口中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但我是一个小矮人,这就足够死罪了。龙虾和棒棒糖!好在主管是个自负的傻瓜。要是换成别人,当即就把我给宰了。但对于他来说,没有一个像样的死刑,简直就不成体统。他按照仪式,派人把我押送到这里‘向鬼魂献祭’。多亏这位年轻女士(他朝苏珊点了点头)射了一箭——我要说,真是好箭法——于是乎我们就来到了这个地方。可惜我的盔甲没有了,当然是被他们拿去了。”他磕了磕烟斗,又装上烟草。

“天哪!”彼得惊叹道,“这么说来是号角——你自己的号角,苏——昨天早上把我们从站台的座位上拉过来的!我实在难以相信。但是一切都清楚了。”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信,”露西说,“如果你相信魔法的话,不是有很多关于魔法的故事,把人从一个地方带出来——从一个世界带出来——进入另外一个地方吗?例如,在《一千零一夜》中,魔法师若召唤一个精灵,它顷刻就会出现。正如那个样子,我们也不得不来。”

“不错,”彼得说,“我猜想,那些故事之所以让人感到惊讶,往往是我们那个世界的人发出召唤。人们并不去认真思考,那个精灵究竟来自何方。”

“现在我们理解那个精灵的感觉了,”埃德蒙咯咯笑着说,“啊,知道我们被人家召之即来,感觉有点不爽。这可比老爸所谓的电话遥控还要糟糕。”

“可是我们乐意来这里,不是吗,”露西说,“如果阿斯兰想要我们来的话?”

“这会儿,”矮人说,“我们该做些什么?我想,我最好回到卡斯宾王那里,告诉他并没有人前来帮助。”

“没有帮助?”苏珊说,“号角的确发挥作用了。我们来到了这里。”

“嗯——嗯——是的,一点不错,这个我懂,”矮人说。他的烟斗好像不通了(至少,看样子他正在忙着清理烟斗):“可是——好吧——我的意思是——”

“难道你没有看出来我们是谁吗?”露西叫道,“你可真够笨的。”

“我猜你们是古老传说中那四个孩子,”特伦普金说,“当然我很高兴能够见到你们。毫无疑问,这非常有趣。但是——我的话不会冒犯你们吧?”——他又一次犹豫起来。

“接着说,把你想说的都说出来,”埃德蒙催促道。

“好吧,那么——请不要见怪,”特伦普金说,“但是,你们知道,国王、特路弗汉特和科尼利亚斯博士所期待的——好吧,如果你们明白我的意思,所期待的援助,换句话说,我认为,他们把你们想象成了伟大的斗士。却不料——我们非常喜欢小孩子,但是在目前,在战争期间——我相信你们能够理解。”

“你是说,你认为我们没有用处。”埃德蒙说着,脸腾地红了起来。

“请不要生气,”矮人打断了他的话,“我向你们保证,亲爱的小朋友们——”

“你口口声声说我们小,这实在有点太过分了!”埃德蒙说着,跳起身来,“我想,你不相信我们曾在伯鲁那战役中大获全胜吧?好的,你可以对我说三道四,因为我知道——”

“发脾气不顶用,”彼得说,“我们到藏宝室给他配备一套新盔甲,我们自己也武装起来,然后再来谈论也不迟。”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埃德蒙刚说到这里,露西在他耳边低语道:“难道我们不该听从彼得的吩咐吗?他是大帝,你知道的。我想他已经胸有成竹。”埃德蒙默然赞同,拿出他的手电筒,大家陪着特伦普金再次走下台阶,进入黑暗阴冷、满是灰尘的藏宝室。

看到架子上的金银珠宝,矮人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尽管他要踮起脚才能看到),嘴里嘟囔道:“决不能让尼克布里克看到这些,千万不能。”他们没费什么力气就给矮人找到一件盔甲、一把剑、一个头盔、一个盾牌、一张弓和一个满满的箭囊,大小刚好合适。头盔是铜的,镶嵌着红宝石,宝剑的柄上还镀了金。特伦普金从未见过,更不用说佩戴这么多珠宝了。孩子们也照样披挂停当。埃德蒙挑了一把剑和一个盾牌,大家给露西选了一张弓——彼得和苏珊当然携带上他们各自的礼物。他们沿着台阶走出藏宝室时,身上的铠甲叮当作响,俨然已经是纳尼亚的战士,而不再是小学生了。两个男孩子走在后边,似乎在制定某种计划。露西听到埃德蒙说:“不,让我来。如果我赢了,他会更加心服口服,即使我输了,我们也不怎么丢脸。”

“那就这样吧,埃德。”彼得说。

等他们重新回到日光之下,埃德蒙彬彬有礼地转身对矮人说:“我想求你一件事。像我们这样的毛孩子难得遇见你这样的伟大斗士。不知你是否肯赏光跟我比一下击剑?这将是一件极其荣幸的事情。”

“但是,小伙子,”特伦普金说,“这些宝剑十分锋利。”

“我知道,”埃德蒙说,“可是我绝对没有机会伤着你,而你则会巧妙地解除我的武装,同时又使我毫发无损。”

“这是个危险的游戏,”特伦普金说,“你既然已经说到这里了,我就勉强陪你过一两招吧。”

“刷”的一声,两个人都拔出剑来,其他三个孩子从赛场跳了出去,站在一边观看。这场打斗实在很值得一看。它和舞台上演员拿着假剑的花架子不可同日而语,甚至也不像有时你看到的相当精彩的击剑比赛。这是真枪实剑的比拼,最要紧的是用剑去刺对手的腿和脚,因为那个部分没有铠甲保护。对方一剑劈来,你必须双脚跳离地面,使他的击打落空。埃德蒙个头比较高,只好弯下腰来发起攻击,这让矮人占了不少便宜。搁在二十四小时之前,我认为埃德蒙绝对没有胜过特伦普金的机会。但是自从来到岛上,纳尼亚的空气已经在他身上产生了作用。他想起了以前所打过的仗,他的双臂和十指重新掌握了往昔作战的技巧。他再次成为了埃德蒙王。现在,他们两人像走马灯一样围着对方转动,只看到一片刀光剑影。苏珊(她从来就不喜欢这类打斗)叫了起来:“啊,一定要当心。”就在这时,快如迅雷闪电,人们(除非他和彼得一样精通此道)还没看清楚是怎么回事儿,埃德蒙使了个绝招反手一刺,矮人的剑就脱手飞了出去。特伦普金来回甩着空空的右手,活像你打板球时被球拍伤着手腕的样子。

“亲爱的小朋友,我希望你没有受伤吧?”埃德蒙喘息着问道,一边把剑插入鞘中。

“我明白怎么一回事了,”特伦普金有点尴尬地说,“你懂得一种我不会的把戏。”

“这话没错,”彼得插嘴道,“世界上最好的剑客也会被一个新招式解除武装。我想给特伦普金一个机会,比试一下另一种武器,那样才算公平。你愿意跟我妹妹比赛射箭吗?射箭没什么怪招,这你知道的。”

“啊,你们是些爱开玩笑的家伙,你们这些人,”矮人说,“我开始明白了。经过今天早上那一幕,你们以为我还不知道她是个神箭手嘛。不管怎样,我还是要试上一把。”他沙哑着嗓子说,可是他的眼睛却发出光来,因为在他生活的圈子中,他也是一个小有名气的好射手。

他们五个人都来到院子里。

“用什么做靶子呢?”彼得问。

“我认为,那边墙头树枝上的那个苹果可以做靶子,”苏珊说。

“苹果做靶子也不错,小姑娘,”特伦普金说,“你说的是靠近拱门中间的那个黄苹果吗?”

“不,不是那个,”苏珊说,“是个红苹果,就在——那个墙垛之上。”

矮人脸色阴沉下来:“说那是个苹果,还不如说是个樱桃。”他咕哝着,但并没有说出声来。

他们通过掷钱币来决定谁先射(这使特伦普金深感兴趣,他以前从没见人这样做过),结果苏珊输了。他们规定好,要站在大厅通往院子的台阶上来射。大家从矮人站立的姿势和他开弓搭箭的身手就可以看出来,他是个行家里手。

弓弦“嘡”的响了一声。这一箭射得很准。箭贴着小苹果飞了过去,小苹果在树枝上晃动,一片树叶飘落下来。接着,苏珊登上台阶,把弓拉成了满月。她对这场比赛的兴致还赶不上埃德蒙的一半。这并不是因为她对射中苹果有什么疑虑,而是由于她心肠好,不愿战胜一个已经输了一回的人。矮人热切地望着她把箭杆贴在耳边。院子里非常安静,众人听到轻轻一响,说时迟那时快,小苹果带着苏珊的箭应声落在草丛里。

“噢,苏,射得好!”其他孩子欢呼起来。

“这一箭并不比你那一箭高明,”苏珊对矮人说道,“我觉得,在你射的时候有一点儿微风。”

“不,没有风,”特伦普金说,“别瞎扯了。我知道自己被公平地打败了。我没有告诉你们,刚才拉弓时,我的伤口使我的手臂伸展不开——”

“啊,你受伤了?”露西问道,“快让我看看。”

“小女孩看到会害怕的,”特伦普金说到这里,突然打住了话头,“我又像个傻瓜在胡说八道了,”他说,“我猜你可能是个神医,就像你哥哥是个伟大的剑客,你姐姐是个神箭手一样。”他在台阶上坐下,脱去锁子甲,褪下里边的小衬衫,露出一只手臂来。这只手臂跟小孩子的胳膊差不多粗细,却像(按着比例)水手的手臂一样多毛而且肌肉发达。他的肩膀上胡乱缠着一些绷带。露西动手解开绷带,只见绷带下露出一道吓人的刀伤,又红又肿。“哦,可怜的特伦普金,”露西说,“好吓人哪。”她小心翼翼地从小瓶子里滴了一滴液体在伤口上面。

“喂,嗯?你做了些什么?”特伦普金说着,一边来回转动着脖子,胡子也随着摆来摆去。不论他如何向后斜视,都无法看到自己的肩膀。于是,他伸出手去摸自己的肩膀,把胳膊与手指伸到一些难以企及的位置,就像你想去抓挠背后那些够不着的地方一样。接着,他挥舞手臂转了几圈,又弯起膀臂秀了一下肌肉,最后跳起脚来嚷道:“巨人和榉树!治好了!就像从来没有伤过一样。”随即,他放声大笑,说道:“我真是个大傻帽儿。但愿我没有冒犯诸位吧?我向各位陛下请安——表示我谦卑的敬意。谢谢你们救了我的命,治好了我的伤,请我吃早饭——还有我受到的教训。”

孩子们纷纷表示,这没有什么,根本不足挂齿。

“现在,”彼得说道,“如果你真的决定要相信我们——”

“我已经决定了。”矮人说。

“显然我们下一步要做的,就是马上去与卡斯宾王会合。”

“越快越好,”特伦普金说,“都怪我太蠢,已经浪费快一个小时了。”

“你来的那条路,对我们来说,差不多有两天的路程,”彼得说,“因为我们不能像你们矮人那样昼夜兼程。”说到这里,他转身对其他人说:“特伦普金称为阿斯兰的山洞的地方,显然是石桌山。你们还记得吧,从那里下到伯鲁那渡口大约是半天的路程,或者不到半天——”

“我们称那地方为伯鲁那大桥,”特伦普金说。

“在我们的时代还没有桥,”彼得说,“从伯鲁那到这里需要一天多的时间。当年,我们若不紧不慢地走,通常是在第二天午后喝茶时到家。要是加快步伐,我们也许一天半就能赶到。”

“别忘了,现在到处都是密林,”特伦普金说,“况且还要躲避敌人。”

“听我说,”埃德蒙道,“我们需要重走亲爱的小朋友来的那条路吗?”

“陛下,如果你爱我的话,请别再那样叫了,”矮人羞愧地说。

“好的,”埃德蒙说,“我可以叫你DLF吗?[2]”

“喂,埃德蒙,”苏珊说,“别再像那样一个劲儿地逗他了。”

“没有关系,小姑娘——我的意思是陛下,”特伦普金咯咯笑道,“死猪不怕开水烫。”(打那儿以后,他们经常叫他DLF,以致后来他们几乎忘了这是什么意思。)

“我想说的是,”埃德蒙继续说道,“我们不需要走那条路。我们为什么不乘船向南,到达镜水湾后,再逆水而上呢?那样我们将直接到达石桌山的后边。在海上航行我们会很安全。如果立即启程,天黑前我们就能赶到镜水湾的河口处。睡上几个小时,明天一大早我们可以与卡斯宾会合了。”

“熟悉海岸实在太棒了,”特伦普金说,“我们那儿没有一个人熟悉镜水湾。”

“食物怎么办呢?”苏珊问道。

“哦,我们只好吃苹果了,”露西说,“我们赶快动身吧。我们在这儿将近两天了,啥事儿都还没做呢。”

“无论如何,谁也不准再拿我的帽子当鱼筐了。”埃德蒙说。

他们拿来件雨衣扎成袋子,在里面装上大量的苹果。他们又在井边痛痛快快地喝了一些水(在海湾登陆前,他们将再也喝不到淡水了),就登上小船。孩子们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凯尔帕拉维尔,即使这里已经变成了废墟,还是使他们有了回家的感觉。

“DLF,过来掌舵,”彼得说,“埃德和我划桨。等等,我们最好脱掉铠甲。要不然还没划到地方,我们就会热晕过去。两个女孩子坐在船头,给DLF指示方向,因为他不知道路。我们最好离海岸远一点,直到我们驶过这个岛屿。”

很快,小岛那树木繁茂的绿色海岸线就离他们越来越远,岛上的小海湾和海岬看上去越发平坦。小船随着海浪上下起伏,大海显得更加浩渺,远处的海水看起来显得更蓝。而小船附近的海水则是碧绿的,泛起白色的浪花。空气中充满了海水的咸味。除了海浪拍打船舷的哗哗声,桨声以及桨架摩擦的声音之外,四下里阒然无声。太阳像是一个大火球挂在天上。

坐在船头,露西和苏珊感到很是惬意,她们俯身到船外边,想把手浸在海水里,却怎么也够不着。船下的海水清澈见底,可以看见海底浅色的纯净沙子,偶尔还会见到一片片紫色的海草。

“这真像是回到了从前,”露西说,“你们还记得到提里宾西亚、加尔玛、七岛屿和孤独岛的航行吗?”

“记得,”苏珊说,“还有我们的大船‘辉煌’号,船首是天鹅头的形状,两边雕刻的天鹅翅膀差不多到了船的中部。”

“还有丝绸的船帆,以及船尾的那些大灯笼。”

“还有船尾楼甲板上的宴席和乐师们。”

“你们还记得吗,我们让乐师爬到帆缆上吹笛子,听起来就像是天籁之音。”

过了一会儿,苏珊替换下埃德蒙,由她来划桨。埃德蒙来到船头挨着露西坐下。他们已经划过了海岛,离对面的海岸越来越近——只见那里到处是树,一片荒凉景象。他们记得,当年这里十分开阔,海风徐徐,到处都是快活的朋友。若没有这种今昔对比,他们也许会觉得此处风景宜人。

“哎呦!这活儿还挺累人。”彼得说。

“能让我划一会儿吗?”露西问。

“这桨对你来说太大了。”彼得简洁地答道,这并不是由于他心情不好,而是由于他已经累得说不出话了。

第九节 露西的所见所闻

尚未绕过最后一个海岬,尚未把船停靠在镜水湾,苏珊和两个男孩子就已经累得没有力气划船了。长时间的日晒,加上海水的反光,露西感到一阵头痛。就连特伦普金也盼着航行早点结束。他坐在船尾掌舵的地方,是为人类而不是为矮人设计的,因此他的两只脚悬在那里,根本使不上劲儿。大家知道,像这样哪怕坐上十分钟,也会让人觉得难受。随着疲劳程度的增加,他们的精神也逐渐消沉了。到目前为止,孩子们一心想的都是如何赶到卡斯宾那里。如今,他们的心里产生了疑虑,就算找到了卡斯宾,自己又能够做些什么?靠着几个小矮人和林中动物,又怎么可能战胜一支成年人的大部队呢?

等他们把船缓缓地划进曲折的镜水湾时,四周早已是暮霭沉沉——低垂的树枝几乎伸到了头顶,暮色也越来越浓重了。大海的声音在他们身后逐渐消失,一切都显得静悄悄的,他们甚至能够听到林中小溪汇入镜水湾的潺潺水声。

终于上岸了,他们累得筋疲力尽,宁愿以生苹果作为晚餐(尽管大部分人早已厌倦了苹果),也懒得再去生火或者捕猎。他们默默地啃了几个苹果,就蜷缩在四棵高大的山毛榉树下的青苔和枯叶上休息了。

大家倒头便睡,只有露西不太劳累,她翻来覆去,怎么躺都觉得不舒服。再加上特伦普金如雷的鼾声,她更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她这会儿才想起来,所有的矮人睡觉都爱打呼噜。她明白,入眠的最好方法是不再去努力尝试。于是,她睁开了眼睛。透过欧洲蕨和树枝的空隙,她能够看见海湾的一小片水域和上面的天空。过去了这么多年,她再次看到了纳尼亚明亮的星辰。这唤醒了她的记忆。她对这些星星要比对我们这个世界的星星更加熟悉。作为纳尼亚的女王,她上床睡觉的时间可要比英国的小女孩晚得多。啊,看到了——从她躺的地方至少可以看到夏天的三个星座:轮船星座、锤子星座和豹子星座。“亲爱的老豹子。”她快活地喃喃自语。

就这样,她非但没有睡意,反而更加清醒了——一种奇怪的、夜间梦幻般的清醒。这时,海湾越发明亮起来。虽然看不到月亮,但她知道,月光此刻正映照在水面上。她开始感到,整个森林都像她一样苏醒了过来。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还是迅速地爬起身来,离开了他们的临时宿营地。

“这真可爱。”露西自言自语道。夜晚凉爽清新,到处散发着芬芳的气息。附近有一只夜莺嘁嘁喳喳开始歌唱,停顿了一下,又接着唱起来。前面看上去比较亮堂。她漫步朝亮光走去,来到了一个树木稀疏的地方。这里,地面上斑驳陆离的月光与树影交织在一起,使你难以分辨哪是月光,哪是树影。就在这时,夜莺终于对试唱感到满意,开始大展歌喉,放声高唱。

露西的眼睛逐渐适应了夜色,能够更清晰地看到身边的树木。一种对纳尼亚以往岁月的强烈渴望攫住了她。在那些日子,就连树木都会说话。啊,真希望自己能够唤醒它们!每种树木如何讲话,以及它所呈现出来的人物形象,她至今依然记忆犹新。她看着一棵银色的白桦树,仿佛听到它发出轻柔的流水般的声音,它的模样像是一个苗条的女孩子,长发飘飘,喜欢跳舞。露西转眼观看一棵橡树:这是一位枯槁但很开朗的老人,留着卷曲的胡须,脸上手上长着树瘤,树瘤上还有须发。她抬起头来,仰望着头顶上的山毛榉树。啊!——这是树中的佼佼者,一位优雅的女神,和蔼而庄重的林中夫人。

“哦,树木,树木,树木,”露西说(她本来并不想开口讲话),“哦,树木,醒来,醒来,醒来。你们还记得过去的岁月吗?你们还记得我吗?林中仙女和树的精灵,出来吧,到我这里来。”

虽然没有一丝风,树木却在露西周围摆动起来。树叶的沙沙声像是喃喃低语。夜莺停止了歌唱,似乎在侧耳静听。露西觉得,自己很快就能听懂树木的话语了。可是那个时刻却没有到来,树木的沙沙声慢慢消失了。夜莺重新引吭高歌。她定睛望去,只见那些树木又变得稀松平常,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然而,露西感觉到(就像你有时拼命地去想一个人名或是一个日期,觉得就在嘴边了,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自己刚才与某种机遇失之交臂。不知是她对树木说话的时机早了半拍,还是晚了半拍,要不就是少说了一个关键词,再不然就是多说了一句不恰当的话。

霎时间,露西感到疲惫不堪。她返回临时营地,蜷伏在苏珊和彼得之间,没过几分钟便酣然入睡。

次日清晨,他们在林中灰蒙蒙的晨曦中醒来,每个人都感到寒气逼人,心情郁闷(当时太阳还未升起),周围的一切都显得肮脏潮湿。

“又是苹果,嘿—唿,”特伦普金可怜兮兮地咧嘴笑道,“我要说,你们这些古代国王和女王给臣下吃的食物可不怎么样!”

他们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身体,然后向四周环视。不论朝哪个方向望去,树木都是枝繁叶茂,只能看到几米开外。

“我想,各位陛下还认得路吧?”矮人说。

“我可不行,”苏珊说,“我从未见过这些密林。事实上,我一直认为我们应该顺着河流行进。”

“那么我认为,当时你就应该说出来。”彼得的口气有几分严厉。

“哦,别理她,”埃德蒙说,“她总是让人扫兴。彼得,你带着袖珍罗盘,对吧?那么,我们就一切顺利。我们只要一直朝西北方向走——渡过那条小河,它叫什么来着?——拉西河——”

“我知道,”彼得说,“那条小河在伯鲁那渡口,也就是DLF所说的伯鲁那大桥那儿,汇入大河。”

“一点不错。渡过小河,开始登山,八九点钟我们就能到达石桌(我指的是,阿斯兰的山洞)。我希望,卡斯宾王能招待我们吃顿丰盛的早餐!”

“我希望你说的没错,”苏珊说,“我可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这正是女生们最糟糕的地方,”埃德蒙对彼得和矮人说,“她们的头脑里从来都没有一张地图。”

“那是因为我们的头脑里装了别的东西。”露西说。

一开始,事情进展得相当顺利。他们自以为找到了一条古道。但你若对树林多少有些了解,就会知道,人们总能发现一些想象出来的路径。这些路走上几分钟就会销声匿迹,于是你又发现了另一条路(并暗自希望这是前一条路的延续,而不是另辟蹊径),很快这条路也走不通了。就这样,你被一步步误导,偏离了正确的方向。好在男孩子们和矮人对树林都相当熟悉,往往很快就会回归正道。

他们步履艰难地跋涉了大约半个小时(由于昨天划船,其中三个人依然浑身酸痛),突然特伦普金低声说道:“停!”大家全都停下了脚步。“有什么东西在跟踪我们。”他压低嗓音说,“或者说它在跟我们同步前进,就在左边那个地方。”他们一动不动地站着,瞪大眼睛观看,支起耳朵倾听,直到眼睛耳朵都累疼了。“你我最好都张弓搭箭。”苏珊对特伦普金说,矮人点了点头。两个人都把箭扣在了弦上,队伍这才继续前行。

他们在一个相当开阔的林地里走了几十米,时刻保持着高度戒备。接着,他们来到一片浓密的灌木丛前,必须贴近灌木行走。就在这时,一头野兽咆哮着,像霹雳闪电一般猛扑过来。露西被扑倒在地,差点儿背过气去。就在这个紧急关头,她听到弓箭“嗖”的一响。等她苏醒过来,看到一头面目狰狞的大灰熊倒毙在地,身上插着特伦普金的一支箭羽。

“DLF在这场射箭比赛中打败了你,苏。”彼得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就连他也对这次遇险深感震惊。

“我——我射得太晚了,”苏珊有点难堪地说,“我担心那是,你们知道——那是一头我们这边的熊,一头会说话的熊。”她不愿伤害生灵。

“那正是麻烦之所在,”特伦普金说,“大多数动物都已不会说话,开始与人类为敌,但还有一些有灵性的生物存留下来。你无法识别,也不敢听之任之。”

“可怜的老布鲁因,”苏珊说,“你们觉得这会不会是它?”

“不是,”矮人说,“我看见了它的脸,听见了它的吼叫。它只想把小姑娘当早餐。说到早餐,当你们说到,希望卡斯宾王让大家吃上一顿丰盛的早餐时,我没有作声,我不想使诸位感到沮丧。在营地,肉食难得一见。熊肉是不错的食物,留着猎物不带走一些,未免太令人遗憾了。这用不了半个钟头。我敢说,你们两位年轻人——我应该说国王——知道怎么剥下熊皮吧?”

“咱俩到一边儿去坐会儿,”苏珊对露西说,“我知道那份差事吓人得很,又脏又乱。”

露西打了个寒战,点点头。她们找个地方坐下之后,她说:“苏,一个可怕的念头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什么念头?”

“如果有一天,在我们的世界里,在我们的家乡,人的内心变得野蛮起来,就像这里的动物那样,外表看起来还是人,因此你分辨不出来他是人还是兽,那不是很可怕吗?”

“此时此刻,我们在纳尼亚的麻烦已经够多了,”讲求实际的苏珊说道,“别再去自找麻烦了。”

当她们回到男孩子们与矮人那里时,他们正在想方设法多带上几块熊肉。血淋淋的生熊肉不适合放在衣服口袋里,他们就用新鲜树叶把肉仔细地包裹起来。他们都有足够的经验,知道长途跋涉之后,当肚子饿得咕咕叫的时候,自己对这些难看的的湿软肉坨子的感受就会大为不同。

他们迈开沉重的步伐又启程了(路过一条溪流时他们停下来,洗干净三双脏兮兮的手)。太阳出来了,鸟儿开始歌唱,有很多苍蝇在欧洲蕨上嗡嗡乱飞。昨日划船的酸痛逐渐消失,大家的精神高涨起来。随着太阳威力的增强,他们把头盔摘了下来,背在身上。

“我怀疑我们的方向是否正确?”大约一个小时之后,埃德蒙说。

“只要我们别向左偏得太多,就不会走错路。”彼得说,“如果向右偏得太多,顶多是过早地到达大河,没能够抄近路,从而浪费一些时间。”

他们步履维艰,一步步挣扎着向前迈进,除了沉重的脚步声和铠甲的叮当声之外,听不到别的声音。

“那条该死的拉西河到哪儿去了?”过了好一阵子,埃德蒙又说道。

“我觉得,这会儿我们该到河边了,”彼得说,“但除了继续向前,别无出路。”他们两个都晓得,矮人正在焦急地注视着他们,于是他就不再往下说了。

他们努力挪动着脚步,继续往前走,身上的铠甲使他们感到闷热难当,而且越来越重。

“这是什么?”彼得突然说道。

他们这才发现自己走到了一个悬崖的边上。向下俯视,可以看到一个峡谷,谷底流淌着一条河。峡谷对面则是更加险峻的峭壁,而他们中间只有埃德蒙(也许还有特伦普金)善于攀岩。

“对不起,”彼得说,“走上这条绝路,都是我的错。我们迷路了。我以前从未见过这个地方。”

矮人透过牙缝低低地吹了一声口哨。

“哦,那我们转回去吧,走另外一条路,”苏珊说,“我早就知道,我们会在这些树林中迷路的。”

“苏珊!”露西责备她说,“不要抱怨彼得,这样不好。他已经尽力而为了。”

“你也不要那样指责苏,”埃德蒙说,“我认为她说的没错。”

“澡盆和乌龟壳!”特伦普金叫道。“如果我们来的时候就迷了路,还有什么希望找到回去的路?我们如果返回岛屿从头开始的话——就算我们能够做到——那也等于全盘放弃了。在那种情况下,没等我们赶到,米拉兹就已经把卡斯宾给消灭了。”

“你认为我们应该继续前进?”露西问道。

“我不能确定彼得大帝是迷路了,”特伦普金说,“为什么这条河不能是拉西河呢?”

“因为拉西河不是在一个峡谷中,”彼得说,竭力克制自己不要发火。

“陛下使用的是现在时is(英语的是动词),”矮人回答道,“难道你不应该使用过去时was吗?你所熟悉的这个国家是在几百年——也许是一千年前。难道它不会改变吗?一次泥石流就会使那座山垮下一半,露出光秃秃的岩石,形成对面的那些悬崖峭壁。拉西河年复一年的冲刷,会使得河道越来越深,形成了这个小小的悬崖。说不定还发生过地震,或者别的什么自然灾害。”

“我还真没考虑到这些因素。”彼得说。

“无论如何,”特伦普金继续说道,“即便这条河不是拉西河,它大致向北流去,终究也会流入大河。我觉得,我来的路上曾经见过这条河。如果我们靠右边行走,顺流而下,我们肯定会找到大河。这也许不像我们希望的那么理想,但至少不会比我来的那条路更糟。”

“特伦普金,你是个值得信赖的朋友。”彼得说,“那么来吧,从这边下到峡谷里去。”

“看!看!看!”露西叫道。

“看哪儿?看什么?”众人问道。

“狮子,”露西说,“阿斯兰本人。你们没有看见吗?”她的脸完全改变了模样,两只眼睛闪烁着光芒。

“你真的以为——?”彼得开口问道。

“你认为自己在哪儿看见他啦?”苏珊追问。

“不要像大人那样说话,”露西跺着脚说道,“我并不是认为自己看见他了。我的确看到他了。”

“在哪儿,露?”彼得询问道。

“就在山上那些白蜡树之间。不对,是在峡谷这边。往上,而不是往下。跟你们想走的路刚好相反。他想让我们去他那里——到上边去。”

“你怎么知道那是他的意思?”埃德蒙问道。

“他——我——我就是知道,”露西说,“根据他脸上的表情。”

其他人都疑惑地面面相觑,谁都没有作声。

“女王陛下可能真的看见了一头狮子,”特伦普金说道,“我听人说过,这些树林中真的有狮子。但那不一定就是一头友好的会说话的狮子,没准儿像那头熊,既不友好也不会说话。”

“噢,别发傻了,”露西说,“你以为我见到阿斯兰会不认识他?”

“他若是你以前在这里结识的那头狮子,”特伦普金说,“如今必然变得衰老不堪了!就算他是同一头狮子,说不定他也像别的动物一样变野、变蠢了。”

露西的脸涨得通红,我猜,如果不是彼得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臂,她也许会向特伦普金发火。彼得说:“DLF不了解情况。他怎么可能明白?特伦普金,我想说,你必须接受这个事实,就是我们真的认识阿斯兰,对他有所了解。你决不能再像那样来议论他了。一则是对你不利,再则你完全是在胡说八道。唯一的问题是,阿斯兰有没有真的出现在那里。”

“我知道他就在那里。”露西说着,眼睛里充满了泪水。

“是啊,露,可你要知道,我们都没有看见。”彼得说。

“没有别的办法,只好表决了。”埃德蒙说。

“好吧,”彼得道,“你年纪最大,DLF。你赞成什么?是往上走还是往下走?”

“往下走,”矮人回答,“我对阿斯兰一无所知。但我确实知道,如果我们往左拐,顺着峡谷往上走,有可能走上一整天,才能找到一个过河的地方。而我们如果往右拐,往下走,肯定能在两三个小时内到达大河。倘若有真的狮子在这附近,我们应该远离他们,而不是朝他们靠拢。”

“你怎么想的,苏珊?”

“别生气,露,”苏珊说,“我觉得我们应该往下走。我累得要命。让我们快点离开这片讨厌的树林,进入开阔的地方。除了你,我们谁都没有看到什么东西。”

“埃德蒙呢?”彼得问道。

“好吧,是这样,”埃德蒙说得很快,脸色微微泛红,“一年前,当我们首次发现纳尼亚——也许是在一千年之前,不管多少年吧——是露西第一个发现的,我们都不相信她。我知道我自己的表现最恶劣。到后来证明她是对的。这一次相信她是不是比较合乎情理?我赞成往上走。”

“哦,埃德!”露西抓住了他的手叫道。

“现在该你表态了,彼得,”苏珊说,“我真的希望——”

“哦,打住,别说话,让我考虑一下,”彼得打断了她,“我宁愿不表态。”

“你是大帝,”特伦普金严厉地说。

“往下走。”过了好一会儿,彼得才说,“我知道,最终也许露西是对的,可我没有别的办法。我们必须在两者中选择一个。”

于是,他们向右转,沿着峭壁往下走,然后朝河的下游前进。露西走在最后,伤心地哭泣着。

第十节 狮王归来

沿着峡谷的边缘行进,其实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容易。他们还没走出多远,就被谷边的小冷杉林拦住了去路。他们弯下腰,用手拨开枝条,试图穿过这些树木。试了大约十分钟后,他们意识到,以这个速度前进,一个小时只能走上半英里路。于是,他们退了出来,决定绕过这片冷杉林。他们向右绕出了很远,到后来,再也看不到悬崖峭壁,听不到河水的哗哗声了。大家开始担心,自己是否完全迷失了方向。没有人知道准确的时间,但可以感觉到,已经到了一天最热的时候。

终于又绕回到峡谷的边缘(在他们出发地点下面将近一英里处),他们发现,自己这边的悬崖低矮了不少,似乎又发生了新的坍塌。很快,他们找到一条通往峡谷的路,就又沿着河边往前行走。当然,他们先休息了一下,饱饱地喝了一通水。没有人再提与卡斯宾共进早餐,或是午餐了。

顺着拉西河前行,而不是沿着山顶行走,也许他们这样做是明智的。因为这能使他们知道前进的方向。经历过冷杉林的麻烦之后,大家都唯恐远离正道,在树林中迷失方向。此刻,他们穿行在一个古老的、人迹罕至的森林中,无法沿着直线前进。一片片黑刺莓丛成了拦路虎;倒在地上的树干、沼泽地和稠密的灌木全都成了障碍物。拉西河谷对行人的确不太友好。我是说,对匆匆赶路的人不怎么友好。你若是选择下午在河谷里漫步,喝茶野餐,这里倒是个蛮不错的地方。它拥有大自然所提供的一切美景——隆隆作响的大瀑布,银色的小瀑布,琥珀色的水潭,长满青苔的岩石。河的两岸长着厚厚的苔藓,走在上面,能一下子埋到你的脚踝。到处可以看到各种蕨类,还有宝石般的蜻蜓。时而会有一只鹰隼从头顶上飞过。甚至还有(彼得和特伦普金都认为自己看到了)一只雄鹰在天空翱翔。不用说,孩子们和矮人一心只想着尽快看到下游的大河,还有伯鲁那渡口,以及通往阿斯兰山洞的道路。

随着他们的前行,拉西河谷变得越来越陡峭。他们往往要手脚并用,向上攀爬——有时甚至是在滑溜溜的岩石上冒险攀登,稍不留神,就会跌进黑咕隆咚的深渊。河流在谷底咆哮着,奔腾向前。

你可以想象得到,他们急切地望着左边的峭壁,搜寻着每一个石缝,每一个可以踩踏抓握的地方。那些峭壁面目狰狞,令人畏惧。这实在令人恼怒,因为他们知道,一旦从这里翻过峡谷,经过一段平缓的下坡,再走几步,就到卡斯宾的大本营了。

这时,男孩子们和矮人打算找个地方,点燃一堆篝火,烤些熊肉吃。苏珊表示反对,她说:“继续往前,走到目的地,走出这些讨厌的树林。”露西筋疲力尽,痛苦不堪,不愿对任何事发表意见。由于找不到干柴,大家无论怎么想,也只能是画饼充饥。男孩子们饿坏了,开始谈论是否能吃生熊肉,也许生肉并不像人们说的那样难吃。特伦普金告诉他们,生肉的确很恶心。

如果是在几天前的英国,孩子们经历这样艰难的行程,早就累垮了。我在前边已经解释了,纳尼亚正在改变着他们。比方说,这会儿,露西身上只剩下三分之一还是那个第一次去寄宿学校的小姑娘,三分之二已经变成了纳尼亚的露西女王。

“终于走出来了!”苏珊说。

“噢,太好啦!”彼得欢呼道。

在峡谷的尽头,河水转了一个弯儿。现在,他们可以将整个大自然一览无余:辽阔的原野一直延伸到地平线,一条大河波澜壮阔,像一根银带横亘在他们与原野之间。那个河水特别宽而且浅的地方,就是伯鲁那渡口,如今有一座多孔的大桥跨河而立。桥的那边坐落着一个小城镇。

“天哪,”埃德蒙说,“我们就是在城镇附近打赢了伯鲁那战役!”

这比什么都更能提振男孩子们的精神。不用说统治一个几百年前的王国,就是看到自己曾取得辉煌胜利的古战场,你也会情不自禁地感到自豪与强大。彼得和埃德蒙马上就兴高采烈地谈论起那次战斗,完全忘记了酸痛的脚,忘记了身上沉重的铠甲。矮人在一边听得津津有味。

道路不再那么崎岖陡峭,他们加快了行进的步伐。尽管左边还是险峻的峭壁,右面的地势慢慢平坦起来。很快,那里就不再是一个峡谷,而变成了一个山涧。瀑布也没有了踪影。不久,他们又进入到一片密林之中。

突然,“嗖”的一声,就像是啄木鸟啄木的声音。孩子们在心里回忆(许多世纪以前)自己在哪儿曾经听到过这种响声,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讨厌这种声音。就在这时,特伦普金叫道:“快趴下!”说着一把将露西(她正好在他旁边)按倒在欧洲蕨丛中。彼得正在抬头观看树上有没有松鼠,因此看到了那个东西——一支尖利的长箭深深扎进他头顶上的树干中。他连忙把苏珊拉倒,自己也随即卧倒在地,这时,另一支箭“嗖”的从他的肩膀上掠过,插在他身边的地面上。

“快!快!后退!匍匐!”特伦普金喘着粗气喊道。

他们掉转过身子,在成群结队的蚊虫讨厌的嗡嗡声中,在欧洲蕨的掩护下,往山坡上爬去。箭雨点般地向他们射来,有一支箭射在了苏珊的头盔上,“乒”的一响,斜着飞了出去。他们爬得更快了,一个个累得汗流浃背。接着,他们爬起来狂奔,身子弯得像是大对虾。男孩子们担心佩剑会把自己绊倒,索性把剑握在手中。

这真是件令人痛心的事情——再次爬坡,又回到他们刚刚经过的地方。后来,他们实在跑不动了,就一下子瘫倒在瀑布旁的一块巨石后面,伏在潮湿的青苔上大口喘气。他们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攀登到了很高的地方。

他们侧耳静听,没有听到追兵的声音。

“那么没事了,”特伦普金说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们没有搜索树林。我猜,只是几个哨兵。也就是说,米拉兹在下面设了岗哨。瓶子和板羽球!这是最近的事儿。”

“带大家走这么一条路,我真该挨揍。”彼得说。

“恰恰相反,陛下,”矮人说,“首先,不是你,而是你的御弟,埃德蒙王,提议走镜水湾这边的。”

“我想,DLF说的没错,”埃德蒙说,自从事情出了偏差,他确实忘记了这一点。

“另外,”特伦普金接着说,“如果走我来的那条路,很有可能,我们已经与敌人新设的岗哨直接发生了冲突。至少,要避开它,也会遭遇到同样的麻烦。我认为,走镜水湾是一条最佳的路线。”

“是一个化装的祝福。”苏珊说。

“好一个出人意外的化装啊!”埃德蒙说。

“我想,我们现在必须再登上峡谷。”露西说。

“露,你是个好样的,”彼得说,“你并没有责备我们说,我告诉过你们。好吧,让我们继续前进。”

“我们一到上面的森林,”特伦普金说,“不管别人怎么说,我都要生火做晚饭了。但是首先让我们离开这里。”

不必再来描述他们如何吃力地登上峡谷。总之,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奇怪的是,每个人的心情反倒舒畅起来,重新抖擞起精神。“晚饭”这个词有着奇妙的功效。

天还没黑,他们就回到了那个惹过不少麻烦的冷杉林,准备在那上边的一个洼地里宿营。拾干树枝是件讨厌的事儿,但熊熊燃烧的篝火将所有的不快一扫而空。他们拿出一包包潮湿血污的熊肉。对于整天宅在室内的人来说,这东西大概会令人望而生厌。矮人对于烹饪有不少奇思妙想。他把苹果(还剩下几个)裹在熊肉之中——好像是包苹果饺子,只不过是用肉当饺子皮,而且皮比较厚——插在尖尖的木棍上,放在火上烧烤。苹果汁流到烤肉中,有点像烤猪肉蘸苹果酱。你知道吗,有两种熊肉:食肉熊的肉质粗糙,不怎么好吃;还有一种食用水果和蜂蜜的熊,其肉质非常鲜美。这头熊恰好属于后者。这顿晚餐真的很棒。况且,饭后也不用洗刷——他们躺卧在地,伸直疲惫的双腿,随便聊上几句,看特伦普金衔个烟斗在那里吞云吐雾。每个人都充满了希望:明天准能找到卡斯宾王,用不了几天就能打败米拉兹。这种希望也许不太实际,但他们的确是这样想的。

很快,他们便相继进入了梦乡。

忽然间,露西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亲爱的声音在呼唤自己的名字,她一下子从甜美的睡梦中惊醒过来。一开始,她以为是老爸在叫她,但仔细一听,又不太像。她又以为是彼得在叫她,但那声音也对不上号。她不想坐起身来,不是因为她依然困倦——恰好相反,她已经得到了充分的睡眠,全身的酸痛都已消失——而是因为她感到极度的幸福与舒适。他们露宿的地方比较开阔,她仰望着天上的一轮明月,纳尼亚的月亮比我们的月亮更大更圆。满天的繁星在眨着眼睛。

“露西,”又传来一声呼唤,不是老爸的声音,也不是彼得的声音。她猛地坐了起来,全身颤抖,这是由于激动,而不是由于惧怕。月光皎洁明亮,将她周围的森林照得如同白昼,看上去越发显得荒凉。她身后是冷杉林,右边是峡谷对面参差不齐的峭壁。正前方,在开阔的草地前面大约一箭之遥,有一片林中空地。露西使劲儿盯着空地周围的树木。

“嗨,我真的看见它们在动,”她自言自语道,“它们在走来走去。”

露西的心在胸膛里剧烈地跳动,她站起身来,朝那些树木走去。尽管今夜没有风,林中空地上却传来一种声音,就像是刮大风时树木发出的声响。然而,这又不太像是普通树木的飒飒声。露西觉得,这种声音里有一个曲调,可是她又分辨不出那个曲调,正如前一夜,当树木对她低语时,她没能捕捉到它们的话语一样。但起码这个曲调拥有轻快活泼的旋律,她越走越近,感到自己情不自禁地想要手舞足蹈。这会儿她看清楚了,树木真的在移动——彼此前后交错,似乎是在跳一种复杂的乡村舞蹈。(“我猜,”露西心想,“树木要是跳舞,一定是跳那种非常、非常具有乡土气息的舞蹈。”)现在她差不多已经来到了它们中间。

她第一眼看到的那棵树,好像不是树,而是一个巨人,长着蓬乱的胡子和浓密的头发。她并不害怕,因为从前她见到过这样的人物。等她定睛再看时,它又变成了一棵树,只不过仍然在移动。当然,你看不出来它长的是脚还是树根,因为树木移动时,它们并不是在地面上行走,而是在泥土里蹚来蹚去,就像我们蹚水一样。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她所看到的每一棵树木身上。乍一看,它们是友好可爱的男女巨人,就像树精被魔法唤醒时所呈现出来的模样。片刻之后,它们又都恢复了树的形状。但是当它们看起来像树木时,却是一种奇怪的人形树木。而当它们呈现出人的形象时,又像是一种长着树枝树叶的奇怪树人——那个古怪的旋律,一直都在沙沙作响,发出柔和欢快的声音。

“它们差不多醒过来了,但还没有完全苏醒。”露西说。她知道自己非常清醒,比任何人都要清醒。

她勇敢地走到它们中间,一边舞蹈,一边跳来跳去,以免与这些高大的舞伴撞在一起。她只是跟它们随便敷衍一下,因为她一心想要从它们中间穿过,到另外一个人那里去。那个呼唤她的亲切声音正是从树木前方发出来的。

很快,她就穿过那些树木(她心里有些疑惑,不知自己是用手臂把树枝拨开了,还是曾经与那些高大的舞者拉着手跳圆圈舞,它们需要弯下腰才能拉住她的手)。在开阔地四周确实长着一圈树木,她从树木斑驳陆离的光影中走了出来。

一块圆形的平坦草坪出现在她的眼前,深色的树木围绕着草坪在跳舞。然后——哦,他在那里!巨大的狮子在月光下闪着银光,在地面上投下长长的黑色身影。

若不是他的尾巴在摆动,人们会把他当成一个石头狮子,但露西可不这么想。她根本不考虑这头狮子是否对人友好,便朝他扑了过去。她觉得,如果再延迟片刻,自己的心就会爆炸。她只记得,自己伸出手臂紧紧搂住他的脖子,亲吻他,将脸埋在他茂密漂亮的、丝绸般柔滑的鬃毛里。

“阿斯兰,阿斯兰,亲爱的阿斯兰,”露西抽泣着叫道,“我终于见到你啦。”

巨兽侧身卧倒在地,露西也坐了下来,半靠半躺在他的前爪之间。阿斯兰低下头,用舌头舔了一下她的鼻子。他那温暖的气息包围着她。露西抬头凝视着那张宽大睿智的脸庞。

“欢迎,孩子,”他说。

“阿斯兰,”露西说,“你的个头更大了。”

“那是因为你的年龄增长了,小家伙。”他答道。

“你的年龄没有增长吗?”

“我的年龄不变。但你每长大一岁,你就会发现我变得更大了。”

一时间,露西感到无比的幸福,她不想再说什么。但阿斯兰开口了。

“露西,”他说,“我们不能在这里呆久了。你手头还有工作要做,今天你们浪费了很多时间。”

“是啊,那不是个羞耻吗?”露西说道,“我明明看见了你。他们硬是不相信我。他们都是那么——”

从阿斯兰胸膛的深处发出一声轻轻的咆哮。

“对不起,”露西说,她了解他的情绪变化,“我并不想诋毁他人。但这无论如何不是我的错,对吧?”

狮子直视着她的眼睛。

“哦,阿斯兰,”露西说,“你是说我错了吗?我怎么能够——我不能离开大家,独自上到你这里来,我怎么可能做到?请不要那样看着我……哦好吧,我想我可以做到。是的,我不是独自一个人,我知道,与你在一起我并不孤单。但那又有什么用处呢?”

阿斯兰默不作声。

“你的意思是,”露西有点胆怯地说,“本来有可能一切顺利——在某种程度上?但会以什么方式呢?请告诉我,阿斯兰!我难道不该知道吗?”

“孩子,知道也许会发生的事情?”阿斯兰说,“不,从来没有人会知道那个。”

“哦。”露西说。

“但任何人都可以了解将要发生的事,”阿斯兰说,“你马上回到众人那里,将他们唤醒,告诉他们你又见到了我,你们必须立刻起身,跟着我走——将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只有一种方法可以探明。”

“你是说,这是你想让我做的事?”露西喘息着说。

“是的,小家伙。”阿斯兰说。

“其他人也能看见你吗?”露西问道。

“当然一开始不行,”阿斯兰说,“以后要看情况。”

“可他们不会相信我的!”露西说。

“那没有关系。”阿斯兰说。

“哦,天哪,”露西说,“再次找到你,我高兴极了。我还以为你会让我留下来。我以为你会咆哮着冲出来,把敌人全都吓跑——就像上次一样。现在一切都很糟糕。”

“对于你这很难,小家伙,”阿斯兰说,“但同样的事情决不会发生两次。对我们大家来说,以前纳尼亚的形势也曾经十分棘手。”

露西把头埋在阿斯兰的鬃毛里,以避开他的眼睛。但他的鬃毛里一定有什么魔法。她能感觉到,狮子的力量正源源不断地流入她的身体。她猛地坐直了身子。“请原谅我,阿斯兰,”她说,“我已经准备好了。”

“现在你变成一头母狮子了,”阿斯兰说,“整个纳尼亚将要得到更新。来吧,我们没有时间耽搁了。”

他站了起来,迈着威严的步伐,悄无声息地走向那一圈舞动着的树木,露西刚才就是从那里过来的。露西与狮子并排同行,她将一只颤抖的手放在他的鬃毛上。树木分列两旁,给他们让路。一瞬间它们完全现出了人形。露西瞥见了高大俊美的树精与树仙女,它们纷纷向狮子鞠躬行礼。转眼之间,它们又变成了树木,但依然优雅地弯着树干,低垂着树枝,使得行礼本身就像是一种舞蹈。

“好啦,孩子,”他们走出树林后,阿斯兰说,“我在这儿等着。你去把他们叫醒,让他们跟我走。如果他们不愿意,至少你一个人要来跟随我。”

唤醒四个比你年长、而且疲惫不堪的人谈何容易,况且你是要告诉他们一个也许他们根本不信的消息。而要求他们做一件他们压根儿就不喜欢的事,那更是难上加难。“我不必多想,只要去做就是了。”露西暗自想道。

她先走到彼得身边,摇了摇他。“彼得,”她趴在他耳边轻轻叫道,“醒醒。快点!阿斯兰在这里。他说我们必须马上跟他走。”

“好的,露。就照你说的去做。”出乎意外,彼得回答得很爽快,这使露西感到欣慰。但是彼得翻了个身,又呼呼睡着了。这次尝试失败了。

露西又试着去唤醒苏珊。苏珊倒是醒了,但她用讨厌的大人的口气说:“你又在做梦了,露西。回去睡觉。”

下一个她要喊的是埃德蒙。叫醒他非常困难,最后她还是做到了。埃德蒙真的醒了,坐起身来。

“呃?”他恼怒地说,“你在说些什么呀?”

她从头到尾又讲了一遍。这是她的任务中最艰难的一部分。随着一次次的重复,她的声音听上去越来越不自信。

“阿斯兰!”埃德蒙说着,跳起身来,“太好啦!他在哪儿?”

露西转过身去,看见狮子等在那里,用那双充满耐心的眼睛望着她。“就在那儿,”她说着,用手一指。

“在哪儿呀?”埃德蒙再次问道。

“那里。那里。你没有看见吗?就在树的这边。”

埃德蒙瞪大眼睛看了一会儿,然后说道:“不对。那里什么都没有。一定是月光让你看花了眼,弄昏了头。你要知道,有人就是这样。有一会儿,我觉得自己看到了什么。其实那不过是眼睛的错觉。”

“我一直都能看见他,”露西说,“他正在专注地看着我们。”

“那我为什么看不见他呢?”

“他说过,你们也许看不见他。”

“为什么?”

“我不知道。他是这样说的。”

“哦,讨厌,”埃德蒙说,“我真希望你不要老是产生幻觉。我想,我们该把其他人喊起来了。”

第十一节 狮王咆哮

等所有的人都醒了,露西不得不第四次复述她的故事。大家听后都沉默不语,这使露西感到万分沮丧。

“我啥都看不见,”彼得说道。他看了半天,把眼睛都累痛了,“你呢,苏珊?”

“没有,当然我也看不见,”苏珊没好气地说,“因为没有什么要看的。她一直都在做梦。躺下好好睡一觉,露西。”

“我真希望,”露西颤抖着声音说道,“你们都能跟我来。因为——因为不管别人怎么样,我必须要跟他走。”

“别胡说了,露西,”苏珊道,“当然你不能擅自走开。不要让她走,彼得。她一直都很淘气。”

“如果她坚决要去,我愿意和她一道走,”埃德蒙说,“她以前的话都是真的。”

“我知道,她以前说的都是实话,”彼得说,“今天早上没准儿她也是对的。我们下到谷底的确很不走运。只是——在深夜这个时候。为什么我们看不见阿斯兰呢?他以前可不是这样。这不像是他的做法。DLF有什么说的?”

“哦,我没有什么好说的,”矮人说道,“如果大家都去,当然,我也跟你们一起走。如果你们兵分两路,我将跟着大帝走。这是出于我对他和卡斯宾王的责任。但是,你若问我个人的看法,我是个普通的矮人,我认为,既然在白天都找不到路,在夜晚希望就更加渺茫了。我不需要懂魔法的狮子,他们能够说话却不吭声。还有所谓的友好的狮子,却对我们没有什么好处。再不然就是征服一切的大狮子,却没有人能够看见他们。在我看来,这都是些蠢话。”

“他正在用爪子拍打地面,催促我们快一点,”露西说,“现在我们必须动身了。至少我一定要走。”

“你没有权力像那样来强迫我们。现在是四比一,而且你的年龄最小。”苏珊说。

“哦,好吧,”埃德蒙怒喝道,“我们要走就走。否则大家决不会安生的。”他一心想要支持露西,可是由于没睡好觉,心里非常烦燥,说起话来也是火药味儿十足。

“那么,出发吧。”彼得说着,懒洋洋地将手臂伸进盾牌的皮带里,戴上头盔。换个时候,他也许会对露西说几句宽慰的话,毕竟她是自己最心爱的妹妹。他知道,露西的心里一定很不好受。他还知道,无论刚才发生过什么事儿,都不是她的过错。可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对她感到气恼。

苏珊的表现最差劲。“假如我像露西那样胡搅蛮缠,”她说,“不管你们走还是不走,我都闹着要留下的话,我真想要这样做。”

“女王陛下,请服从大帝的命令,”特伦普金说,“让我们启程吧。如果不能睡觉,我情愿走路,也不愿站在这里说话。”

就这样他们终于上路了。露西走在前面,咬着嘴唇,努力克制着自己不去对苏珊反唇相讥。每当她定睛在阿斯兰身上,她就忘记了这些不快。狮子转过身来,在他们前面大约三十米的地方慢慢走着。别的人只能靠露西来为他们带路。对于他们,阿斯兰不仅是隐形的,而且沉默不语。他那像猫爪一样的巨爪悄无声息地行走在草地上。

他带领众人走到舞蹈树林的右边——没有人知道,树木是否还在跳舞,因为露西的两眼紧紧地盯着狮子,其他人的眼睛则聚焦在露西身上——逐渐接近峡谷的边缘。“鹅卵石和定音鼓!”特伦普金心里直打鼓,“但愿他们不至于疯狂到在月光下攀岩,最后摔断脖子。”

在阿斯兰的引领下,他们沿着悬崖峭壁的顶端走了很长一段路,来到一个长着小树的绝壁边上。狮子一转身,就在小树中消失了。露西屏住了呼吸,哎呀,阿斯兰好像纵身跳下了悬崖。由于一心要紧跟阿斯兰,露西根本无暇顾及其他。她加快了步伐,很快也进到了小树丛里。从那里朝下俯瞰,只见岩石之间有一条崎岖狭窄的小路,蜿蜒通向峡底,而阿斯兰正在小路上走着。他回过头来,用喜悦的眼光看着她。露西拍了拍手,跟着他跳了下去。她听到身后其他人的呼喊声:“喂!露西!小心,看在上天的份上。你站到了悬崖边上。回来——”过了片刻,传来埃德蒙的声音,“不错,她是对的。的确有一条往下的路。”

走到半路,埃德蒙赶上了她。

“看!”他异常激动地说,“看哪!在我们前边移动的那个影子是谁的?”

“那就是他的身影,”露西说。

“我真的相信你是对的,露,”埃德蒙说,“我不明白,刚才我怎么看不见呢。但是他本人在哪儿?”

“当然同他的影子在一起。你看不见他吗?”

“嗯,我觉得自己仿佛看见了——有一瞬间。光线实在太暗了。”

“快走呀,埃德蒙王,接着往下走,”特伦普金的声音从后边传了过来,后边更远处,靠近峭壁顶端,只听彼得在说,“噢,加油,苏珊。把你的手给我。嗨,连吃奶的孩子都可以从这儿下去。别再抱怨了。”

几分钟后,他们都下到了谷底,河水奔腾的声音在他们的耳边回响着。像只猫一样轻盈,阿斯兰从一块石头跳到另一块石头上,很快就到了小河中央。他停下脚步,俯身喝了几口水,然后抬起毛发蓬松、仍然在滴水的脑袋,转脸望着他们。这一次,埃德蒙看见了。“哦,阿斯兰!”他嚷着,向前冲去。而狮子却转过身去,几步就跳到拉西河对岸的斜坡上。

“彼得,彼得,”埃德蒙叫道,“你看见了吗?”

“我看见有个东西,”彼得说,“但在月光下十分模糊。我们继续往前,还要为露西欢呼三声。我的疲倦已经消除了一大半。”

阿斯兰毫不迟疑地带领他们向左,朝河的上游走去。一路上大家都感觉怪怪的,像是在梦游——哗哗的溪水,湿漉漉灰蒙蒙的草地,越来越近的泛着微光的悬崖,荣耀的狮王在前面静静地引领。除了苏珊和矮人,其他人现在都能看见他了。

很快,他们来到了另一条陡峭的、通往崖顶的小路。这些悬崖比他们刚从河对岸下来的那些更高更险。这条路很长,曲曲弯弯地向上伸展。幸亏这时月亮升到了峡谷的上方,路的两边没有阴影遮挡。

当阿斯兰的身影翻过崖顶的时候,露西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她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紧跟着他翻了过去。她的两条腿直打颤,气喘吁吁,却惊喜地看到了他们想要抵达的那座小山。一段平缓的山坡(覆盖着石南和青草,几块大岩石在月光下发着白光)向前延伸到几百米外的树丛中。她熟悉这个地方。这正是石桌山。

伴随着铠甲的响声,其他人跟在她后面也都爬了上来。阿斯兰在前面轻快地走着,他们在后边紧紧跟随。

“露西。”苏珊小声说道。

“怎么啦?”露西问道。

“我现在看见他了。我很抱歉。”

“没有关系。”

“其实我比你知道的还要恶劣。我真的相信那是他——我说的是昨天,当他警告我们不要下到冷杉林去的时候。今天夜里,当你叫醒我们的时候,我真的知道那是他。我指的是,在我的内心深处。如果我听从心灵的声音,或许我会顺服。可是我只想走出树林——并且——哦,我不知道。我该怎么跟他说呢?”

“也许你并不需要说很多。”露西建议道。

不久,他们就来到了树丛边,透过树木,孩子们可以看到那个大土丘,阿斯兰的山洞。那是他们离开后才在石桌上面建造的。

“我们的人没有好好地站岗放哨,”特伦普金嘟囔道,“我们早就应该受到盘查——”

“嘘!”其他四人打断了他的话,因为阿斯兰已经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站在他们面前,看上去无比威严。他们感到既高兴,又有几分惧怕。男孩子们迈步向前,露西让在一旁,苏珊和矮人则向后退了两步。

“哦,阿斯兰,”彼得王说着,单膝跪下,把狮子的巨爪捧到脸前,“我真高兴。但我也非常抱歉,一开始,我就带着大家走了弯路,特别是昨天早晨。”

“我亲爱的儿子。”阿斯兰说。

随即,他转向埃德蒙,说道:“表现不错!”这是他的赞扬。

一阵可怕的沉默之后,那个深沉的声音又招呼道:“苏珊。”苏珊没有回答,但大家都觉得她在哭泣。“你向惧怕屈服了,孩子,”阿斯兰说,“过来,让我对着你吹一口气。忘记失败。你是不是又恢复了勇气?”

“是有那么一些,阿斯兰。”苏珊说。

“好啦!”阿斯兰用更加洪亮的、近乎吼叫的声音说道。他的尾巴左右摆动,扫打着身体两边。“喂,那个小矮人在哪里?那个不相信狮子的著名击剑手和射手在哪儿?过来,大地之子,来这里!”——说到最后那个词“这里”时,他的声音差不多变成了真正的吼叫。

“幽灵和沉船!”特伦普金喘着气,低声念叨着。孩子们非常了解阿斯兰,看得出来他很喜欢矮人,因此并没有感到不安。但特伦普金却惴惴不安。他以前从未见过狮子,更不用说这位狮王了。他还是做了唯一明智的选择,没有逃跑,而是胆战心惊地走向阿斯兰。

阿斯兰扑了过去,把他叼在口中。不知道你是否见过母猫嘴里衔着小猫的画面?这跟那个很相似。矮人蜷缩成一个可怜的小肉球,悬挂在阿斯兰的嘴边。狮子甩了一下头,矮人的盔甲就像铁匠铺一样叮当作响,随后——嘿,简直神了!——矮人飞到了空中。他吓得魂飞魄散。其实,他就像是在床上一样安全。等他落下来时,阿斯兰将天鹅绒般的大狮爪伸了出来,像妈妈的手臂一样,轻轻接住了他,把他(头朝上)放在地上。

“大地之子,我们可以做朋友吗?”阿斯兰问道。

“可—可—以。”矮人喘着粗气说,他还没有缓过气来。

“好啦,”阿斯兰说,“月亮就要下山了。在你们的身后,东方已经破晓。我们不能再浪费时间了。你们三个,亚当的儿子和大地之子,赶紧进入土丘,解决你们在那里所要遇到的问题。”

矮人依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两个男孩子也没敢询问,不知阿斯兰是否跟他们一同前去。三个人拔出剑来,行了个礼,随着铠甲的叮当声,他们转身走去,很快消失在朦胧的夜色中。露西注意到,他们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倦容。大帝和埃德蒙王更增添了几分男子汉的气概。

女孩子们站在阿斯兰的身边,望着他们渐行渐远,最后看不见了。这时,光线正在发生变化。在接近地平线的东方,阿拉维尔,纳尼亚的晨星,像一个小月亮发出璀璨的亮光。阿斯兰昂起头来,比先前显得更加高大,他摇了摇鬃毛,大声地吼叫起来。

这个吼声,开头像是风琴的低音那样深沉颤动,随着音调不断升高,音量也逐步增强,到后来,整个大地和空气都为之震颤。这声音从那座小山发出,充满了整个纳尼亚。米拉兹军营的士兵被惊醒了,一个个脸色苍白,面面相觑,抓起了自己的武器。下面的大河正处于黎明前最寒冷的一刻,仙女们从水中探出了头和肩膀,河神露出了长着水草般胡须的大脑袋。在大河那边,每一块田野,每一片树林,兔子在窝里竖起了警觉的耳朵,鸟儿从翅膀下抬起睡意朦胧的脑袋,猫头鹰啼鸣,狐狸尖叫,刺猬哼哼,树木摇摆个不停。在城镇乡村,母亲们睁大了眼睛,把婴儿紧紧搂在怀里。狗儿低声呜咽,男人们跳起身来,摸索着点上灯。在遥远的北部边界的大山里,巨人们从城堡黑暗的入口向外张望。

露西和苏珊看见,黑压压的身影从四面八方朝她们涌来。一眼望去,就像是地面上滚动着一团黑雾。随着它的逼近,又像是漆黑的大海上翻腾的波浪,一浪高过一浪。最后她们才看清楚——原来是移动的树林,似乎世界上所有的树木都在向阿斯兰奔来。它们越跑越近,看上去也越来越不像树木。这些树木成群结队地围聚在露西的身旁,向阿斯兰鞠躬行礼,挥动着细长的手臂向他致意。这时,露西才看清楚,这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全都具有人的形状。白净的桦树姑娘频频点头;柳树仙子拂了一下脸上的长发,以便更清楚地看到阿斯兰;像女王般仪态端庄的山毛榉静静地站立,崇敬地向他行注目礼;不修边幅的橡树精,干瘦忧郁的榆树精,头发浓密的冬青树(男性头发乌黑,女性的秀发上结着鲜艳的浆果),灰色的欧洲花楸,全都俯身施礼。它们直起身子后,用各种声音一同高呼:“阿斯兰,阿斯兰!”这些声音有的沙哑,有的吱吱嘎嘎,有的像是波浪声,汇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

它们围着阿斯兰跳起舞来(大家又一次翩翩起舞),人潮汹涌,节奏明快,露西感到有点茫然失措。有些人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也夹在树精中欢呼雀跃。有个青年身穿浅黄褐色鹿皮衣,卷曲的头发上戴着个青藤花环,若不是他身上带着一股强烈的野性,他俊美的面孔简直不亚于靓女。你有种感觉,正如埃德蒙几天后对他做出的评价:“这个小伙子会做出任何事情——毫无顾忌。”他似乎有许多名字——布罗米奥斯,巴萨里奥斯和拉姆只不过是其中的三个。许多女孩子和他在一起,都跟他一样狂野。出人意外的,有个人甚至还骑了头毛驴。每个人都在开怀大笑,每个人都在大声唱着,“呦安,呦安,呦—罗伊—罗伊—罗伊。”

“阿斯兰,这是罗姆普游戏吗?”那个青年高声问道。显然是的。但每个人都对这种游戏有着不同的叫法。有人说这也许是捉迷藏的提格游戏,但露西始终都没搞清楚,究竟是谁在捉人。有人说这很像蒙着眼睛捉人的游戏,只是每个人好像都被蒙上了眼睛。还有人说这类似于找拖鞋的游戏,只是拖鞋到最后也没有被人找到。骑驴的人使局面变得更加复杂。那是一位老人,胖得出奇,他不住地喊叫:“上茶点!该吃茶点了!”这时,驴子得到了一个印象,这是一个马戏团,它决定表演用后腿行走。老人从驴背上滚落下来,又被人抬了上去。在整个过程中,遍地出现了越来越多的青藤叶子,很快又长出了青藤。青藤随处攀援,顺着树精的双腿向上生长,缠绕在它们的脖子上。

露西伸手向后拢了拢头发,发现她手里拢的是藤条。驴子身上满是青藤,它的尾巴缠成了一个团儿,一个深色的东西在它的两耳间一颤一颤的。露西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串葡萄。紧接着,所有的青藤都结满了葡萄——人们的头上,脚下,到处都是。

“茶点!茶点!”老汉高声喊着。每个人摘下葡萄吃了起来。不管是在什么样的暖房,你绝对没有吃到过这样美味的葡萄。真的非常好吃,坚实的葡萄一到嘴里,顿时汁液满口,清爽甘甜,正是女孩子们百吃不厌的一种水果。在这里,丰盛的葡萄完全超出了每个人的所求所想。大家不再讲究风度仪表,每个人的手指都是黏糊糊脏兮兮的。虽说嘴里都塞得满满的,笑声却依然不断,还有人在反复高唱“呦安,呦安,呦—罗伊—罗伊—罗伊—罗伊”。突然,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意识到,游戏(不管是什么游戏)和宴乐该结束了。于是,众人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在地上,把脸转向阿斯兰,期待着他的讲话。

这时,太阳刚刚升起,露西一下子想起了什么,悄悄对苏珊说,“喂,苏,我知道他们是谁了。”

“是谁?”

“面貌狂野的男孩子是酒神巴克斯,骑驴的老人是他的伙伴西勒诺斯。你还记得图姆纳斯先生以前给我们讲起过他们吗?”

“是的,当然记得。听着,露——”

“怎么?”

“如果没有阿斯兰,我们遇到巴克斯和他那些疯丫头们,我会感到不安全的。”

“我也这样想。”露西表示赞同。

第十二节 巫术与即刻的刑罚

与此同时,特伦普金和两个男孩子走到了阴暗的小石拱门,从那里进入通往土丘。两只站岗的獾(埃德蒙只能看出它们面颊上的白色斑块)呲牙咧嘴地跳了起来,厉声问道:“来者是谁?”

“特伦普金,”矮人说,“我带回了远古的纳尼亚大帝。”

两只獾用鼻子在男孩子们的手上嗅了嗅。“终于到了,”它们说,“终于到了。”

“给我们点个灯,朋友们。”特伦普金说。

獾从拱门里找来一只火把,彼得点燃后,递给特伦普金。“DLF最好你来带路,”他说,“我们不知道这里的路。”

特伦普金接过火把,带头走进漆黑的隧道。这是一个寒冷、阴暗而发霉的地方,到处结满了蜘蛛网,偶尔有只蝙蝠在火把的光中飞过。自从火车站的那个早晨开始,男孩子们大多数时间都是在野外度过的,这会儿仿佛感觉自己进了一个陷阱或者是一座监狱。

“喂,彼得,”埃德蒙悄声说,“看看墙上那些雕刻。它们看起来是不是很古老?我们可要比那个古老多了。我们上次来纳尼亚时,这些东西还没有制作呢。”

“是啊,”彼得说,“这使人浮想联翩。”

矮人在前面不停地走着,一会儿往右转,一会儿往左拐,下了一些台阶,又往左转。最后他们看见前边出现了亮光——是从门下边透过来的。他们已经来到了指挥部的门口,听到了里面说话的声音。那是一些愤怒的声音,有个人在高声讲话,所以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脚步声。

“我不喜欢那个声音,”特伦普金低声对彼得说,“让我们先听一下。”他们三个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外。

“你们清楚地知道,”一个声音说(“那是国王。”特伦普金低语道),“那天日出时为什么没有吹响号角。难道你们忘了,特伦普金前脚刚一离开,米拉兹就向我们发起了进攻,我们殊死战斗了三个多小时。一得到喘息的机会,我就吹响了号角。”

“我不可能忘记,”又是那个愤怒的声音,“我的矮人们首当其冲,总是在战斗最激烈的地方。有五分之一的矮人倒下了。”(“那是尼克布里克。”特伦普金悄声说道。)

“去你的吧,矮人,”又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是特路弗汉特。”特伦普金说),“我们都像矮人一样英勇作战,但谁也都比不上国王勇猛。”

“我才不管你怎么瞎掰呢,”尼克布里克说道,“不知是号角吹晚了,还是它根本就没有魔力,任何增援都没有到来。你,你这个伟大的教士,你这个金牌魔法师,你这个百事通!你还想让我们把希望寄托在阿斯兰、彼得王等人身上吗?”

“我必须承认——我无法否认——对于交战的结果我深感失望,”一个声音答道。(“那是科尼利亚斯博士。”特伦普金说。)

“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尼克布里克说,“你的钱袋已经空无分文,你的鸡蛋已经变质发臭,你的鱼儿跑了,你的承诺没有兑现。那就站到一边去,让别人来干。那正是为什么——”

“援兵会来的,”特路弗汉特说,“我站在阿斯兰一边。请耐心一点,像我们动物一样。援兵会来的。没准儿现在已经到了门口。”

“哼!”尼克布里克吼叫道,“你们獾就知道让我们等,等到天塌下来,我们好逮云雀。我告诉你,我们不能等了。眼看就没有吃的了。每次交锋,我们都要付出难以承受的代价。我们的队伍中有人正在偷偷溜走。”

“为什么会这样?”特路弗汉特说,“让我告诉你吧。因为他们听到一些流言,说我们呼唤远古的众王,却得不到回应。特伦普金临行前(他可能牺牲了)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如果你们决定吹响号角,不要让军队知道你为什么吹号,也不要让战士们知道我们的期望。’结果在当天晚上,就几乎尽人皆知了。”

“你别自找苦吃,獾,你胆敢暗示是我泄露了秘密,”尼克布里克说,“你把这话收回去,否则——”

“啊,你们俩都别说了,”卡斯宾王说,“我想知道,尼克布里克一个劲儿暗示我们应该做的到底是什么。在那之前,我先要知道,他带到我们会议上来的那两个陌生人是谁,他们一直竖着耳朵,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

“他们是我的朋友,”尼克布里克说,“你若不是特伦普金和獾的朋友,怎么会有权利在这里?若不是你的朋友,那个穿黑袍的老糊涂又有什么资格待在这里?为什么我就不能带朋友来呢?”

“陛下是你曾经宣誓效忠的国王。”特路弗汉特严厉地说。

“对,要讲究礼节,君臣之间的礼节,”尼克布里克讥诮道,“但在这个洞穴里,我们讲话可以直截了当。你们知道——他也知道——除非我们能帮助他脱离目前的困境,否则,要不了一个星期,这个提尔玛的小男孩就将再也没有地方称王,也没有谁承认他是王了。”

“也许,”科尼利亚斯说,“你的新朋友愿意说上几句?你们是谁,是做什么的?”

“可敬的博士先生,”一个尖细的、带着哭腔的声音说道,“如果你不见怪的话,我只是一个可怜的老妇人,对于尊敬的矮人的友谊我感激涕零,的确是这样。愿上苍保佑陛下那张英俊的面孔,他不用害怕一个老女人。我患有风湿病,腰都直不起来,穷得锅底下连根柴草都没有。我会耍一些可怜的小把戏——当然,跟你博士大人无法相提并论——小小的魔法与咒语,如果各位同意的话,我很高兴用来对付我们的敌人。因为我恨他们。哦,是的,没有人比我更加仇视他们了。”

“这实在非常有趣而且——哦——令人满意,”科尼利亚斯博士说,“我想我现在知道你是什么人了,女士。尼克布里克,没准儿你的另一位朋友也愿意做一番自我介绍吧?”

一个让彼得毛骨悚然的阴森声音答道:“我是饥饿。我是干渴。我要是咬住什么,至死都不松口。即使我死了,他们也只能将我咬着的敌人那块肉割下来,与我一同埋葬。我一百年不吃东西也饿不死。我在冰上躺卧一百个夜晚也不会冻僵。我能喝下一条血河,肚子也不会涨破。让我见识一下你们的敌人。”

“你是想当着这两位的面来讲述你的计划吗?”卡斯宾问道。

“不错,”尼克布里克回答,“我准备借助他们来实施我的计划。”

接下去的一两分钟,特伦普金和男孩子们听不清卡斯宾和他的两个朋友在小声说些什么,只知道他们在交谈。随后卡斯宾高声说道:

“好吧,尼克布里克。”他说,“我们想听听你的计划。”

静默了很久,男孩子们开始怀疑,尼克布里克到底还想不想讲话。他终于开口了,声音压得很低,好像他对自己要说的话也不怎么感冒。

“一切话都说了,该做的也都做了,”他含糊不清地说,“没有人知道纳尼亚远古时代的真相。特伦普金根本不相信那些传说。我也只是打算试验一下。我们先试了号角,结果失败了。如果真的有彼得大帝、苏珊女王、埃德蒙王和露西女王的话,他们或者是没有听到,或者是来不了,再不然他们有意与我们为敌——”

“或者他们还在路上。”特路弗汉特插嘴道。

“你可以坚持这么说,直到米拉兹把我们都喂了他的狗。正如我所说的,我们已经尝试了古老传说链条上的一个环节,根本没有用。好吧。如果你的剑断了,就拔出匕首来。传说中除了古代的国王女王,还提到过其他的力量。我们把它们召唤出来,怎么样?”

“如果你指的是阿斯兰,”特路弗汉特说,“呼唤他与呼唤古代诸王是一回事儿。他们是他的仆人。如果他不差遣他们来(我相信他会的),难道他不可能亲自来吗?”

“不可能。有一点你说对了,”尼克布里克说,“阿斯兰和那些王是一伙的。也许阿斯兰死了,也许他不站在我们这一边,也许还有更强大的力量阻止他回来。即使他真的回来——我们又怎么知道他是我们的朋友呢?从那些传说来看,他并不总是对矮人们友好,甚至也不是对所有的动物都友好。你们可以去问一下狼。不管怎样,据我所知,他只在纳尼亚出现过一次,而且没有待多久。你们可以将阿斯兰排除在外。我考虑的是另一个人。”

没有人回答,里面安静了几分钟,埃德蒙能够听到獾在呼哧呼哧地抽鼻子。

“你说的是谁?”卡斯宾终于开口问道。

“我说的是一种比阿斯兰更强大的力量,如果那些传说是真的,那种力量曾经利用魔法将纳尼亚统治了很多年。”

“白女巫!”三个声音同时叫道,彼得根据声音判断,那三个人都跳了起来。

“是的,”尼克布里克缓慢而又清晰地说,“我说的是女巫。都坐下。不要像孩子一样,听到一个名字就惊慌失措。我们需要力量,需要站在我们这一边的力量。提到力量,那些故事不是告诉我们,女巫战胜了阿斯兰,把他捆起来,就在灯那边的石桌上把他杀死了吗?”

“但是故事还讲到他又复活了。”獾严厉地说。

“不错,故事是这么讲的,”尼克布里克回答,“但是你会注意到,此后我们很少再听到他的作为了。他在故事中从此销声匿迹。如果他真的从死里复活,你又怎么解释这件事?更大的可能是他并没有复活,传说不再提起他,难道不是因为没有什么好说的吗?”

“他按立了各位国王和女王。”卡斯宾说。

“一个打了胜仗的人,通常都会自立为王,而不需要一个耍把戏的狮子相助。”尼克布里克刚说到这里,就传来一声凶猛的咆哮,可能是特路弗汉特发出来的。

“不管怎么说,”尼克布里克接着说道,“那些国王和他们的统治最终结果如何?他们也不见了踪影。女巫则完全不同。故事说她统治了一百年,一百年的寒冬。如果你们愿意,这就是力量,是实实在在的东西。”

“但是,天地良心!”国王说,“传说不是告知我们,她是最危险的敌人吗?难道她不是比米拉兹更可怕十倍的暴君吗?”

“也许,”尼克布里克用冷冰冰的声音说,“也许对你们人类她是这样,如果有人曾经生活在过去那段岁月。也许她对一些动物也是这样。我敢说,她铲除了河狸家族。起码在纳尼亚再也见不到河狸了。但是她与我们小矮人相安无事。我是个小矮人,要站在我们自己人的一边。我们不害怕女巫。”

“可是你已经加入我们的阵营了。”特路弗汉特说。

“对,迄今为止,对我们来说好处太多了,”尼克布里克嘲讽地说,“是谁被派去从事危险的突袭?是矮人。供应缺乏时是谁在挨饿?是矮人。是谁——?”

“谎言!都是谎言!”獾嚷道。

“这样吧,”尼克布里克的声音提高了八度,变成了尖叫,“如果你不能帮助我的人,我要去找一个能够帮忙的。”

“矮人,这是公开的叛变吗?”国王问道。

“把你的剑收到鞘里,卡斯宾,”尼克布里克说,“想在会议上谋杀我,是吧?那是你惯用的把戏吗?不要傻呼呼地轻举妄动。你以为我怕你吗?我这边三个,你们那边也是三个。”

“那就来吧,”特路弗汉特吼道,但他的话立刻就被人打断了。

“住口,住口,都别说了,”科尼利亚斯博士说,“你太冲动了。女巫已经死了。所有的故事在这一点上都是一致的。尼克布里克说要邀请女巫是什么意思?”

那个曾经答话的阴森声音说道:“哦,她死了吗?”

那个尖细哀怨的声音也开腔了:“噢,赐福他的心,亲爱的小陛下不必担心白色夫人——那是我们对她的称呼——是不是死了。可敬的博士先生这么说,不过是拿我这个可怜的老婆子寻开心。亲爱的大博士,学富五车的博士先生,有谁听说过女巫真的会死?你随时都能把她们召唤回来。”

“召唤她回来,”那个阴森的声音说,“我们都准备好了。画个圆圈。点燃蓝色的火焰。”

獾的吼叫声越来越大,科尼利亚斯厉声问道:“什么?”卡斯宾王的话像雷霆一般,压住了所有的声音。

“这就是你的计划,尼克布里克!黑色巫术,召唤受咒诅的幽灵。我知道你的同伙是谁了——一个巫婆和一个狼人!”

紧接着是一片混乱,有动物的咆哮,有钢铁的撞击声。男孩子们和特伦普金冲了进去。彼得一眼瞥见一个灰不溜秋、骨瘦如柴、半人半狼的可怕生物,正朝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男孩扑去。埃德蒙看见一只獾和一个矮人搂着滚在地板上,就像是猫打架。特伦普金跟巫婆打了个照面。她的鼻子和下巴像一把坚果钳伸向前方,肮脏的灰白头发垂在她的脸上。她刚刚掐住科尼利亚斯博士的脖子,特伦普金一挥宝剑,她的脑袋就滚落到了地上。紧接着,灯被打翻了,大约有一分钟之久,只听到刀剑的乒乓声,牙齿的咯咯声,爪子抓挠、拳打脚踢的声音。最后是一片寂静。

“你还好吧,埃德?”

“我——我还好,”埃德蒙喘息着说,“我抓住了那个畜生尼克布里克,他还活着。”

“铅锤和水瓶!”传来一个愤怒的声音,“你是坐在我的身上。起来。你重的像头小象。”

“对不起,DLF,”埃德蒙说,“这样行了吧?”

“哎呦!不行!”特伦普金怒吼道,“你把靴子伸到我嘴里了。走开。”

“卡斯宾王在哪儿?”彼得问道。

“我在这里,”一个微弱的声音说道,“什么东西咬了我一口。”

他们听到有人在划火柴,那是埃德蒙。在小火苗的映照下,他的脸显得苍白而肮脏。他到处摸索了一会儿,找到一根蜡烛(没有使用油灯,是因为煤油已经用完了),点亮后,放在桌子上。等火苗稳定了,几个人跳起身来。六张脸在烛光中眨着眼睛,彼此对视着。

“看来我们没有让一个敌人活下来,”彼得说,“这个是巫婆,完蛋了。”(他将目光迅速从她身上转开。)“尼克布里克也死了。我猜这个东西是只人狼。我好久没见到这种怪物了,狼头人身。也就是说,他曾经是个死刑犯,在行刑的那一刻,他正在由人变成狼。我猜,你是卡斯宾王?”

“是的,”那个男孩答道,“但我还不知道你是谁。”

“这是大帝,彼得大帝。”特伦普金说。

“欢迎陛下。”卡斯宾说。

“陛下,你也一样,”彼得说,“要知道,我来不是要取代你,而是要帮助你登基。”

“陛下。”一个声音在彼得身旁叫道。他转过身来,发现自己与獾面对面站着。彼得俯下身来,伸出手臂拥抱着獾,吻了吻它那毛茸茸的脑袋。他这么做,不是像小女生那样多情善感,而是由于他是大帝。

“你是最棒的獾,”他说,“你自始至终都没有怀疑过我们的存在。”

“陛下,不要夸我,”特路弗汉特说,“我是个动物,我们很少改变。更何况,我还是个獾,我们持之以恒。”

“我为尼克布里克感到难过,”卡斯宾说,“尽管一见面他就不喜欢我。长期受苦和仇恨使他的内心变得苦毒。如果我们能早一点打赢,说不定在和平年代他能成为一个好矮人。我不知道我们中间是谁杀了他。对此我感到高兴。”

“你在流血。”彼得说。

“是的,我被咬了一口,”卡斯宾说,“是那个——那个狼人。”清理和包扎伤口花了很长时间。一切就绪之后,特伦普金说:“好啦,我们先吃早餐,别的事饭后再说。”

“别在这里吃饭。”彼得说。

“对,”卡斯宾打了个冷战说,“我们要派人把这些尸首抬走。”

“把那俩坏蛋丢进一个坑里,”彼得说,“我们把矮人的尸首交给他的族人,按他们自己的方式去埋葬。”

最后,他们在阿斯兰的山洞中另一个阴暗的洞穴里吃了早餐。如果他们可以选择的话,决不会吃这样的早餐。卡斯宾和科尼利亚斯盼望着能吃上鹿肉馅饼,彼得和埃德蒙理想中的早餐是涂了奶油的鸡蛋和热咖啡。可是每个人分到的只是一点冷熊肉(出自男孩们的口袋)、一块硬奶酪、一个洋葱和一杯水。从他们狼吞虎咽的样子来判断,人们会以为他们吃的是珍馐美味呢。

第十三节 大帝运筹帷幄

“现在,”饭后彼得说,“阿斯兰和女孩子们(卡斯宾,我说的是苏珊女王和露西女王)就在附近。我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开始行动。毫无疑问,要按照他的时间表,而不是我们的。与此同时,他希望我们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卡斯宾,你说,我们与米拉兹大战一场是不是兵力不足?”

“恐怕是这样,大帝,”卡斯宾说。他非常喜欢彼得,但多少有些窘迫,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见到古老传说中的伟大帝王是件新奇事儿,因此他非常激动。

“很好,那样,”彼得说,“我要向他下战书,要求与他单打独斗。”在此之前,还没有人想到过这种打法。

“请问,”卡斯宾说,“能不能让我来?我想替父亲报仇雪恨。”

“你受伤了,”彼得说,“再说,他会不会嘲笑你下的战书?我是说,我们都亲眼看到了,你不仅是个国王,还是个勇士。但他依然认为你是个毛孩子。”

“但是,陛下,”獾说,它紧挨着彼得坐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会不会接受你的挑战呢?他知道自己的军队更加强大。”

“很可能他不会接受,”彼得说,“但总还有一定的机会。即便他不接受,我们也把大半天时间用在打发使者往返等事情上了。到那个时候,说不定阿斯兰已经采取行动。至少我可以巡视一下队伍,加固我们的阵地。我这就派人去下战书。事实上,我现在就来写。你有没有笔和墨水,博士先生?”

“一个学者是不会缺少笔墨的,陛下。”科尼利亚斯博士回答。

“很好,我来口述。”彼得说。只见博士摊开一张羊皮纸,打开墨盒,削尖了笔。彼得半闭着眼睛,背靠在墙上,追忆在古老纳尼亚的黄金时代,自己撰写此类文件时是如何遣词造句的。

“行啦,”他终于说道。“现在,你准备好了吗,博士?”

科尼利亚斯博士拿笔蘸了一下墨水,准备记录。彼得口述了以下的内容:

“彼得,由于阿斯兰的恩赐,通过选举,通过法规,通过征战,成为位于纳尼亚诸王之上的大帝,孤独岛的君主,凯尔帕拉维尔的主人,高贵的狮子骑士团的成员,向卡斯宾八世的儿子,曾任纳尼亚摄政大臣,现在自封为纳尼亚王的米拉兹,致敬。你都记下了吗?”

“米拉兹,逗号,致敬,”博士嘴里咕哝着,“是的,阁下。”

“另起一段,”彼得说,“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流血,避免由于战争可能给纳尼亚领土带来的种种灾难,本人有幸以自己的帝王之躯,为了我们所信任和爱戴的卡斯宾,提议以与尊驾决斗的方式来决定卡斯宾是否纳尼亚合法的国王,一方面出于我们的恩准,另一方面是根据提尔玛的律法。尊驾曾两次犯下篡逆大罪,从卡斯宾王子手中篡夺了王位,以极其令人不齿的、——博士,拼写令人不齿这个词时别忘了有个H,——血腥的、违背人性的方式谋杀了你仁慈的君主和兄长卡斯宾九世。因此我们诚挚地向尊驾发出挑战,并差派我钟爱的御弟,在我之下的另一位纳尼亚国王,灯柱旷野公爵,西马尔什伯爵,高贵的圣桌骑士团成员埃德蒙,前去亲手递交战书,我们赋予他全权与尊驾商讨有关决斗的所有事宜。此战书写于阿斯兰的山洞我方驻地,纳尼亚卡斯宾十世第一年绿房顶月第十二日。”

“这应该可以了,”彼得说着,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来,“现在我们必须派两个人与埃德蒙王一起去。我想,巨人可以算一个。”

“他——他不是太聪明,你知道的。”卡斯宾说。

“当然知道,”彼得说,“如果他能闭口不言,巨人往往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再说,这会使他振作起来。另一个派谁好呢?”

“说实话,”特伦普金说,“如果你想找一个能够用目光杀人的使者,雷匹奇普是最佳人选。”

“根据我所听到的传闻,它的确够格,”彼得笑着说,“它的个头再大点儿就好了。否则不走到跟前,他们几乎看不见它。”

“阁下,让葛冷斯托姆去,”特路弗汉特说,“没有人敢取笑一位半人马。”

一个钟头之后,米拉兹军队中的两位大臣,戈洛赛尔和索匹斯卞,吃罢早餐,一边剔牙,一边在他们的阵地上随意蹓达。一抬头,他们看见打仗时交过手的半人马和巨人维姆布威若走出树林,朝他们走来。走在他们中间的那一位却素未谋面。的确,就连埃德蒙学校的男生们这会儿看见他,也会认不出来的。因为与阿斯兰相见时,狮子曾经向埃德蒙吹了一口气,于是他现在表现出一种伟大的英雄气概。

“他们来做什么?”戈洛赛尔问道,“是要进攻吗?”

“还不如说是来谈判的,”索匹斯卞答道,“看,他们拿着绿色树枝。最大的可能是他们前来投降。”

“走在半人马和巨人中间的那人脸上可没有投降的意思,”戈洛赛尔说,“他会是谁呢?这不是那个男孩卡斯宾。”

“的确不是,”索匹斯卞说,“我敢担保,他是个可怕的勇士。不管叛军是从哪儿把他找来的。(我跟你说句悄悄话)他可比米拉兹更有国王的气度。他的铠甲多么漂亮!我们的工匠绝对制作不出来。”

“我敢用我那匹有斑点的战马打赌,他送来的是一封战书,而不是降书。”戈洛赛尔说。

“那又如何?”索匹斯卞说,“我们已经把敌人捏在了掌心。米拉兹绝不至于那么轻率,随便抛开优势,去跟人单打独斗。”

“也许他必须这样做。”戈洛赛尔压低嗓门说道。

“小声点,”索匹斯卞说,“往这边走几步,别让那些哨兵听见了。行了。阁下的意思我不知该作何理解?”

“如果国王接受了决斗的挑战,”戈洛赛尔耳语道,“那么,不是他杀死对手,就是他被人杀死。”

“是这回事儿。”索匹斯卞说着,点了点头。

“如果他杀死对方,我们就赢了这场战争。”

“不错。如果相反呢?”

“嗨,如果他被杀,不管有没有国王,我们都能够打赢这一仗。我不说阁下也明白,米拉兹不是一个伟大的掌舵人。若真能那样,我们既摆脱了国王,又能大获全胜。”

“阁下,你的意思是,没有了国王,你我可以随心所欲地控制这块土地?”

戈洛赛尔的脸沉了下来。“别忘了,”他说,“最初是我们把他扶上了宝座。这些年他享尽荣华富贵,我们得到了什么好处?他是怎样向我们报恩的?”

“别说了,”索匹斯卞答道,“看——那边来了个传令官,要召我们去国王的帐幕。”

他们来到米拉兹的帐幕,看到埃德蒙和两个同伴坐在外面。下了战书之后,他们退出帐来,一边等候王的回复,一边享受着待客用的蛋糕和葡萄酒。近距离打量他们,两位提尔玛大臣觉得,他们三人全都威风凛凛。

进入帐幕,他们发现米拉兹刚用完早餐,没有佩戴武器。他脸色通红,眉头紧锁。

“瞧!”他怒不可遏地叫道,隔着桌子将那张羊皮纸扔了过来,“看看我那个傲慢侄子的一派胡言。”

“启禀陛下,”戈洛赛尔说,“假如我们在帐外看到的年轻勇士就是信中提到的埃德蒙王,那么我要说,他是一名危险的骑士,不应该把这封信当作小孩子的胡言乱语。”

“埃德蒙王,哼!”米拉兹说,“你们相信关于彼得和埃德蒙等人的无稽之谈?”

“我相信自己的眼睛,陛下,”戈洛赛尔说。

“嗯,你的话相当于没说,”米拉兹说,“有关这封战书,我想大家的看法都是一致的吧?”

“我猜是这样,陛下。”戈洛赛尔说。

“你是怎么认为的?”米拉兹问道。

“最稳妥的办法是拒绝接受,”戈洛赛尔回答,“尽管从来没有人称我为懦夫,但说心里话,假如在战场上遇到那个年轻人,我还是会感到心惊胆战。如果(很有可能)他的兄长,那位大帝,比他更加危险的话——那么,陛下,请你千万不要与他决斗。”

“混账!”米拉兹大叫道,“我需要的不是这种建议。你以为我是在问你,我敢不敢去见这个彼得(假若真有这么一个人的话)吗?你以为我怕他吗?我想听听你们对这件事的看法。在我们占了上风的时候,应不应该冒险去决斗?”

“陛下,对此我只能回答,”戈洛赛尔说,“不管出于什么理由,都应该拒绝决斗。那个陌生骑士的脸上杀气腾腾。”

“你又来啦!”米拉兹说,此刻他完全被激怒了,“你是想说,我和阁下一样是个胆小鬼吗?”

“随便陛下怎么说吧。”戈洛赛尔绷着脸说。

“戈洛赛尔,你说话像个头发长见识短的老太婆,”国王说道,“你怎么看呢,索匹斯卞爱卿?”

“不必理他,”他得到的回答是,“陛下提到的形势非常令人鼓舞。这给了陛下极好的理由来加以拒绝,而不会使人质疑陛下的声誉或是勇气。”

“天哪!”米拉兹大叫着,跳起身来,“你今天也中邪了吗?你认为我是在寻找拒绝的理由吗?你干脆直截了当地叫我胆小鬼好了。”

谈话按照两个大臣所希望的方向在发展,他们如愿以偿,就闭口不言了。

“我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米拉兹瞪着他们,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最后说道,“你们都像兔子一样胆小,因而厚颜无耻地想象我跟你们一样怯懦!寻找拒绝的理由,不去决斗的借口!你们还是战士吗?你们还是提尔玛人吗?如果我真的拒绝了(我有绝佳的理由这么做,指挥与策略等也敦促我这么做),你们会以为,并且让别人也以为,我是由于怯懦才拒绝的。难道不是吗?”

“在陛下这个年纪,”戈洛赛尔说,“拒绝与一个年富力强的伟大勇士决斗,任何明智的战士都不会指责陛下怯懦。”

“也就是说,我不仅是个胆怯的人,还是个一只脚已经进了坟墓的老糊涂,”米拉兹气急败坏地叫道,“我告诉你们,众爱卿。你们那些婆婆妈妈的忠告(其特点就是避而不谈问题的实质)起的作用,恰好与你们的愿望相反。我本来打算拒绝的,但是我决定接受挑战。你们听见了吗,接受挑战!某种巫术或是背信弃义使你们极度恐惧,我可不愿因此蒙受羞辱。”

“我们恳求陛下——”戈洛赛尔刚说到这里,米拉兹已经冲出了帐幕,他们听见他将自己的决定大声地告诉了埃德蒙。

两个大臣互相看了对方一眼,悄悄地笑了起来。

“我知道,如果他被激怒的话,他会这么做的,”戈洛赛尔说,“但我忘不了,他说我是胆小鬼。他将为此付出代价。”

使者将决斗的消息带回后,阿斯兰的山洞里的动物们都非常激动。埃德蒙和米拉兹的一个队长共同划定了决斗的场地,把那地方用木桩与绳子围了起来。两个提尔玛人将分别站在场地的两角,第三个将站在决斗场一端的中间,作为敌方的公证人。剩余的两个角和另一端的中间,则由大帝选派三个公证人站在那里。彼得正在向卡斯宾解释,他之所以不能担任公证人,是因为双方为之决斗的正是他的合法王位。这时,一个沙哑的、睡意朦胧的声音突然说道,“陛下,请听我说。”彼得回头一看,是胖熊家的老大站在那里。“请听我说,陛下,”它说,“我是一头熊,是的。”

“不错,你是一头熊,而且是一头好熊,我对此毫不怀疑。”彼得说。

“是啊,”熊说,“熊家族一直拥有一个特权,就是每逢决斗时,都要出一名公证人。”

“不能让它干,”特伦普金对彼得低语道,“它是个好动物,但它会给我们大家丢脸。在敌人面前,它会呼呼大睡,而且还会舔它的熊掌。”

“我没有办法,”彼得说,“因为它说的有理。熊是有那个特权。我想象不出来,过了这么多年,许多往事早已忘怀,它不知怎么还记得这件事。”

“陛下,请你允准。”熊老大说。

“这是你们的权利,”彼得说,“那就委任你担任一名公证人吧。但千万要记着别舔你的手掌。”

“我怎么会呢。”熊用惊讶的声音说道。

“嗨,你这会儿就在舔!”特伦普金生气地喊道。

熊急忙把手掌从嘴里拿开,装作没有听见。

“陛下!”从地面附近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

“啊——是雷匹奇普!”彼得上下左右寻找了好一会儿。老鼠跟人打招呼时,人们通常会有这种表现。

“陛下,”雷匹奇普说,“我的生命由你支配,但我的荣誉却属于我个人。陛下,我们的团队拥有全军唯一一位号手,我本以为,说不定会派我们去下战书。因为这事,陛下,我的战士们都很伤心。你若能指派我做一名公证人,这将会提振它们的士气。”

这时,在人们的头顶上好像响起一个炸雷,巨人维姆布维诺突然哈哈傻笑起来,这是善良的巨人时常爱做的事情。当雷匹奇普终于找到笑声来源时,巨人立刻忍住了笑,看起来像个大萝卜一样严肃。

“恐怕不行,”彼得板着面孔说,“有些人害怕老鼠——”

“我早就注意到了这事,陛下。”雷匹奇普说。

“这对米拉兹不公平,”彼得继续说道,“我们不能刻意安排一名有可能使他害怕的公证人。”

“陛下是荣誉的镜子,”老鼠彬彬有礼地鞠了一躬,“在这件事上,我们想到一起去了……我刚才听到有人在笑。如果有谁想拿我寻开心的话,我非常乐意奉陪——用我的剑——无论他什么时候有空。”

它说完之后,是一阵可怕的沉默。最后,还是彼得打破了静寂:“巨人维姆布威若、胖熊和半人马葛冷斯托姆将作为我方的公证人。决斗在午后两点进行。正午准时开饭。”

“听着,”众人散开后,埃德蒙说,“我估计,应该没有问题。我是说,我猜想你能够打败他吧?”

“这正是我同他决斗所要发现的。”彼得说。

第十四节 决战沙场

还不到两点钟,特伦普金、獾以及全体战士都已在树林边上就座。对面几十米开外,整整齐齐地坐着铠甲鲜明的米拉兹的军队。两军之间,有一块四四方方的平整草地,四周立了桩子,用绳子圈了起来,作为决斗场地。在场地远处那一边的两个角上站着戈洛赛尔和索匹斯卞,手里握着宝剑。在近处这边的两个角上,站着巨人维姆布威若和大胖熊。不顾大家的一再告诫,它又在那里舔熊掌。说实话,它看上去非常傻气。作为补偿,葛冷斯托姆站在场地右边的中间,除了一只蹄子偶尔在草皮上踢踏一下,半人马基本上一动不动,比对面站立的提尔玛男爵可威严多了。彼得跟埃德蒙和博士握了握手,便迈开步伐向决斗场走去。这很像一场大赛时,起跑枪即将打响的那一刻,甚至比那还要紧张。

“我希望,还没到这个地步之前,阿斯兰就出现了。”特伦普金喃喃自语道。

“我也这样希望,”特路弗汉特说,“可是回头看看后边。”

“乌鸦和陶器!”矮人刚一回头,就嘟囔道,“他们是什么人?体形高大——好美呀——就像是些神祇、仙女和巨人。他们成千上万,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他们是树精、树仙子和井中仙女,”特路弗汉特回答说,“阿斯兰把他们给唤醒了。”

“哼!”矮人说,“如果敌人耍什么鬼把戏,这就不怕他们了。可是在决斗中,如果米拉兹的剑法更加纯熟,他们也帮不上大帝的忙。”

獾没有作声,因为此刻彼得和米拉兹正迎着对方,从两端进入比赛场地。两个人全都顶盔贯甲,手持盾牌。他们走到跟前,互相鞠了个躬,似乎还说了几句话,由于离得远,听不见他们说了些什么。随即,两人拔剑在手,只见剑锋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接着他们就打在了一起。一开始还可以听到两把剑撞击的铿锵声,但很快剑声就被双方军队的呐喊声所淹没,人们像观看足球赛的球迷一般狂热。

“打得好,彼得,哦,太棒了!”看到米拉兹连连向后倒退,埃德蒙不禁大声喝彩,“乘胜追击,快!”彼得抢步上前,在随后的几秒钟,他似乎已经稳操胜券。但米拉兹很快恢复了镇静——开始充分利用自己身高和体重的优势,展开反攻。“米拉兹!米拉兹!国王!国王!”传来提尔玛士兵助威的叫喊。卡斯宾和埃德蒙由于紧张和焦虑,脸色变得苍白。

“彼得正在经受可怕的击打。”埃德蒙说。

“喂!”卡斯宾说,“现在是怎么回事?”

“两个人向后退开,”埃德蒙说,“我猜,他们都想喘口气。看。啊,他们又开始交手了,这一回更加讲究策略,互相围着对方转圈,试图发现对方的破绽。”

“我担心,米拉兹的剑术更胜一筹,”博士喃喃说道。他的话音未落,古老纳尼亚这一边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掌声和动物的叫声,还有人将头盔高高地抛了起来。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博士忙问道,“我老眼昏花,没看清楚。”

“大帝在米拉兹的腋下刺中一剑,”卡斯宾一边说,一边拍着手,“就在锁子甲的缝隙处刺了进去。一剑见血。”

“但形势看来又不妙了,”埃德蒙说,“彼得的盾牌使用不当。他的左臂一定受了伤。”

此话不假。大家都能看得出来,彼得的盾牌有气无力地垂在那里。顿时,提尔玛军队喊加油的声音高亢起来。

“你打的仗比我多,”卡斯宾说,“现在还有获胜的希望吗?”

“希望非常渺茫,”埃德蒙说,“幸运的话,我猜他勉强能够坚持下来。”

“哦,我们为什么让他去决斗呢?”卡斯宾说。

突然间,两边的叫喊声都止息了。埃德蒙一时间颇为诧异,但他马上说道:“哦,我明白了。决斗双方都同意暂停,稍微休息一下。来吧,博士。你我也许能为大帝做些什么。”他们撒腿朝决斗场跑去。彼得走出绳子围栏,迎了上来。他脸色通红,大汗淋漓,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你的左臂受伤了吗?”埃德蒙问道。

“准确的说,不能算是受伤,”彼得回答,“他把整个肩膀压在我的盾牌上——就像一堆砖头那么重——盾牌的边紧紧挤压了我的手腕。我觉得,手腕并没有断,也许只是扭伤了。如果你能把它扎紧,我想自己还能够对付。”

在给彼得包扎的时候,埃德蒙焦虑地问道:“你觉得他怎么样,彼得?”

“凶猛,”彼得说,“非常凶猛。如果我能使他不停地奔跑,利用他的体重和喘息来消耗他的力量,我还有一点机会——再说还有烈日给我帮忙。说实话,除此之外,我没有多大的希望。埃德,如果他杀了我,请你转告家里的亲人——我爱他们。他又上场了。别了,老弟。再见,博士。对了,埃德,要特别对特伦普金说几句安慰的话。他一直都忠实可靠。”

埃德蒙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心如刀割,跟着博士回到自己的阵营。

新一轮打斗进展顺利。彼得看起来已能适当地使用盾牌,当然他充分地利用了自己的双脚,几乎是在跟米拉兹玩捉迷藏的游戏。他不停地跑来跑去,使敌人够不着自己,被迫跟在他后边追逐。

“胆小鬼!”提尔玛人哄笑道,“你咋不站住跟他打啦?不敢打了,是吧?我们还以为你是来决斗,不是来跳舞的。呸!”

“啊,我真希望他不要理睬他们。”卡斯宾说。

“他不会的,”埃德蒙说,“你还不了解他——噢!”——米拉兹终于得手了,一剑刺在彼得的头盔上。彼得踉跄了一下,向旁边一滑,一条腿跪了下来。提尔玛人顿时欢呼声大作,就像是海浪在呼啸。“好哇,米拉兹,”他们狂妄叫嚣着,“好哇。快!快!杀死他。”其实,没有必要催促那个篡位者,他已经向彼得扑了过去。当他挥剑朝彼得砍去时,埃德蒙狠狠地咬着嘴唇,直到咬出血来。看来这一剑会把彼得的脑袋砍掉。谢天谢地!剑从彼得的右肩滑了下去。矮人制作的铠甲非常结实,并没有开裂。

“好家伙!”埃德蒙嚷道,“他站起来了。彼得,加油,彼得!”

“我没看清楚,”博士说,“他是怎么做到的?”

“当剑往下砍时,他一把抓住了米拉兹的手臂,”特伦普金说着,兴奋地手舞足蹈,“真是了不起!居然借用敌人的手臂站了起来。大帝!大帝!起来,古老的纳尼亚!”

“看,”特路弗汉特说,“米拉兹气急败坏。太好了。”

这会儿,他们两人当然是拼命厮杀:只见两把剑像雨点般地刺向对方,刀光剑影,每一剑似乎都能置对方于死地。随着战斗达到白热化,观战者全都屏住了呼吸,喊叫声差不多停止了。这一战实在是恐怖之极,精彩之极。

古老纳尼亚这一边突然大声喝彩。原来米拉兹倒在了地上——不是被彼得打倒的,而是被一丛杂草绊了个狗啃屎。彼得往后退了一步,等他爬起身来。

“哦,讨厌,讨厌,讨厌,”埃德蒙自言自语道,“他需要那样去展现绅士风度吗?哦,作为一名骑士以及大帝,他必须这样。我想,这正是阿斯兰所喜悦的。但那个畜生马上又要站起来,下面——”

但是“那个畜生”再也没能站起身来。戈洛赛尔和索匹斯卞两位大臣早有预谋。一看见国王摔倒在地,他们就大叫着跳进决斗场,“阴谋!阴谋!趁着国王倒在地上,纳尼亚反叛者在他背上捅了一刀。拿起武器来!拿起武器,提尔玛人!”

彼得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看见两个高大的人手握宝剑向他冲来。接着,第三个提尔玛人也从左边跳进场内。

“拿起武器来,纳尼亚!是他们背信弃义!”彼得喊道。如果三个人同时向他进攻,他将再也没有机会讲话了。但戈洛赛尔停下脚步,一剑刺透了倒在地上的国王,嘴里还小声说着:“这是回报你今天早上的侮辱!”彼得转身迎着索匹斯卞,挥剑劈向他的双腿,然后反手一剑,削掉了他的脑袋。埃德蒙这会儿已经冲到了彼得身边,大声喊着:“纳尼亚,纳尼亚!狮子!”所有的提尔玛士兵气势汹汹地向他们扑来。巨人迈步向前,挥舞着手中的大棒。半人马向前冲去。身后传来嗖嗖的声响,矮人射出的箭矢从头顶上嘶嘶地飞过。特伦普金冲到彼得的左边,加入了战斗。两军人马展开了浴血奋战。

“退后,雷匹奇普,你个小傻瓜!”彼得叫道。“你会被杀死的。这不是老鼠呆的地方。”但那些可笑的小动物们在双方士兵的脚边跳来跳去,挥舞着短剑刺向敌人。那天,许多提尔玛勇士突然感到脚上一阵刺痛,好像被铁签子给扎了十来个窟窿,他们只好用一条腿蹦着,嘴里不住地咒骂。很快,他们中至少有一半人摔倒在地。刚一倒下,就被老鼠给结果了。如果没有跌倒,也会由别人把他给收拾掉。

古老纳尼亚的斗士们正杀得起劲,突然发现敌人丧失了战斗力。凶狠的提尔玛人脸色惨白,惊恐地盯着纳尼亚人的后方,扔下武器,尖叫道:“树木!树木!世界的末日!”

很快,不论是敌人的惊叫声,还是兵器的碰撞声,都听不见了。这一切都被淹没在树精们海啸般的吼声之中。被唤醒的树精们冲过彼得的军队,继续追击提尔玛人。不知你是否有过这样的体验:在一个秋天的夜晚,你站在高山巅密林的边缘,突然有一阵强劲的西南风猛然袭来。想象一下那种呼啸的声音。然后再想象那片密林不是长在地上,而是以排山倒海之势朝你冲来。它们不再是参天大树,而是一排排的巨人。它们的模样还有几分像树,挥舞着像树枝一样的长手臂,脑袋一甩,树叶就像雪片般纷纷飘落。对于提尔玛人来说,当时就是这样一个可怕的场景。就连纳尼亚人也不禁感到心悸。不到几分钟,米拉兹的兵丁们已经逃得一干二净。他们拼命朝大河跑去,希望能越过大桥,到达对岸的伯鲁那城,好躲在紧闭的城门和防护墙之后进行防御。

等敌人跑到河边,桥却不见了!原来昨天这座大桥就神秘失踪了。巨大的惊慌与恐惧攫住了提尔玛人,他们全都乖乖地缴械投降。

大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呢?

那天一早,经过几个钟头的睡眠,女孩子们醒了过来,一眼就看见阿斯兰站在她们面前,听见他说:“今天我们要欢庆节日。”她们揉了揉眼睛,朝四周张望,只见树精们已经离去,但还可以看见它们黑压压一大片,朝着阿斯兰的山洞奔涌而去。只有巴克斯和他的女祭司们——那些狂野鲁莽的女孩子们——以及森林之神西勒诺斯,留下来陪伴她们。露西完全恢复了体力,一下子跳起身来。众人也都睡醒了,都在尽情地欢笑,有人吹起了笛子,还有人敲响了钹。动物们,那些不会说话的哑巴动物,正在从四面八方向他们汇聚过来。

“这是怎么一回事,阿斯兰?”露西问道。她的眼睛忙不过来,她的脚想要随着节拍起舞。

“来吧,孩子们,”他说,“今天再一次骑到我的背上。”

“啊,太棒啦!”露西叫着,两个女孩子爬到金灿灿、温暖的狮子背上,正如她们多年前曾经做过的。于是,大队人马开拔了——阿斯兰走在前边,巴克斯和他的女祭司们雀跃着,向前奔跑,还翻着跟斗。动物们围着他们蹦蹦跳跳,西勒诺斯骑着毛驴在队尾殿后。

他们向右转过一个弯,冲下一个陡峭的山坡,眼前出现了伯鲁那大桥。他们正打算上桥,突然从水里冒出一个湿淋淋的大脑袋,满脸胡须,头上戴一个灯心草的花环。它看着阿斯兰,嘴里发出低沉的声音。

“欢迎我主,”它说,“请松开我的锁链。”

“那是谁呀?”苏珊低声问道。

“我想那是河神,别做声,”露西说。

“巴克斯,”阿斯兰说,“把它从锁链中释放出来。”

“我猜,他们指的是桥。”露西暗想。果不其然。巴克斯和他的队伍冲进了浅浅的河水中,片刻之间,最奇异的事情发生了。粗大结实的的藤蔓缠绕在所有的桥墩上,生长速度之快就像是火在蔓延,很快藤蔓覆盖住石头,将石头拉断,扯碎,使之分崩离析。桥的护栏一瞬间变成了山楂树篱笆,紧接着,整座桥抖动了一下,轰隆一声倒塌在打着漩涡的水中,不见了踪影。随着噼噼啪啪的水声、尖叫声和大笑声,狂欢者们蹚着水,游着泳,甚至是跳着舞,渡过了河(“好哇!又变成当年的伯鲁那渡口了!”女孩子们叫道),登上河对岸,进入城中。

一看到他们的模样,街上的行人立刻四散奔逃。他们来到的第一栋房子是所学校,一所女子学校。教室里坐着一些女孩子,头发贴在脑袋上,难看的衣领紧紧地卡在脖子上,腿上套着厚实的、不舒服的长筒袜,正在上历史课。在米拉兹的统治下,学校开设的历史课比你读到过的真实历史还要枯燥乏味,比胡编乱造的历险故事还要不靠谱。

“如果你再不注意听讲,葛文都兰,”女教师说,“继续往窗外看的话,我要扣你的分数。”

“报告,普利斯尔小姐。”葛文都兰说。

“你没有听见我的话吗,葛文都兰?”普利斯尔小姐问道。

“报告,普利斯尔小姐,”葛文都兰说,“外面有一头狮子!”

“胡说八道,再扣两分,”普利斯尔小姐说,“下面——”一声吼叫打断了她的话。藤蔓从教室的窗户里爬了进来,霎时间墙壁全都被绿色植物所覆盖,头上的天花板变成了枝叶繁茂的拱顶。普利斯尔小姐发现自己站在林中的一块草地上,她伸手去扶课桌,没想到课桌却变成了玫瑰花丛。她做梦也想不到的一些狂野女子朝她围了过来。接着,她看见了狮子,便尖叫着逃之夭夭。那些矮胖古板的小女生也跟着她一道逃走了。葛文都兰站在那里,犹豫不决。

“亲爱的,你愿意跟我们一起走吗?”阿斯兰问道。

“哦,我可以吗?谢谢你,谢谢你!”葛文都兰说着,立刻拉住了两个女祭司的手,她们带着她跳起了欢快的舞蹈,还帮她脱去一些多余的、令人不舒服的衣服。

在伯鲁那小城,不管他们走到哪里,同样的事情都会发生。大多数人逃走了,只有少数人加入到他们的行列之中。离开这个城镇时,他们的队伍更加壮大,也更加欢快了。

他们横扫过大河北岸,或者说河左岸的辽阔平原。所到之处,每一个农场都有动物跑出来投奔他们。一直郁郁寡欢的老驴顷刻变年轻了;狗儿挣脱了身上的锁链;马儿将马车踢成了碎片,一溜小跑来到他们中间——得得—得得——蹄子扬起尘沙,嘴里不停地嘶鸣着。

在一个院子的井旁,他们看见有个人正在狠狠抽打一个男孩子。那个人手里的棍棒突然开出花来。惊诧之下,他想要扔掉棍棒,却不料棍棒粘在了他的手上。他的手臂慢慢变成了一根树枝,他的身体变成了树干,他的脚在土里扎下根来。刚才还在哭泣的那个男孩子,一下子开怀大笑起来,也加入了他们的队伍。

在通往河狸坝的路上有个小镇,是两条河交汇的地方。他们来到了另一所学校。在那里,一个面容疲惫的女孩子正在教一些男生做算术。这些男生一个个笨得要命,像是长着猪脑壳。她向窗外望去,看见那些狂欢的精灵们正在街上载歌载舞,她心里不由涌起一股喜乐的暖流。阿斯兰在窗前停下脚步,抬头看着她。

“哦,不行,不行,”她说,“我很想去。但是我做不到。我必须坚守工作岗位。如果孩子们看见你,他们会害怕的。”

“害怕?”最愚蠢的那个孩子说,“她在跟窗外的什么人讲话?我们去报告督察员,说她上课时随便和外面的人说话。”

“让我们看看那个人是谁,”另一个男孩子说。于是他们一窝蜂地拥到窗前。他们充满恶意的小脸刚一探出来,巴克斯就大声唱道:“呦安,呦罗伊—罗伊—罗伊—罗伊。”男孩子们吓得鬼哭狼嚎,彼此践踏着逃到门外,或者跳出窗子。据说(不知是真是假),从此再也没有人看见那些爱挑剔的傻男孩,但那个地方却出现了一群肥胖的小猪仔。

“好啦,亲爱的宝贝,”阿斯兰对女教师说。她跳下窗户,跟随着他们一道前行。

在河狸坝,他们再次渡过河,又沿着南岸向东挺进。他们经过一个茅草屋时,看见一个小女孩站在门口哭泣。

“你哭什么呀,宝贝?”阿斯兰问道。那个小女孩从来也没见过狮子的图片,因此一点也不害怕。

“姨妈得了重病,”她说,“她快要死了。”

阿斯兰走到小茅屋的门口,想要进去,可是门太小了,他进不去。于是,他把头伸了进去,用肩膀往里挤(他这一挤不当紧,露西和苏珊都从他的背上滚落下去),结果把那个小房子给顶了起来,房子哗啦一声,向后倒塌了。现在一张床出现在露天之中,床上躺卧着一个弱小的、似乎有着矮人血统的老妇人。她已经病入膏肓,气息奄奄。这时,老妇人勉强睁开眼睛,看见狮子毛发蓬松的大脑袋正在注视着自己,她没有惊叫,也没有吓昏过去,反而开口说道:“啊,阿斯兰!我早就知道这是真的。我一辈子都在等待这一天。你来是要把我接走吗?”

“是的,最亲爱的,”阿斯兰说,“但还不是那个长途旅行。”在他说话的当儿,就像是日出时云彩上的一道金边,老妇人苍白的脸上出现了血色,她的眼睛有了光彩,她翻身坐了起来,说道:“嗨,我要说自己感觉好多了。我想,今天我能吃点儿早餐了。”

“老妈妈,给你这个,”巴克斯说着,把一个水罐在井里浸了一下,然后递给她。水罐里的水已经变成了美酒佳酿,像黑醋栗果冻一样鲜红,像油一样爽滑,像牛肉一样香浓,像茶一样温馨,像露水一样清凉。

“嗯,你对我们的井施了魔法,”老妇人说,“这个变化太妙了,妙不可言。”她翻身跳下了床。

“你来骑到我的背上,”阿斯兰说,他又对露西和苏珊补充道,“你们两位女王只好徒步前进了。”

“我们非常乐意那么做,”苏珊说。于是他们又出发了。

就这样,跳着,舞着,唱着,伴随着音乐和欢笑声、吼叫声、汪汪声、还有嘶鸣声,他们来到了战场。现在,米拉兹的部下纷纷放下武器,举手投降。彼得的士兵们手握兵器,还在喘着粗气。他们站立在俘虏的四周,脸上的表情严肃而又欣喜。这时,一件出乎意外的事情发生了,那位老妇人突然从阿斯兰的背上滑下来,朝着卡斯宾跑去,他们两个紧紧地拥抱在一起。老妇人正是他的老保姆。

第十五节 阿斯兰在空中开了一扇门

看到阿斯兰,提尔玛兵丁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两条腿像筛糠一样抖个不停,很多人甚至像团泥一样瘫倒在地。他们从来都不相信有狮子,所以这使得他们倍感恐惧。就连红矮人,虽然知道狮子是朋友,也还是大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尼克布里克手下的那些黑矮人,悄悄地溜到了一边。但所有会说话的动物都围拢在阿斯兰的身旁,发出快活的呜呜声、呼噜声、吱吱声和嘶鸣声,向他摇尾示好,或者在他身上蹭一下,或者尊敬地用鼻子吻他一下,还有的在他身子底下,也就是他的四条腿之间钻来钻去。如果你见过一只小猫怎样与它熟悉并信任的一条大狗亲热,那就是对它们行为的极好写照。这时,彼得领着卡斯宾从动物群中挤了进来。

“阁下,这是卡斯宾,”他说。卡斯宾跪了下来,吻了吻狮子的前爪。

“欢迎,王子,”阿斯兰说,“你觉得自己有足够的能力来统治纳尼亚吗?”

“我——我觉得自己不行,阁下,”卡斯宾说,“我还是一个孩子。”

“很好,”阿斯兰说,“如果你觉得自己大有能力,那将证明你还不称职。现在,我们和大帝授权给你和你的后裔,你们将成为纳尼亚王,凯尔帕拉维尔城堡的主人,孤独岛的统治者。你的加冕仪式——那边它们抬来个什么东西?”这时,只见一支奇特的队伍走过来——一共有十一只老鼠,六只老鼠抬着一个树枝做的担架,担架还没有一本地图册大,上面放着一个什么东西。这些老鼠个个悲痛欲绝,身上沾满了泥巴——还有的身上血迹斑斑——它们耷拉着耳朵,低垂着胡须,拖着尾巴在草地上缓缓地走着。走在队伍前面的老鼠用风笛吹奏着一首哀伤的乐曲。担架上那一小堆血肉模糊的皮毛,就是雷匹奇普。它身上伤痕累累,一只爪子粉碎性骨折,屁股上包着绷带,尾巴已经不知去向。尽管它一息尚存,但已经危在旦夕。

“喂,露西。”阿斯兰说。

露西迅速拿出她的钻石小瓶。虽说雷匹奇普每个伤口只需要一滴药水,但由于它遍体鳞伤,露西花了好长时间才给老鼠涂完药。大家静静地、焦虑地等候着。只见老鼠从担架上一跃而起,一只爪子握住了剑柄,另一只爪子捻着自己的胡须。它鞠了一躬。

“向你致敬,阿斯兰!”它用尖细的嗓门喊道,“我荣幸地——”突然它僵在了那里。

事实是它依然没有尾巴——不知是露西忘记了,还是因为药水只能治伤,却无法使失去的部分重新长出来。雷匹奇普鞠躬时才意识到了自己的损伤,也许是它感觉到自己的平衡出了问题。它隔着右肩扭头朝身后望去,没有看见自己的尾巴。它使劲儿伸长脖子,直到两个肩膀和整个身子都转了过去,无奈这时它的屁股也挪了地方,移到了它的视线之外。于是,它又扭头隔着左肩朝后望去,结果还是一样。它反复转动了三次身子,这才意识到可怕的真相。

“我真该死,”雷匹奇普对阿斯兰说,“以这种不成体统的样子来朝见你,我实在羞愧难当。我祈求阁下的赦免。”

“这无损于你的形象,小家伙。”阿斯兰说。

“这实在有伤大雅,”雷匹奇普答道,“如果女王陛下能够补救的话……”说到这里,它朝露西鞠了个躬。

“为什么你非要一条尾巴不可?”阿斯兰问它。

“阁下,”老鼠说,“没有尾巴,我照样能吃能睡,能够为国王陛下赴汤蹈火。但是尾巴关系到一只老鼠的名誉和荣耀。”

“朋友,我有时在想,”阿斯兰说,“你是否太在意自己的名誉了。”

“至高无上的王啊,”雷匹奇普说,“请允许我提醒阁下,您赋予我们老鼠渺小的身材,如果我们不保护自己的尊严,有些家伙(它们用身高来衡量人的价值)就会拿我们寻开心。那正是为什么我不遗余力地告诫人们,谁若不想吃我一剑的话,就不要在我面前提起捕鼠器,或是干酪、蜡烛台之类的东西,不行,先生——即便是纳尼亚最高大的傻瓜也不行!”说到这里,它抬眼狠狠地怒视着维姆布威若,但巨人总是比别人的反应慢上一拍,没有注意到老鼠在他脚边嘀咕些什么,因此没有理会它。

“你的部下为什么都把它们的剑抽了出来,我可以问一下吗?”阿斯兰说。

“至高的君王请听,”名叫皮皮奇科的副队长说,“如果我们的头领被剥夺了拥有尾巴的荣誉,我们也要分担它的耻辱。我们准备把自己的尾巴也一刀砍掉。”

“啊!”阿斯兰高声感叹道,“你们说服了我。你们拥有伟大的心灵。雷匹奇普,你将重新得到你的尾巴。我这样做不是为了你们的荣誉,而是为了你们之间的爱。同时还是为了感谢很久以前你们对我表示的善意,你们咬断了把我捆绑在石桌上的绳索(尽管你们早就忘了,但就是从那时起,你们才成为会说话的老鼠)。”

阿斯兰话音未落,雷匹奇普的新尾巴就已经长了出来。接着,遵照阿斯兰的命令,彼得授予卡斯宾“狮子骑士团骑士”的称号。刚刚被封为骑士的卡斯宾又将骑士头衔授予特路弗汉特、特伦普金和雷匹奇普,任命科尼利亚斯博士为大法官,认可了胖熊世袭公证人的职位。人群中响起一阵阵热烈的掌声。

在这之后,提尔玛士兵们被押解着过了渡口,关在伯鲁那城中。人们不但没有嘲笑或殴打他们,还给他们送来了牛肉和啤酒。只是在蹚过河水时,提尔玛士兵们大惊小怪,好不容易才说服他们。因为他们对河水的厌恶与惧怕不亚于对树木和动物的反感。最后,这些麻烦事儿总算都解决了,那个漫长的一天中最美好的时光开始了。

露西紧挨着阿斯兰坐在那里,享受着一种天国的福乐。她在心里琢磨着,不知那些树精们在忙些什么。起初,她以为它们是在跳舞。因为它们围成两个圆圈,在慢慢地转动。一个圆圈从左向右旋转,另一个圆圈从右向左旋转。她注意到,它们不停地朝圆圈中央抛洒着什么东西。有时她觉得,它们割下自己的一缕缕长发,抛了进去。有时,它们抛进去的似乎是自己的一节节手指——即使这样,它们还剩下很多手指,看来它们也不感到疼痛。不管它们抛下的是什么,那些东西一落在地上,就变成了树枝或是干柴。接下去,三四个红矮人拿着火绒匣走进圈内,将柴堆点燃。树枝劈啪响了一阵子,随即冒出火花,然后就像仲夏夜林地篝火那样熊熊燃烧起来,大家围着篝火坐下。

这时,巴克斯、西勒诺斯和女祭司们开始跳舞。与树精们的舞蹈相比,他们的舞蹈要奔放得多,而且不仅仅是为了娱乐(尽管也要顾及审美的需要),还能为众人供应丰富的食物。无论他们的手和脚触碰到哪里,那里就会出现宴席——烤肉的香味弥漫在小树林中;小麦蛋糕、燕麦蛋糕、蜂蜜、花花绿绿的糖果令人垂涎;稠如粥、纯如水的奶油;桃子、油桃、石榴、梨、葡萄、草莓、覆盆子——源源不断,堆积如山。随后,每个人面前的大木杯、木碗、木盏里面,出现了醇美的佳酿,深色的浓酒像是桑葚汁糖浆,清澈的红酒像是融化的红色果冻,还有黄色、绿色、黄绿色以及绿中带点黄色的美酒。

为树精们提供的食物则有所不同。露西看到,鼹鼠铁铲克劳兹立和其他鼹鼠们拖着脚步,走到各处的草地上(是巴克斯指定给它们的)。露西意识到,树精们所要吃的是土壤,这使她不禁打了个冷战。但看到端上来的土壤时,她的感受就大不相同了。树精们先吃了一种肥沃的褐色土块,看上去和巧克力几乎一模一样,简直可以以假乱真。事实上,埃德蒙忍不住还尝了一块,但他觉得并不好吃。有肥沃的土块垫底,树精们感到不怎么饿了,接着它们开始吃一种粉红色的土壤,你在萨默赛特郡见过这种土壤。据说这种土壤味道比较甜,松软可口。到了吃奶酪的时候,树精们吃了一种白垩质的土壤。随后它们又吃了细沙砾掺上银色细沙做成的精致糕点。树精们很少喝酒,然而冬青树已经有点醉意,喋喋不休地说了起来。在大多数情况下,树精们靠啜饮露水和雨水来解渴,在水里掺上林中的花朵和稀薄的云雾来加以调味。

就这样,阿斯兰大宴纳尼亚臣民,直到夜色渐浓,繁星满天。这会儿篝火燃烧得更旺了,像一座灯塔照耀着黑暗的树林。惊恐的提尔玛人远远望见,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这场盛宴最妙的地方是没有间断,没有人离开。随着谈话声越来越小,越来越慢,他们一个接一个打起盹儿来,最后都脚朝着篝火,依偎在好朋友身边,沉沉进入了梦乡。周围终于恢复了寂静,又一次传来了伯鲁那渡口河水冲刷着石头的哗哗声。整整一夜,阿斯兰都目不转睛地仰望着明月,眼睛里闪烁着喜悦的光芒。

第二天,使者们(主要是松鼠和鸟儿)被差派到全国的城镇乡村,向四处逃散的提尔玛人宣布一个公告——当然也包括伯鲁那的囚犯在内。该公告宣称:卡斯宾已经登基做王,纳尼亚从此不但属于人类,也属于会说话的动物、矮人、树精和潘恩,以及其他的生灵。任何顺服新政权、乐意留下来的人,都将受到欢迎。至于不愿意留下来的人,阿斯兰将为其提供一个新的家园。凡是选择新家园的人必须在第五日中午前到达伯鲁那渡口,来见阿斯兰和诸位国王。可以想象出来,这使许多提尔玛人抓耳挠腮,不知所措。他们中的一些人,主要是年轻人,曾经像卡斯宾一样,听到过古老纳尼亚的美好传说,很高兴那个黄金时代又重新回来了。他们已经开始跟动物们友好相处。于是,这些人决定留在纳尼亚。而大多数上了年纪的人,尤其是那些在米拉兹统治下有地位的人们,都把脸拉得长长的,不愿留在一个自己已失去权势的国家。“在这儿同一大帮会说话的动物住在一起!绝对不行。”他们说,“更不用提鬼精灵了。”一些人打了个冷战,补充道。“那些树精其实就是鬼怪。那样做可不太聪明。”还有人心怀疑虑。“我不相信它们,”他们说,“不相信那头可怕的狮子和他的狐朋狗友。他的爪子很快就会落在我们身上。骑驴看账本——走着瞧。”对于新家园的说法,他们同样表示怀疑。“很有可能是把我们带回他的老窝,一个一个地吃掉。”他们窃窃私语道。议论得越多,他们就越发愁眉苦脸,疑心重重。不过,到了指定的日子,他们中间超过半数的人还是准时到场了。

在林中空地的一头,阿斯兰让人竖起了两根一人多高的木桩,中间相隔一米来宽。第三根比较轻的木桩横架在那两根木桩之上,看上去很像一个孤零零立在那里的门框。阿斯兰亲自站在这个门前,彼得在他右边,卡斯宾在他左边。苏珊、埃德蒙、露西、特伦普金、特路弗汉特、科尼利亚斯大法官、葛冷斯托姆、雷匹奇普等人围绕在他们的四周。孩子们和矮人们充分利用了米拉兹城堡——现在是卡斯宾城堡——里面的衣柜。他们有的身穿皇族华丽的服装,从衣袖的网眼里透出里面的丝绸、金箔和雪白的亚麻内衣。有的穿着银色的铠甲,剑柄上镶满了珠宝,头上戴着镀金的头盔或是插着羽毛的帽子。他们一个个看上去光彩照人。就连动物们的脖子上也套着漂亮的项圈。可是他们却没能吸引人们的目光。因为阿斯兰那金灿灿的鬃毛使得一切都黯然失色。古老纳尼亚的臣民们站在林中空地的两边。提尔玛人则远远站在另一头。这时,太阳发出灿烂的光芒,三角旗在微风中轻轻拂动。

“提尔玛人,”阿斯兰说,“寻求新家园的人们,请听我说。我将把你们送回你们自己的国家,我知道那个地方,你们却对它一无所知。”

“我们不记得提尔玛了。我们不晓得它在哪儿,不晓得它是什么样子。”提尔玛人嘟囔着。

“你们从提尔玛来到纳尼亚,”阿斯兰说,“但你们又是从另一个地方到达提尔玛的。你们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你们的祖先来自彼得大帝所属的那个世界。”

听到这里,有一半的提尔玛人开始抱怨起来:“你瞧。早就跟你们说过,他想要把我们全都杀死,把我们从这个世界上清除出去。”另外一半人挺起胸膛,互相拍着对方的背,小声说道,“听到了吗?我们早就应该猜出来,我们不属于这个到处都是稀奇古怪、讨厌的动物的地方。我们有着贵族血统,等着瞧吧。”就连卡斯宾,科尼利亚斯和孩子们也都诧异地望着阿斯兰。

“安静,”阿斯兰用低沉的、近乎吼叫的声音说道,就连大地都震颤了。在场的每一个有生命的活物都肃然站立。

“卡斯宾陛下,”阿斯兰说,“你也许知道,你必须与古代诸王一样,也是亚当的儿子,也来自亚当儿子们的世界,否则你没有资格成为纳尼亚真正的王。而你正是亚当的儿子。许多年以前,在那个世界一个叫做南海的大海上,狂风把一船海盗吹到了一个岛屿上。他们像海盗们常做的那样,杀了岛上的男人,把女人抢来为妻。他们酿造了棕榈酒,喝得酩酊大醉,就躺在棕榈树荫下呼呼大睡。醒来后他们就吵架,有时甚至互相残杀。后来,在一场斗殴之后,有六个人被其余的海盗追得狼狈逃窜,带着他们的女人逃到了岛的中央,爬上一座山,躲在一个他们认为是岩洞的地方。其实,那是那个世界的神奇地方之一,是远古时连接两个世界的一个裂缝,或者说是一个通道。这种通道已经越来越少了。这是仅存的几个通道中的一个。我可没有说这是最后一个。不知他们是从那里跌落下去,还是往上升腾,反正是误打误撞,刚好穿过了那条缝隙。就这样,他们发现自己来到了这个世界,来到了当时荒无人烟的提尔玛国。至于那里为什么没有人烟,说起来是一个很长的故事,在这里我就不讲了。就这样,他们的子孙后代在提尔玛定居下来,成为一个凶狠而又傲慢的民族。又过了很多个世代,提尔玛遇到了饥荒,于是他们就去侵略纳尼亚。那时候,纳尼亚正处于一种混乱状态(那个故事也是说来话长)。结果他们征服并统治了纳尼亚。卡斯宾王,你听明白这一切的来龙去脉了吗?”

“阁下,我听明白了,”卡斯宾说,“我还以为自己出身于一个高贵的家族呢。”

“你是尊贵的亚当和夏娃的后裔,”阿斯兰说,“这个出身既能够使潦倒不堪的乞丐高高地昂起头来,又能让地球上最伟大的君主羞愧地低下脑袋。你要知足。”

卡斯宾躬身施礼。

“现在,”阿斯兰说,“提尔玛的男人和女人们,你们愿意返回你们祖先原来居住的那个岛屿吗?那是个不错的地方。最初发现它的那些海盗早已灭绝了,岛上一直无人居住。那里有开凿好的水井,有肥沃的良田,有建造房屋的木料,还有养着鱼的池塘。人类世界还没有发现它。这个通道我已经为你们打开。但是我要警告你们,一旦穿过这个缝隙,它就会在你们身后永远关闭。两个世界之间将再也无法通过这扇门进行交易。”

静默了片刻,一个健壮的、仪表堂堂的提尔玛士兵推开众人,走上前说:

“好吧,我愿意接受这个提议。”

“这是一个聪明的选择,”阿斯兰说,“因为你第一个表态,幸运将降临到你的身上。你在那个世界将会一帆风顺。走过去吧。”

那个人脸色有些苍白,他迈步向前走去。阿斯兰和他的臣下退在两边,为他让开一条路,直通那个空荡荡的门。

“穿过去,我的儿子。”阿斯兰说着,低下头来,用自己的鼻子轻轻碰了碰那个人的鼻子。狮子的气息刚一吹拂到他的身上,那个人的眼睛里就闪现出新的光彩——惊讶但又满怀喜悦——仿佛他正在竭力地回想着什么事情,然后昂首挺胸,大步跨过那扇门。

每个人都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他们看到三根木桩搭成的门,透过那扇门,他们可以看到纳尼亚的天空和地上的草木。他们看见那个人走到了门框中间,刹那间,就如过隙的白驹,他一下子消失了踪影。

在林中空地的另一端,提尔玛人像是炸了锅,哇的一声哭号起来:“啊!他出了什么事儿?你想谋杀我们吗?我们不走那条路。”随后,一个聪明的提尔玛人说道:

“透过那些木桩,我们看不到其他的什么世界。要是你想让我们相信,你们中间的一个人必须先去。为什么你的朋友们都站得远远的?”

雷匹奇普立即站了出来,鞠了个躬。“如果我的行为能够为您效劳的话,阿斯兰,”它说,“我愿意按照您的吩咐,带领十一只老鼠穿过那个门洞,决不迟疑片刻。”

“不,小家伙,”阿斯兰说着,将他天鹅绒般的前爪轻轻放在雷匹奇普的头上,“在那个世界里,人们会残害你们,会把你们放在市场上展览。还是让别的人来带头吧。”

“来吧,”彼得突然对埃德蒙和露西说,“我们的时间到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埃德蒙问道。

“来这边,”苏珊说,看来她对这一切都了然于心,“进到树林里去。我们必须要改换装束。”

“改换什么?”露西问她道。

“当然是要换上我们自己的衣服,”苏珊说,“穿着这些出现在英国车站的站台上,我们一定像是几个大傻瓜。”

“我们的东西都在卡斯宾的城堡里。”埃德蒙说。

“不,不在那儿,”彼得说着,一边带头走进树木稠密的地方,“那些东西都在这里。今天早上,它们就被打包送了过来。一切都已安排妥当。”

“今天早上,阿斯兰对你和苏珊说的就是这件事吗?”露西问道。

“不错——除了这件事,还有其他的事情。”彼得郑重其事地说,“我不能把一切都告诉你。阿斯兰对苏和我讲了一些事情,因为我们再也不能重返纳尼亚了。”

“再也不能?”埃德蒙和露西沮丧地叫道。

“哦,你们两个还可以,”彼得回答,“至少,根据他的话来判断,我确信他的意思是,某一天你们还会再来。但苏和我就不行了。他说我们的年龄太大了。”

“啊,彼得,”露西说,“真不走运。你能够承受这个吗?”

“嗯,我想我能,”彼得说,“这跟我所预想的大不相同。等你到了最后一次的时候,你就明白了。快点,这就是我们的东西。”

脱去皇家盛装,穿上自己的校服(已经有点皱巴巴的了),再次回到人群中,他们感觉有点怪怪的,没有原先那么神气了。一两个讨厌的提尔玛人甚至发出讥笑声。可是所有的纳尼亚人都站起身来,大声欢呼,向彼得大帝、拥有号角的苏珊女王、埃德蒙王和露西女王表示敬意。大家依依不舍地、(就露西而言)眼泪汪汪地与老朋友们告别——动物们的吻,胖熊的拥抱,特伦普金的热烈握别,到末了是特路弗汉特的拥抱,它的胡须刺挠得人直发痒。卡斯宾把号角交还给苏珊,苏珊则让他留做纪念。随后是与阿斯兰告别,这既令人悲伤,又令人欣慰。最后彼得站好了,苏珊把双手搭在他的肩上,埃德蒙把手搭在苏珊的肩上,露西又把手搭在埃德蒙的肩上,一名提尔玛人则将手搭在露西的肩上,就这样,一个接一个,他们排成了一个长队,向着那个门走去。接下去的一瞬间实在难以描述,孩子们似乎同时看见了三幅图画。一幅是岩洞外一个太平洋岛屿耀眼的蓝天碧水,提尔玛人一穿过门框就会直接到达那里。第二幅是纳尼亚的林间空地,画面上出现了矮人和动物的面孔,阿斯兰深邃的眼睛,还有獾脸颊上的白色斑块。第三幅(正在快速地覆盖前两幅)是一个乡下火车站用砾石铺筑的灰色站台,一张长椅旁摆放着行李,他们坐在上面,似乎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在他们经历了所有的一切之后,乍看之下,这幅图画显得有些死气沉沉,枯燥乏味,但也有出人意外的好的一面,他们嗅到了熟悉的铁轨的气味,看到了英国的天空,还有新的学期在前面等待着他们。

“噢!”彼得说,“我们度过了一段不平凡的时光。”

“糟糕!”埃德蒙说,“我把我的新手电筒落在了纳尼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