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一脸铁青,还有头皮屑在他周围飘着。他穿着我曾穿过的衬衫,袖口上满是斑斑点点的油渍。我买那件衬衫的时候,还不认识李香香,一个女孩帮我挑的,她说我穿上很像个男人,我说不穿也是个男人呀,她说我不懂男人,接着说了男人和男性的区别。那些话我记得很清楚,常常又说给别人听。后来我跟那个女孩谈了一年半的恋爱,大概是一年半吧,分手时她问我为什么从来没听过我提起父母的情况,我怔了,这是分手的原因吗,她说当然不是,只是感觉有些奇怪,问我是不是有什么不幸的童年。在我看爸爸的袖口时,我想起了那个女孩,想起了她说的话。记得那天,我从童年开始说起,跟她说了一晚上家里的情况,她好像还掉了几滴眼泪,说难以理解我跟我妈的感情,又夸我爸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不过她还是离开了我。
妈妈的喘气声越来越小了,两手支起来半躺在靠背上。李香香突然大叫了一声说:“拉了,宝宝拉了,啊呀,臭死了!”我给她拿纸,她端着左胳膊急速下楼,我把女儿举在空中跟在后面。李香香跟我一前一后共同踩在楼梯上,像发动了一台柴油机。我冲楼上喊道:“妈,等会送你去医院,抓紧换衣服!”
李香香拿着喷头帮女儿洗屁股,我扭头看镜子里自己的脸。她说:“少臭美!”我来回伸舌头,越来越快,像蛇吐信子,女儿的小手伸了过来,看她的表情像人类发现了新大陆。她又说:“你妈是不是安眠药吃多了,那东西副作用大不能乱吃,我说了她又不信。”我冲楼上喊道:“妈,昨天晚上吃安眠药了吗?”爸爸回道:“昨晚没吃,前天晚上吃了。”等水声住了,我又听到楼上妈妈细碎的声音,好像在埋怨爸爸。
李香香给女儿穿衣服,换上尿不湿。她说:“还不换衣服,跟你妈一样,懒得要命。”我反驳说:“哪能一样,我是真懒,我妈是有病,这有本质区别。”她眉头一蹙,把女儿提领了起来,女儿顺势抓她的头发,她哎呀哎呀的叫了两声。她说:“这病来得突然,谁知道是真是假?”我忙说:“放屁,再这么说我就抽你的脸。”
我开始换衣服。我问李香香那件米白色POLO衫去哪了,她说谁知道呢,又让我去问上帝。我真受不了了,李香香怎么变成了这副德性。我使劲拽了拽自己的腰带,尽量让自己不要发火,我不愿让女儿看到我暴跳如雷的狼狈相。
我说:“求你了,李香香。”
她说:“心诚则灵。”又说:“别装了,知道你忍着呢,就想看看你能忍到几时。”
我说:“不是无理取闹吗?”
她说:“我愿意。”她蜷起双腿。她的双腿蜷的很好,像瑜伽大师,我就从来蜷不上去,两条腿像木头棍子,她有些自鸣得意,冲我笑,她一笑是有酒窝的,浅浅的,若隐若现。女儿趴在她的怀里拽她的衣服要喝奶,她说:“宝贝,不喝奶,喝点水,妈妈喂。”她就端着一小勺水送到女儿的嘴里。
我看着他们发呆。
爸爸在楼上喊:“你妈准备好了。”
我随手又把昨天脱在沙发上的酒红色衬衫披在身上。李香香常说穿那件衣服脸显得更黑了。我正在系扣子,突然被一件衣服蒙住了头,我拿开一看,就是那件米白色polo衫,李香香把它藏在了屁股下面。我在临出门之前,冲她说:“人类为什么老喜欢玩游戏。”她笑了,女儿跟我挥手,她越来越聪明了,才九个月,难道是个天才不成。