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概说】
本篇共二十八章(何晏《论语集解》将第十章分为两章,故题为二十九章;朱熹《论语集注》将第一、二章并为一章,故题为二十七章)。该篇主要记载了孔子对古今人物贤愚得失的评论。因首章所论人物为公冶长,故名《公冶长》。篇中前半部分为孔子评论弟子德行;后半部分主要是评论古今知名人物的得失长短,还有孔子自言其志的章节,其中“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是对其“大同”理想的很好诠释。
全篇围绕孔子对人物的评价展开,材料看似比较零散,其实与上篇《里仁》仍存在着密切的关系。《里仁》强调人要近“仁”,以“里仁为美”;人要践行仁德,“无终食之间违仁”。本篇承此而来,内容仍以谈论仁德为主。孔子评人论事无不以“仁”为标准。在孔子思想中,“仁”是一个含义极广的道德规范,它包括众多德目,如恭、宽、敏、惠、忠、信、孝、悌、智、勇等,都是“仁”精神的体现。在本篇中,孔子从仁德的诸角度品评古今人物之得失,并与弟子从各个侧面探讨了仁德的特征。综合各种评价,我们可以透视孔子心目中“仁”的内涵。
篇中第十三章尤其值得注意,此章对解读孔子性命思想至关重要,但迄今仍有待发之覆。就“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学者们多理解为孔子不讲性与天道,并进而认为孔子思想中缺乏对形而上问题的思索。其实,现存孔子遗说虽以“正实切事”为主,但孔子本人却并不乏对“性与天道”问题的深邃思考,除《论语》之外,《易传》、《孔子家语》等典籍中都有若干相关论述,而且,上博竹书《诗论》中也直接涉及孔子对“民性”和“天命”的看法。从这些文献记载来看,孔子思想中的“性与天道”内容应是不容否认的。
5.1 子谓公冶长:“可妻也,虽在缧绁之中,非其罪也。”以其子妻之。
【诠释】
本章是孔子对公冶长德行的评价。我们不确知公冶长因何入狱,但孔子在其身陷囹圄的情况下,把女儿嫁给他,说明公冶长应是一位仁德之人。
谓:评说、谈论。
公冶长:孔子弟子。春秋末鲁国人,又说为齐国人。姓公冶,名长,字子长,传说懂鸟语。
妻(qì):动词,以女嫁人,与之为妻。
缧(léi)绁(xiè):捆绑人的绳索,代指牢狱。
子:古代兼指儿女。这里指女儿。
【解读】
孔子评论公冶长说:“可以把女儿嫁给他。他虽然身陷牢狱,但这并不是他的罪过。”于是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他。
5.2 子谓南容:“邦有道,不废;邦无道,免于刑戮。”以其兄之子妻之。
【诠释】
本章是孔子对弟子南容的称赞,这也符合孔子自身处世的原则。面对邦有道或无道的局面,应当如何出处进退,是孔子经常谈论的话题。《论语》中孔子屡有言之,如《卫灵公》第七章:“子曰:‘直哉史鱼!邦有道,如矢;邦无道,如矢。君子哉蘧伯玉!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又如本篇第二十一章:“子曰:‘宁武子,邦有道,则知;邦无道,则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孔子对他们的态度是有一定区别的,他对史鱼仅称“直哉”,而称赞蘧伯玉为“君子”。孔子对宁武子、南容能够审时度势表示赞许,表明他是十分注重权变的。孔子主张“用之则行,舍之则藏”(《论语·述而》)、“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论语·泰伯》),能够依时而动,审时度势来决定自己出仕与否,所以孟子称赞他“圣之时者”。南容能在国家清平之时才能不被埋没,混乱之际能够明哲保身,实属不易。孔子对他十分欣赏,遂将自己的侄女嫁给他。《论语·先进》亦说:“南容三复白圭,孔子以其兄之子妻之。”孔子有个哥哥叫孟皮,大概先于孔子去世,所以孔子替他女儿主婚。
南容:即南宫适(kuò),字子容。郑玄注《礼记·檀弓》、朱熹《论语集注》认为南容即孟僖子之子南宫阅(即仲孙阅),又称南宫敬叔。恐误。
不废:不被废弃。
刑戮(lù):因犯法而受刑罚或被处死。
【解读】
孔子评论南容说:“国家政治清明之时,不被废弃;国家政治黑暗之时,也不会因犯法而受刑罚或处死。”于是把自己的侄女嫁给他。
5.3 子谓子贱:“君子哉若人!鲁无君子者,斯焉取斯?”
【诠释】
本章一方面是孔子赞扬宓子贱之德,另一方面是称赞鲁国多仁人君子。朱熹《论语集注》曰:“子贱盖能尊贤取友以成其德者。故夫子既叹其贤,而又言若鲁无君子,则此人何所取以成此德乎?因以见鲁之多贤也。”黄式三《论语后案》进一步指出:“鲁至昭、定以后,治化日替。有夫子之教,诸君子聚于一门,子贱所取,正圣门诸贤敬业乐群之益。言鲁者……亦见习俗移人,贤者不免。苟独学孤陋,将无以自进于道德也。”
子贱:孔子弟子,春秋末鲁国人。姓宓(mì),名不齐,字子贱。少孔子四十九岁(一说少孔子三十岁)。曾任单父宰,他治理单父,能仁民、举贤,提倡孝悌,故身不下堂,鸣琴而治。常以贤者为师,终成君子之德。其事迹可参阅《史记·仲尼弟子列传》。
若人:即此人,指宓子贱。
斯焉取斯:斯,代词。前者指代宓子贱,后者指代君子品格。
【解读】
孔子评论宓子贱说:“宓子贱这个人真是个君子啊!如果鲁国没有君子,他从哪里取来这样的品德呢?”
5.4 子贡问曰:“赐也何如?”子曰:“女,器也。”曰:“何器也?”曰:“瑚琏也。”
【诠释】
本章是孔子对子贡的评价。瑚琏乃礼器中之贵重者,孔子以此来喻子贡,是称赞子贡的才能,认为他可堪当大任。但孔子也曾经说:“君子不器。”(《论语·为政》)即认为君子不应当像器皿,只有某一方面的才干,在此孔子似乎认为子贡尚未达到“不器”的境界。
赐:端木赐,字子贡。孔子弟子。
器:器皿。
瑚琏(lián):瑚、琏,本为二物,皆指古代祭祀时盛粮食的器物。何晏《论语集解》引包咸曰:“瑚琏,黍稷器也。夏曰瑚,殷曰琏,周曰簠簋,宗庙器之贵者也。”皇侃《论语义疏》引栾肇曰:“然夏、殷各一名,而其形未测。及周则两名,其形各异,外方内圆曰簠,内方外圆曰簋,俱容一斗二升。以簠盛黍稷,以簋盛稻粱。”一说,瑚琏当为“胡连”,古连、辇字通。瑚琏即胡辇,任重致远的大车。
【解读】
子贡问道:“我怎么样啊?”孔子说:“你好比一个器皿。”子贡问道:“是什么器皿?”孔子回答说:“你就像那贵重华美的瑚琏一样。”
5.5 或曰:“雍也,仁而不佞。”子曰:“焉用佞?御人以口给,屡憎于人。不知其仁,焉用佞?”
【诠释】
本章阐述孔子对仁人在言语方面的要求。“仁”充实于人的内心,必然会表现在人的言语、神态和行为上,所以孔子很注意通过察言观色来判断一个人的仁德修养。他说,“巧言令色,鲜矣仁”(《论语·学而》),“刚、毅、木、讷,近仁”(《论语·子路》),“仁者,其言也讱”(《论语·颜渊》)。在孔子看来,人有仁德就足够了,不需要口才辩解。《孟子·尽心下》记载孟子回答弟子万章的问题时引用了孔子的话:“……恶佞,恐其乱义也;恶利口,恐其乱信也……”孔子认为,巧言利词、夸夸其谈的人容易搞乱仁义和忠信,很难说具备仁德。
雍:孔子弟子冉雍,字仲弓,少孔子二十九岁,春秋末年鲁国人。仲弓热衷于从政,文献中多次记载他与孔子谈论为政的问题,如《论语·子路》记有“仲弓为季氏宰,问政”。《孔子家语·刑政》记述了孔子与他谈论刑罚和政教的问题,《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中弓》篇记述了“中弓”(即“仲弓”)的材料,其中也记载了仲弓向孔子询问为政的相关问题。孔子十分欣赏他的政治才能,赞许他有人君之度,“可使南面”(《论语·雍也》),并对其有“犁牛之子且角,虽欲勿用,山川其舍诸”(《论语·雍也》)的比喻。荀子对仲弓十分推崇,认为他是孔子思想的完整继承者(详可参看杨朝明《从孔子弟子到孟、荀异途——由上博竹书〈中弓〉思考孔门学术分别》,《齐鲁学刊》2005年第3期)。
佞:有口才,能言善辩。
御人以口给(jǐ),屡憎于人:御:抵挡,应对。给:言语便捷。御人以口给,用伶牙俐齿来应对别人。孔安国《〈论语〉注》说:“佞人口辞捷给,数为人所憎。”何晏《论语集解》:“佞人口辞捷给,数为人所憎恶。”
【解读】
有人说:“冉雍这个人有仁德,但口才不好。”孔子说:“要口才好干什么?以伶牙俐齿来对付别人,往往会遭人厌恶。我不知他是不是有仁德,但为什么一定要口才好呢?”
5.6 子使漆雕开仕。对曰:“吾斯之未能信。”子说。
【诠释】
孔子主张学而优则仕,希望通过出仕为官来推行自己的政治主张。在此,孔子对漆雕开的赞许并不意味着他以不仕为上,而是他不愿意弟子仅热衷于功名利禄,汲汲追求仕进。孔子曾说:“三年学,不至于谷,不易得也。”(《论语·泰伯》)求学多年,而没有做官的念头,是很难得的。但“修身”则是出仕的前提,正如子路使子羔为费宰时,孔子批评他说:“贼夫人之子。”(《论语·先进》)在为政与读书的关系上,孔子希望自己的弟子能够先学习后为政,这也是其闻漆雕开不仕则悦的真正原因。
漆雕开:复姓漆雕,名开,字子开,又字子若,春秋末鲁国人,孔子弟子,少孔子十一岁。一说漆雕开即漆雕启,“开”本“启”字,为避景帝讳改为“开”。
仕:仕进,做官。
吾斯之未能信:我对这个还没有信心。杨伯峻《论语译注》说:“这句是‘吾未能信斯’的倒装形式,‘之’是用来倒装的词。”吾,漆雕开自称。一说“吾”为“启”字之讹。程树德《论语集释》认为,《论语》中记载弟子回答老师而称“吾”,仅此一次,其为讹字无疑。斯:此也,指出仕之事。
说:通“悦”。
【解读】
孔子叫漆雕开去做官。他回答说:“我对此事还没有信心。”孔子听了从内心感到高兴。
5.7 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从我者,其由与!”子路闻之喜。子曰:“由也好勇过我,无所取材。”
【诠释】
历代注家对本章的理解多有争议。有的认为,孔子在其道不行时有隐逸之意;也有人认为,所浮之“海”即东夷,东夷之国崇尚仁德,孔子欲去东夷推行其道。结合孔子生平考虑,不难看出,孔子思想并不排除有隐退消极的内容。孔子虽一生心怀大志,希望自己的思想学说为时代所认可、行用,但在“礼崩乐坏”的春秋乱世,他的理想却是难以实现的,孔子本人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也会产生“乘桴浮于海”的隐退想法。
道:“道”的含义十分广泛,这里指思想、学说、道德、主张等。
桴(fú):以竹木编成的水上行驶工具,大曰筏,小曰桴。
好勇过我:其中的“我”应当是“义”(义之繁体“义”)之误。《国语·周语中》有相关记录。
材:剪裁,裁度。传统上有三种解释:一说为木材,意指找不到做船的木材;一说同“哉”,意指子路仅有勇而已,没有其他可取的地方;一说同“裁”,裁度,意指不知道如何剪裁自己。我们认为,最后一说更近孔子原意,子路为人性格耿直,果敢有勇,性情粗犷,所以孔子多次教导他,让他不要凭血气之勇行事,也就是要善于剪裁、约束自己。
【解读】
孔子说:“假如我的主张行不通了,我就只能乘着木筏漂流到海外去,跟随我的,大概只有仲由吧!”子路听了,心中欢喜。孔子又说:“仲由的勇敢超过了‘义’的规度,这样的勇是不足取的。”
5.8 孟武伯问:“子路仁乎?”子曰:“不知也。”又问。子曰:“由也,千乘之国,可使治其赋也,不知其仁也。”“求也何如?”子曰:“求也,千室之邑,百乘之家,可使为之宰也,不知其仁也。”“赤也何如?”子曰:“赤也,束带立于朝,可使与宾客言也,不知其仁也。”
【诠释】
本章是孔子论仁。在孔子看来,仁是道德修养的最高境界,一般人很难达到,所以孔子不轻易许人以仁。子路、冉求、公西华只是具有某些具体的才干,很难说其道德修养已经达到了仁的境界。
赋:兵赋,泛指军旅之事。
求:冉有。孔子弟子。
邑:古人聚居之所,分公邑和采邑两种,公邑直辖于诸侯,采邑为卿大夫的封地。
家:古代卿大夫的封地,即采邑。
宰:古代卿大夫的家臣和采邑的长官均称宰。如冉求为季氏宰,即家臣之长;闵子骞辞费(季氏采邑,音bì)宰,指采邑的长官。
赤:即孔子弟子公西华,姓公西,名赤,字子华。
【解读】
孟武伯问孔子:“子路是有仁德的人吗?”孔子说:“不知道。”孟武伯又问。孔子说:“仲由这个人,一个拥有千辆兵车的大国,可以让他去管理军政,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仁德之人。”孟武伯又问:“冉求怎么样呢?”孔子说:“冉求这个人,一个千户的大邑,一个拥有百辆兵车的大夫封地,可以让他当总管,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仁德之人。”孟武伯再问:“公西华怎么样呢?”孔子说:“公西华这个人,穿上礼服,立于朝堂之上,可以让他接待宾客,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仁德之人。”
5.9 子谓子贡曰:“女与回也孰愈?”对曰:“赐也何敢望回?回也闻一以知十,赐也闻一以知二。”子曰:“弗如也,吾与女弗如也。”
【诠释】
本章是对颜渊悟性的高度评价。孔子强调学习要有悟性,要做到对知识的融会贯通,才能够举一反三。在孔子与子贡看来,颜回悟性极高,能闻一知十,这也是孔子喜爱他这个学生的原因,同时也反映了颜渊在孔子与诸弟子心目中有着极高的位置。
愈:胜过。
吾与女弗如也:这句话传统上有两种理解:一种是以“与”为连词,意思是我和你都比不上他;另一种是以“与”为动词,同意、赞同,全句应当标点为“吾与女,弗如也”,意思是我同意你的话,你是不如他。两者均可通,今取前者。女,同“汝”。
【解读】
孔子对子贡说:“你和颜回哪个更强些?”子贡回答说:“我怎么敢和颜回比?他得知一件事,可以推知十件事。我得知一件事,只能推知两件。”孔子说:“是不如他,我和你都不如他。”
5.10 宰予昼寝。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禜也;于予与何诛?”子曰:“始吾于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于予与改是。”
【诠释】
孔子一贯强调学习要勤奋,人要“敏而好学”、“学而不厌”,坚决反对懒惰。《论语》中屡有孔子对“饱食终日,无所用心”之人的斥责。宰予学习不够勤奋,因而受到孔子的严厉批评。另外,孔子还认为知人、识人不要看表面现象,要看是否言行一致,表里如一。
何晏《论语集解》将本章“子曰:始吾于人也”以下分为另一章。这两处“子曰”都是因宰予昼寝所引起的,仍合为一章为宜。
昼寝:白天睡觉。一说,“昼寝”是“画寝”之误,以为是他为住宿的房子进行美化、描画。恐非。“昼寝”乃是古书常用之词。如《韩诗外传》第十八章:“卫灵公昼寝而起,志气益衰……”《列子·黄帝篇》:“黄帝……昼寝而梦,游于华胥氏之国。”
粪土之墙:用污秽的泥土所砌之墙。
禜(wū):抹子,涂饰墙壁用的工具。这里用作动词,涂饰、粉刷之意。
于予与何诛:与,用于句中表示停顿语气。《论语》中常出现这种用法,如《宪问》:“道之将行也与?命也。”《子张》:“我之大贤与,于人何所不容?”诛,谴责。这句话的意思是,对于宰予我还有什么可责备的。
是:指上文“听其言而信其行”的做法。
【解读】
宰予白天睡大觉。孔子说:“腐烂的木头没法雕刻,用污秽的泥土砌成的墙壁没法粉刷。对于宰予,还有什么可责备的?”孔子又说:“开始我对人,是听到他的言语便相信其行为;如今我对人,是听到他的言语,而观察其行为。从宰予开始我改变了看人的态度。”
5.11 子曰:“吾未见刚者。”或对曰:“申枨。”子曰:“枨也欲,焉得刚?”
【诠释】
本章是孔子谈论刚德之人的难得。在孔子看来,“刚”是近于仁的一种美德,“刚、毅、木、讷,近仁”(《论语·子路》)。“刚”的特点是无欲,如果人有过多的欲望或被欲望所诱惑,便容易屈服而不刚。孟子所说“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孟子·滕文公下》)正可以作为孔子“无欲则刚”说法的注脚。
申枨(chéng):人名。史籍记载中其名不一,有“申棠”、“申续”、“申缭”、“申党”等多种说法,难以确考。
【解读】
孔子说:“我没有见过刚毅不屈的人。”有人说:“申枨是这样的人。”孔子说:“申枨的欲望太多,如何能刚毅不屈?”
5.12 子贡曰:“我不欲人之加诸我也,吾亦欲无加诸人。”子曰:“赐也,非尔所及也。”
【诠释】
本章是孔子与子贡在谈论恕道。这里,子贡之语实际上就是孔子所说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论语》中,类似的表达多次出现,由此我们可以看出这一思想在孔子的学说中占有十分重要的位置。不仅如此,在当今社会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甚至被尊为“道德金律”,被推许为全球伦理或普世伦理。
孔子认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就是“恕”道。《论语·卫灵公》记载,子贡问孔子“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乎”,孔子回答说:“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所谓“恕”,意思与“仁”相近。许慎《说文解字》:“恕,仁也。”当仲弓向孔子请教“仁”时,孔子说:“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邦无怨,在家无怨。”(《论语·颜渊》)因此,“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既是恕道,又是“仁”的体现。朱熹《中庸章句集注》对“忠恕违道不远,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一句注解说:“尽己之心为忠,推己及人为恕。”“推己及人”就是将自己内在的仁爱之心推延于外,使仁爱之心充斥全社会,以实现天下大同的理想。而“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就是推己及人的基本要求,也就是自己不愿做的或者不想要的,就不能要求别人去做,或者强加给别人。如果从更高层次上说,就是要做到“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假若真的能做到这一点,就可以实现儒家“天下归仁”的理想。
当然,要真正做到这一点,首先要注重内求,注重修己,在此前提下,才能平治天下,实现仁道。因此,在孔子看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是一个人可以终身奉行的一贯之道,这是一种很高的道德境界,是子贡难以做到的。
本章可与4.15章、6.30章、12.2章、15.3章、15.24章参看,这样对孔子的“恕”道会有一个总体认识。
【解读】
子贡说:“我不愿别人把不义的事情强加于我,我也不想把不义的事情强加到别人身上。”孔子说:“赐呀,这不是你所能做到的。”
5.13 子贡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
【诠释】
对于本章的理解,历来歧义颇多。传统上这句话理解为:“老师关于文献方面的学问,我们听得到;老师关于性命和天道的言论,我们听不到。”(杨伯峻:《论语译注》)从而造成了对孔子不谈性命天道的误解,并进而认为孔子思想中缺乏对形而上问题的思索。其实,孔子本人并不乏对“性与天道”问题的深邃思考。虽然《论语》中相关的记载较少,但《易传》、《孔子家语》等儒家文献中都有若干相关论述,而且上博竹书《诗论》中也直接涉及孔子对“民性”和“天命”的看法。《郭店楚墓竹简·性自命出》(《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称为《性情论》)的出土,为我们重新认识孔子的性命学说带来了契机。从这些文献记载看,孔子思想中具有丰富的“性与天道”方面的内容是可以肯定的。
当然,在古代也有学者认识到孔子对性命问题的看法。如戴震在《孟子字义疏证·序》中指出:“自夫子言之,实言前圣所未言;微孔子,孰从而闻之?故曰‘不可得而闻’。”黄式三《论语后案》也说:“夫子述而不作,其文辞多人所常闻者,若其言性,而推原于天道,非夫子不能言,非亲炙有素而嗜于学者不能遍观而尽识。”戴、黄二人认为,“性与天道”是孔子个人的创见,是学生从其他人那里无法听得到的。这种观点应该是基本上符合《论语》原意的。
孔子的思想有一个不断发展的过程,这已经成为学界的共识。他早年思考的是社会的治理问题,主张积极入世,注重对礼、仁的探求。到了晚年,孔子有了丰富的生活体验,饱经沧桑忧患,不可避免地会深入思考天道、性命之类的问题。孔子晚而喜《易》与这一转变密切相关。据马王堆帛书《易传·要》篇记载,孔子晚年对《易》的认识发生过一定的转变。孔子早年仅把《易》作为一种卜筮之书来看待,对《易》并不十分重视。而后来他在读《易》的过程中发现了“古之遗言”,对《易》十分爱好,达到了“居则在席,行则在囊”的地步。对于这一转变,子贡极不理解,因而他曾经询问孔子:“夫子亦信其筮乎?”孔子对此做了一番解释。当子贡明白孔子之所以好《易》的缘由,特别是领会了孔子关于天道性命的思想时,不禁感叹“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意谓孔子平时所讲的文献方面的知识,在别处也能听到;至于他说的性与天道方面的道理,在别处就听不到了。也就是说,子贡认为孔子关于天道性命的观点是最独特、最好的。
文章:《诗》、《书》、《礼》、《乐》等文献方面的知识。
性:天性,人的本性。
天道:自然界的日新变化之道。《礼记·哀公问》篇云:“敢问君子何贵乎天道也?”孔子对曰:“贵其不已。如日月东西相从而不已也,是天道也;不闭其久,是天道也;无为而物成,是天道也;已成而明,是天道也。”
【解读】
子贡说:“老师平时所讲的文献方面的知识,在别处也能听到;至于他说的性与天道方面的道理,在别处就听不到了。”
5.14 子路有闻,未之能行,唯恐有闻。
【诠释】
本章表述了子路直率正直、勇于实践的性格。《礼记·杂记下》云:“君子有三患:未之闻,患弗得闻也;既闻之,患弗得学也;既学之,患弗能行也。”君子有三件可担忧的事情:没有听说过的东西,担忧没有听说它;听说了,又担忧没法学会它;学会了,又担忧不能实行它。正可与本章相互参照理解。
有:同“又”。
【解读】
子路听到一项道理,若未能实行,便生怕知道另一项。
5.15 子贡问曰:“孔文子何以谓之‘文’也?”子曰:“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是以谓之‘文’也。”
【诠释】
本章是夫子评论孔文子。《逸周书·谥法解》曰:“学勤好问曰文。”孔文子聪敏好学,身居高位却不耻下问,孔子认为他可称得上“文”的谥号。
孔文子:春秋时卫国大夫孔圉(仲叔圉),辅佐卫灵公,为执政上卿。
【解读】
子贡问:“孔文子何以得谥为‘文’啊?”孔子说:“他为人聪敏,爱好学习,不以向不及自己的人求教为耻,所以得谥为‘文’。”
5.16 子谓子产:“有君子之道四焉:其行己也恭,其事上也敬,其养民也惠,其使民也义。”
【诠释】
本章孔子赞美子产之德。在儒家思想中,君子是理想人格的化身,也是个人品德修养完善的典型。“君子”首先要“修己”,即培养自身的道德修养。但是儒家讲求积极入世,“修己”并非最终目的,最终追求是“安人”、“安百姓”,即治国平天下。子产在郑国执政期间,对郑国进行改革,举贤任能,给郑国带来新气象。子产在外交上也取得很大成功,又对人民有恩惠,使用人民也合乎时宜,十分符合儒家君子人格的要求,所以受到孔子的称赞。
子产:春秋时期郑国的大夫公孙侨,郑穆公之孙,字子产,又字子美。因居东里,又称东里子产。自简公起为相,后历定公、献公、声公三朝,是杰出的政治家和外交家。孔子十分推崇他,称他为“惠人”、“古之遗爱”。
【解读】
孔子评论子产说:“他有四种君子的德行:他自己的行为态度庄严恭敬,他侍奉君主严肃尊敬,他养护人民有恩惠,他役使人民合理适当。”
5.17 子曰:“晏平仲善与人交,久而敬之。”
【诠释】
本章是孔子称赞晏平仲善于交友。
晏平仲:晏婴。春秋时期齐国大夫。
久而敬之:这句话传统上有两种解释:一是人敬晏子,是“久而人敬之”;二是晏子敬他人。前一种说法于义为长。人们与晏子交往越久就会对他越敬重,这正体现了晏子善于与人结交。
【解读】
孔子说:“晏平仲善于与人相交,交往越久,别人越发尊敬他。”
5.18 子曰:“臧文仲居蔡,山节藻棁,何如其知也?”
【诠释】
本章是孔子批评臧文仲的违礼行为。《礼记·明堂位》记载:“山节,藻棁,复庙,重檐……天子之庙饰也。”臧文仲身为大夫,却依此来装饰龟室,显然是一种僭越行为。有学者认为,臧文仲“居蔡”也是僭越诸侯之礼。恐非。程树德《论语集释》指出:“蔡即大蔡,乃天子之龟而赐鲁为宗器者。依《家语》,文仲盖世为鲁国守蔡之大夫也。然则居蔡非僭,居蔡而以天子之庙饰以之媚神为不智耳。”程氏之说其义甚明。《论语·雍也》记载,樊迟问知,子曰:“务民之义,敬鬼神而远之,可谓知矣。”孔子认为专心致力于合乎义理的事情,尊敬鬼神而远离之,可以算是聪明了。在孔子眼中,臧文仲僭越天子庙饰、以人媚神的行为显然是不明智的表现。
臧文仲:臧孙辰。春秋时期鲁国的大夫。“文”为其谥号。历仕庄、闵、僖、文四朝。
居蔡:居,藏放,使居住。蔡,用于占卜的大龟。
山节藻梲(zhuō):房子的斗拱雕刻成山形,短柱上饰有水草图案。山节,使雕刻成山形的斗拱。藻,水草名。梲,梁上的短柱。
知:同“智”。
【解读】
孔子说:“臧文仲养叫蔡的大龟,龟室的斗拱雕刻成山形,梁上的短柱上饰有水草图案。这个人的聪明怎么这样呢?”
5.19 子张问曰:“令尹子文三仕为令尹,无喜色;三已之,无愠色。旧令尹之政,必以告新令尹。何如?”子曰:“忠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
“崔子弑齐君,陈文子有马十乘,弃而违之。至于他邦,则曰:‘犹吾大夫崔子也。’违之。之一邦,则又曰:‘犹吾大夫崔子也。’违之。何如?”子曰:“清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
【诠释】
本章亦是论为仁之难。可与第八章参照理解。
令尹子文:令尹,春秋时楚国最高的官职,相当于其他诸侯国的相,掌军政大权。子文,即斗谷于菟,曾为楚国令尹。
已:罢免。
未知。焉得仁:对于这句话,历代注家有两种理解:一说,知读为“智”。持此观点的理由是子文曾举子玉为令尹,使楚败于晋,所以不可谓智。一说,未知即“不知道”。后一种说法更接近孔子原意。前说带有臆断色彩,孔子就子张的问题而回答,并没有提到子文举子玉事。在此孔子说“未知”只是一种委婉的说法,犹如本篇第七章孔子回答孟武伯之问。
崔子弑其君:春秋时期齐国大夫崔杼杀其君庄公。
陈文子:春秋时期齐国大夫,陈完之曾孙,名须无,谥文。
【解读】
子张问孔子:“令尹子文多次当令尹,没有喜悦的容色;多次被罢免,没有怨怒的容色。他自己当令尹时的一切政令,一定告诉接替他的人。这个人怎么样?”孔子说:“可算是忠诚了。”子张说:“可以算是仁人吗?”孔子说:“不知道。这怎么算得上是仁人呢?”
子张又问:“崔杼杀了齐国国君,陈文子有马四十匹,都抛弃不要,离开了齐国。到了他国,说:‘这里的执政者像我们国家的大夫崔杼一般。’又离开。到了另一个国家,又说:‘这里的执政者也像我们国家的大夫崔杼一般。’又离开。这个人怎么样?”孔子说:“可算是清白了。”子张说:“可以算是仁人吗?”孔子说:“不知道。这怎么算得上是仁人呢?”
5.20 季文子三思而后行。子闻之,曰:“再,斯可矣。”
【诠释】
孔子一贯提倡谨言慎行,但过于谨慎则会导致人做事犹豫不决,畏首畏尾。在此,孔子之语是针对季文子而言,并非所有事情均是再思即可。正如陈天祥《四书辨疑》引王滹南之语:“事有不必再思者,亦有不止于三思者,初无定论也”,并论述说,“夫子之言止是言文子过思之蔽,非谓天下之事皆当止于再思”。对于性格鲁莽的弟子子路,孔子就做出了相反的教导:“必也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也。”(《论语·述而》)
季文子:春秋时期鲁国执政大夫。鲁桓公的少子季友之孙子。字行父,谥文。
三思:多次考虑。三是虚指。
【解读】
季文子凡事要思考多次才能行动。孔子听后说:“思考两次也就可以了。”
5.21 子曰:“宁武子,邦有道则知,邦无道则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
【诠释】
本章是孔子对宁武子的评论。在孔子的思想中,既有“知其不可而为之”的积极进取的一面,而面对无道的现实,又有“乘桴浮于海”、“舍之则藏”的隐逸思想。这里宁武子并不是“愚”,而是“隐”,类似于蘧伯玉的“卷而怀之”(《论语·卫灵公》)。在孔子看来,这是很难做到的,言语之中透露出对宁武子的赞许。本章可与本篇第二章、第七章相参看。
宁武子:春秋中期卫国人。姓宁,名俞,谥武。
【解读】
孔子说:“宁武子这个人,在政治清明时就显得很明智,在政治黑暗时就假装愚笨的样子。他的聪明别人赶得上,他假装愚笨是难以赶上的。”
5.22 子在陈,曰:“归与!归与!吾党之小子狂简,斐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
【诠释】
本章是述孔子在陈思归之意。按《史记·孔子世家》记载,这段话是在鲁季康子召冉求回国时孔子所说。孔子自五十四岁开始周游列国,希望能推行他的政治主张。然而终不见用于各国,因此在鲁召冉求时,大发感慨,表示与其流浪在外,不如回国从事教授生徒的工作。陈天祥《四书辨疑》云:“夫子知其终不用也,于是特欲成就后学,以传道于来世。虑其门人狂而志大,简而疏略,徒以斐然之文而成章篇,违理害道,不知裁正,恐有误于后人,故欲归而裁正之也。”
与:语气词。
狂简:激进。
斐然成章:文采可观。
裁:剪裁,引申为教育、指导。
【解读】
孔子在陈国,说:“回去吧!回去吧!我们家乡的那些弟子们性情激进,文采斐然可观,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去指导他们。”
5.23 子曰:“伯夷、叔齐不念旧恶,怨是用希。”
【诠释】
本章孔子是讲为人处世要不计前嫌。《孔子家语·颜回》中有一段记载也可以体现孔子的这一思想,颜回问孔子朋友之间如何相处,孔子回答说:“君子之于朋友也……不忘久德,不思久怨,仁矣夫。”在孔子看来,处理人际关系时,能够做到不计较原先的仇怨,对人宽容,心中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可怨恨的,这样甚至可以称之为“仁”了。
《大戴礼记·卫将军文子》曰:“孔子曰:‘不克不忌,不念旧恶,盖伯夷、叔齐之行也。’”与本章的记载意思一致。
伯夷、叔齐:商末诸侯孤竹君的两个儿子。孤竹君死后,他们互相让位,后皆逃至周文王处。武王灭商后,耻食周粟,最后饿死在首阳山上。
旧恶(è):过去的仇怨。
怨是用希:关于“怨”,存在歧义:一说是别人对他们的怨恨,一说是他们自己心中的怨恨。《论语·述而》记载:“入,曰:‘伯夷、叔齐何人也?’曰:‘古之贤人也。’曰:‘怨乎?’曰:‘求仁而得仁,又何怨?’”这两处“怨”的主语应该是一致的,都是指伯夷、叔齐。是用,连词,所以,因此。希,同“稀”,很少,罕见。
【解读】
孔子说:“伯夷、叔齐不记过去的仇怨,他们心中的怨恨也就很少。”
5.24 子曰:“孰谓微生高直?或乞醯焉,乞诸其邻而与之。”
【诠释】
本章为孔子论直。在孔子看来,别人借东西,有则有,没有则当直言相告,无须借物与人。朱熹《论语集注》说:“夫子言此,讥其曲意殉物,掠美市恩,不得为直也。”孔子认为微生高之举是一种沽名钓誉的行为,不可谓直。
微生高:春秋时期鲁国人。《庄子·盗跖》中有尾生守信的故事,说他与女子相约于桥梁下面,女子未来,他一直等着,水涨了也不肯离去,终被淹死。《汉书·古今人表》有尾生高。微、尾古通,所以人们多以为微生高即尾生、尾生高。
醯(xī):醋。
【解读】
孔子说:“谁说微生高这个人直爽?有人向他借点醋,他不直接说没有,却向邻居讨来给人。”
5.25 子曰:“巧言、令色、足恭,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匿怨而友其人,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
【诠释】
孔子十分反对“巧言令色”之人,《论语》中类似记载数见不鲜。他提倡人要正直坦率,言行一致,不能表里不一。
足恭:“足”字有歧解,朱熹《论语集注》认为,足是过分之意,足恭即过分地恭顺;邢籨《论语注疏》、钱穆《论语新解》认为应是手足之足。钱穆指出,此处巧言,指以言语悦人;令色,以颜色容貌悦人;足恭,从两足行动上悦人。后一种说法是正确的。史籍中多有将言、色、足三者相提并论的说法。《礼记·表记》:“君子不失足于人,不失色于人,不失口于人。”“失足、失色、失口”亦即相当于“足恭、令色、巧言”。《大戴礼记·曾子立事》:“足恭而口圣……君子弗与也。”“足恭”与“口圣”相对成文。《论语》中亦有将此三者并列而言的说法。《乡党》:“过位,色勃如也,足魒如也,其言似不足者。”这里即从色、足、言三个方面强调对国君的尊敬。
左丘明:春秋时期鲁国史学家。相传曾任鲁国太史,作《左传》和《国语》。
匿(nì)怨:内心藏有怨恨而不形之于面色。
【解读】
孔子说:“花言巧语,伪善的容貌,两只脚做出恭敬逢迎的姿态去讨好别人,左丘明以为可耻,我也以为可耻。内心藏有怨恨,却在表面上仍与人交朋友,左丘明认为可耻,我也以为可耻。”
5.26 颜渊、季路侍。子曰:“盍各言尔志?”
子路曰:“愿车马衣轻裘与朋友共敝之而无憾。”
颜渊曰:“愿无伐善,无施劳。”
子路曰:“愿闻子之志。”子曰:“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
【诠释】
本章是子路、颜回、孔子各自言其志向。朱熹对这一章非常重视,他在《论语集注》中引程子之语:“夫子安仁,颜渊不违仁,子路求仁。”又说:“子路、颜渊、孔子之志,皆与物共者也,但有小大之差尔。”又说:“先观二子之言,后观圣人之言,分明天地气象。”他也认为本章有“圣贤气象”在内。
孔子说“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蕴涵着极丰富的思想,是孔子追求的社会理想境界。“老者安之”直接与孝道、仁道相连。如果老者不安,必定是社会在“孝”的方面出了问题。而孝乃是为仁之本,“孝”做不好,儒家所倡导的“天下归仁”的理想就无法实现。朋友关系也是儒家所提倡的人伦关系中的一个重要方面。孔子说:“天下之达道五,所以行之者三:曰君臣也,父子也,夫妇也,昆弟也,朋友之交也。”(《中庸》)孟子进一步阐述说:“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孟子·滕文公上》)朋友之间能否相互信任关系到能否形成良好的社会秩序,而能否用仁爱之心使年轻人得到关爱,关乎整个社会的发展。
在这里,孔子描绘了一种和谐有序的理想社会状态,这与他的“大同”社会理想完全一致。《礼记·礼运》中说:“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康有为《论语注》指出:“此明大同之道,乃孔门微言也。”二者的描述虽有不同,内涵却完全一致。
当然,这里还包含了修身问题。人只有做到了孝、诚信、仁爱,理想社会状态才能实现。在这里,孔子也是勉励弟子努力行仁。本章也可与“子路、曾晳、冉有、公西华侍坐”章合观。
侍:在尊长身旁陪伴侍候。
盍(hé):何不。
愿车马衣轻裘与朋友共敝之而无憾:本句可以有两种读法,一种是至“共”字为句,“敝之”属下读。另一种是至“敝之”断句,“而无憾”另读。两种说法于文意上没有大的区别,今姑从前者。据程树德《论语集释》,这里的“轻”字当为衍文。大概是因为《雍也》篇中的“衣轻裘”致误。憾,怨恨,不满。
伐善:夸耀自己的长处。伐,自我夸耀。
施劳:夸大自己的功劳。施,夸大。一说,刘宝楠《论语正义》曰:“施劳与伐善对文。《礼记·祭统》注:‘施,犹着也。’《淮南子·诠言训》:‘功盖天下,不施其美。’谓不夸大其美也。‘善’言德,‘劳’言功。”另一说,“无施劳”谓“不以劳事置施于人”,见何晏《论语集解》引孔安国注。前者更加符合文意,今从之。
安:动词的使动用法,使之安。下面信、怀与之同。
【解读】
颜渊、季路侍立孔子身旁。孔子说:“你们何不谈谈自己的志向?”
子路说:“我愿把车马、衣裘与朋友共同使用,即使坏了也没有什么不满。”
颜渊说:“我愿意不炫耀自己的长处,不夸大自己的功劳。”
子路说:“我们也想听听老师您的志向。”孔子说:“我希望使老人能享受安乐,朋友能信任交往,年轻人能得到关怀。”
5.27 子曰:“已矣乎!吾未见能见其过而内自讼者也。”
【诠释】
本章强调君子的修身问题。孔子等早期儒家代表人物特别注重修身,并把自省作为进德修业的基本功夫,强调人要“见不贤而内自省”(《论语·里仁》)、“敦于反己”(《郭店楚墓竹简·穷达以时》)、“闻道反己”(《郭店楚墓竹简·性自命出》)。人尤其要随时自察过失而严格责己。孔子的学生曾子很能力行这一主张,他经常做到“吾日三省吾身”,即检查自己“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论语·学而》)。
自讼:自己责备自己。朱熹《论语集注》曰:“内自讼者,口不言而心自咎也。人有过而能自知者鲜矣,知过而能内自讼者为尤鲜。能内自讼,则其悔悟深切而能改必矣。”
【解读】
孔子说:“算了吧!我还未见到能发现自己的过错,而且能够自责其过的人。”
5.28 子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学也。”
【诠释】
本章孔子谈论自己的勤学。孔子认为学习是获得知识、提高修养、培养仁德的途径。他对待学习十分认真,“学如不及,犹恐失之”(《论语·泰伯》)。他一生勤学好问,不放弃一切学习的机会,郯国的国君到鲁国来朝见鲁公,谈论少昊氏何以以鸟名官,孔子听说后,便前往求教(可参《左传》昭公十七年);孔子曾适周问礼于老聃;进入鲁国太庙时,遇有不明白的事情便一一询问请教;他还向师襄学琴,问乐于苌弘;他的弟子子贡就称他“夫子焉不学,而亦何常师之有”(《论语·子张》)。对于自己的好学孔子是毫不讳言的,《论语·述而》中他描述自己:“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他还说,自己并非“生而知之者”,只不过“好古,敏以求之”而已。正是他的虚心好学,学无常师,才成就了他的博学。
十室之邑:只有十户人家的小村庄,极言地方之小。这是春秋战国时期常见的说法。如《大戴礼记·曾子制言》:“禹见耕者五耦而式,过十室之邑则下,为秉德之士存焉。”上博简《君子为礼》:“子赣(贡)曰:‘夫子治十室之邑亦乐,治万室之邦亦乐。’”
【解读】
孔子说:“就是只有十户人家的小地方,一定也有像我这样忠信诚实的人,只是不像我这么喜欢学习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